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地,傻了。鄭沖坐在水裡,捂著腦袋哭嚎不休,他那幫小夥伴們有點騷動的意思。
我從池沿跳下來,把警官證扔給兩個瞠目結舌的便衣,然後拍拍手。「還有誰想進去洗個澡?我可以幫你們,收點學費就好,男的兩耳光,女孩嘛,呃,可以免費。」
殘忍的視線劃過太保太妹們臉上,他們集體後退幾步,面面相覷,樣子有點不寒而慄。
「走吧,琬兒。」我牽起小姑娘的手,「跟這幫垃圾混一堆,不嫌掉價嗎?你可是個好女孩。」
大堂裡很安靜,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在發愣,只能聽到鄭沖的號哭聲。然後還是那兩個經理,上前來擋了我一道。「這個——」有人指著池子裡悲慘的小王八蛋,聲音很張皇。「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我彈了彈他的胸牌,「AitantManager——大堂副理。嗯,你們是學酒店管理的吧?這是你們的功課,問我幹嘛?我不是教這個的。」
另一個經理一邊擦汗,一邊把手裡的電話掛上。「你不能走,這事我們擔不起,呃,老總指示,林處長就在樓上,馬上下來,還有申局長——麻煩你等等,等等。」
然後兩個經理一左一右,攥緊我的衣服,好像生怕我撒腿就跑一樣。我掃了他們一眼,兩傢伙趕緊又放開,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打躬作揖地連說對不起請理解,笑得比哭都難看。
「什麼處長局長的?瞧你們怕成這樣,那就原諒你們,等吧。」說著話,我又指指琬兒,警告她一句,「站邊上別動哈,你可不能一見人多,就給我偷偷逃了,那你媽還不得跟我拚命?」
琬兒嘴一撇,哼了一聲。「我等著看電影哪,這會啊,趕我都不走了。」
叮的一聲,大堂裡的電梯門打開了,一胖一瘦兩個傢伙急匆匆地出來,擠過人群,跑到水池邊。
「小沖,怎麼啦?」前面戴眼鏡的瘦個子臉色一下就變了,手忙腳亂地把鄭沖扯出池子,他的聲音極度震驚。
「林叔叔,他,打人,嗚嗚嗚——」小帥哥象條落水狗,從池子裡慢慢地往外爬,一身濕淋淋的,樣子已經不太帥,好像也不記得耍酷,光抹眼淚了,像個娘們。
兩個類領導狀的傢伙把鄭沖扶在池沿坐下,然後順著那小子手指方向,一前一後走過來,並肩站到我面前,神色嚴峻。
「省委機關事務管理局的申局長。」一個經理小心翼翼地衝我介紹,估計是怕我不知道領導們的身份,又給他們惹麻煩。
胖子申局長上下打量我,然後冷冷地點頭,「林處長。」他朝眼鏡偏偏腦袋。「鄭部長的大秘書。」
眼鏡林秘已經氣憤得說不出話來,點著我的鼻子,手都有點發抖。「你,你——是幹什麼的?」
「這位秘書同志,請克制一點,把手放下。」我說。「雖然你沒有資格詢問我的身份,不過還是告訴你一聲吧,省得你呆會沒法跟領導交待。」我說,「沈宜修,聽說過嗎?長川鄉下來的。」
兩個傢伙猛然發愣,對視一眼後,表情同時窘下來——那倒也是,站我面前說話,他們確實不太夠資格。
「小眼鏡,你可以走開了,這沒你的事了。」我把林秘書身子撥開,朝胖子勾勾手指。「申局是吧?你給我過來。」
「機關事務管理局。」我看著表情窘迫的申局長,一字一頓地問他,「告訴我,你跑下來,準備管理什麼?給這些孩子簽單來的嗎?還是準備幫他們疊床鋪被?送他們去洞房?」
申局大為惶惑,轉臉看看那群勾肩搭背衣不遮體的少年男女,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認為,你的表現很不稱職,沒有資格當這個機管局長。」我說,「明天常委會,我會提出來的。」
「呃,沈書記,你聽我解釋。」申局有點暈,開始擦汗。「我就一大頭兵,這事你看,都是領導們的孩子,我有什麼辦法啊?」
我點點頭。「好吧,別說我不理解你,通知這伙小王八蛋家長來領人,或者給他們送回去,這事就算盡到你的管理責任了,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林秘書上來了。「沈,沈書記。」他應該感到很害怕,嗓音有點結巴。「這跟你沒關係吧?還有,我們小沖,你打他——」
「他不懂規矩,代他老子教育教育他,你有意見嗎?」我淡淡地說,「作為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你是不是打算縱容他一個?如果這樣的話,你也得接受教育,到池子裡去清醒一下,洗個澡。」
林秘汗下如雨,不吭聲了。
「本來沒打算管這事。」我又說,「但還是要說一句,希望你那領導管理幹部之餘,也把他這混蛋兒子順便管一管,否則再這麼下去,還得挨打,明白嗎?」
說完我朝魏局幾個一招手,「這裡交給他們處理,咱們走吧。」
大堂裡寂寂無聲,琬兒走上前來,看著我破顏而笑,目光挺崇拜,「真厲害啊小沈。」她笑嘻嘻地誇我,「沒見過,真牛逼。」
沒有誰說話,也沒誰敢上前阻攔,婉兒得意洋洋地挽住我的胳膊,從那群呆若木雞的大人孩子們中間穿過去,劉子衛幾個跟在後頭,也是默默無語,估計心有餘悸,不知事情會伊于胡底。
走到大門口時,終於碰上正主子,好戲連台,又要上演。
幾輛車一頭紮到酒店門口,車門齊開,下來一群人,簇擁著兩口子模樣的一對中年男女,匆匆地朝這邊趕過來。
「鄭伯伯,文阿姨。」琬兒衝來者打上了招呼,排頭的中年男子,白面無鬚,長得像個太監,正是漢江組織部長鄭文禮同志,此刻他臉色鐵青,眼鏡後邊放射出陰沉的怒光,走到我們面前站住,不進去也不動身子,冷冷地仰臉審視我。
為什麼說仰臉呢?呃,因為漢江當官的都知道,咱們省委鄭部長心眼是挺多,弄起人來絕不含糊,不過個頭小了點,可能也就一米五幾吧,所以給他這麼冷峻地一逼視,我有點想笑,心裡又在考慮,以他這體形,怎麼能生產出一米八的帥哥兒子呢?從遺傳學角度看,有蹊蹺啊,呵呵。
部長夫人沒搭理婉兒的招呼,瞪了我兩眼,馬不停蹄,急赤白臉地往大堂裡衝進去,然後就聽到鄭公子在後邊爆發出呼天搶地的泣號,「媽,媽,那個人打我,你看,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嗚——」
「沈書記。」鄭部長臉色更青了,雖然沒有喪失理智,但是話從牙縫裡擠出,陰森刻骨,挺瘆人的,跟他眼神差不多。「到底怎麼一回事?」
「哦,小事一樁,鄭部長還親自趕過來處理了?太浪費您寶貴時間了,呃,這個,平時應該挺忙吧?這種小CASE,不一定要事必躬親啊,隨便來個誰誰誰——」我跟部長套起近乎來。
我的囉嗦被身後母子倆的嘶吼打斷了。組織部長的老婆大人顯然沒老公這麼有涵養好脾氣,寶貝兒子的悲慘情狀讓母親立馬心碎,抓起狂來,登時場子裡狂風大作,黃沙滾滾,好大的殺氣!
文夫人拖著兒子,毫不猶豫地朝我這方向掩殺過來。「姓沈的!」河東獅吼一出,全場肅靜,她身前的人群聞風辟易,四下倒伏。後邊的劉子衛跟魏局趕緊跳開身子,根本不敢正面以當其纓。
「我們跟你有仇嗎?」母子倆在我面前頓住身子,母老虎狂怒中,火冒三丈,指著我的鼻子又哭又罵,「把我們小沖打成這樣!你還是不是人?」
「林秘!」她又轉臉呼喝秘書,「打電話,找王廳長!把他給我抓起來!」
本來給母老虎的潑婦氣勢弄得心裡發毛,我這廂還真怕她衝上來咬我,不顧體面地跟我撕打,那可就有點不好辦,不過聽到這麼一聲招呼,我就樂了,敢情還是來這手啊,那就對不起了——要知道,老子什麼都怕,就是不怕當官帶長的。
「呵呵。」我摸摸鼻子,「公安廳你們家開的?不是吧?廳長是不是吃飽了飯沒事幹,什麼事情都得管一管?」然後我小心翼翼地提醒母老虎,「我不想掃你面子,文夫人。」我笑著說,「不過咱們可以打個小賭,如果王廳能來這處理這事,我天天給你洗衣服,好不好?不信也行,林秘,趕緊打電話,快點,讓王廳來!」
文夫人愣了一下,看著我語塞。她應該是突然想起來,自己面前的年輕人,好像也不是什麼草根老百姓,跟她丈夫一樣,也是煌煌在堂的廳級領導,也是省委常委,而她說的那公安廳,從設定上看,根本就不是用來對付咱這類人的。
「還有,如果你的意思是要報警的話,就沒那必要了。」我又說,「警察證件都讓你家公子扔水裡了,再來警察也沒用,大家都省省力氣,不要浪費警力資源了好吧?」
兩口子目光同時轉到兒子臉上,「有沒有這事?」部長老婆的聲音特疑惑,「你亂說吧?我們家小沖,怎麼會——」敢情在她眼裡,兒子就是一清純小男生,根本不可能幹出這種惡少的行徑來。
「警察打人,是他們先打我的!」在老爸老媽面前,鄭公子倒不含糊,一手捂臉,大聲衝我吼叫。「那個人,那個人,咦,哪去啦?」他的手指在人群中轉悠,卻沒有找到目標,劉子衛那傢伙,看見情形不妙,早就不知道躲哪角落去了。
組織部長略微沉吟一下,手指點點我。「沈書記,我想問問你。」他質問我說,「作為一級領導,你的法律意識在哪裡?為什麼作風這麼野蠻?為什麼要打人?」
「是啊!為什麼打人?我們小沖,這麼聽話的孩子,還這麼小,為什麼打他?你說!」部長老婆跟上來,聲音尖銳多了,搞到我耳膜都顫起來。「我們要告你,上紀委,上省委,上中央!告倒你!告死你!」
「兩個人,都打我了!**!」鄭沖得瑟起來,腦袋伸到我面前,玉面紅腫,虎目含淚,跟著他爸媽衝我一頓狂嚎,「有本事你現在也打啊,打啊,打啊——」
整個廳子裡都給一家人鬧得震起來,分貝實在太大,婉兒把耳朵捂上了。
「**你媽,不敢了吧?」小鄭的聲音最大,姿勢也最優美,身子躲在他媽後邊,腦袋伸得很長,直探到我面前,口水噴我臉上了。「你媽B,來啊,來啊,**——」
啪!!!!!
我反手重重一記,心安理得地把找抽的小子掄得身子原地轉了兩周,彭的一聲,七百二十度仰天倒地,血流滿面。
效果很好,全體啞然。
「給點面子好吧老大,幹嘛要逼人家呢?」我聳聳肩,攤開手,無可奈何地衝著木然無語的一家子說,「知道我脾氣不好,你們就讓著點吧,別往上趕行不?很傷感情的!」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我,嘴都張得很大。組織部長兩口子眼神直了,典型一副白癡症狀——他們不是流氓,也沒見識過真正的流氓,所以碰到這種情形,肯定抓狂,想都不用想。
「小鄭。」我很溫和地問他,「我這還有耳光,要嗎?說啊,要嗎?說啊——」
母子倆齊聲悲鳴狂叫,氣氛慘絕人寰。
組織部長腳下踉蹌兩步,好像要暈過去,我趕緊扶他一把。「嘿,當心點,別摔著,哥們。」然後我轉過身來,抬腿踢踢地上鄭公子的屁股,小子抱著腦袋,身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別打,別打——」說著話,他嘴裡放聲大哭起來。
「閉嘴!」我抬手一指尖叫中的母老虎,她也跟兒子一樣,下意識地一捂腦袋,聲音嘎然而止。
「知道為什麼要打你嗎?因為你的父母,不懂得教育方法,我幫他們給你上一課,如何建立正確的消費觀。」然後我指指組織部長,「包括你在內,鄭部長,你也需要上課,不過對於你來說,是法制課。」
兩口子看著我,目光極度恐懼驚詫,有若見鬼。
「既然你們說他年齡小。嗯,我承認,是挺小。」我說,「這麼小一孩子,有什麼資格在這種場合裡消費,他的VIP金卡哪來的?是偷的嗎?誰的身份證開的戶?誰買的單?嗯,如果不是他的,嘿嘿,部長大人,我就懷疑是您的了,那麼,我是不是可以問一問紀委,問一問省委,問一問中央,您這麼放縱孩子,用國家的錢刷卡開房,買單消費,合適嗎?你們這算什麼行為?」
部長神情有點變,他老婆也不記得尖叫了。
「小鄭。」我又和藹地教育鄭公子,「你連身份證都沒有,不會告訴我這卡是你的吧?你會連累你老爸的知道嗎?他要丟了官,你就是坨屎知道嗎?還包一層樓來泡妞打炮,下次包層樓搞衛生吧,幫人撿撿衛生紙避孕套,我看你這小樣,挺合適。」
「不不不,我有身份證,我有,你憑什麼亂說?」鄭沖這小子,智力倒也不算太低,應該看到父母此刻的尷尬表情,當下不哭不裝死了,手擦了一把臉上的的血,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身來,拉開腰間一個包包,果真從裡面掏出張身份證來。
我接過來看了看。「原來真有啊,嗯,都快滿二十了,不是小孩子了啊。」我說,「原來是我搞錯了,不好意思啊,我承認,你還是有資格開會員金卡滴。」
然後我把身份證扔還給他。「那就行了吧,解釋清楚就行,沒事了沒事了,大伙散了吧,各回各的家——」
當然沒散。
組織部長攔住我的去路,他的表情很嚴肅,聲音很低沉。「沈宜修。」他說,「你不能走,我們一塊上紀委,今天一定要有個說法,你為什麼打人。」
「林秘書。」他又朝我身後招呼一個。「通知紀檢委鍾書記,我要求舉報,長川市委書記沈宜修,非法毆打他人,手段殘暴,情節惡劣,其行徑有可能構成犯罪,建議紀委徹查!」
鄭部長這麼一開口表態,酒店大堂裡頓時騷動起來。
官場老牌勁旅、省委組織部長VS政壇新貴、某市新任市委書記。兩個省常委之間的正面單挑,這齣戲,還真他媽有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