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讓方文蓮這麼一罵一攪和,弄得有點亂糟糟的,會議代表們紛紛出言指斥,都說這個MM也太放肆了,我舉起手來,在空中虛按一把,示意大家禁聲,這才慢慢安靜下來。
「方文蓮,不簡單啊。」我看著MM,朝她走過去,笑瞇瞇地說,「以前認識你那會,可沒見你有這麼厲害,讓誰給調教出來的啊?」
方MM臉一紅,「胡說什麼啊你?嘴巴當心點——」
「我們不是黑社會,也不是來強迫你賣地皮房子的。」我不理會她的態度,繼續說,「但是作為一個市民,又牽涉到城市規劃的大局,能不能協商,起碼你得拿出個正面一點的態度吧?我看你這意思,就是要逼人家開發商跳樓,你又拿不著好處,這不等於胡攪蠻纏了嗎?」
「她還沒這本事,也不過就是個為虎作倀的棋子。」藍萱冷冷地開口,「要擠兌新國的,是她後邊那位領導。」
「天利集團,聽說過吧,沈老闆?」她說,「幹掉新國,天利就能得到好處,就這麼簡單。」
「哦?」我一愣,沒想過這個答案。
天利這名字,是近段才在市裡冒的頭。長川準備上環城高速項目,市政府搞過一次模擬競標,省內外二十幾家具備資質的建工企業遞了標書,天利跟新國都有參與進來,而且都進入了第一輪。我記住這個天利,是因為常務林副市長跟我匯報此次投標情況時,隱約提起過,說這家公司很有實力,也很有背景。
「環城高速按照市政工作會議的討論,傾向是讓本地企業做這個項目,新國是老牌的建工集團,實力在長川首屈一指,所以一直在工程備選名單上。」藍萱又說,「但是天利插進一竿子來,伸手想要這個項目,去年給我們開出個五百萬的價碼,讓新國以後配合他們圍標,但是我沒同意。」
「他們一直在找機會幹掉新國。」藍萱指了指方文蓮,「她的情況,就是最好的例子。」
原來如此,呵呵,我說呢這老陸是吃了什麼耗子藥,還非得整人家一個不可,原來果然是無利不起早,暗中惦記上幾個億的大買賣了——嗯,不錯不錯,有理想有抱負,這才像個市委領導嘛。
「你也不錯。」我也指指方文蓮,「難怪那麼高的價錢你都不賣,還真以為——」
「我賣不賣關你什麼事?」方MM有點惱羞成怒,「別以為流氓了不起,你算哪棵蔥?有本事把這房子拆了燒了——」
我不理她,回頭招呼秘書長。「老朱,打電話,通知陸副書記。」我說,「今天這個事情,他必須到場。」
秘書長仍然一臉的無可奈何。「陸書記不會來。」他說,「我通知過他。」
「那好,這個電話,我親自打,可不能讓他做了縮頭烏龜。」老朱的難處,我可以理解。「再一次重複。」我又用手點了點兩位MM,「我不會過問你們的利益關係,但是我有義務約束領導們的行為。」
卞秘書走上前來,恭恭敬敬地把電話遞到我手上。「撥過號了,陸副書記正在主持法制工作會議。」他說。
我當著眾人的面,拿過手機。「老陸,別開你那會了,過來一趟。」我說,「這裡的法制工作,更需要你的指導。」
老陸在電話那頭挺沉著,話說得慢條斯理的,應該早有準備。「沈書記,你看這個,我去就沒必要了吧,事情我也清楚——」
「好,陸書記,麻煩你告訴我一聲,你持什麼態度?拆還是不拆?」我不耐煩跟他多說,單刀直入。
老陸打個哈哈。「這種事情,沈書記你也知道的,矛盾尖銳,影響很大啊,哈哈!牽涉到民生民權、體製法律,我們不能不謹慎對待——」
「謹慎你個頭!打官腔是吧?」我大怒,趁機發作,把先前方MM的華麗罵腔轉贈給他。「香蕉你個芭喇!」
「……………………」老陸無語。
「你這個副書記是吃屎的啊?」我繼續破口大罵,「組織安排你法制專管,就是讓你在報告上劃烏龜的嗎?在其位不能謀其政,你趁早給我滾蛋——退了吧,讓賢吧,回家頤養天年,抱孫子玩去吧!」
「你可以不過來,沒有問題。」我又說,「明天我上省裡開會,你畫的這個圈,我一定帶上去,讓領導們瞧瞧,什麼叫做尸位素餐,什麼叫做佔著茅坑不拉屎——不作為的幹部,沒有資格蹲在位置上,老子第一個就下了你!」
老陸沉默了很久,我都聽到他咬牙齒的聲音,不過他沒有發作。「好吧,我過來。」他說,「我也倒想看一看,沈書記你打算怎麼做這個工作,動員人家把房子給拆了。」
我把電話一掛,隨手扔給卞秘書。「朱秘書長。」我又說,「老陸馬上過來,你安排個人,呆會這裡的談話,都作一下記錄。」
老朱默默點頭,不置一辭,表情麻木不仁,對於我的措辭口吻,他已經習慣了,倒也不以為意。但是面前那些會議代表們就不免有點驚詫起來,一個個注視著我,目瞪口呆,不寒而慄。
表情最古怪的莫過於方文蓮,丫現在突然就嘴巴大張,兩眼圓睜,都合不攏了。
「香蕉你個芭喇!」我餘怒未消,「嘴張這麼大幹嘛?想吃香蕉嗎?」
「你——你到底是誰?」方MM一聲尖叫,應該是牙齒落下,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她的樣子非常恐怖,有若見鬼。
我朝她勾了勾手指,MM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就過來了。我湊到她耳邊輕輕地說,「方文蓮,你丫沒說錯,我其實就是個流氓。不過告訴你,你那白馬老王子,還就怕我這種流氓——不信咱們走著瞧!」
也不知道MM有沒有聽明白我說的什麼,不過看她表情,完全進入石化狀態,彷彿神經不能處理,癡呆了。
藍萱輕輕咳嗽一聲,也走上前來,插到我跟方MM中間,把她身子擠開了。
「小沈,現在知道我要幹什麼了吧?」她也附到我的耳邊,悄悄地說,「我這是在幫你呢,送你一顆大大的炮彈——」
「切!你那點小聰明,別在我面前玩,我不用你幫,也不會幫你。」我不以為然地一揮手,「咱們玩的是公平,是法治,是原則,是精神——聽明白了?」
很快,視野裡出現一輛掛著警燈的銀色奧迪,在兩個工地人員的引導下,停到對面小坡上,005——老陸的車。司機跑出來開門,然後老陸手裡拎著個杯子,領著秘書就下來了。
「沈書記,有什麼指示,一定要我們當面聆聽啊?」老傢伙一張臉陰沉沉地,也不理會邊上一圈人的招呼,從方文蓮身旁經過,更是連眼睛餘光都沒瞟她一個。「你在這裡,完全可以拍板,你說這房子要拆,那就就拆了吧,也不用發這麼大的火。」他看著我,不陰不陽地說,「我們絕對尊重沈書記的意思,一把手嘛,嘿嘿。」
「老陸,這事情牽涉到誰的工作分管?人家請示到誰面前?究竟應該誰來表態?」我冷冷地反問,同時從邊上藍萱手裡抽出那份報告向他揚了揚。
「這種事情,利益糾纏,誰能說得清楚?」老陸瞇縫著眼,淡淡地說,「我們能力有限,水平不高,現在就把事情匯報給沈書記,讓您來處理好嗎?」
我們互相對望一眼,視線又在空中撞出火花來。
老陸這廝,三言兩句之間,就布下了個更險惡的套,非常明白地請我入甕了。
沒什麼好說的,這種事情,老傢伙尚且懂得顧忌,不在文件上落下自己的態度,以免授人以柄,何況跟我更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我犯得著跟自己過不去嗎?
老陸肯定是希望我表個強拆的態度,那樣他可就得意了,正好可以當成證據,拿出來證實我跟新國或者說藍萱存在不可告人的內幕關係,上紀委都不奇怪——省裡等這材料,估計也是如大旱之盼雲霓,還不立馬勁兒勁兒地衝下來,查我個一年半載的?如果到這份上,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他老陸獨贏的局面:我有沒有問題是一回事,估計這麼一查,新國倒霉就更不用說,一個財務審計就搞定它——還想跟人爭工程論項目?門都沒有。
「怎麼樣?沈書記?」老陸見我沉吟,又很諷刺地說上一句,「不是說我們尸位素餐嗎?怎麼事情到你手裡,也沒轍啦?」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讓我表態。」我說,「不用拆了,就這樣放這裡吧。」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議論紛紛——這不跟沒說一樣嗎?
藍萱看著我,目光裡很有點意外,似乎大失所望。應該是覺得我這個態度太過軟弱,缺少擔當的氣概吧。
「是啊,這是我的意見。」我對大家的態度視而不見,繼續高談闊論,「而且我還建議新國,把這個炮樓子加固,邊上澆上混凝土,把它弄成永久性建築。」
「法治進步,這是一個具體的標誌。」我說,「這樣的釘子拆遷戶,如果放在以前,早就被推土機給強行突突了——現在這種情形的存在,表明大家對法律的敬畏,即使只剩一個釘子戶,開發商也不敢採取非法手段,政府也不敢強制拆毀一個公民的合法住所,法治的勝利啊,不是嗎同志們?」
「在西方法治史上,就有不少釘子戶成為法治和民權的象徵。呃,我給大家講故事吧,當然,你們有可能聽說過。」我笑著說,「德國威廉一世在波茨坦建了個行宮,附近有座磨坊影響他看風景,皇帝就出高價想把磨坊買下來拆掉,但是人家不賣啊,皇帝就發脾氣,下令把磨坊給強拆了,結果給人告上法庭,那法院牛B啊,判決皇帝必須將磨坊恢復原狀,現在這座老磨坊已成為德國司法公正的一個象徵。」
「還有。」我說,「在美國華盛頓,有位房主,呃,好像叫斯普瑞格思的,也是一樣的情況,面對拆遷拒絕搬家,開發商只能重新規劃設計,在房子的三面建築開工,英國、日本都有類似例子,容忍釘子戶,成為這些國家流傳的法律佳話。」
「那麼現在,我們也有機會製造這種法律佳話嘛。」我指指炮樓子,「可以讓這座房子繼續存在下去,表明在公民的基本權利面前,公權、領導政績以及開發商的利益,應該無條件讓步——」
大家聽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這個房子,不但要保護好,還要大力宣傳,讓全國人民都來學習一下——民主的進步,法治的精神,對人權的尊重,我們長川做得多好啊,實在是偉哉大哉!」
說完了,但是眾人互相看看,好像都沒明白我的意思。「怎麼樣,我這個看法?」我皺著眉頭問,「不好嗎?沒有道理嗎?」
「好,沈書記說得太好了!」對面的黃教授迫不及待地鼓起掌來,「尊重法治,尊重人權,民主社會的標誌,這個房子不能拆!」
於是周圍的領導都跟著鼓起掌來,雖然大家臉上的表情都很茫然——除了老陸,丫那樣子完全是目瞪口呆,可能根本就沒想過我能弄這壞主意出來。
旁邊的方MM樣子就更茫然了,好像有點給我侃暈的意思。她抬起臉來,望著我糊里糊塗地問了一句,「呃,那我們呢?誰賠錢給我們?」
「談什麼錢嘛,多俗——你沒聽明白嗎?」我笑著說,「你不打算賣這房子,我們尊重你的意思,正在保護你的權利呢,誰想要強行買你一個,我們還得制止他!」
「朱秘書長,記下了:首先通知宣傳部,把這個現象成為一個法治建設的樣板工程,抓一抓媒體的正面宣傳——當然,陸副書記那個批示也應該展示出來,說明什麼問題?說明我們長川的領導,都是懂得尊重民生民權的!對待這種事情,從來就是很慎重的!」我嘴上作著指示,一位秘書在旁邊筆走龍蛇,刷刷刷地記錄不停。「再通知電力自來水,給這房子開上專線,接水通電,嗯,那個也要通,再給他架個樓梯,提供一切必須的方便——人家以後住在這裡,那就是個象徵,是個標誌啊。」
「不會吧?」方MM這時候才弄清楚我的意思,嚇了一跳,「我可沒打算住這炮樓子——」
「無所謂啊!」我聳聳肩,「住不住那是你的事,與別人無關,我們要的是法治,是精神。」
藍萱哈哈大笑起來。「我們同意。」她說,「新國吃點虧無所謂,改個設計方案就行,全當配合政府工作了。不過方小姐,如果沒聽懂的話,我再給你解釋一下。」她看著鬱悶的方MM,笑吟吟地說,「你這房子留著自個住吧,要願意的話,住到天荒地老都成,沒人干涉你——但是賠錢就免談了,對不起,吃自己吧,沒人會賠給你錢!」
這番話夠明白的了,看表情方文蓮大吃一驚,眼睛立馬瞟向老陸那方向。
「別羞羞答答的了小姐,這事情太大,你沒能力做主的話,過去討個主意吧。」我笑著說,「問一問你那老闆,我這態度要是定下了,他有沒有魄力改過來?」
老陸鐵青著臉,依然不看一眼方MM,直視著我說,「我跟這位戶主沒有任何關係,沈書記,請你說話負點責任——」
「我很負責任,陸副書記。」我打斷老傢伙的辯白,「我有說過你們存在關係嗎?你扯這個幹嘛?是不是有點自作多情?腦子裡養金魚了吧?」
老傢伙一張臉更青了,像坨黑鐵,轉開去不再吱聲——跟我鬥嘴?再借他兩塊皮試試?
「這麼處理,誰有不同意見嗎?」我問了一遍,但是沒人接話。老陸也不吭聲,而且臉板得緊緊的,對方MM投射過去的求助目光置之度外。
嘿嘿,老陸理應清楚,我的說法冠冕堂皇,於理於法都無可挑剔,他這屁股不乾淨,還敢跳出作對的話,我會抽得他媽都不認識他——弄錢弄權弄女人,這還想弄上老子了,我能容你?
「好吧,就這樣。」我滿意地吩咐一句,「老朱,把情況通報林副市長,讓政府那邊研究研究,這個樣板工程具體怎麼搞,讓他拿方案出來——」
秘書長面無表情地哦了一聲。
「不不不!」嚴肅的氣氛終於讓方MM無法承受,從老陸那裡又得不到任何提示,她慌了神。當然,完全可以理解,這可是關係到她的身家財產。「我不要住在這裡,不做這個樣板!」她慌慌張張地說。
「那怎麼行?我都表過態了。」我皺了皺眉頭,「我們的黨,肯定是保護群眾利益的,你不願意談,不願意搬,沒有人能夠強迫你——」
「算了算了,我願意跟他們談,我搬還不行嗎?」看著有人開始撥打電話,呼叫林副市長,MM都要哭出來了,「你以為我願意杵在這裡嗎?又不是我的主意——」
「哎,對了——不是你的主意。」藍萱非常及時地插進嘴來,「卡新國脖子,到底誰教你的?」
我看見對面老陸眼中寒光一閃,方MM立馬噤聲低頭,大概知道自己失了言,良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囁嚅著說,「我們可以跟新國談——」
我笑笑,「你真的願意談?沒人強迫你吧?」
「沒有沒有。」MM慌忙搖頭。
「那好。」我說,「既然你們願意自行協商,那是個好現象,我們當然也不能加以干涉——給你們三天時間,如果三天之後依然沒有結果,我再通知市政府,拿方案出來。」
老陸的臉色非常難看。
「怎麼樣陸副書記?」我斜眼看著他,問了一句,「人家你情我願,你不會有什麼干涉的想法吧?有的話,最好現在提出來,不要鬼鬼祟祟的背後弄花樣,那樣不夠爺們懂嗎?」
老陸仇恨地瞪我一眼,哼了一聲,拂袖而去,看著他的背影,我哈哈大笑。
什麼玩意!
看起來好像塵埃落定,新國一幫高層喜出望外,應該都沒想過事情能這麼輕輕擺平下來,他們那王總上前來說了好一番感激的話,然後又向朱秘書長請示午餐的安排,他說新國已經定下南海城,委屈會議代表們移步過去,隨便對付一點行不行。
我插上一句,說我還有事,就不去了。
南海城那地方我清楚,是個有檔次的去處,專門供應時令海鮮,全是新鮮的。在長川這內地城市,吃新鮮海鮮,價錢肯定便宜不了,所以那裡一個席面,幾萬塊都是經常的事情,
「不好意思啊王總。」我說,「我也不是要跟你裝清廉,我知道新國有錢,吃不窮你們,不過確實有事,沒辦法。」
王總的樣子就鬱悶了,於是他眼看著藍萱,似乎想讓她上來勸一個。
「算了吧。」藍MM想了想說,「人家不希望給人說他和新國攪在一塊,那就別勉強了。」
「他們去吃飯,我送你回吧。」她又說,「謝謝你啊,沈書記。」
嘿嘿,想不到這丫頭,倒是瞭解我心裡在想什麼,判斷力不錯,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