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援朝挺身而出,站到楚正身前,就像天上突然掉下一把救命稻草來,冷靜的語氣給殺人犯打了一針鎮定劑。「是啊是啊,我怎麼可能冤枉他呢?是他在冤枉我!」楚正立馬跟著喊起冤來,聲音很高很惶恐。
「你不用緊張,放心,他冤不了你。」老陸慢條斯理地繼續說話,安撫殺人犯,「他這個人你不瞭解,很能夠胡攪蠻纏、無理取鬧,你還太年輕,跟他爭什麼真不是對手,有理也變沒理。不過不用怕,法律很公正,什麼事情都要講究證據,要講邏輯,不是他能信口雌黃就可以——」
「哈哈,哈哈。」我大笑出聲,「陸援朝,到底誰在無理取鬧?還真敢信口雌黃啊,我操你的!」
領導們冷冷地看著我。
「你看,就是這種情況。」老陸點點我,口吻不屑地說,「動口就是罵,他也只會這個,流氓本色嘛,呵呵,出口傷人就是他的本事。侮辱你,挑逗你,你要是不冷靜,情緒一激動,思維就會出錯,就會上當,他就鑽你的空子懂嗎?所以他說什麼你都不必理會,更不要跟他吵,全當沒聽見,愛叫讓他叫好了——」
「是啊是啊,就是這樣!」這種安撫對於失魂落魄的殺人犯而言,正如給犯了癮的吸毒者奉上一針海洛英,太及時了。只見楚正精神一振,眼神都亮了,趕緊連聲聲明,「我就是給他搞糊塗了,越說越不對勁!」
「呵呵,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陸援朝意味深長地笑笑,「不用急嘛,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誰犯了罪,法律已經給出評判——」
「評判你媽!陸援朝,你丫真的很賤,不是我說你!」躺在他們腳下,聽著老東西長篇大論的評價,我覺得實在無法隱忍,仰起臉來破口大罵,「你得瑟什麼?是不是臉皮癢了,非得湊上來挨個罵才舒坦?那我告訴你,你他媽就是豬腦袋!傻逼到了家!」我大聲恥笑那個裝模作樣的市委書記,「你剛才說了什麼,心裡有譜嗎?戲穿幫了好吧?尾巴露出來了,你自己一點不知道?」
陸援朝和朱高志迅速對視一眼,目光頗存寒意,好像有幾分驚詫。
「什麼尾巴,什麼穿幫,哼哼。」老陸也不看人,朝著空氣輕蔑地喝斥,「胡說八道!」
「看你那一臉豬相,裝什麼裝?色厲內荏——你們到底想要掩蓋什麼?」我冷笑。「就算腦袋裡裝的全是大糞,也拜託你們掩飾得好一點,別讓老子看見行吧?也不想一想,你們進來後,我有說過一句話嗎?你憑什麼知道這裡發生過什麼?我跟姓楚的胡攪蠻纏,你們全看見啦?憑什麼?啊?還有,這麼著急幹嘛?楚正是不是你親爹?不搶救他一個你們會死是吧?垃圾!你們幹了什麼?」
說實話,誠如周老闆所言,這幫人的出現時機實現太過巧合,我非常非常懷疑其實這不是巧合。剛才一直沒有出聲,就是在心裡考慮:他們憑什麼?
別說,老陸托著楚正的言語中,還真是露了馬腳出來,現在幾乎可以肯定,他們應該是感覺到殺人犯行將崩潰,慌不迭地趕過來阻止的——也就是說,這間辦公室裡發生的全部狀況,他們都有掌握!而且,他們不願意真相暴露!
讓我莫名其妙的還有一點:楚正這個輿論交口稱讚的英雄人物,被省委書記當眾指斥其非,否認他的事跡,如此重大的案件,如此驚人的變故,老週一家子都快抓狂,而陸援朝這些人居然若無其事安之若素,一點也不感覺驚訝——他們的心態,實在太讓人驚訝!人類起碼的好奇心總會有吧?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至少問一問情況總是應該的,可他們彷彿覺得理所當然,除了維護楚正不讓他垮掉之外,一點其他反應沒有,簡直太不正常了!
所有現象都讓我疑惑:眼前這些人沆瀣一氣穿一條褲子我是知道的,他們巴不得我死我也是知道的。但是現在,我隱隱懷疑,除楚正之外,這幾位領導其實也瞭解事情真相,而且正在不遺餘力地幫助楚正維持彌天大謊不至於被戳穿——雖說猜測毫無根據,但我真的忍不住這麼想,因為實在太可疑!
嗯,當然,話說回來,這種猜測跟法律距離太遠,毫無意義,除了讓自己憤怒一下之外沒有作用——畢竟我也清楚,那一晚上的事情,瞭解真相的只有我和楚正兩個,其他人是否瞭解,從法律角度而言,對本案不構成任何影響。
只是在想,如果真有這種情況,那麼人性的可怕,真讓人出離憤怒,無話可說。
沉默了一會,所有人都有點發愣,估計正在思考如何應對我質問的那幾個憑什麼。不過領導們肯定不會考慮我有什麼想法,他們考慮的是在省委書記面前,應該如何小心應付,不能讓老闆產生什麼不好的想法。
「呃,這個嘛。」老陸倒是處變不驚,看著我想了想才說,「你們談了什麼,我不清楚,就是考慮到你這個人,一向蠻不講理,所以——」
「!所以你們就搞監視,是吧?」我很直接地打斷他言不由衷的解釋,探頭四處張望找尋。可惜視角太低,視線不能轉彎,觀察半徑受到局限,除了周圍這幾個領導肥碩的身軀之外,看不到別的地方。
一屋子的人看著我在地板上扭動身子,沒人說話,只聽到金屬擦劃地板的聲音,格格格格,刺人耳膜。
「陸援朝同志!」老周突然一拍桌子,語氣森冷,嚇了大家一跳,省委書記手指對面沙發角上的茶几,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來。「能不能麻煩你們,把那台電話的免提給關上,好不好?」
這一下突如其來,非常意外,幾位市領導同時站起身來,表情都很古怪。
朱高志看著省委書記的臉色,猶猶豫豫地走到話機前,撥弄了一下,「啊,誰啊?」他嘀咕一句,表情茫然,樣子無辜。「電話也不掛——呃,那個誰,去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不用問了吧?」省委書記冷笑,聲音有點憤怒。「你們,這是什麼行為?」
「我們?」陸援朝張著嘴,有點發呆,很像個白癡。「沒有啊周書記,您千萬別誤會,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估計是哪個工作人員,我們查一查,呃,陳秘書,去請邱院長過來一趟——」
「不必了!」老周大概覺得非常煩躁,杯子再一次重重墩在桌上,茶水濺了出來。「陸援朝,這是個什麼事情,電話是否有人竊聽,是誰在聽,聽了多久,我不會去查證,但是建議你們一定要弄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老陸表情很惶恐,聲音很無辜。「周書記,您聽我說,真的沒有這事,我真不瞭解情況,不信您可以查——」
「算了吧。」省委書記擺擺手,眼神有點累。「我沒精力,也沒興趣陪你們玩這種把戲。查什麼查?能查出結果來嗎?」說著話,他的聲音低沉下去,有種無能為力感,「作為長川的領導,你們關心這個案子我可以理解,但是沒必要這麼鬼鬼祟祟吧?」
「對不起,對不起,我檢討——」這時候朱高志又站出來,點頭哈腰,唯唯諾諾,連聲承認錯誤,直說自己工作沒有做好沒有做細,沒有留意到這些小事情,領導批評得很對,他一定接受教訓;但是陸書記先前確實不清楚情況,他得知老闆在這裡,特地趕來晉見,那是絕對出於關心的原因,云云。
省委書記長歎一氣,鬱悶蕭索,朱胖子倒也很識趣,停下嘴不說了。
「證據,證據。」老周搖搖頭,信手翻動桌上那疊材料,良久之後,又歎口氣。「沈宜修,相信你也清楚,你的這些證據都已經到位,確實很客觀。就算有人翻供,如果沒有合法證據反駁這些,同樣挽回不了命運。」他頭也不抬,就像在自言自語。「這件事情應當存在隱情,但是——太晚了。有的東西,也許永遠是個謎,只有上天才能知道,我們是沒有辦法弄清楚了。」
他的語氣很沉重,辦公室裡一時間氣氛壓抑,沒有人敢接言說話。
我沉吟一會,告訴他說,「其實所有答案,都在我的供述裡——可惜您不相信。」
省委書記再次搖頭,「那不是答案,沒有人會信。」他說,「跟這些材料比起來,荒誕可笑。」
「您是一位智者,對人性非常瞭解。」我說,「為什麼不嘗試換個角度看待問題呢,我想您在當時的情況下——」
「我不能理解。」老周對我的說法付諸一笑,樣子有點無奈,還有幾分嘲弄。「你陳述這些的時候,為什麼不站在旁人的角度去想一想?有誰能理解?如何接受?完全經不起推敲的情節,你就一點也沒有考慮過?」
他從案卷中抽出幾張紙,朝我揚了揚。「這就是你的交待材料,我以前看過,非常仔細。」他說,「很遺憾,我認為這是在做夢,完全不真實,缺乏可信度。我的看法是,你不但瘋狂,而且自作聰明,把大家當成弱智,事實上,你很傻。」
「是嗎?」我感覺很無趣。
「隨便舉個例子。」老周又戴起他的老花鏡,手裡翻動材料,「就拿你說的杜長風來看吧。這個罪犯恨你,想殺你,卻又磨磨蹭蹭,畏手畏腳,有可能嗎?還嚇唬你,退出子彈讓你表演自殺——簡直就是不可思議。你要清楚,幾十噸炸藥那是一個客觀存在,也就是說,一個喪心病狂的罪犯,什麼都準備好了,馬上就要犯下濤天罪行,完全失去理智那是肯定的,他會有這麼好的耐心跟你演戲嗎?讓你表演高尚?表演奮不顧身?捨己救人?——相信這種情節的人,除非也是個瘋子。」
我張著嘴,無言以對。說實話,也不能怪老周不相信,事實上我在回憶這段情節時,也是如此感覺——就是在杜長風身上,表演痕跡實在太過明顯,他當時的表現只能用一句戲劇化來形容。這樣的回憶讓我非常沮喪,因為完全不符合犯罪心理,不符合現實邏輯,人家看了會覺得可笑,整個事件,更像我跟杜長風合起來演雙簧。
存在於杜長風身上的疑問還有很多,我都無法解釋,而且估計永遠也得不到答案。再列舉一例:為什麼要讓楚正侵犯自己的女兒?——傷害羞辱省委書記,丟大領導的臉,給他抹黑——動機應該可以理解,但是行為完全不合邏輯,沒法解釋,真的。
什麼叫羞辱?什麼叫傷害?什麼叫丟臉?——除了幾個當事者,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琬兒自己也不知情,便宜一下楚正,然後時間一到,引爆炸藥,大家粉身碎骨同時完蛋。這樣的羞辱,目的在哪裡?傷害了誰?抹黑了誰?丟到領導臉了嗎?——無人得見,無人得知,只能說一句無聊,毫無意義。
總而言之,不合邏輯,像在演戲,更像個瘋子——杜長風的種種行為無從理解,從而導致我的陳述更像癡人說夢,不具絲毫說服力,我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