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洛陽的中秋轉瞬既至。午後正是中秋涼爽時,在洛陽西城門向鄉野延伸的一條官道上,車馬粼粼,行人如織。文人士子緩緩而行,許多奇裝異服、膚色黝黑的胡人,卷髮藍眼的波斯人,牽著駱駝、戴著白頭巾阿拉伯人客商,也出現在絡繹不絕的人流中,一起裹夾著秋風向城西的平泉觀月台行去。
平泉觀月台依山而建,方圓足有數百平米。台前是一個寬大的斜坡,斜坡上枯黃的草正走向一歲一枯榮的生命遲暮;而台之左側,則是一眼清泉,神龍年間則天皇帝圈起泉水就成了今天的碧波平泉湖。
歲歲中秋,今又中秋。可年年歲歲一年又一年,今年的中秋與往年不同。今年的中秋,從京都來長安的咸宜公主李宜、盛王李琦,組織發起了本次洛陽中秋月宴,遍邀洛陽官僚豪門乃至寒門士子,共賞朗月,共度中秋。接到請柬者當然欣然赴約,沒有接到請柬者也自發而往,以圖看個熱鬧。
盛大的宴會其實從下午就開始,一直要持續到黎明時分。蕭睿到此刻才深深體會到,盛唐時期的飲宴之風的確是瘋狂,一盤果子,幾壺酒,一輪明月,就能讓唐人為之癡迷一個通宵,實在是匪夷所思。
宴會所用所需酒品果品全部由咸宜公主和盛王所出,洛陽令盧璇主持宴會。只有具有一定身份的人才有資格上觀月台與兩位殿下一起賞月飲宴,其他人等只能聚集在台下。就在盧璇站在溫暖的陽光地裡,眼望著或跪坐在紅地毯上,或趺坐在草叢中,或半靠在桂花樹下的洛陽名流,微笑著向兩位殿下躬身一禮,開始致開宴辭時,蕭睿才與少女玉環緩緩行進在半路之上。
他三天前接到了盛王李琦的邀請。而宴會招待所用,全為蕭孫兩家合作之酒徒大酒坊所出的清香玉液,盛王的僕從提前兩天就買走了數百彩陶瓶半斤裝的清香玉液。
唐人此等聚在一起把酒賞月風雅無邊的集體活動,對於蕭睿這個千年前的穿越者而言,絕對有著致命的吸引力。他去楊家帶上了未婚妻,兩人也不乘車馬,逕自緩緩出城一邊瀏覽著中秋山色,一邊向平泉觀月台行去。
「孤山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蕭睿望著漸漸西垂的斜陽,洋洋灑灑指點著遠處的山景,笑著吟道,「玉環,當真是秋色無邊,天涼好個秋!」
少女嬉笑著,掩嘴道,「蕭郎好才情,誰道我家蕭郎是個無才的浪蕩子?」
蕭睿淡淡一笑,「往事不堪回首,走吧,玉環,今兒個我們要好好開開眼界,此等中秋之宴,當是令人悠然神往。」
一路行來,有農夫歌於野,有士子道旁吟誦,一條小溪潺潺而流,溪邊盡有垂釣之人。這原本荒涼的龍門山下,平泉湖畔,喧鬧之極,隱隱可見有束冠行人在山間上下游也。越往裡行,人越多,摩肩接踵人聲鼎沸。
蕭睿護著少女一路呼著擠了進去,就在平泉台下,遇見了孫公讓指揮著幾個從人正在往台上搬酒。抬頭瞥見蕭睿與他嬌媚的未婚妻至,孫公讓忙招呼了一聲,「子長,快快上台去吧,飲宴已經開始,你的席位在右下角。」
蕭睿笑著點了點頭,溫柔款款地拉著少女粉嫩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登上了高台。
盧璇的開場白過半,眾人正聆聽之際,突見一男一女飄然上了高台。男的年不及弱冠,風神俊秀淡定自若;少女嬌羞萬分,一襲淡紫色開胸短裙掩不住絕世的姿容。兩人手拉著手,亦步亦趨,只向右下角的一張案幾行去。
台上之人,蕭睿基本上不認識,不過見李杜二人也在其列。杜甫穩重只微微欠身為禮,點頭示意,而李白卻早已朗聲一笑站起,遠遠招呼道,「子長,晚來,該罰!」
眾人一人一張案幾,團坐於高台。正南的主位上是娥眉淡掃一身盛裝的咸宜公主,她的左側是故作老成之態的盛王少年李琦,而她的右邊,則是皓首便裝的當朝丞相劉幽求了。而劉幽求的下首,有一妙齡少女面色沉靜跪坐著,見蕭睿與少女攜手而來,眉梢微微一跳。
盧璇致辭罷,回身向咸宜公主示意後,朗聲笑道,「諸位,兩位殿下盛情設宴招待,本次飲宴所用乃是最近洛陽聲名鵲起的酒徒蕭睿所釀之清香玉液,上酒,請諸位開懷暢飲!」
侍女穿著花端盤上酒,不大一會兒功夫,沒人的案幾上都擺上了兩瓶彩陶半斤裝清香玉液。按照唐人飲宴的慣例,此等大型宴會必有歌姬相陪。在眾人開瓶後對眼前美酒的驚歎聲中,蕭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明月樓的柳夢妍,他曾經呆在她的酥胸上達半年之久。
柳夢妍帶著幾個歌姬樂工緩緩向右下角行來,那裡有她們這群歌姬的一個歇腳地兒。柳夢妍如花一般的俏臉上仍舊掛著淡淡輕愁,也不知是為哪個負心薄倖的浪蕩子憔悴傷心至此。
盧璇拍了拍掌,柳夢妍便盈盈帶著幾個歌女進場。場外悠揚的琴聲驟然響起,場中幾個細流腰的歌女伴隨著音樂的節拍翩翩起舞起來。唐人好歌舞,所謂健舞,柔舞,劍器舞等數種名垂後世,尤其是那公孫大娘的劍器舞更是經杜甫的佳句名揚至千年後的現代社會。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曤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晴光……」蕭睿輕輕吟了幾句,心道今兒個不知有沒有福氣一觀這神往已久的劍器舞。
5個歌女在場中扭腰擺臀,姿態曼妙,長袖紛揚,動作忽如暴風驟雨,又忽如和風徐徐,讓人幾欲迷離雙眼。蕭睿看得心曠神怡,暗暗連呼過癮。見他看得入神,少女只靜靜地跪坐在他的身側,一隻粉嫩的手兒輕柔地扯住他的衣襟,大多數時間垂頭望著自己雙膝前那一隻隻來來往往忙碌不停的黑色螞蟻,偶爾也抬起嬌羞的俏臉匆匆往場中瞥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