雨如瓢潑,徹天傾倒而下,簷下積水如注,漾起白茫茫的霧氣,濕漉漉的前庭裡,花樹被暴雨打得東倒西伏,零落在地,一派淒涼景象。
「轟」的一聲,我渾身濕淋淋的撞開門。
一個踉蹌,幾乎一頭栽在地下。
在桌旁支頤假寐的映柳被這聲巨響驚得跳起,滿面驚惶的張嘴欲叫,卻在看清我的一剎那生生捺住,急急衝上來扶住我,眼瞳裡滿滿驚慌:「郡主,你怎麼了!」
我欲回答,卻在張嘴那一剎,哇的一聲一口血噴出。
血色紫黑,如箭竄起,啪的擊上屋頂,再如雨墜落,在水板地面上灑下朵朵赭色血花。
我喘了口氣,無力理會映柳的尖叫與絮叨,示意她扶我上床運氣調息。
兩個時辰後,雨聲漸止,月色清輝隱隱一線,我睜開眼,覺得翻騰的血氣略略平復。
微微一歎,陷入沉思。
剛才那一指,無奈之下繼續,然而我怎忍重傷沐昕?臨急無策,只得拚死收回大半真力,饒是如此,自己內腑被震傷,餘力依然傷了沐昕。
指尖劃裂沐昕胸口,入肉三分,血光飛濺,轟鳴雨聲裡,我聽得他一聲悶哼,如此清晰,竟如利刃般,割得我心一痛,真氣立岔。
頓時控制不住去勢,如刃掌指一滑,竟變成直取沐昕大穴膻中!
我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此時內傷已生,真力未繼,竟無力轉圜!
卻見沐昕雨幕中抿緊了嘴,突然側身,以身體遮住瞿能視線,向我眨了眨眼,隨即抬掌,一拍擊在我肩頭。
那掌力看似驚人,落於實處卻綿軟,其中生出無限牽引之力,將我身子一帶,隨即他飛一讓,原本他背後的瞿能立即變成站在我面前,我的指力,順勢直取瞿能雙目!
這一掌一指亦迅捷絕倫,幾乎在鮮血濺起的瞬間便已配合完美的完成,瞿能正在得意擋過殺手,冷不防我閃著寒意的指尖便到了他面前,大驚之下一個鐵板橋,硬生生向後臥倒,啪的一下滿身狼狽的倒在泥水中。
他見我出手狠辣,想也不想便先退避,卻是不曾想到,此時我哪有力氣再傷他,他就勢倒下,而我只顧惶然抬頭看著沐昕,擔心之下竟一時不知所措,卻見沐昕,已「憤怒」的衝過來,大喝:「小賊辣手傷我!」猛地擊掌而出。
雙掌相交,暖流湧進,煩惡欲嘔的感覺立時輕了些許,我掌上不加真力,就著他掌力推送,飄飛而起。
半空中一扭身,刷的倒躥丈許,幾個起落,已在兵士們合圍前,衝出營地。
在別人看來,倒像是我被他一掌擊出去般。
我將輕功全力提升到極致,深濃雨幕亦為我遮掩了身形,幾個連閃,已在里許開外,將那沸騰的兵營,一一點燃的火把,驚惶奔出的大隊士兵,遠遠拋在身後。
縱出時我愴然回,密集的雨點沒頭沒腦擊打下來,滿面的水跡漫漶,我睜不開眼,我無法辨清那個清瘦長立的身影,是何動作,是何表情。
黑夜裡,洇開的血色,染紅我雙瞳。
我已分不清,臉上那潮濕一片,是雨,還是淚——
「砰」的一聲,門再次被撞開。
我轉目望去,卻只見淡淡一抹灰色影子,忽地出現在我眼前。
苦笑一聲,我道:「師傅,你能不能換個正常點的出現法子?」
近邪不答,直挺挺的立在榻前,注視著我,我左躲右閃避著他的微帶憤怒的眼神,實在躲不過去,只好歎氣投降:「好好,我不是,是我不對,我不該說今夜可能大軍來襲要你守在城中自己卻偷偷溜出去……可是師傅我沒騙你,我確實懷疑李景隆會在今夜或明夜有所動作,萬一就在今夜,萬一到時我沒來得及趕回,你再跑掉,城上誰來顧全大局,難道指望那個跑也跑不快的世子哥哥……」
近邪打斷我心虛的嘮叨:「你受傷了!」
呃……我笑,「小傷,真的,沒事的。」
近邪皺眉打量了我一陣,若有所思,最終什麼也沒說,扔了瓶藥給我,轉身出去。
我叫住了他。
「師傅,幫我寄封信給外公。」——
山莊的靈藥當然是好東西,第二天夜間,我已經做沒事人狀上城巡視,經過日夜的緊張戒備,昨夜守夜的士兵皆有疲憊之色,然而精神卻是不錯,我勉勵了幾句,畢竟體力不支,便下了城樓,路上遇見留守大將梁明,他向我施了禮,我見他面帶憂色,不由心中一驚。
趕緊問他有無不妥。
他猶疑道:「郡主,末將也不知道這事要不要緊……」
我打斷他的話:「征戰無小事,小心無大過,你且說來!」
他沉吟道:「也沒什麼,就是營裡有些士兵鬧肚子……人數也不多,想著也許是緊張,或受了涼的緣故……」
我道:「軍醫看過嗎?」
「看過,也沒看出什麼,我怕有個萬一,還特意繞了遠路去請城東最擅內症的關大夫……」
我思索著這奇怪的鬧肚子事件,漫不經心的點點頭,突然頓住。
這句話裡的幾個字,宛如一道閃電劈過我心頭,令我瞿然猛醒,數日前那令我心生奇異之感卻又不明原因的一幕,和幾日來一直隱隱盤桓在我心頭的壓抑,頓時被那個字眼砍裂出豁亮的縫隙,於縫隙深處,我隱然窺見某些陰謀的猙獰的一角。
數日前,城東最繁華的點翠樓上,我召見完楊熙無意下望,看見索懷恩拖著傷腿,一瘸一拐的去藥鋪拿藥。
當時覺得有些不對,然而見他傷情真實,神情散漫,也沒想出哪裡不對,便將這事忘了。
大戰在即的緊張籌備,又要忙著練兵,再加上昨夜夜談敵營的驚人現,和連日操勞,我已經無法保持最清醒的頭腦去思索一切可疑的蛛絲馬跡。
然而今日梁明的一句「繞遠路」,令我頓時想明白其中關竅,索懷恩受傷,軍中自有擅長外傷治療的軍醫,如何要去城東取藥?還有什麼地方比軍醫更擅治箭傷?就算他不相信軍醫,這城中擅治外傷的陶大夫也住在城西,離軍營不遠,為何要捨近求遠?!
想到這裡我立即抬頭,急急道:「梁將軍,你這個消息報的好,軍中出了奸細!」
梁明一震:「怎麼可能……」
我截斷他的話:「索懷恩在你營中,對否?」
梁明不防我突然提到索懷恩,愣愣點頭:「是,可是郡主怎麼知道……」
我心急如焚,抬頭看天色,夜幕已降,星火正燃,北平已成不夜城,百姓們水流般的向城上湧協助守城,經過昨夜那一鬧,李景隆今夜必定來攻,此時出了問題,直可關全城百姓生死存亡!
正要對梁明下命令,語聲突然淹沒在一片轟隆隆震天動地響起步伐聲中,喊殺聲隨風吹來,壓至北平上空,直若雷霆,震得地面似也微動,敵軍出營了!
城牆上,箭上弦,刀出鞘,咬緊嘴唇的士兵和瞪大眼睛滿面凜然的百姓,凜凜遙望著壓陣而來的李景隆軍隊。
咻咻連聲,箭雨已經零星射入,敵人來得好快!
咬咬唇,我疾聲道:「梁將軍,索懷恩是奸細,現在情況緊急,來不及一一細說,事急從權,請你按我說的去做,北平若能平安守住,事後你是功!」
他目光一亮,隨即遲疑道:「是否應先稟報世子……」
我一揮手,厲聲道:「我還沒說完,若延誤軍情,我亦第一個拿你開刀!」
他嚇了一跳,立即肅然行禮:「末將遵令!」
「立即捉拿索懷恩,記住,秘密捉拿,不能洩露一絲軍中有奸細的風聲!」
「是!」
「立即派人看守住軍營和城中水源,暫不許任何人取水飲用!」
「是!」
「立即撤換索懷恩所在隊伍所有士兵……他們今夜負責守衛哪座城門?」
「順義門。」
「你親自去,務必不動聲色換防,不可動搖軍心!」
「是!」
梁明接令,迅上馬往順義門方向去了,我皺眉望了望他離去的方向,眼底閃過一抹憂色,順義門在城北,離此地最遠,也是最偏僻防守最弱的一處城門,此時趕去,真怕來不及……
黑影一閃,近邪已立在我身前,手掌一伸,搭上我腕脈,我避讓不及,不由苦笑。
半晌,他微微一皺眉,甩開我手腕,似有怒氣的哼了一聲,卻也沒罵我,只道:「我去軍營。」
我心中一喜:「多謝師傅,勞煩你多帶些解毒散,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城中……」
「城中看過!」
我微微舒了口氣:「哦那就好,城中暫時沒事是麼?我去看看,師傅,辛苦你了。」
近邪哼了一聲,我歉意一笑,飛身上馬,對著急沖沖趕來的楊熙厲喝:
「點齊你的人馬,隨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