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心下大呼不好,也顧不得答她的話,急急搶過她身側,便去推近邪的門,房間裡果然空蕩,卻聽身後方崎悠悠道:「不用看,我剛才送藥時就現他不在,我還以為他隨你們去了街上,現在看來……」
我轉頭問她:「你先前看見我師傅時他在做什麼?」
方崎道:「你們去街上時,我們便各自進了房間,我從他房門口過,看見他在桌邊坐下,小二正送了茶過來,我想著他該吃藥了,便去樓下煎藥,等我煎藥回來,人已經不見了。」
沐昕一直跟在我身後,此時皺眉進了房,仔細看了看桌上的茶壺,用手試了試茶盞,又用銀針探了探茶汁,緩緩道:「茶水猶溫,無毒,你師傅有喝過,」他突然抬頭,看向對面。
我立時醒覺,順他的視線看去,果然,正對桌子的一扇窗戶,此時正大敞著,我和沐昕探身到窗外端詳半晌,縮回身來,和沐昕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見重重的憂色。
我皺眉在桌邊坐下,沉吟道:「師傅坐在桌邊喝茶,然後,跳窗而出,他功力已無,所幸這樓層較低,窗下便是迴廊連廈的屋脊,師傅落下時踩破了一片瓦,不過還是平安落地…問題是,他為什麼要從窗戶出去?」
齊齊對望一眼,三人幾乎異口同聲:「因為看見了什麼。」
沐昕點頭:「你師傅一定是坐在桌邊喝茶時,在對面窗戶看到了要緊的人或事,所以才跳窗而出,去追趕了。」
我知道他的推測一定沒有錯,忍不住要生氣:「他還逞什麼能!任是看見什麼要緊的,不能等我們回來再……」
話到一半突然止住,東關大清真寺裡那個熟悉的背影毫無預兆的從我腦海裡跳出,生生令我打了個寒噤,某種令我畏懼的猜測猶如猛獸般緩緩走近我的煩亂的內心深處,帶著咻咻的腥味喘息漸漸靠近,那氣息如此令我擔憂,以至於我有片刻忘記自己該說什麼。
直至被一道奇異的視線驚醒,我才恍然驚覺沐昕一直在凝神看著我,不由訕訕一笑,含糊的給自己找理由:「……師傅丟了,我也糊塗了……」
沐昕見我難得的走神,也並無驚異之態,只是眉宇間平添了淡淡的郁色,轉開了目光,道:「先前我們在東關寺被跟蹤,只怕也與你師傅失蹤的事有關聯。」
我走到桌邊坐下,微微抬高了身子,估算著近邪坐下時應有的高度,將目光向外投去,目力所及,不由輕輕「咦」了一聲。
方崎立刻走到我身側:「懷素,現什麼了?」
我抬手指給她看:「你看,西北角。」
方崎仔細看了陣,半晌迷惑的搖頭:「怎麼,我看不出什麼奇怪來。」
我輕輕一笑:「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剛才沒出去。」招手示意沐昕過來,他站到我身側,俯身看了看,長眉頓時一皺。
我緩緩道:「你看,這個位置,往偏西北的方向看,那座酒樓下的街面,是不是很熟悉?」
沐昕點頭:「那個賣胭脂水粉的攤子,我先前記得你因為跑得太快,險些撞上,還被攤主罵了一句。」
我們對望一眼,沐昕目色一沉,我揚了揚眉。
「東關街!」——
我思索著慢慢坐下來,順手端起桌邊已經冷掉的茶,皺著眉飲了一口。
事情已經很清楚了,近邪通過窗口看到東關街上有人跟蹤我們,於是跟了出去。
但是,普通的盯梢者如何能驚動近邪?以我和沐昕的武功,近邪自然知道不須他出手,何況他傷病在身。
除非……
我仰頭,灌下一大口冰冷的茶水,站起身,道:「走。」
方崎瞪大了眼看著我:「去哪裡?」
我笑笑:「你可覺得近邪平日有些香氣襲人?」
這算是個玩笑,然而我心情從未如此惡劣。
方崎猶自懵懂,然而對我身世略知一二的沐昕卻是明白了:「你在他身上放了香囊?」
我點點頭:「我師門有種自西洋傳來的香料,有奇異的辛辣之味,本朝是沒有的,門中有人將之和幾味珍貴藥引配合,制了種追蹤香出來,此香沾衣即附,數月不散,洗浴皆不能去。」
畢竟與方崎不算熟識,我未提到山莊與外公。
沐昕卻似想到了其中的關竅,皺眉問我:「香氣縱有,也想必淡得很,這人煙混雜之地,你如何分辨得出?」
我揚揚眉:「小時候我最愛以此香戲耍同門,對這氣味極為熟悉靈敏,只要攜帶此香的人在人群中走過,我必定聞得出的。」
沐昕卻不是那麼好騙的,神色裡滿是懷疑,臉上明白寫著幾個字:你又不是狗。
我無奈一笑。
「好吧,實話告訴你,其實我對這香味頭疼得很,只要有一絲那樣的氣味,我必定要眼淚漣漣,打噴嚏流鼻涕,百試不爽。」
沐昕奇怪的看我:「你也算思慮周密了,只是你既然在你師傅身上放了這香,那前幾日怎麼沒見你流涕?」
饒是憂心忡忡,我也忍不住讚了沐昕:「你比我更周密啊,其實是我小時候因為這個弱點,被同門們用被這東西整得半死,後來實在氣不過,便纏著人給我做了防止流涕的藥,卻又怕有了解藥又失了追蹤香的作用,便練了兩種藥丸,另一種,便是吃了後更能敏銳感覺到這種味道,以備不時之需。」
無奈的皺皺眉:「說不得,今日便得殘害我的鼻子了。」——
捂著鼻子,用絹帕牢牢包住半張臉,我不去看沐昕方崎忍俊不住的笑意,專心一路沿著那熟悉的暖香前行,經東關街,西正街,漸漸向城外方向行去,直到過了那以土磚建築的磚包城牆,那絲淡淡的暖辣之香依然不散,我微微皺眉----近邪出城了?
向城外繼續前行,十里處一座山坡下,我突然策住了馬。
坡下鬱鬱蔥蔥一片密林,香氣至此處突然中斷。
再分明的香味,到了草木氣息濃厚的地方,也不易分辨得出,想必近邪是進了林子。
林子很密,範圍也不小,此時無風,在沉沉的暮色裡越穩凝如黝黑的獸,似待擇人而噬,令人望之生寒,然而「逢林莫入」的古訓對於此時心急如焚的我自然是不起作用的,我毫不猶豫,翻身下馬:「方姑娘,請你此處稍候,我和沐昕進去探探。」
「不。」方崎語聲堅決:「我和你們一起。」
我回頭看她,此時天色將晚,夕陽漸沉,一抹霞光在她頰上飛彈,直欲要濺入人的眼睛裡。
聽見她語氣毫不動搖:「一起。」
我苦笑了下,拍了拍她的手,無聲的點了點頭。
沐昕的焦慮掩藏在他平穩的氣息裡:「懷素,還是我先進去吧,你和方姑娘稍候片刻就好。」
我抬起頭,長吁一口氣,正要拒絕,忽聽見林中傳來「錚」的一聲輕響。
我渾身一緊,為這彈劍聲所驚,來不及和沐昕方崎招呼,一個飛身,已撲入林中,直向劍聲來處撲去。
江湖中有的人,殺了人後,會彈劍相慶……我不敢再想下去。
繞樹穿行,足不沾地,身如飛仙,渾然無跡,在這叢生的林木中,我很難得的將天魔舞身法揮得淋漓盡致。
樹梢頂的月如同細小的一彎鉤,鑲著桔紅色的邊,嵌在淺黛色的天幕上,散著淡淡朦朧光暈,望去分外詭異
風聲從耳旁穿過,帶幾分腥臊的氣息。
我心一冷……這是什麼味道?
前方,幾星綠色的鬼火,一閃不見。
嘩啦!
黝黑的林中突然升起數條黑影,非蟲非鳥,非鷹非獸,如幼貓大小,渾身漆黑,雙翼展開如扇,閃著一雙幽綠的目光,飛向我撞來。
錚!
冷電似的光芒閃起,一挑一刺,「吱」的一聲尖鳴,一隻異獸已血淋淋掛在我劍尖。
那東西鮮血分外濃稠,半晌才徐徐滴落在地,竟出如重物墜地般的「啪嗒」一聲。
頓時尖鳴之聲大作,那些異獸呼嘯著,黑雲一般突然飛臨我頭頂,撲啦啦盤旋著,似是隨時準備向我俯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