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李承乾與長孫沖房遺直他們幾個坐在一面,無相的徒弟還有侍者沙彌也坐在他的身後,擺出了一幅坐而論道的架勢。
李承乾笑吟吟的問道:「人常說到地獄,那麼地獄到底存不存在呢?」
無相回答道:「諸佛如來說法,向無中說有,如眼見空華,是有還無。公子現在向有中覓無,手搘河水,是無中現有,實在可笑。如人眼前見牢獄,為何不心內見天堂?天堂地獄都在一念之間,善惡皆能成境。」
李承乾卻又問道:「佛經上說到,由地藏王菩薩,曾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之大宏願,那麼地獄豈不是確實存在了,和尚又怎麼說只在一心呢?」
無相神色依舊平和:「佛法無邊,一念即生,地獄自然是有了!」
好個狡猾的禿驢,李承乾心中腹誹,後世網上關於禪宗亂七八糟的典故不知凡幾,想要駁倒這位和尚想來也不算難,於是,他很快轉移了話題:「那請問大和尚,不知這地藏『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之語,乃是何意?」
無相臉上現出慈悲之色,沉聲說道:「地藏王菩薩慈悲心腸,願力深厚,立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為普度眾生,放棄成佛之機,乃是何等大慈悲、大毅力、大智慧!」
李承乾笑瞇瞇的問道:「那如今,地獄空還是不空呢?」
無相一愣:「世人沉淪紅塵,耽於私慾,地獄自然難空!」
李承乾一本正經道:「若是為官一方,治下盜匪橫行,民風不正,百姓不能安居樂業,教化之事執行不力,那官員便是尸位素餐之輩,可稱瀆職了,那地藏王菩薩發下誓願千萬年,也不能讓地獄變空,即使不是怠慢職守,也是虛言欺世之輩,何以能得世間香火供奉,又哪來的什麼大智慧,大毅力呢?」
無相再次沉默了半天,終於滿臉愧色,長歎一聲:「施主高明,老衲耽於經義,不能明心見性,實在是已經身在歧途了!禪宗一切法直指本心,求得便是頓悟之機緣,老衲還是有了爭勝之心,不能放下啊!」
「那就恭喜大和尚了!」李承乾微微一笑,又說道,「本公子還有事要請教,還請大和尚指點一兒!」
「施主慧根獨具,不敢談什麼指點,不過是探討一二便是!」無相神色端嚴,說道。
「殺一人與殺千萬人,有什麼不同呢?」李承乾問道。這個問題本來出自戰國時《天道篇》殘卷中的《丸子見秦襄王》,這是丸子當年向秦襄王提出的問題之一。
無相顯然也是明白其中典故的,當下說道:「無異!」
「那救一人和救千萬人呢?」
「也無異!」無相回答道,「殺一人是殺,殺千萬人也是殺,救一人是救,救千萬人也是救,心中存了殺念,你殺一人與殺千萬人,與心中存了善念,救一人與救千萬人,皆只因心中一念而已,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那殺一人能救千萬人呢?」李承乾神情肅然,又問道。
「若為帝道,自是殺一人,而安天下!」無相歎息一聲,「老衲只是凡人,縱使知道什麼,又能改變什麼呢?無非只能袖手旁觀而已!」
「世間為虛妄,一切皆是空!」無相語氣裡帶著些悲憫的味道,「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及五取蘊苦,脫去一切,即為極樂!」
「和尚以為,名利如何?」李承乾轉而問道。
「《莊子》上有言,有國於蝸之左角者,曰觸氏,有國於蝸之右角者,曰蠻氏,時相與爭地而戰,伏屍數萬,逐北,旬有五日而後反。」無相說道,「不過是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罷了!」
「和尚也信老莊?」李承乾笑問道。
「大道所在,分什麼佛道!萬流歸宗,一切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無相沉聲道,「禪宗求得便是一個空字,這世間一切都是空,名利自然也是空!」
「那和尚何不封寺修行,還要在這滾滾紅塵打熬,沾染因果,又哪來的空呢?」李承乾淡淡的一笑。
「施主這是何意?」無相皺皺眉,「淨土寺何嘗深入紅塵了?」
「貴寺金身佛像,據說頗為靈感!香客往來眾多,香火鼎盛!如何還不是紅塵?」李承乾可以說是在狡辯了,「佛家既然四大皆空,又要修什麼佛像,收什麼香火!」
「我佛慈悲,世人自以香火供奉!」無相合十道。
「我聽說,佛與眾生,本無異相,那麼,為何要供奉佛陀呢?」李承乾冷笑一聲,「既然佛陀慈悲,那為何還要什麼供奉!貧民連飽飯都吃不上,卻要將辛辛苦苦積攢的錢捐作香油錢,只為了求一個虛妄的來生,那又是什麼道理?」
「一切不過是因果輪迴罷了!」無相微微低頭,「供奉香火,乃是積德行善之舉,死後便可以得入天人道,或是得以容身極樂世界!」
李承乾也不跟他辯駁,只是冷笑道:「佛法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果俄人都能成佛了,那麼被殺死的人呢?若是那人還不信奉佛陀,難道只能墮入無邊地獄嗎?」
不待無相辯駁,李承乾又反問道:「若是信奉了佛法,便能求得來世的福源,若是所有人都去信奉佛法了,這世間只剩下了過好日子的人上人,沒有了花草樹木,飛禽走獸,也沒有了底層的平民,那又誰來供養他們呢?」
無相不由得張口結舌,好半天辯駁道:「可是沒有所有人都信奉佛法!」
「佛說,要度盡眾生,既然不會所有人都信奉佛法,那麼,佛的話不也就是虛話了嗎?」誰怕誰啊!李承乾從來不在乎玩文字遊戲。
最後,李承乾笑吟吟的得出了結論:「所以說,佛陀就是一欺世盜名之輩,虛言狂妄之徒。這佛法嘛,不談也罷!和尚,本公子這就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