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把視線從藍萱臉上收回來。「算了吧小藍。」我點起一支煙,「如果找我就是為了這樣的敘舊聊天,那就到此為止吧,我沒什麼興趣。」
「當然不是。」藍萱站起身子,很簡潔地說,「我是來向你討債的。」
「討債?什麼債?」我有點莫名其妙,「我有欠過你嗎?」
「哼哼。」藍萱撇撇嘴,「你有沒有欠我,自己清楚——那個以後再談。」她在辦公桌前款款踱動兩步,然後突然回頭,展顏一笑,「我來找市財政要錢,今天這個事情你得作主,把款子安排給我。」
「什麼啊?」我聽得稀里糊塗,「長川財政欠你錢啦?怎麼弄到我這裡來了?」
藍萱的笑容很嫵媚,「忘了告訴你,沈書記。」她說,「新國投資你知道吧?我是公司副總,專門負責融資撥款,長川財政包括銀行這塊一直是我在打交道。」
「新國投資?」我看著藍萱,又一次感到納悶了。這個名字倒是時有耳聞,好像是長川一家新興的民營公司,業務範圍主要是承建一些大型工程,包括路橋、高速還有市政建設項目,至於實力如何,相關資質怎樣,我沒去打聽過,具體也不是很瞭解。由於它是市委在建新辦公樓的承建商,所以自從下到長川來,我就聽人提到過這家公司,但是卻不知道居然跟藍萱有什麼關係。
「哦,原來如此,藍總——」我拖長了聲音,現在總算才明白了一點,「難怪你要傍著劉從軍了——」
「呸!誰傍他了?!」藍萱立馬變了臉色,有點羞憤的樣子,看起來很不喜歡這個說法。「是他傍著我好不好?」
我吐了個煙圈,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我的漠然態度可能讓藍萱感覺有點鬱悶,她拍了拍我的辦公桌。「我從來沒有打算從你手裡撈他,讓劉從軍去坐牢好了,我根本就無所謂!」
「呵呵,真的嗎?那你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他?」我覺得非常可笑,「不想搭救他一把,你在這裡墨跡這麼久,打算幹什麼?」我用手裡的煙點了點藍萱,「就你說的討債這個情況,劉從軍垮台,你藍總的工作立刻做不下去了,看起來是這樣嘛。」
藍萱的臉漲紅了,「沈宜修,拜託你不要老是這麼自以為是行不行?」她衝我吼起來,「劉從軍是個什麼人你不清楚?沒有利益的動機,他肯去為別人做什麼?」她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看起來有點屈辱,「我父親倒霉的時候,他那副德行,你看到了嗎?你說得一點都不錯,劉從軍就是一條狗——我什麼時候看上過他?」
我聳聳肩,對她的說法表示同情。「對不起,小藍。」我說,「我很遺憾。」
「你不用這麼假惺惺的。」藍萱冷冷地說,「我也是沒辦法。」她說,「你去問問長川這些當領導的,我藍萱哪件事上*了他劉從軍?這幾年的時間,到底是誰在幫襯他?他憑什麼能扶正?憑什麼進的常委?省裡邊誰在幫他做工作?」
「哦?」這個話倒讓我有點小驚訝了。「小藍,你的意思是說,還真是劉從軍在傍著你啊?呵呵,從邏輯上看,不太好理解吧——」
「跟他的婚姻,從頭到尾就是一場交易。」藍萱從辦公桌上抽出一張紙巾,往臉上沾了沾,她的神態慢慢恢復平靜,「我要的是常委這個位置在長川的影響力,他要的也不是我這個人,是我能夠提供的政治資源。」
「資源?」我有點不解,「你還能為他提供什麼?」
「我父親是倒了,但是他在長川工作二十多年,當過兩任組織部長、七年的市委書記,包括現在班子裡的幾個常委,長川市的大部分幹部,都是在他手裡提上來的。」藍萱淡淡地看著我,「這算不算資源?」
「哦——」我立馬明白過來,確實是這樣。
「長川這些領導,有幾個不欠著我們藍家的?誰的情況我們不是知根知底?」藍萱冷笑,「我父親出事,所有東西他一個人扛下了,大家有多感激你知道嗎?長川沒有因為這件事出大亂子,包括上調省裡的幾個現職省委委員,誰不為他燒高香?」
「哦——想不到老藍政治上還是蠻拎得清嘛,有官品啊,呵呵。」我笑起來。藍萱不說,這些細節我倒還真是不清楚,「難怪這麼大的案子,都只判了他十五年,敢情整個漢江省都在挺他啊,不錯不錯。」
「但是,應該不是你父親一頭硬就行了吧?」我思考了一下,又說,「當時那個事影響那麼大,上面都介入了,難道——」
「是的,你沒有想錯。」藍萱打斷了我的話,「上面?哼哼。」她的樣子很不屑,「保穩定保大局——當時有人怎麼做我父親工作的,你知道嗎?長川形象沒有沒有崩潰,政局沒有癱瘓,到底*的誰?我父親挺住了,多少人慶幸你懂嗎?」
「我懂我懂,呵呵。」我連連點頭,表示充分的理解,這種情形,真是太有意思了。「他可千萬不能亂咬,他得保護大家啊。」我笑起來。
需要一個罪犯來保護政治,保護局面——確實非常可笑,政治在有的時候,實現是表現得太過幽默,令人捧腹。
我在煙缸裡把煙頭掐滅了。「小藍。」我說,「你告訴我這些情況,有什麼目的?」我問她,「不是來向我示威的吧?你是想說,你們藍家在長川還是很有影響力的,大家都要給面子——包括我在內,是這樣嗎?」
「你什麼時候給過人面子?哼哼——」藍萱似乎也覺得挺可笑,「我不是來要面子,是來要錢的!」她忿忿地說,「現在長川上上下下,誰不害怕你沈書記?劉從軍垮台,大家怕你追究,把本來要安排給我的工程款也給卡住了,都推說要看你的意思。」
「不會吧?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納悶,「我都不清楚這個情況,沒說過要去追究誰啊?我又沒打過什麼招呼,說不給你錢。」
「當然跟你有關係!」藍萱挺鬱悶的樣子,「本來說好今天的常委會上,議一議市委辦公樓上期進度款的撥付,還有這一期的款項安排,林副市長把我們打給財政局的報告都帶到會上去了,就等著常委們研究認可,結果任小天劉從軍都給你下了,全亂了套,誰還敢提這事?誰還敢幫著我說話?」
「哦,原來這樣啊,說得也有道理。」我又笑起來,「多少錢?」
「兩期一塊,三千七百萬,已經拖了幾個月。」藍萱說,「再不撥下來,我們那邊工程就得停下了。」
「這麼多啊?財政上有壓力吧?」我皺了皺眉頭,「下午開會,我問過老林再說。」
「不用問,財政有錢,我知道。」藍萱毫不猶豫地說,「關鍵在於你的態度。」
「呵呵,你看這個——」我打個哈哈,「我剛一理事,你小藍就上門討債,不太好吧?」我笑著告訴她,「再說了,下午會上,我還準備讓大家議個事,就是這段時期上千萬的財政撥款項目,都要重新審計,這個時候伸手要錢,你不是跟我唱對台戲嗎?」
「沈書記,你跟我打什麼官腔?」藍萱惱火起來,「你不會把長川的事情當成家事來操心吧,什麼都來管上一管?這麼幹,你會得罪多少人知道嗎?」
「得罪?呵呵。」我冷笑,「可以告訴你,我要干的,還不止這些。」我無所謂地說,「財政,人事,紀律,我什麼都要重新給他理一理,不整個風動動人,我怎麼控制局面?」
藍萱看了我一會,緩緩地搖頭。「沈宜修,你是很牛,很了不起。」她緊盯我的眼睛,「但是我提醒你一點,這麼做事情,你要冒很大的風險。」
「我對政治上的事情,本來沒什麼興趣,但是你的處境我瞭解。」她說,「除了要挾和威脅,你沒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對付那些人,你現在是騎虎難下。」
我微微一笑,把視線轉開了。
「有多少人真正你,我想你比誰都清楚。」藍萱一邊說話,一邊在辦公桌前踱起小方步來,「大家今天會怕你,附和你,但是明天呢?後天呢?到了省裡表態的時候,我想你仍然會得到一個眾叛親離的結局。」
「不錯,說得挺好,繼續。」我把腿蹺到辦公桌上,又點上一支煙,饒有興趣地看著藍萱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律政佳人——你還挺本色的,頗有家風嘛,一點都沒變。」我誇她。
藍萱沒理會我的調侃,她的樣子很認真。「你想在長川站穩腳跟,肯定要讓大家都來服從你,贊同你,而不是反對和抵抗,或者陽奉陰違,背後插你的刀子。」
「人都是有適應性的,強大的壓力可以讓他們屈服一時,但是絕不可能持續太久。」她說得很見哲理,「你得拉攏他們,不能讓大家鐵板一塊地對付你、暗中阻撓你,你得讓大部分的人都信服你,這才是統治者的王道。否則你就會跟以前那幾位書記一樣,像流星閃過天際,來得快,熄滅得也快,到最後,一點痕跡都不能留下來。」
我開心地笑起來,「不錯不錯小藍,你完全可以去開班上課,哈哈。」我說,「既有深度,又有詩意——做生意,太委屈你了。」
藍萱在我面前停下腳步。「我不想給你上什麼課,這些道理你都明白。」她淡淡地說,「但是你沒辦法做到,因為這裡全是你的敵人。」
「但是——我可以幫你。」她看著我,樣子非常誠懇。「這是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我想告訴你的。」
「哦?」我又有點驚訝了,「小藍,你的意思是說——」
「是的,我愛你,我什麼都可以給你。」藍萱俯下身來,注視著我的眼睛,「你聽清楚,沈宜修。」她說,「我父親的人脈,他的所有政治資源,都可以交給你,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擺平很多人很多事,根本不用你出面。」她說,「你也知道的,包括省裡的關係。」
我愕然,感覺給煙嗆到一下,我乾咳了幾聲。
「跟蘇靜美相比,在政治上,你更需要我。」藍萱非常平靜地告訴我說,「她跟你一樣,都是長川政場的敵人,沒有人願意看到你和她在一起。而我不同,不會有人反對我們的。長川這些領導,這幾年餵過他們多少你知道嗎?這個城市欠我們藍家的,實在太多了。」
「這些都是我能夠提供給你的資源,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價。」她說。「什麼是愛?」她看著我,櫻唇微張,星眸眨彩,臉上柔情似水,全是期待。「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她喃喃地說。
我覺得腦袋裡有點發懵。
「沈宜修,你一定要清楚,我才是最適合你的。」藍萱伸出她的手來,輕撫我的臉龐。「我知道你愛蘇靜美,沒有問題,所有事情我都不會再去計較,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她說,「現在你是市委書記,不再是以前那個人——你非常現實,非常理智,我相信你懂得做這個選擇。」
看著眼前這位知性而且自信的美女,我突然感覺到迷惘——不可否認,藍萱說的這些情況,從現實而言,絕對成立。通過這樣一位人間尤物,完全可以實現一個妙不可言的曲線控制,而且成本很小,效果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