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藍萱手裡的相機接過來,朝眾人亮了亮。
「現在。」我說,「我將親自把這份證據發給中紀委領導,你們可以試一試攔著我。」
警察們在我面前無語地分開,我一手提槍,一手拿著相機,穿過人群,向酒店前台走過去。
然後聽到撲通一聲,四周人們集體驚呼,似乎有人在後邊跌倒在地。轉臉一看,是組織部長的老婆大人,應該是腳發軟站不穩吧。
部長夫人的樣子很狼狽很著急,先前母大蟲的逼人氣勢蕩然無存,她推開丈夫扶持的手臂,趴在地上,手朝我伸過來,好像我身上有根救命稻草,是她可以抓住的。
「沈書記,沈書記,對不起。」她的聲音很悲哀,話語很流俗。「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要不高興,可以衝我們來,別為難孩子——」母親看著兒子,眼淚流了出來,「小沖太年輕,不懂事,這樣會毀他一輩子的,求求你,你讓我們老鄭做什麼都行,只求你放過小沖——」
文夫人的抽泣聲在顫抖,她非常清楚自己兒子將要面對的後果,那會非常悲慘,而且絕非誰能夠改變,作為一個母親,她很痛苦,鬱悶欲死。應該說,天下所有父母疼愛孩子的心都沒有區別,不管是高官還是乞丐,這種想法我非常理解。
紀委書記在一旁站得一動不動,眼睛緊緊盯著我,他的樣子也很緊張,我想他也應該有直系親屬參與在這件事情裡面,而且會跟鄭沖得到一模一樣的下場,他也應該正在極度渴望事情能有一點轉機。
「為什麼要這樣哀求呢?」我彎下腰去,看著文夫人尊貴的眼淚,很好奇地問,「想救兒子,你不能試試別的方法嗎?比如說,動用老公的權勢?操作你們的關係?我想這種營救工作您應該幹得很熟練啊,每一回這位好孩子犯了事,你都能出面幫他擺平,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對嗎?」
她呆呆看著我沒有說話,抽泣個不停。
「您其實很恨我,您恨不得殺了我,我知道。」我又說,「因為不是我的話,這種事情根本沒有誰理睬。」我的手指從大堂裡所有人身上劃過。「這裡這麼多人,每一個都清楚你的兒子是個徹頭徹尾的垃圾,他犯了罪。但是我相信,如果不是我站在這裡,他不會得到任何懲罰,因為希望懲罰他的人,都害怕被你們懲罰,這一點毫無疑問。」
「那麼,你有理由仇恨我。」我說,「因為我會站在這裡,盯住你們的寶貝兒子,直到他坐進監獄,有敢包庇者,一應處理。」
部長老婆的目光很絕望。
「是的,鄭公子還很年輕,前途遠大,本來他可以走上領導崗位,處長,局長甚至廳長,這麼一帆風順地走下去,而這一次的事情將讓他從此毀滅,他會付出一生的代價,很殘忍,我承認。」我說,「但是你必須弄清楚一點,毀掉他的是誰——是你們的權力,是你們的縱容。」
然後我直起腰來,手指點了點廳裡那幫小太保們,他們發出一片低低的驚呼,目光非常恐怖,腳下止不住地往後退。「這些在場的孩子,牽涉到案件裡來的,每一個都要坦白,要悔過,情節嚴重的必須追究。誰犯下錯誤,誰就要接受懲罰,年輕不是借口,權力也不是你們的盾牌,因為我在這裡,會盯住你們,以及你們的父母。」最後我點了點地上的鄭沖,告訴他們說,「孩子們,請一定記住這位老大的樣子,不要讓他成為你們的榜樣。還有——」我說,「希望以後你們每一次犯錯之前,都應該想到,會有人讓你們付出代價的,千萬不要存在僥倖之心。」
說完我不再理會他們,轉身走上大堂前台。「對不起。」我對先前接待鄭沖的那個前台小姐說,「紀委辦案,需要借用你的電腦,傳一份資料。」
女孩的樣子有點緊張,她看看我身後,「這個,需要我們經理同意——」
我把槍朝她一晃,告訴她說,「經理同意了。」然後手一撐,從台上跳進接待間。
傳資料時,大堂裡有點騷動,有人哭泣有人悲歎,還有人在竊竊私語,大家都看著我,目光裡神情各異。
女孩低下頭,整理她的東西,也不理會我,等到資料終於傳完,我彎下腰,到大台下面準備拔掉USB連接,我看見她也同時彎下腰來。
「你真厲害。」女孩的臉漲得紅紅的,話說得很快,「從來沒有聽說,有誰敢收拾這幫流氓。」
「還有,雖然很想幫你,但是我們不敢。」她說,「對不起。」
「我理解,沒關係。」我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再說對付他們,也不是你們的工作,你們也是受害者。」
然後我和她又同時站起身,女孩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低眉斂目地收拾手裡的東西。我朝她眨眨眼,她腦袋依然低著,臉卻紅了。
然後準備再次翻越前台時,對上了藍美眉守在那裡的身子。「幹什麼,在底下呆這麼久?」她朝檯子下面掃視一周,然後又看那位漂亮的接待小姐,她的目光充滿懷疑。
再把相機交給警察們時,公安廳長的表情也非常鬱悶。
「怎麼啦王廳?」我說,「你不會也有親戚朋友參與進來吧?那就對不起了,你會很麻煩的,啊,哈哈!」
「怎麼會呢?」王廳背朝人群,微微搖頭,苦笑著說,「我要有這樣的孽障兒子,早拖出去打死了!」
「哦?說話聲音可以大點嗎?」我笑起來,「好像只有我聽見哦。」
警察頭子歎口氣,看看手上的相機。「說實話,這事弄的,搞亂了,現在我們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好。」
「好辦啊。」我說,「誰讓你來的,把這玩意交給他,讓他再指示一個,你們下邊就好處理了,對不對?」
王廳打個哈哈,沒再說什麼。
「不過你要告訴老闆。」我說,「這件事情他平衡不了,我已經捅了上去,他準備幫人擦屁股吧。」
「還有。」我又把邊上一臉興奮意猶未盡的琬兒拖過來。「把她送回去,老闆會感謝你的。」
警察們拉著一幫小太保們走了,然後兩位常委帶著對我的無限仇恨也走了。最後,我從大堂穿過時,身邊終於爆發出猛烈的掌聲,酒店那些迎賓接待侍應經理們拼了命地鼓掌跺腳,雖然沒有人具體說什麼,但是暴風雨一樣的掌聲充滿了大廳。藍美眉得意洋洋地挽起我的胳膊,穿越所有人的崇拜目光,並且向大家揮手致意,好好地享受了一把英雄的待遇。
嗯,我在想,前面那些領導們應該走得不太遠,這樣熱烈的聲浪我想肯定能聽見,不知道他們心裡會想些什麼。但是我清楚,對於領導們來說,這個夜晚無比苦澀,我讓他們失去了很多東西。
漢江省委機關大院領導子女集體淫亂吸毒,有組織地輪姦玩弄多名未成年少女一案,雖然考慮到影響沒有公開曝光,但是因為牽涉到的層次很高,性質很惡劣,中紀委領導非常重視,專門成立相關工作組,下來組織調查、落實情況,最後確定三個主犯,其父親分別為省紀委書記、省委組織部長以及省委辦公廳一位副秘書長。首犯鄭沖後來被判無期,而紀委書記鍾效良在此案後,被中紀委領導召至北京,當面申斥,指責其工作無方,律己不嚴,幾乎丟了帽子。
另外據小道消息,案發當天晚上,省委一群領導徹夜不眠,在會議室裡吵得人仰馬翻,為各自孩子開脫責任,互相爭訐不休,使用到口水煙頭等武器,最後甚至動上老拳。其中小個子組織部長大人最為倒霉,首當其衝,被幾個絲毫不亞於他老婆的悍婦級領導夫人衝進會場,抓了個頭破血流。而漢江大家長、班子帶頭人、省委書記周林生同志無法再保持他的儒雅風度,數次狂拍桌子,但是彈壓無果,心臟病卻差點再次發作,在我一手製造的這個麻煩面前,他的平衡理論,和諧觀點,直接擱淺。
回去的車上有點安靜,連藍萱也不再說話,靜靜地側臉看著我,她的神情憂心忡忡。
「呃,小藍。」我說,「謝謝你出手幫忙,不然今天糗就出大了。」
「但是。」我又摸摸鼻子,「你那手勢到底什麼意思?怎麼那麼複雜啊?嗯,這樣,這樣——」我重複一遍她當時的動作。
美眉扇了我一記,不過很輕,更像在搔癢。
「也是沒辦法,你太笨了。」她說,「否則我才不出來呢,那麼多領導,以後我在漢江,還怎麼混啊。」
「我跟著你,變蠢了,很明顯。」藍萱幽幽地說,「現在還在後悔,管你這閒事幹什麼呢?一點好處都沒有——」
「是啊。」前坐的魏局回過頭來接了一言,他的表情更鬱悶,「沈書記,我怎麼覺得你就跟那孫猴子一樣啊,走到哪鬧到哪,得罪了這麼多領導,以後你這工作還怎麼做?」
「鬧就鬧了,沒事,呵呵。」我笑著說,「不鬧也一樣,他們也不能跟咱一道,這麼動一動,還能讓他們知道,咱不是好欺負的。」
「我怎麼覺得是你在欺負他們啊?」藍萱夾了一句,「其實今天的事情,可以處理得很有利益,就跟鍾書記說的那樣,拿了證據要挾他們啊,兒子的命捏在你手上,誰敢不聽話?」
「你真把證據傳中紀委啦?」藍美眉湊過來,仔細審視我。「我知道,你肯定藏了一手,嚇唬他們的,對不對?」
「沒有,真的匯報上去了。」我說,「這不是可以用來交易的東西。」
「從世俗政治的角度看,小藍你說得沒錯,拿著證據,可以交換到政治籌碼,換取,讓他們妥協,這樣才合乎邏輯,才有利益可圖,我清楚。」我說。「但是我不要這樣,如果這麼做的話,我跟那些人毫無區別。」
「我要的是公道,還有真相。」我說,「哪怕沒有政治利益,我也會努力去做。」
「人,能夠燦爛地活著,為什麼要去選擇腐臭?」我說,「跟他們鬥,我有信心能贏,我不需要尊重骯髒的規則,事實上你們也知道,他們害怕我。」
大家集體沉默。
快回到賓館時,車載電話突然響起來。
老闆來的。
「謝謝你小沈,幫我看住了琬兒。」省委書記的聲音很誠懇,「今天如果不是你,我這個做外公的,可能要抱撼終生——」
「嗯?」我問他,「看到那些證據了?害怕啦?」
能聽到電話那頭的咬牙切齒。「那個壞小子,平時人模狗樣的沒看出來,竟然那麼惡劣,簡直是無恥之尤,***——」他拍了拍桌子,措辭和腔調都非常地不省委書記。
我知道老人正在後怕。確實能夠理解,我想任何一個長輩,都無法想像自己的孩子居然有可能出現在那樣噁心的證據裡,是的,無法想像,只要想一想,都是一場讓人無限崩潰的噩夢。
「他們不是壞小子。是大人,是領導。」我說,「如果沒有碰到我這個意外,他們會很快地成長起來,會去禍害更多的人們,不僅僅是女孩——我的看法,您同意嗎?」
老周沒有接這個問題,過了一會他才說了句,「太惡劣了。」
「嗯。對的。」我說,「那麼,您應該會贊同我對壞小子們的處理態度了?」我又問他,」一不姑息,二不縱容,三不手軟,您有意見嗎?」
省委書記歎口氣。「我正要跟你談這件事,這是兩個性質的問題。」他說,「處理起來很困難,我想你能夠理解。」
「當然,我理解。」我說,「您是大家長,手心手背都是肉,誰都處理不下。」
「您的平衡,沒有了。」我說,「因為在這樣的事情上,為了兒子,他們會跟您拚命,您沒辦法再控制,所以又希望講講妥協,對嗎?」
「小沈。」省委書記的聲音有點蒼老,有點無能為力之感。「這件事情,一定不能上傳。」他說,「你知道,政治上會讓我們很被動——」
「這不是政治,是罪惡。」我說,「對不起,我已經傳了,您可以掛上這個電話,安心去做那些領導們的工作,讓他們把目標都對準我。」
「但是。」我說,「再一次告訴您,今天您是真的很走運。」
「我不知道如果悲劇真要發生到您孫女頭上,您還會不會跟那些人講平衡講妥協。」我說,「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恕我直言,我會鄙視你,因為你沒有氣概,為了政治犧牲家人,你不配象男人一樣活著。」
「如果您的回答是否定的,那麼現在就去懲罰罪惡。」我說,「不說推己及人這句話,只憑您是漢江的大家長,整個漢江的孩子都應該是您的孩子,那些被侮辱跟傷害的人們,應該為他們尋求公道,您有這個義務。」
「為您的女兒,為您的孫女,為漢江,為了榮譽與清白,也為公正。」我說,「去戰鬥吧,以您最男人的方式。」
說完我把電話掛斷了。
車裡眾人看著我,表情極度暈眩。藍萱小心翼翼地指指電話,「老周?」
我笑笑不語,拉開車門,下車。
賓館地處郊外,這裡的夜空無限高遠,透過薄薄的雲層,能清晰地看見星的海洋。
藍萱跟上來,跟我站在一塊,仰臉眺望天空。「你看那片雲,像不像只大鷹?」
「嗯,還可以。」我說。「只是不知道,明天還在不在。」
是的,一隻來自遠古的鷹,逍遙巡遊,無懼無畏,羽翼撲朔陽光,翅尖捲起風暴,扶搖直上青雲,會當擊水三千——
呵呵,說胡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