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老陸走過去,他的秘書迅速衝過來,擋在我跟他之間,一副忠心耿耿、視死如歸的狗德行,好像立馬可以為自己主人獻出生命灑熱血。
「沈書記。」金秘書結巴巴地說,「你不能亂來——」
「你走開!」老陸很不耐煩打斷秘書的矯情,「讓他上來,我看他敢動一動!」
「聽見沒有,你老闆說什麼?」我手一抬,嚇得那秘書脖子一縮——大概以為我要抽他。
我絲毫沒有動他的意思,跟一秘書計較,那可真是有失我的身份。我只是把他的身子撥拉開了,「滾遠點。」我說,「看我好好給你們陸副書記上堂課。」
秘書反臉看了一眼主子後,乖乖地閃開了,邊上一眾領導也全部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我,臉上表情各異,好像都在期待我的爆發——包括老陸自己也這樣。
可是我真不會動手,那等於又送給他們一個口實。說實話,就連剛才那幾下都是在作秀,其實壓根就沒考慮過要在這裡拉開場子,給老傢伙揍上一頓,也就是做做樣子而已。如果真打算K他,肯定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出不了氣不說,政治上肯定會落於被動,真犯錯誤了。
但是表演一下義憤填膺的情緒是有必要的,我得讓人覺得他老陸就是這麼一欠抽的小人,卑劣行為讓人忍無可忍,我這心底無私光明磊落的,可不能讓了他。
老陸臉色又黑又難看,居然又衝我嘶聲吼叫上了,看樣子不讓我給他狠狠抽上一頓就不算完。「我要向省委反映!我要讓群眾知道!市委書記嫖娼,還想打人,這樣的幹部——」
「呸!狗東西!你怎麼不到廁所去喊冤,就跟放屁一樣!你他媽有什麼資格說話?」我輕蔑地啐了他一口,打斷了老傢伙的叫嚷。周圍領導們又一陣騷動,可能都覺得我這態度太過蠻橫,措辭太過無理。
「不調查,什麼都不去瞭解,誰給你的發言權?」大家的憤懣我看在眼裡,但是一概無視了,我繼續追擊老陸,擴大戰果。「口口聲聲說老子嫖娼,你他媽這叫誣蔑懂不懂?」
「陸援朝,你丫就是犯賤,我要抽了你,也是你自找的!打也白打!」我看著一臉悻悻的老傢伙,毫不客氣地警告他,「我還把話放這裡,今天這事如果傳出去,在社會上有什麼反應,我要聽到誰說我嫖娼被查,就立馬把你抓起來,送你去坐牢!」
這幾句話讓全體領導全體倒抽一口涼氣。「什麼?讓我坐牢?」老陸跳起身來,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一個市委書記的邏輯?法律是你定義的嗎?」
我冷笑一聲,「我沒有定義法律,但是我懂得尊重法律。」
「魏局長!」我轉臉過去,招呼正在發呆的老魏。「現在我正式向你報案:市委副書記陸援朝誣陷我嫖娼,並且藉機恐嚇,企圖傳播謠言,破壞我的名譽。我要求公安局對此事予以備案,詳加監察,如果其行為得逞,產生惡劣的社會影響,即可視為誹謗罪成立,應予及時追究其刑事責任!」
「什麼叫誹謗?」我說,「故意捏造並散佈虛構事實,損害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後果嚴重的行為——陸援朝剛才的說法,證明他要幹的事情完全符合該罪名所有特徵,不是嗎?」
「啊?」老魏看看我,又看一臉晦氣的陸副書記,神情越發古怪。「呃,這個——」他也有點結巴起來。「不太好吧?」
「這事是我弄出來的嗎?」老陸跳起腳來反駁我,「你嫖沒嫖過有誰知道?憑什麼說我捏造?」
「你看看老陸,說你不懂法,你還真在這裡表演上了?你他媽還不是一般的垃圾!」我嘲弄地看著怒不可遏的老傢伙,「你都不清楚我有沒有幹壞事,就敢胡說什麼上省委告狀,讓群眾知道——你這不是有意誹謗是什麼?」我點著老傢伙的鼻子告訴他,「就像蘇副市長說過的,如果我有嫖娼行為,我自請法律制裁,該罰款的罰款,該拘留的拘留,就算定個勞教兩年我也認,不需要你囉嗦。」
「但是——」我又說,「如果沒有這回事呢?外邊也傳出花樣來,老子名譽受損,應該怎麼算?只能認為是你陸副書記背後搞鬼,誹謗我——」
「憑什麼?!」老傢伙大怒,他的手在大廳裡劃了一圈,「知道這事的人這麼多,你憑什麼就認定是我?還說我不懂法?你這叫欲加之罪吧?你有證據嗎——」
「我當然可以認定!就是你陸援朝在造謠!」我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因為只有你有犯罪的意圖!你親口吐出來的東西,還想吞進去嗎?」
「沒有哪位領導像你這樣素質低下,心理陰暗。」說著話,我隨口招呼站在老陸身邊表情茫然的朱胖子,「朱書記,來來來我問你,今天的事,你會在外邊不負責任地亂造謠嗎?」
「啊?」朱胖子沒想到我突然點他的名,愣了一下,然後轉臉觀察陸援朝的表情,「造謠?」他的表情非常為難,顯然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如果你也有這個打算的話,我同樣告你的誹謗罪!」我很嚴肅地警告他。
「啊?這個,沈書記,我,話好像也不能這麼說——」
「回答我,直接點——你打算造謠嗎?會,還是不會?!」我非常乾脆地打斷胖子的囁嚅。
「不會,怎麼可能——」
「行了!」我轉臉過去,看著老陸,「我向你保證,這裡在場的領導,每一位素質都很高,都不會在沒有根據的東西上捏造事實,毀人聲名。他們都知道那是違法行為,是造謠中傷,是誹謗,是會坐牢的——除了你,陸副書記,你對法律無知無畏的程度,真讓我痛心!」我冷冷地說,「蘇市長批評你的話,非常正確——你陸援朝從事法律工作幾十年,那是群眾的不幸、法律的恥辱!」
老陸沉默了很久,樣子非常鬱悶,看起來這一連串炮轟把他給炸暈了,好一會後他才再度開口,臉上的表情嚴峻得很。「隨便你怎麼說,我也不管你有沒有嫖過——那跟我沒關係。」他說,「但是這件事必須上報省委,讓上級來調查,這是原則。」
老傢伙應該努力鎮定了自己一把,他揣測形勢後,選擇了向我開炮。「我不會以個人身份去告什麼狀。大家也看見了,沈書記這人做事不計後果、不擇手段,我還真怕你捏造個誹謗罪來對付我。」他說,「這是政治上的事情,個人不應承擔後果——我要求集體表決,由組織出面,請求上級部門干涉,不能讓這位流氓領導在長川胡作非為。」
然後他緩緩地把手舉過頭頂,又轉頭環顧身周領導們,一臉的神聖表情。「贊成告知省委巡視組,讓他們出面調查此事的同志請舉手。」
大廳裡的氣氛猛然安靜下來,只聽到外面的嘩嘩的風雨聲。廳裡的領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視線又在我跟老傢伙臉上轉來轉去,大家表情都非常沉重——這一次,是絕對的攤牌時間,老陸表的態,沒有給大家留任何退路。
我跟老陸已經毫無疑問地公開翻臉,那麼這種攤牌勢必代表以後各自陣營的明確劃分——他或者我,絕無中間路線可以妥協。
我抱著雙臂,淡淡地看著廳裡眾人,我在微笑,覺得很有趣,說實話,我喜歡這樣的方式——何況現在的難題,不在我這裡。
老傢伙跟我本是一種互相利用互相提防的關係,他希望一直就這麼不陰不陽地曖昧下去,躲在暗地裡找機會使絆子下黑手,打我的悶棍,明著我還缺乏對付他的理由,不能拿他怎麼樣。老傢伙可能覺得這種態勢挺舒服,所以不到合適的時間,絕不會主動跳出來跟我翻臉,因為那不符合他的政治利益。只不過這一次老陸把陰險玩得過了火,蘇靜美迎頭給了他一傢伙,然後又被我擠兌得沒有辦法,這才現了原形。既然幹上了,老陸當然會借目前這個難得的題材搞我一把,否則由攻轉守,完全失去抵抗不說,還被追著打,除了羞辱什麼都沒得著,那可真不划算,威信嚴重受損,虧大發了。
「同意我的看法的同志,請舉手!」老陸又重複一遍,目光從周圍每一位領導臉上掃視過去,他把聲音提高了,很帶出點威壓的氣勢來。
大廳裡的空氣沉悶窒息,領導們臉上表情都有點遲疑不決。然後朱高志猶猶豫豫地跟著把手舉起來,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我的表情,嘴裡還在企圖和稀泥,「沈書記,我覺得陸書記是從工作出發,對事不對人,維護市委形象是很重要的,他也是出於愛護你的目的——」
我兩眼望天,鼻子裡哼了一聲,「扯淡吧你。」我冷冷地說,「老朱你就直接說,跟他穿一條褲子得了,還拿形象工作說事,你是不是也欠抽啊?」
朱胖子住了嘴,可能自己也覺得沒什麼趣味,把腦袋偏開去不敢再看我。
這就是形勢的具體逆轉——先前大家眾口一辭,跟著老陸唱高調,我無話可說,只能忍著聽著。可是現在不行,蘇靜美這麼一攪和,把老傢伙道貌岸然的動機弄成了個笑話,現在誰要再裝模作樣地唱先前那調子,我能迎面啐他一臉。
不過這個場所裡的領導基本都是跟政法系統有關係的,基本屬於老陸的嫡系,都是老傢伙的鐵桿粉絲和戰友,他這麼帶頭一表態,還真有人陸陸續續地跟著舉起手來。
「沈書記,對不起啊。」紀委老秦倒是直接,「不管老陸的出發點如何,從客觀上看,我們確實不方便處理這個事,那就讓上級部門出面吧。」他把手舉了起來,然後是市公安局的幾位領導,除了老魏外,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幾個人都舉了手。
再然後,北川縣局的陳局長居然也夾在人群中把手高高舉起,劉子衛跳了出來,衝著他就是一通訓斥。「你已經被沈書記停了職,這麼快就忘記了?」他板著臉說,「你現在需要的是反省自己的錯誤,沒資格表態。」
「哼哼,劉書記,你又有什麼資格打擊別人?嗯?」老陸冷冷地開了腔。「看來你的意見,不管有沒有道理,都要無條件無原則地維護你們沈老闆囉?」
「嘿嘿,陸書記,無條件無原則的人好像不是我吧?」老劉嘻皮笑臉地頂了副書記一個,現在情勢明朗下來,他也能夠理直氣壯地表態了。「我也是法律口的,起碼我有個原則,辦事之前應該先看看材料,調查落實情況,不至於空口白牙地說大話——利用法律打擊別人,也總得講個證據不是?」
老陸給這幾句頂到了肺,直接梗住,臉上陰鬱更盛。
「什麼叫保護市委形象?是在糟蹋形象吧?」王大炮也在人堆裡冷冷地發起牢騷來,措辭生猛,態度激烈。「一肚子壞水,打著政治旗號販賣私貨,拿輿論影響恐嚇人,我看這純屬陷害啊,還裝什麼高尚——」
這一次老王的抨擊沒人回應,舉手的領導臉上都很尷尬——老陸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那就是挑明了要對付我,其他都是扯淡,那也沒什麼好說的。
「嗯,議一議,議一議,看看還有什麼解決的好方法,別搞得太倉促,影響團結啊。」朱秘書長的表情非常為難,兩手在空中虛按,也不知道他到底舉還是不舉。
「一、二、三、四、五……」老陸開始數數點人頭,「贊成建議的在場同志一共七位。」他面無表情地再次招呼秘書,「小金,記錄一下,然後向省委巡視組的領導同志匯報,就說長川政法系統,集體要求組織出面,調查有關本市市委書記嫖娼一事——」
大廳裡一片嘩然,在場領導們議論開了,顯然老陸這麼一意孤行,鐵了心地跟我唱對台戲,而且無視遊戲規則,拿個完全沒影的理由造我的輿論,表現未免太過。
「陸書記,你憑什麼以長川政法系統的名義告狀?」劉子衛高聲抗議,「首先你代表不了我,從人數上看,你也代表不了集體!」
朱秘書長的眉頭皺得緊緊的,「商量一下,商量一下,不是小事情,應該全面考慮——」
「原則問題,沒辦法迴避啊。」老秦打斷了秘書長的含糊其詞。
王大炮又在那邊跟朱胖子頂上嘴,吵了起來。
在場領導們各持截然不同的態度,把個廳子裡鬧得嘈雜紛揚,一地雞毛。
我捏著下巴,跟老陸對視片刻,老傢伙的目光裡有種森冷的決絕,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在長川領導群裡一手製造出這樣的決裂,然後把事態推到省委面前,不管最後如何處理,首先我都得為長川政治上的分裂局面承擔責任。
還真他媽陰險,老傢伙在這個問題上是擺明吃定我了。他非常清楚,不管長川發生什麼異常狀況,只要投到省裡,就會有無數大人手持放大鏡,尋章摘句地審視我的每一個毛孔,直到把罪狀穩穩地落實到我腦袋上為止。
嗯,手段上得夠意思,只是找的角度太過無聊,暴露出居心不良來,迂迴已經被識破,理由站不住腳了。我想,這種玩法應該算是自殘,因為自己要為之付出的代價忒高了,起碼你那幫粉絲會給被這種毫無道理的決裂態度給嚇壞的,讓每個人都來明著反對市委書記,你丫做夢吧?
這時候北川兩位縣領導在另外一邊的動靜鬧得越來越大,把大家目光都吸引過去。兩個人好像還在說嫖娼的事情,雙方各執一辭,立場迥異。
「你們憑什麼說人嫖了?拿證據來,否則就是誣陷!還反映到省委,拿著雞毛當令箭,不是政治陷害是什麼?」王大炮的態度非常堅決。
「嫖娼這個事情,我絕對相信沈書記沒幹過。但是我們說了不算啊,長川誰有資格下這結論,作這個調查?到底應該誰出面證明,才能在程序上說得過去?」朱胖子依然拾了老陸的牙慧,但是話說得很耐心,好像有心解釋一個。看起來他也沒辦法,一定要挺老陸,但是又不敢明著得罪我。「陸書記的提法,請上級部門來澄清事情,我覺得也沒錯啊,這樣證明沈書記的清白,才能讓大家信服嘛,對不對?」
「沈書記有清白嗎?誰看見了?你們都說他沒嫖,我就不信!」突然一個輕俏的女子聲音插進來,頓時石破天驚,大家都變了顏色。轉臉去看時,就見藍萱娉娉裊裊地朝眾人走過來,LV淑女小包隨著輕快的台步,在手上一蕩一蕩。她臉上依然笑得花開燦爛,渾不在意的灑脫模樣,似乎剛才這麼嚇人的一句話,只不過她跟大家開了個小玩笑。
「我站在女人角度,贊成對小沈同志進行調查——市委書記嫖小姐,太不像話了!侮辱了很多女同胞的尊嚴啊!」藍萱笑吟吟地在我們面前站定身子,轉臉過去又看老陸。「陸叔叔,能算我一票嗎?我也舉手你——」
「胡說八道!」我哼了一聲,打斷她的話,「誰讓你跑這來的?你有資格表決嗎?」
「哦?我沒資格嗎?」藍萱依然在笑,毫不在意我的冷漠態度,她隨手一指身後的蘇靜美,「那麼蘇副市長呢?她為什麼可以在這裡,還能發表意見?又是誰請了她?」
蘇靜美佇立在大廳門口,側臉望著外邊的雨霧,眉目間也如煙似霧,如含遠山,美麗的臉龐上淡淡地沒什麼表情,藍萱在身後說的話,她好像根本就沒聽見,眼神都沒動一下。
「蘇副市長跟這事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啊。」藍萱很認真地看著我說,「她能來,我也能來,她可以說話,我當然也可以——」
「無理取鬧!」我從牙縫裡擠出四個字來,把臉轉開,不打算理會她了。我瞟了老陸那邊一眼,他那秘書手上又拿了個手機,正在翻看電話本,好像正打算撥號。「怎麼樣沈書記?又想打人嗎?」老陸挑釁地看著我,「等會省委巡視組的同志過來,把你那個素質在他們面前表現一下吧。」
「好啊,你通知啊,我不攔你。」我冷冷地說,「老子清清白白,怕你個鳥!」
藍萱仔細看我一眼,然後回臉過去喚了聲。「陸叔等等,先別打這電話。看起來這位沈書記確實不怕人家整他嫖娼的事,樣子挺硬道哈,你這麼弄,他能跟你擰到死,還說你冤枉他。」她笑著說,「我告訴你一個角度吧,保證讓他在領導面前沒脾氣,身上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