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有興趣地沿著小鬍子先前的視線軌跡,把臉轉回去瞅了一眼,才發現身後街邊上停泊著我的車——漢D00001。
呃,這個背景,也太華麗了點吧?我搖搖頭,身份暴露了。
還微服,還私訪?——真他媽欠含蓄,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
我不得不再一次為這種超狗血的故事情節默哀。以咱們的國情,我這樣級別或以上的領導們,就算真有心血來潮發個神經的,想作個民間一日游的秀,也只會難為到身邊的工作人員。那些秘書、司機,辦公室一干貼身人等,會不憚其煩地提前或緊急安排好各種細節,通過各式各樣的方法,來為領導的私訪對像撥雲見日指點迷津,讓他們不至於瞎了狗眼,把真命天子當成了路人甲。
要是真讓領導微了服隱了身,就是身邊人員的嚴重失職——領導的人身安全如何保證?私訪對像要有個反動意識,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怎麼辦?讓領導看到不合適的場景,如何應付?誰來負責?等等等等,牽涉面N廣,實在是太複雜,太難控制了。
所以說,微服私訪,其實也是一種相當不負責任的做法。對領導本身,對手下人,還有對那些被私訪打攪到的人們,都是這樣。
當然,這樣的行徑還涉及到一個意義——那就是完全沒有意義。這種行為,根本不可能讓領導瞭解到什麼真相,進而解決什麼問題,那都是寫的在扯雞巴蛋。
比如說現在,我就在扯這個淡——我已經感覺到了沒意義。
小鬍子局長的政治敏感性相當高,顯然已經從我們的背景圖片上辨識出了恐怖,他的腰身立馬朝著田秘傴僂下來,手上無意識地把自己那個包揉來揉去,一副很拘謹的樣子,先前少年得志的凌人盛氣立馬消散到了九霄雲外,看起來就像個奴才。
「對——對不起,這位領導——」小鬍子結結巴巴地說,眼睛一眨一眨地向上翻,好像在著意觀察田秘書此刻的表情。
田秘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我衝他搖搖頭。
真沒想過要扯什麼淡,不過現在,也確實相當無趣了。
「這麼說吧,彭局。」我朝小鬍子勾了勾手指。這位領導的身子立馬被勾引過來,點頭哈腰地瞬移到面前,然後他的目光躲躲閃閃地開始在我臉上遊走,似乎又在判斷我的身份,但是他沒敢說話,估計是被嚇著了。「嗯,我就是想提醒一下你們的工作方式,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要有別的什麼想法。」我很平靜地說,「比方這個搜身——這裡還有這麼多女人,你們不會也打算動手搜上一個吧?」我指著蹲了一地的各色人等,淡淡地發上一問,「就算她們違了法,要是當眾搜身,你們就會犯更大的法懂嗎?」
「呃——對不起對不起——」彭局先是連連道歉,但他一看我的臉色,馬上意識到我需要的不是道歉,這樣的回答根本就*不到譜,會給自己帶來致命傷害,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又窘迫地解釋說,「這次聯合執法——我們也有女同志的,就是這樣的,呃——不敢亂來不敢亂來——」他用手在後邊制服堆裡仔細一比劃,「您看,那幾個——還有那個——」
我順著他的手指方向,倒是確實在人群中看見了許多制服女郎,工商稅務城管馬甲的都有,站在犯人一樣灰頭土臉的商販堆裡,一個個表情冷峻,樣子神氣高傲得很,都他媽端著公主的架子。
這時候另一側的人們似乎也已經察覺到這邊氣氛的不尋常,一個個伸長脖子朝這邊看過來,目光有了一點好奇。大家還沒有意識到具體出了什麼狀況,能讓這位剛才還渾身上下滿溢權力榮耀、洋洋得意的南區太子爺,突然之間變得如此失魂落魄、低三下四。呃,這個現象表示他們不瞭解狀況,但是小鬍子局長不同——對於更高的權力,權力者本身的敏感程度,是無人能及的。
我可以肯定眼前這位戰戰兢兢的太子彭局,不會清楚我和田秘書的具體身份,他只是感覺到了權力的潛在壓力——據他的觀察,我們可能存在的身份,是他根本無法承受的重量。比方說吧,漢D00001號車,這位彭局確實不可能知道現在誰在使用,但是以他的政治閱歷,理應能夠判斷出來,不管什麼狀況下,都不是他的老爸大人那種級別檔次能夠問津的。
我又掃視一眼忙亂的執法現場。我清楚自己的行為其實沒有意義,那就點到為止吧,趁大家還沒有回過神來,準備閃人,結束這場鬧劇——我沒打算讓人們免費看一場政治秀。
「好吧,彭局長。」我很平靜地告訴小鬍子,「希望你們能夠自我約束,文明執法,不讓群眾太過反感——就這樣吧,你們繼續工作,不打攪了。」然後我不再理會諾諾連聲的小鬍子,轉臉又招呼表情森然的田秘書。「走吧。」我說。
但是這句話好像來得太晚,事實上狀況終於出現,我已經不可能安之若素地從這個現場從容抽身——從小鬍子局長的神色,還有對面全體制服同志、身前的群眾,以及蹲在地上那些不知所措的小商販們臉上,我看到了空前的恐慌。這個時刻,聲音消失了,表情癡呆了,空氣凝固了,時間停頓了,就好像電影裡的定格鏡頭。
我下意識地一回頭,立馬看見巨大的權力場風暴瞬間降臨,真是這樣的,實在太壯觀了——身後街面上,一大群牛逼小車正在*岸登陸。挨著我的001奧迪,所有車輛井然有序地依次停泊下來,002、003、004、005……還有若干O字頭的政法系統用車,也全是小號牌。然後一片車門開開合合的聲響過後,這個城市最高貴的上層建築代表們集體出現——市長副書記副市長、部辦委局的諸位首腦還有公檢法司的最高領導們陸續下車,一個個表情肅穆,神色莊嚴,朝著這個方向迅速*攏過來。
看著在場全體人等的驚詫神情,我無可奈何地笑起來——這就是我的微服私訪,看樣子,還非逼得作上一秀了,他媽的!
「沈書記——」那些大人們很快聚集到我的身邊,無數招呼問候聲同時響起。所有領導們的視線都集中到我臉上,估計都在緊急判斷形勢,猜測這位魔鬼似的市委書記停留在此場景的深層含義。我朝大家點點頭,算是回應——沒想說什麼,我的行為含義,充其量不過是下車遛了個彎而已。
面前的小鬍子局長嘴巴張得很大很誇張,可以直接塞進一個駝鳥蛋,還有他的那些同事們表情也是如此——估計這是本年度,他們所能看到的最大場面的政治電影了,華麗程度非同凡響,超乎想像,我能夠非常肯定。
田秘書走過來了。「這是我們長川新任市委書記——」他面朝那些不知所措的人們,介紹了一個,「沈宜修同志。」
現場有點騷動起來,嘁嘁喳喳的低聲議論聲不絕於耳,人們的表情非常複雜,主要是那些執法人員,以小鬍子局長為代表,大家都有暈倒的跡象。
「你們南區就是這樣開展工作的,是嗎?」田秘書質問的聲音冰冷徹骨,「沈書記反覆跟你們強調,執法手段要文明,要講和諧,要注意形象,你們做到了嗎?領導的指示,你們有一點聽從的意思嗎?」
「還想打人!打到沈書記頭上來了!簡直是無法無天!」田秘書的這個聲討,就像一石激起千層浪,現場立馬轟動起來。
「什麼?這還得了!」
「粗暴!放肆!」
「沈書記,您沒事吧?這個這個——」
身後的領導群一下子炸了窩,意外過後,人人都端出一副憤怒激奮的表情來,有人目光在我臉上瞄來瞄去,觀察市委書記是不是真有挨打的痕跡,嘴裡還噓寒問暖的。還有人立馬就拉下臉來,指著一干執法人員訓斥上了,「你們南區,法制觀念從來就很淡薄,不是一天兩天了!開過多少會,整頓過多少次,啊?!老是違規過線——你們呂書記呢?彭區長呢?來了嗎?平時都怎麼約束你們的?」
我側臉一瞧,原來是老陸書記,一臉嫉惡如仇,滿嘴慷慨陳辭,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那幫制服馬甲們全用唾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