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直到目前為止,今晚狀況都沒有超出我的預判,甚至包括現在進退維谷的心態我開始都有過考慮。說真的,事前曾經在心裡一再警告過自己,不能惹上這樣的麻煩,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但是事情偏偏就發生了,甚至比想像還要來得蹊蹺古怪。
他媽的,這一次還真不是我有心玩什麼複雜的。很明顯,我的每一個破綻都被人惦記著,某些人的政治嗅覺無孔不入,他們不會放過這個能夠光明正大找我麻煩的機會。
非常小的一件事情,充其量能壞到哪裡去?從理論和實際上來看,一個市委書記在他的管轄區域內嫖個小姐,那算什麼?這種檔次級別的領導幹部,只要有興趣,身體也吃得消,盡可以天天開百雞宴遊戲花叢,如果胃口還好的話,就算一日三餐都爬在美女身上吃女體盛,估計也沒誰會來搭理你——只要不牽扯上政治,什麼都好說。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壓根什麼都沒幹過,就給人一把摁住了屁股——我是市委書記,而且確實在自己的轄區內,我被誣指嫖娼,現在要洗刷乾淨,居然貌似要付出很高的政治成本,這可真夠讓人窩火的。
嗯,是這樣,我知道。因為市委書記的身份對於我來說,絕不代表可以隨心所欲——除非我把自己為之堅守的那些原則全部拋棄,徹底滑入這條河流跟他們同流合污,向他們妥協,那麼就不會有人理會這點小事,或者說我也就不會在意人家說什麼。
但是我沒那麼考慮過,政治場上,我的形象絕世獨立、超脫飛揚,在這個前提下,必須保持我的清白,保衛自己職業身份的純潔和高尚性。所以今晚面對曖昧境況一直在忍,我希望事情能夠平淡帶過,不讓政治察覺、不讓對手知道、不至於出現這種兩難局面——在今晚,我清楚自己成了一個被人構陷的倒霉蛋、土財主,但是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應對過關,怎樣小心翼翼地低調一把,不給人知道這個SB居然是什麼市委書記。尷尬的時候,我絕不考慮讓自己的職務來保護我,因為那樣將會導致我在政治上陷入更尷尬的境地——就像現在這樣。
本來確實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是眼看著失去控制,弄成這樣,尷尬啊,早知道還不如——
我朝蘇靜美那方向瞟了一眼,發現她也正在看我,眼波淡然不驚。她把身子斜斜地倚*在樓道木扶手上,雙手攬臂,神色從容,一副悠然自得與世無爭的樣子。我鬱悶地歎口氣,找到一種搬起石頭,結果把自己腳趾給砸扁了的感覺——說實話,這事爆出來,真是全怪蘇靜美,還怪我的自作聰明。本來把情況交待給蘇靜美,就是指望在誰也不驚動的前提下,蘇副市長低調一點放馬過來,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到派出所裡隨便亮亮PASS,擺個POSE,再隨便打上個招呼,說句這是我朋友,不聲不響地把我給撈出去,不跟好玩一樣嗎?保證什麼後果沒有,跟誰都不牽涉。
但是現在——呃,藍萱說得對,這種事情上叫蘇靜美來解圍,還讓她配合打招呼賣面子、搞點小暗箱操作,不是純屬跟自己腦袋過不去,非得弄個金箍給套上嗎?搞得驢頭不對馬嘴,完全不*譜啊!唉,所以有個頭疼腦熱什麼的也不能怨別人,我這毛病是自找的。
我又看著藍萱,發現這丫頭露出得意洋洋的嘴臉,笑嘻嘻地望著我,典型一副幸災樂禍不懷好意的勁兒,好像已經在準備等我出洋相了——丫的至於嗎?我知道你們藍家跟老陸關係不一般,半夜三更得了信息,立馬從長川飆車過來,跑小縣城裡看政治電影,就是想找機會跟著笑話埋汰我一個?我還就跟你說:市委書記嫖娼又怎麼滴?是你能奈何的嗎?何況咱這清清白白的,女人毛都沒摸過一根!今晚這個事情上,要想看老子出洋相的,做夢去吧!老子形象不要了,拼著給人造謠抹黑,也要狠狠踹上你們兩腳!他媽的!德性!
「嗯,沈書記,怎麼樣?」對面老陸又燃上一支煙,他的樣子非常愉快。「這個事情由你做主,到底怎麼處理,查還是不查,全憑沈書記的意思。」
「這個—把目光從藍萱那兒轉悠回來,略微鎮定心神,然後考慮了一下。應該說老陸擺出的態度溫和平靜,不帶什麼侵略性,但是確實讓我感覺到難受。他不讚也不批,不頂也不鬧,就這麼曖昧的一推手,直接把問題放到讓我最尷尬的位置。我好像找不到一個完美解決的方法,因為事實上我已經處於被動之中,從正常情況看,我現在好像還不能發脾氣,因為那樣會更加讓人覺得我這個理屈詞窮勃然大怒來。
嗯,好像能考慮的只能是如何防守,不被打得更慘——在這個題目上,我已經失去了攻擊的主導權。
「沈書記,既然把長川政法口的領導們都召集過來,那就聽聽大家的看法吧?」老陸見我沒說話,又用探詢的口氣問了一句,然後他再次表明自己的觀點,「我先談談我的個人意見,還是那個——低調一點,穩重一點,又不是什麼牽涉國計民生的大事情,不管什麼情況,當事人有沒有錯誤,我建議都不要再追究了,不要什麼事情都搞得那麼滿城風雨的嘛!」
「當然,主要還是考慮到一個政治影響,考慮到市委領導這個形象保護問題——大家怎麼看呢?議一議?」老陸面帶微笑,朝眾人徵詢了一個。
在老陸鼓勵的目光下,除了有限幾個人外,其他領導想都不想,七嘴八舌地立馬附和上了,大廳裡一片嘈雜。魏其雲劉子衛他們神情默然,看著我的目光都帶點尷尬。顯然他們也以為我突發奇想,希望通過這件事情達到清洗目的,理由太過勉強,拿不出手——因為連我自己在嫖娼的事上都說不清楚,站不住腳。
「是啊,說不清楚啊,越查越糊塗!」說話的是紀委書記老秦,「這種事我們手裡處理過好多,性質就跟匿名信告領導的狀一樣——查來查去,有沒有事不說,領導名聲先給搞臭了。」
「老陸說得有道理,影響是個大問題。」朱秘書長連連點頭,意示贊同,「沈書記人年輕,又沒結婚,這種事情上容易給人背後造謠,不利於長川形象啊!我也覺得沒必要查什麼,就當沒這回事吧。」
北川書記老朱趕緊不失時機地攪和進來,「是啊是啊,市委領導們立場就是高,政治上比我們看得清,輿論這玩意,確實讓人惱火得很。」他斜眼看了一下邊上神情鬱悶的王縣長,趁機攻擊了一個,「比如有的人,最愛傳這種謠言,就跟蒼蠅似的,一天到晚盯著廁所那點陰暗面,讓他們聽見這情況,還不跟揀到寶一樣,滿世界噴糞?」
包括我在內,領導們全體愕然,都看著朱胖子,因為感覺他這個比喻來得太過華麗。
但是馬上我們就知道了,真正詞藻華麗的大俠不是他,而是他的對手。
「放你媽的拐彎抹角屁!」縣長王大炮眼睛一瞪,反擊絕不含糊,而且嗓門更大,語驚四座。「朱高志,你全家都是蒼蠅!你全身都是陰暗面!蒼蠅不釘你釘誰?」
集體嘩然——這個夠勁!哈哈!
「哈哈!」朱胖子仰天打個哈哈,不怒反笑,「你看你看,又沒人說你,自己馬上跳出來,急成這樣,邏輯都有問題了——」
我們又轉臉過來看他,然後想了想,覺得王大炮的罵人邏輯確實欠通,實在有趣,然後領導們又都笑將起來。
只有陸副書記沒笑,而且臉色變了,很青很硬。「王玉兵,要罵街,上菜市場去,這裡不是你表演的地方。」他冷冷地說,「作為一級政府領導,北川縣的法人代表,素質如此低下,難怪這個縣的工作一直做不好,上樑不正這話,恐怕要擱到你身上才對吧?」
這個綱上得夠意思,現場領導們都停了哄笑,認真下來,又看著王玉兵。
沒想到大炮同志居然也在冷笑,而且臉色更青更硬。「陸書記,您這是給我下結論了?要是覺得我不能勝任北川縣的工作,完全可以撤我的職嘛!」跟他臉色一樣,縣長大人的嘴頭一點也不軟,「我這個人素質是很低,人品也不好,不懂得討好奉承、巴結鑽營,但是我可以保證,自己沒有陰暗面給人釘。我罵人是因為我敢罵能罵——他朱書記敢嗎?」他手指朱高志,眼睛卻盯著陸副書記,語氣頗不友善。
「放肆!這是什麼態度?你怎麼說話的?」
「王玉兵,有沒有組織觀念?有沒有上級概念?」
秦書記跟朱秘書長同聲喝斥起來。
老陸深吸一口氣,朝著王縣長點了點頭,「很好。」他淡淡地說,「你這位同志,很有性格,我以前沒有看出來。」他說,「但是,我確實覺得你不適合縣長這個職務,起碼一點,同志之間就算有論爭,你也不能把手指到對方額頭上吧?你這個行為,跟街頭流氓吵架有什麼區別?」
「這個王縣長,您沒看到的的地方多著呢!」朱高志面對對手的指頭,一臉委屈地說,「連開常委會,他都能這麼跟你吵,什麼事都議不下——我是受夠了。」
面對領導們的集體怒視,王大炮的表情有點悲哀,他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把手放下來,不說話了。
見對手悶了,朱胖子得意起來,「老是擺著個怨天尤人的樣子,好像誰都欠他個二五八萬一樣,什麼都看不慣,什麼都能說三道四——」他倒是好像揀到寶貝,興高采烈的,「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人是對的,是正義的,就他掌握了真理,別人都有問題——什麼思想,陰暗!」
王縣長的表情越發憤慨,恨恨地瞪著朱胖子,欲言又止。一幫市委領導的虎視眈眈之下,再放驚世駭俗的炮,可真會出政治大麻煩——包括我在內,這個場所集中了五個市委常委,完全可以將他就地免職,那可不是開玩笑的,他也得掂量掂量後果。
「跑題了啊,老朱。」我看著樂不可支的朱胖子,不動聲色地插上一句,「我們在開現場會,你老說什麼陰暗陰暗的,是不是對我有想法呢?」
朱胖子愣了一下,對政治對手的討伐嘎然而止,然後他把臉轉過來,面上有點變色,「我怎麼可能對你有想法?沈書記,你都聽見的。」朱胖子可能沒想到我怎麼盯上了他,「我可沒亂講什麼,陸書記也說了,都是他王玉兵在罵街——」
「是的,我聽到,哼哼。」我冷笑,「蒼蠅也是你說的,陰暗也是你說的,你是不是覺得今晚這個事情上,我挺陰暗的啊?」
「不會吧老大?」跟他搭檔此刻表情完全一樣,朱胖子一下子就鬱悶起來,「這裡這麼多人聽到,我老朱什麼時候有這意思了?」他的目光在其他幾個市領導臉上掃來掃去,好像希望他們能出言幫自己證明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