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賓客們趺坐在案幾背後,微閉著雙眼,靜靜地聆聽著煙羅谷裡樂工們最近新排練的一曲「端午小令」,那柔和百轉的樂律,那歌女鶯鶯莉莉的婉轉歌聲,都讓這些大唐的權貴們沐浴在夏初的和風中,微微有些陶醉。
唐人這端午飲宴的風俗是非菖蒲酒和雄黃酒不飲,為了所謂辟邪、除惡、解毒。菖蒲酒是一種轉為端午配製的藥酒,色澤橙黃微翠綠,清亮透明,氣味芳香。這是煙羅谷裡自己配置的一種菖蒲酒,並沒有用酒徒酒坊所出的清香玉液或者五糧玉液,而是用了很普通的劍南春。
而那雄黃酒就更簡單了,用研磨成粉末的雄黃泡製而成,用的是江南的黃酒作為原酒。
煙羅谷裡如花似玉的侍女們穿著花往來上著一罈罈菖蒲酒或者雄黃酒,這些酒品酒性綿軟,賓客們飲起來如同喝茶,不多時,幾乎每人都喝空了一罈酒。
蕭睿默默地坐在玉真身側,案几上的菖蒲酒罈也見了底。嬌嬌媚媚的蘭兒手裡托著一罈酒,向蕭睿的案幾行去,將酒罈放在其案幾之上,然後正要轉回,突然又猶豫了一下,轉身回來默默地趺坐在他的身邊,趁旁邊的李宜沒有注意,輕輕地掏出香帕為蕭睿擦去了額頭細密地一層汗珠。
蕭睿笑了笑。深深地望了望蘭兒,從蘭兒水汪汪的柔媚眼神中他讀到了一絲氾濫的春情,他笑了笑,隨意捏了捏她的小手,便照舊俯身端起酒盞。自斟自飲。
在他的對面,楊洄悶頭喝著悶酒。偶爾用陰森地目光投向蕭睿一瞥。當他發現,蕭睿對於他的挑釁無動於衷地時候,妒火中燒的楊家少爺再也按捺不住,仰首喝乾了酒盞中剩餘的雄黃酒,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場中。正要說些什麼。突然面色變得抽搐起來。身子劇烈地顫抖著,扭曲了幾下身子。便轟然栽倒在地,鼻孔嘴唇間鮮血蹦出。**了幾下雙腿便告斷了氣。
儘管是在煙羅谷裡,但陵遲公主的兒子突然慘遭橫死。且狀若中毒,這還是在長安城裡大唐朝野上下掀起了驚天波瀾。事情發生在煙羅谷裡,陵遲公主兩口子又一口咬定是有人惡意下毒,震怒之下,李隆基當即下旨,讓大理寺和刑部共同組建起「專案組」,由大理寺卿胡正親自掛帥,帶人勘察此案。
因為事關重大,儘管玉真地位尊崇,但胡正還是不敢怠慢。他先是讓大理寺的衙役們將谷裡所有地雜役、下人以及侍女全部看管起來,尤其是那幾個負責配置菖蒲酒和雄黃酒地廚娘,更是單獨拘押起來。
除此之外,胡正還讓人將廚房中剩餘地酒品全部封存起來,以待查驗。
待仵作驗屍過後,認定楊洄是死於中毒狀若砒霜之毒後,胡正面色陰沉地躬身一禮,「玉真殿下,下官得罪了,事關重大,楊家公子死於砒霜之毒,谷中所有人等,包括新科狀元公,都難逃嫌疑……」
玉真面色陰沉,今日端午盛宴上出現了這麼濺血的一幕,著實讓她鬱悶和煩躁。她絕不相信自己谷裡會有人下毒,但事實擺在面前,楊洄確實是中毒而死,這又讓她無話可說。她擺了擺手,「胡大人儘管查驗,如果查出是本谷中人所為,國法無情!我絕不袒護。」
兩天過去了。儘管大理寺和刑部費盡了心機,還是沒有查出任何線索來。谷中封存地酒中毫無毒素,而所有的侍女下人們更是仔細盤問了數遍,都毫無有人下毒地證據。其實,胡正即便是不用審理,也明白,這煙羅谷裡的侍女下人們跟楊洄無冤無仇,怎麼可能對一個皇親國戚地貴公子下毒呢?
一切的一切,所有猜疑的目光似乎都轉移到蕭睿身上來。只有蕭睿,才跟那楊洄有一星半點的「恩怨情仇」可是,蕭睿明明是情場上的贏家,他已經贏得了美人歸,皇上的旨意在前,他馬上便可以洞房花燭,似乎更沒有理由去給楊洄下毒。
大理寺和刑部在煙羅谷裡設了一個簡單的大堂。蕭睿神色淡然地站在堂下,默然無語。胡正驚堂木一拍,「蕭睿……」
下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聽高力士那尖細嘶啞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惠妃娘娘駕到!」
李隆基與惠妃並肩而進,身後跟著淚痕滿面的陵遲公主和楊慎交兩口子。而在四人之後,竟然還又走進幾個朝臣,其中便有李林甫和賀知章兩人。
「拜見皇上。」胡正帶著一干官員雜役集體跪倒在地。蕭睿也面無表情地跪在一旁,神色依舊是淡淡地。李隆基擺了擺手,「平身,胡愛卿繼續審案。」
胡正小心翼翼地讓人給李隆基兩人看了座,然後恭謹地躬身一禮,這才坐回了自己的案頭之後。當著皇帝的面,這驚堂木不好再用,便用手輕輕拍了拍桌案,喝道,「蕭睿,本官查驗數日,這谷中之人唯有你才有給楊公子下毒的嫌疑,你且從實招來!」
蕭睿淡淡笑了笑,「胡大人,你無憑無據便指摘蕭睿是嫌犯,是不是與大唐律法不符?我倒是想請教胡大人,什麼叫只有我有嫌疑?我為什麼要給楊公子下毒?我與楊公子既無新仇也無舊恨,何至於要下毒致死人命?而退一步講,即便是我與楊洄有深仇大恨,我如果要對他下手,想必也不會當眾下毒吧?楊公子當場毒發,這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惹禍上身?再者,我與在場眾位大人一起皆是飲宴,所飲之酒皆與楊公子一般無二,我何以下毒又如何下毒?還請胡大人教我。」
胡正一時被憋得說不出話來。
蕭睿淡然瞥了李隆基和武惠妃一眼,心裡很是放鬆。他雖然非常痛恨楊洄,也有心在提防楊洄甚至也想過多次要報復楊洄,但他還沒弱智到如此地步當眾給楊洄下毒。
他壓根就沒下過什麼毒,怕什麼?他就不相信,這胡正能有本事將自己這無罪之人活活審成嫌疑犯。沒有任何證據就想辦自己,豈不是癡人說夢?不要說了大唐律法了,更不要說玉真不會答應,就算是李隆基兩口子,也不會答應吧。他的聖旨已下,蕭睿便是他事實上的女婿,他豈會眼睜睜地看著蕭睿遭遇這種不清不白的冤枉。
果然,武惠妃沉聲道,「胡大人,蕭睿乃天子門生新科狀元公,前途正無量,好事又成雙目前新婚佳期在即,他怎麼會給楊洄下毒呢?」
胡正摸了一把頭上的冷汗,起身躬身道,「回娘娘的話,臣查驗許久,唯有狀元公與楊洄曾有幾分嫌隙,恐……」
其實胡正也是無可奈何,所謂「審案」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給陵遲公主兩口子看的。死的是皇親國戚,來自死者家屬的壓力特別大,而「犯案」的也是皇親國戚如果他長時間查不出個眉目來,這大理寺正卿的位子怕是別想再坐了。他何嘗不知蕭睿毫無作案動機,但查來查去,也只有從蕭睿這裡似乎還能找到一點線索,他只得硬著頭皮將蕭睿列為了「嫌犯」。
武惠妃皺了皺眉,「胡大人,你這般審案怕是不妥的,你可有何憑據?」
玉真坐在一旁突然冷笑道,「胡大人,我平日裡也不太喜歡楊洄,那麼按照你的邏輯,我也是毒殺楊洄的兇手了嗎?」
胡正躬身一禮,顫聲道,「下官不敢。」
凌遲公主哽咽著出來跪倒在李隆基面前,哭喊道,「皇上,你要給你的外甥做主啊,我家楊洄兒死得好慘哪!」
李隆基歎息一聲,「陵遲,你且起來,朕一定會讓人查個水落石出。一旦查出真兇,無論是誰,朕一定會將他滿門抄斬!」的李林甫突然張嘴道,「胡大人,能不能將那楊公子毒發身死後剩下的酒罈拿來讓本官一觀?」
胡正趕緊派差人將楊洄當日所飲的那壇還剩了些許的雄黃酒取來。李林甫接過,將頭湊近酒罈深深地嗅了一嗅,皺了皺眉,然後用伸進手去,用中指輕輕沾了一點酒液,在嘴唇邊抿了一抿,面色如釋重負,淡淡道,「皇上,這酒中的確有毒!」
李隆基瞪了他一眼,心道還需要你來廢話,朕當然知道這酒裡有毒,否則楊洄怎麼會死得如此之慘!
李林甫頓了頓,又朗聲道,「皇上,臣想,臣已經查出誰是毒殺楊洄的兇手了。」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陵遲公主更是哭喊著衝了過來,一把拽住李林甫的袍袖,涕淚交加,「李相,你快快說,到底是哪個天殺的下毒殺死了我的孩兒呀!老娘今兒個也不活了,我非要跟他拚個你死我活為我那孩兒報仇不可!」
李林甫厭惡地甩了甩袍袖,淡淡道,「陵遲公主,請稍安勿躁!」
李林甫上前走了幾步,目光緩緩從眾人身上瞥過,最後落在胡正的身上,「胡大人,查案切忌胡亂猜疑,你這幾日查案便已經犯了大忌。」
李隆基擺了擺手,「李愛卿,你且說說看,你所言的兇手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