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慢慢挪動,我在丈量距離,差不多夠了吧,我想。然後我把手抬起來,直指前方。
再然後,發動了。
猛烈跑動起來,再一次用盡全力。我像一支離弦之箭,一顆出了膛的子彈(有這麼快的嗎?太誇張了吧,汗!),我全速撲向了——牆壁,像一列呼嘯而至的火車。
又是一聲悶響,又是一片驚呼。
仰天倒地!
速度相當快,牆壁相當結實,我的手抬得相當筆直。迎面疾撞的後果就是——我的手,斷了,斷得相當慘烈,相當徹底。
劇痛,直入骨髓。
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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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轉時,已經躺在病床上。
無法動彈。感覺不到痛楚,只有麻木,很麻很麻,麻到我的身子就像一塊木頭,好像根本不屬於自己。
又感覺像是一個夢魘——
「沈宜修!」身前一聲憤怒的呼喝,終於讓我瞭解到這不是一場夢,「為什麼要這麼幹?你的理智呢?為什麼要傷害自己?」
上官儀,發脾氣了。
「呃——」我試了試音,腦子雖然也有點麻,有點秀逗的味道,但是聲音好像還在。「為什麼要生氣?」我說,「我傷害到你了嗎?」
「對的,你傷害了很多人。」她的聲音很高,情緒很激動,「那些愛你的人們,都會受傷害!你在逃避責任!」
我歎了一口氣。「對不起。」我說,「我已經瘋了——您也別跟一個瘋子計較那麼多,是吧?」多說了兩句,腦袋裡麻木感稍微減輕,話語逐漸流利起來,但是身子也跟著疼痛起來。
「你沒有發瘋,你很清醒,你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上官儀說,「我曾經以為你的精神力很強大,意志也無比堅決,你不會這麼愚蠢,但是現在我很失望。」她的聲音真的相當失望,似乎想要哭泣。
「失望?嘿嘿。」我冷笑著說,「為什麼要失望?」我問她,「因為我再也不能做什麼了對嗎?什麼都沒有了是嗎?你們的努力都是白費心機對嗎?」
「是的,什麼都沒有了。」我輕輕地說,「哭泣吧,女神。」
事實上,我說的這句話,就是在那個夜晚,蘇靜美崩潰以前,她所聽到的最後一句台詞。在我的裡,在我的腦海裡,在我的記憶裡,這句話如此深刻,永難磨滅。因為這句話,同樣讓我崩潰。
但是面前的這位女神沒有崩潰,也沒有哭泣,她依然在憤怒。「你很絕望我知道。」她說,「但是為什麼要自殘?你不會還要自殺吧?」
「我不會自殺,從來沒想過。」我說。這一點我想自己有必要告訴她。「什麼叫做生不如死?我這個就是。其實死對於我來說確實是相當幸福的一件事,也很容易做到,不會太難的我知道。」我淡淡地說,「但我還是得苟且偷生,哪怕再痛苦再屈辱我也得努力堅持,我得活下去,我想看著蘇靜美出獄,看著她洗刷清白。」
「還有。」我說,「雲菲菲在我面前自殺,我沒有能力保護到她,其實那一刻,我也可以死了——但是沒有,因為我沒有權力這麼做。我的命是她給的,她犧牲自己的生命讓我活下來。」我的聲音很平靜。「自殺絕對是逃避是怯懦,我不想讓她再鄙視我,我不要這樣。」
「所以,我還要代表雲菲菲活著,直到看見那些罪人受到懲罰。」我說。「但是現在,我要的沒人給我,那麼我也不會給他們,什麼都不會給。」
我閉上了眼睛。
「你不能這樣!你不能放棄!」上官儀的聲音也有點絕望,「現在這個局面,還能怎麼收拾?你告訴我!」
我不能告訴她。我正在努力跟疼痛作鬥爭——麻醉藥的效果即將過去,肢體漸漸甦醒,我的胳膊,巨痛難忍。
汗流滿面。這是一種根本無法忍受的痛苦——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己的手臂已經結結實實地斷成了N截,而且再也無法復原。
「不行!」聽起來,上官儀著急了,「你必須轉院,在這裡,你無法得到最好的治療。」
「別費這勁了——」我咬著牙,斷斷續續地說,「沒有意義,我不會——」
「那麼蘇靜美呢?」上官儀打斷了我的話,「對你來說,她也沒有意義?」她很焦躁。「她也快要死了你知道嗎?」
我的腦子裡崩地響了一聲,像斷了一根弦。「什麼?」我說。
「是的,就要死了,都會死的。」上官儀痛苦的聲音,「蘇靜美知道了你的事情。從昨天中午開始,她已經絕食,而且不停地哭泣,她也會死,很快就會。」
眼前金星亂濺,我的身子驟然癱軟。是的,所有的堅持都沒有意義,哪怕我付出了全部。
我開始放聲號哭起來,無比淒厲。
身子很痛,但是這個不算什麼。我看見自己的心被撕裂成一片一片,在眼前飄飄落落,我的眼前,全是紅色的血。
「啊——」我像受傷的野獸一樣,不停嘶吼,不停號叫,我的世界,完全崩潰。
我的哭泣很鬱悶,根本沒有辦法排遣出淚水來,我不停地哀號,卻只能哭出我的血。
周圍的護士們尖叫起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是的,我的眼睛,我知道。
在泣血。
病房裡開始忙亂,好像大家都很緊張。她們覺得這個哭泣的男人很恐怖,她們害怕我會突然死亡。
會死的會死的,我想。蘇靜美會死,我也會死,我們的命,從來就是連在一起,唇齒相依,血肉相連,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
整整一個晚上,沒有什麼能讓我停止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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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開始停止飲食,而且拒絕所有的治療,我不再堅持自己的生命原則。
就讓我們死在一起,讓所有的故事都結束吧,不需要再掙扎,這是我們的命,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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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片很寂寞的天,下著有些傷心的雨,這是一個很在乎的我,和一個無所謂的結局……」
我坐在輪椅裡,在大樓最高的露台上,靜靜地坐著。
「儀姐。」我喃喃地說,聲音很輕很細。事實上已經在很用力地說了,但是因為嗓子完全瘖啞,而且身上乏力,音量沒辦法更大。
上官儀推我上來的,我說我想上來看看。
「你要說什麼?」她彎下了腰。
「哪邊是南方?」我說,「我要朝著那邊。」
我的心願,能夠被完成的並不多。這一個應該很現實,能夠馬上就被實現。是的,彌留之際,我要朝著那個方向——碧海的方向,蘇靜美的方向,愛的方向。
好像已經是春天,天上飄著毛毛的細雨,沾濕了我的頭髮。空氣中也有種清新的味道,我用力呼吸幾口,感覺很舒服——這樣的呼吸,對我來說,不會有太多次數了。歪在輪椅裡,我心裡想著這個。在下一時刻,生命就會結束,呼吸就會停止。我肯定。
「再也不知道你的消息,再也不知道你的秘密,只有那熟悉的往事,只有那陌生的你……
「誰在放音樂?」我又問。
「長川的群眾們又打算為你請命了。」上官儀說,她的聲音恢復了淡漠,「下面那邊廣場上,他們在集結。」
「人很多,很熱鬧。」她說。
說。沒有什麼激動的想法,感覺很麻木——這些不是我要的,我再也要不到什麼,對於我來說,一切都不再有意義。
我正在想著她,這也是我能夠獨立完成的最後一件有意義一點的事情了。
「曾經為了愛而努力,曾經為了愛而逃避,逃避那熟悉的往事,逃避那陌生的你……」
嗯,是的,我有過逃避,我也努力去做過,我是真的很在乎你,我希望你幸福——但是現在,無言了,好像只能有這個結局。
「在那些黑色和白色的夢裡,不再有藍色和紫色的記憶。在這個相遇又分手的年紀,總有些雨打風吹的痕跡……」
是的,千古江山,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我的夢,已然消散,不在這裡。
「下去吧,雨很大了。」上官儀慢條斯理地說,「為什麼要上來?相思,想念你的愛人,對嗎?」
哦,是的,你沒有猜錯。我想。「我就呆在這裡,不用下去了。」我說。
「為了那蒼白的愛情的繼續,為了那得到又失去的美麗。就讓這擦乾又流出的淚水,化做滿天相思的雨。」
我發誓,我們的愛情絕不蒼白哀怨,永遠美麗無雙。但是命運讓我們分開,永遠不能聚首!
沒有關係。雖然心已死,但是愛不滅,那麼,就讓淚水,讓相思,化成這漫天飄飛的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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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靜美來了。」上官儀突然說,她的聲音很淡。
「…………」無語中。是不是耳朵也壞掉了?
「就在你的病房裡,她——你也不想看到嗎?」還是淡淡的說話。
「什麼?」這一瞬間,眼前光亮大盛,哪怕只是聽到了這個名字。「真的?沒沒沒騙人吧?」有點結巴了,而且立馬從垂死狀態切換回來,腦袋也豎起來了。
很激動,那是真的。我極度懷疑自己的聽覺。
「現在可以下去了嗎?」上官儀的語氣平平直直,絲毫不帶情緒。
「走走走——」我說,「你不推我,我自己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