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隊長的樣子像在發狂,氣得直噴白沫,帶著幾個膘肥體壯的手下疾風一般衝進來,把那群流氓一個個輪流摁到牆上,槍頂住腦門,暴怒毆打中。
「算了吧李隊。」我在邊上看著,覺得挺殘忍,「請注意你的身份——哎喲,輕點。」
方荷正幫我腦門上扎繃帶,手抖抖索索地,眼淚一串串掉進我脖子裡——又哭上了。
「跪下!跪下!」李軍給先前抓方荷那小子膝彎裡大力一踹,把他弄得趴到我們面前,然後一腳踏住他手背的傷口,那小子跟挨刀的豬一樣嘶聲狂嚎起來。
「幹什麼?」我*在椅子上,趕忙揮手,「快快快,關門關窗——李隊發了瘋,小心讓人拍到!」
於是美女們趕緊把那幫正朝店裡擁擠的記者驅趕出去,手忙腳亂地把門拉將下來。
「注意身份啊李隊。」我提醒勢若瘋虎的刑警隊長,「你是警察,可不敢這麼干——」
李軍不理我,腳下繼續蹂躪,把那混混踩得鬼哭狼嚎。「抬頭!抬頭!」他用腳尖勾起對方下巴,讓他的臉仰望著我。
「看仔細了,記清楚了!」刑警隊長的耳光又撲上去,應該手法很重,那傢伙臉腫得非常快,就跟發了酵的麵包似的,立馬大了一圈。「你面前這個人,是什麼人,是不是你們這些混混可以搞的。」他憤慨地大罵,「總書記欽點!中南海出入!槍挑省委會!腳踏太子黨!——你們算什麼東西?也配到他面前找死?啊?!」
「呵呵,過眼雲煙,過眼雲煙。」我謙虛地一擺手,「都是過去的事情,還提這些幹嘛。」
「算了吧李隊。」我說,「他們也不懂啥,當個屁——放了吧。」
小流氓跪在我面前,一邊呻吟一邊顫抖著聲音說謝謝謝謝。
「砸壞的東西你們得賠,這沒什麼可商量的。」我指指亂七八糟的店子,又指身旁的方荷,「吃的東西也要給錢,還有,要記得跟人道歉,明白?」
李軍恨恨地鬆開那小子,「都是省城的。」他說,「長川的流氓,沒有敢搞你的,躲都來不及。」
「應該是吧。」我無所謂地點點頭。「說起來,我是流氓頭子。」
門一開,混混們互相扶攜,狼狽地逃竄出去。李軍在我身邊一屁股坐下,然後從衣服兜裡掏出瓶小酒,仰天灌上兩口,長長地歎一口氣。
「怎麼啦,這麼頹喪?」我笑著把他那酒瓶拿過來,「平時可不是這樣子啊。」
「沒勁。」他搖搖頭,「看到你現在這樣,我這心裡——」
「虎落平陽,英雄末路啊。」他喟歎一氣,神情悲涼。
「呵呵,胡說八道,什麼老虎英雄,罵人哪?」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挺好的,不用你念叨。該幹啥幹啥去吧,別守這兒了,讓人知道,對你不好。」
「無所謂!」李軍把我手上的酒瓶搶回去,又喝,「就我這差事,誰愛干誰來,樂得清閒!」
「那可不行。」我說,「我們這些官僚,下就下了,也沒影響,你可是王牌警察,大案要案可全指望你呢,保一方平安啊。」
「哼哼。」李軍冷笑,「那又怎麼樣?做事情*你,功勞是人家的——再說了,幹得再好又如何?像魏局那樣?還是像你這樣?」
「太消極了。」我推推他,「走吧,別呆我這啦,以後咱這裡不歡迎你。」
刑警隊長應該喝得有點高,抬起頭來,瞅見對面的田雯,他眼睛瞇了瞇,愣了片刻,然後跟挨到皮鞭一樣,立馬彈起身子,手一晃,槍再次出套。「你,別動——」
「省省吧,老大。」我把李軍的槍口按下來。「人家是臥底,對付咱那是政治任務。」
「李隊你好。」田雯很大方地走上前來,伸出手,「嗯,應該說,是師兄吧,我現在也調市局了,政治處——」
「媽的,什麼師兄師妹,別再提這個行嗎?」我腦袋又疼起來,抽了口涼氣。「你不會又想擺他一道吧?」
「不好意思,對他,我沒興趣。」田雯的眼睛衝我撲閃撲閃的。
這天下午,天氣不太好,風雨交加的,店裡生意難得地清閒了一把。
我正倚在櫃檯前,跟美女們打情罵俏逗著玩呢,一輛車停到門口,杜長風進來了。小伙子看到我,樣子有點拘謹,在門口猶豫了好一會才過來。
「沈書記。」他說,「我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應該來跟你道個歉,以前的事情,確實是我不對。」
「呵呵,什麼啊。」我笑,一邊把方荷捂我眼睛的手掰開。「沒事沒事,沒人往心裡去——」
「我想請你喝個酒好嗎?心裡煩啊。」他很懇切地看著我,「想和你聊一聊。」
「哦?」我說,「心裡還悶著?」
杜長風搖搖頭,「新國現在,誰在背後接手了知道嗎?」
我搖頭。
「陸如龍。」他說。
「哦?」我摸摸下巴,「老陸家的二公子——以前打死嫌疑人的那個?」
杜長風點頭,長長地歎一口氣,鬱悶之態,現於顏色。
「呵呵,這不奇怪,有什麼好煩的?」我冷笑,「那藍家呢?怎麼辦?」
「還佔著股吧。」他說。「具體多少就不清楚了。」
我正想說話,看到外邊又有車停下,跟杜長風那車一塊,把店門都給堵上了。我一愣,因為發現是輛寶馬,而且車牌在省裡見過,五個八。
「沈宜修!」還沒見人,就聽到脆生生的聲音,從外邊丟進來,然後眼前一花,一個嬌俏的身影撲到身前,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柳琬兒。
我沒說話,摸著鼻子看看後邊那人,挺帥的一哥們,可惜滿臉陰陽怪氣的,令人望而生厭。
小烏龜楚正。
「哎哎哎,怎麼不理人哪?」琬兒伸出手來,在我眼前亂晃,「傻了?」
我低下頭來,「嗯嗯。」我說,「小公主怎麼來了?這可有點稀罕。」
小丫頭撅起嘴。「你不是說過,讓我來長川玩的嗎?怎麼?看到我就不高興啦?」
「呵呵。」我笑。「你外公知道嗎?」
「知道。」她說,「我這麼乖,行動之前,怎麼可能不請示呢?」
「那就更稀奇了。」我嘖巴嘖巴嘴,「他居然能批准你來?」
「當然了,吵還是要吵一下的。」琬兒挺得意,「不過他也說過,到你這來玩,他沒什麼不放心的。」
「奇了怪了。」我搖搖頭,「他還真夠放心的。」
「說真的沈宜修。」琬兒退後兩步,上下打量我,格格直笑,「我還真想來瞧一瞧,那麼牛逼的人,做服務生是什麼樣子的,西西。」
我攤攤手,「看見了,OK啦?」
「小子,來兩杯路易十三!」楚正突然在後邊吆喝,「你這有嗎?」
「對不起,沒有。」琳子朝他鞠了個躬。
「馬嗲利,有嗎?」
「沒有。」
「黑牌紅牌,水晶茅台,有嗎?」
「沒有。」
「什麼都沒有,你們開什麼店,啊?」楚正發拽了,語氣傲慢不遜,他從手裡飛出一疊老人頭。「讓那小子給我去買!」
我嘿嘿一樂,把那疊錢飛回去,「不好意思,本店不提供代購服務。」
「不就是為錢嘛,有什麼不可以?」小烏龜又把錢扔到櫃檯上,「一支啤酒,有吧?——你給我端過來!」他衝我勾勾手指。
「OK,謝老闆客氣。」我把錢劃拉進抽屜,然後拎著瓶啤酒過去了。「請吧。」
「打開!」他冷冷地說。
然後打開瓶蓋。
「倒你脖子裡。」
我毫不猶豫地提起瓶子來,拉開衣領,一瓶酒全倒進去——不過是他的脖子。
小烏龜跳進來,指著我,「操你——」
「別動!」我晃晃手裡的瓶子,「小心流血哦。」
「你他媽——我要去——」
「您已經消費過我們的服務,請走好。」
楚正在原地跳上幾跳,讓身上的酒水流出衣服。「小琬,走!」他氣急敗壞地招呼。
琬兒在後邊哈哈大笑,上前挽住我的胳膊。「嗯,不錯不錯,最牛逼的服務生,就是你,沈宜修。」
「姓沈的,你敢——」楚正指著我,樣子很狼狽。
「怎麼啦?我不敢什麼?」我一攤手,「還有,把你的手指頭放下,否則就讓你變殘廢,相信嗎?」
小烏龜應該很相信我,老老實實地把指頭放下了。
「告訴你小子。」我往他面前呸了一口,「以前打你,那是你的榮幸,現在要打你,那是你的恥辱,總而言之,吃虧的都是你,所以在老子面前,最好放老實點,明白?」
琬兒很讚我的語氣,手上指著楚正,身子笑得前仰後合。「太好玩了,我也要做服務生。」
「要為人民服務,等你長大點吧。」我說,「會有機會的。」
「我很小嗎?」小姑娘不樂意了,手指方荷,「她比我大多少?她怎麼可以——」
楚正好不容易把身上抖擻乾淨,恨恨地望著我,嘴裡倒是不敢跟我正面叫板了。「小琬走吧。」他說,「這種流氓,有什麼好瞧的——」
「那你為什麼來這兒?啊?」我笑嘻嘻地撩撥他,「是不是你家那煤太多,把腦子燒壞了?」
楚正手上整整領帶,傲慢勁兒又出來了。「不好意思,我不是專程來看你的,你沒這麼大面子。」他說,「我是來參加天利集團跟長川市政府合同簽訂會的,一攬子工程,十三個億,跟新國公司一塊承攬,怎麼樣?有什麼想法?不想表達一下你的恭喜嗎?」
我跟杜長風對視一眼,發現他的表情非常憤慨。
我搖搖頭。「關我屁事。」然後我把琬兒的手拉下去,冷冷地說,「跟他回去吧小姑娘,服務生你也看過了,應該差不多了吧。」
琬兒嘟起嘴來,「今天我可是專門來找你玩的,沈宜修,你就不能請人家吃個飯嗎?」
「行啊,沒問題。」我點點櫃檯,「上燒烤,我請客,你放肆吃……」
「我不吃這個。」小姑娘連連搖頭,表情有點恐懼。「太油膩了,媽媽說,吃多了臉上會長痘痘……」
楚正露出一臉哂笑來。「人小器,就是沒辦法——」
「沈書記,我那有地方。」邊上沉默了許久的杜長風突然插進一言,「新國有家專門管接待的農莊,在郊外,挺好的,一塊去吧。」他說,「開始想跟你喝點酒,就是到那兒,挺清靜的,能散心。」
「這樣啊?」我想了一想。
「去吧去吧。」琳子在後邊連聲催促我,「這裡我跟方姐姐在,反正也沒什麼客人,你就去散散心,把荷妹妹也帶去玩吧。」
我承認,我這心裡確實有點悶得慌,喝點小酒吹吹風的主意應該不錯。於是就帶著方荷上了杜長風的車,幾個人兩台車一塊去到新國公司那處郊外農莊。
杜長風沒有誇張,農莊弄得是挺地道,尤其是吃飯的地方,在湖上搭了個涼亭,上面茅草頂蓬,四周水景茫茫,湖風無拘無束地穿越亭子,從臉上拂過去,然後看著雨絲斜斜地入了水面,那種意境,實在是有夠空濛蒼涼。
涼亭裡只有我們一桌人,空曠的感覺也很好,至於具體吃了什麼,那倒不重要,無非是些新鮮的野菜山貨之類,關鍵是酒不錯,能入愁腸,也能化淚。
男人們沒聊多少,似乎我們三個人的身份經歷都是大不一樣,彼此間也沒什麼話說。我跟杜長風一杯杯把酒往肚子裡倒,和我們一比,楚正就顯得斯文多了,捏著個小杯子,側臉望著亭子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得很淺。
兩個小姑娘倒挺開心,年齡沒差多少,也不像男人們這麼拿著身份,兩人很快打成一片,嘰嘰呱呱地聊個沒完。好像方荷拿出她把我弄成熊貓的事在說,琬兒就接上說熊貓在省裡那牛逼勁兒,兩人聊到高興的地方,笑得在椅子上滾來滾去。
小姑娘們正值青春韶華,小小年紀,應該不懂得什麼是真正憂愁,笑過鬧過之後才一塊吃飯,杜長風又幫她們叫了一點果酒,說沒什麼度數,是這農莊自己釀的特產,給兩位姑娘也嘗了嘗。
這頓飯吃了很久,後來好像我們都醉了,而且我的感覺,醉得非常厲害,全身酸軟,根本沒法動彈,頭腦也開始模糊起來。
我倒下之前,發現幾個人全部趴在桌子上——包括兩位小姑娘,我才依稀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但是思維已經非常混亂,意識越飄越遠。最後,感覺有人掀了掀我的眼皮,然後衝著涼亭外大聲喊,「王師傅,來幫忙抬抬,這些朋友都喝醉啦!」
眼睛閉上,醉了,暈了,睡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有人背著我,在一個很黑很暗的電梯裡,我們在下降。側過臉去看了看,是杜長風,臉上表情非常冷漠。
我搖搖頭,又暈過去。
然後,再次醒來,腦袋裡清楚了許多,似乎沒什麼醉意了。但是,突然發現,我的手臂,一左一右,被銬在兩根鐵管上,我的姿勢,就像耶穌。
再環顧四周,光線不是很亮,具體在什麼地方看不清楚,不過面前不遠處兩個小姑娘委頓在地上,好像都還暈著,而且她們的手都在背後給綁住了,楚正也是一樣。
我甩了甩腦袋,努力回憶了一把,但是,我有點糊塗。
慢慢地,慢慢地,一絲涼意從背後升起來,我打了個激靈。
「沈書記,感覺怎麼樣?不會死吧?」一個聲音突然從後邊發出。
我張著嘴,感覺到恐怖。
聲音的主人轉到我的面前,笑容可掬。
嚥了一口唾沫,「原來是你!」
「是我啊,怎麼?害怕了?」杜長風淡淡地說,一邊玩弄手上的一把槍,英俊的臉龐在陰暗裡很顯猙獰。
搖搖頭,感覺到深深的痛苦,「我想到了,我明白了,那些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