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劉府來人求酒的當口,蕭睿溜了出去,去了城東與丞相府僅幾牆之隔的蕭家故宅。孫公讓早已帶著幾個隨從等候在蕭家門口的空場上,肅立相侯。
見青衣少年飄然而至,神色還是那般地淡定,身上透射出與年齡既不相符的老成沉穩,孫公讓心中一凜,上前拱手笑道,「子長!」
「公讓兄,諸位兄弟,有勞了,在下故宅能舊貌換新顏,子長實在是感激不盡。」蕭睿望著眼前這整修一新的蕭家宅院,由衷地團團一禮謝了一聲。
孫公讓的幾個隨從趕緊閃避,連道不敢。
門口的破舊石獅子被孫公讓派人清理走了,因為目下的蕭睿乃是一介布衣,門口再豎兩個石獅子看門,實在是不合體統。聽孫公讓小聲解釋,蕭睿笑了笑,「這子長省得,多謝公讓兄費心了。子長最近手頭也頗有些積蓄,整修故宅之所需,在下理當奉還公讓兄。」
蕭睿說的是大實話,他如今也算是一個洛陽城中的小財主了。不說清香玉液的獲利,就是最近他前往各酒坊品酒,各酒坊老闆所奉送的那些謝議加起來,起碼也有數百貫了。
孫公讓連連搖頭,「子長老弟這是看不起為兄嗎?區區幾貫錢,何足道哉?難道你我相交之情,還不值這些黃白之物?」
蕭睿笑笑,也就不再提。左右他知道孫公讓刻意與自己交好,無非是為了一個「酒」字,看好了自己釀酒的巨大潛力,將來自己如果要想做大,與他合作一把也無妨。心裡存了這個念頭,便拱手再謝了一聲,「公讓兄厚情,在下銘感。」
高大的院牆被粉刷成洛陽城中大宅慣用的淡粉色,大門也換了兩架鐵質門扇,漆成了鮮亮的黑色,黑色的門扇上各鑲嵌著一個碩大的鐵環。兩人攜手正要進門觀看,卻聽不遠處的劉丞相府門口傳來送客的聲響。
中等個子身材清瘦的劉幽求親自送一男一女出大門,一輛豪華的車馬停在劉府門口。馬車左近,有十餘個持刀的侍衛。見劉府的來客中竟然有當日那個故作老成的少年酒客,蕭睿不禁多看了一眼。能讓劉幽求親自送出府門,這兩人的身份可想而知了。
就是這淡淡的一眼,讓少年感覺到了他的存在。正要上車離去的李琦突然轉過頭來,手指著蕭睿,大聲呼道,「哦,蕭睿?」
李琦鬆開手,轉身向蕭睿大步行來,劉幽求和李宜也帶著幾個護衛跟了過來。
李琦哈哈一笑,「蕭睿,還記得本公子否?」
蕭睿一怔,微微笑了笑,「記得,見過公子。」
他回頭一瞥,見孫公讓帶著幾個隨從已經遠遠退了開去,恭謹地垂首肅立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不由皺了皺眉。
「賢侄,這是盛王殿下、咸宜公主殿下,還不大禮參拜!」跟過來的劉幽求大聲喝道。蕭睿深深地望著這個位高權重的老者,自己曾經的老丈人,又想起在劉府所遭遇的冷遇和嘲諷,雖明知於己無關,但還是浮起淡淡的怒火。浪蕩子再怎麼不堪,也是劉府的未來姑爺。劉府居然縱容下人也公開嗤笑於他,簡直就是豈有此理!肯定是有意為之,雖不見得有嫌貧愛富之心,但卻明顯早就對他懷了驅逐之意。
身後,傳來撲通撲通的跪倒聲。孫公讓帶著幾個隨從已經跪伏在地,他只是商賈,雖然有錢卻身份極低,聽聞當朝一個王子和一個公主駕臨,豈敢不跪?即便是不參拜,也不敢再繼續站在那裡裝傻了。
蕭睿從劉幽求身上收回冷淡凌厲的目光,猶豫了一下,念及這個朝代的等級禮法,只能慢慢跪了下去,低呼一聲,「草民蕭睿見過王爺、公主殿下!」
李琦虛虛一扶,「起來吧,此在宮外,蕭睿你不必多禮。」
「哦,草民知道了。」蕭睿趁勢而起,神色淡然地站在那裡,從此再也不看劉幽求一眼。劉幽求見他也不來拜見自己,不由怒道,「蕭睿,老夫好歹也是你的長輩,見了老夫也不見禮嗎?」
蕭睿仰天打了一個哈哈,突然冷笑道,「在下自那日離開劉府之前就說過,自今往後蕭家與劉丞相府再無半點干係。劉丞相乃是當朝棟樑朝廷大臣,紫金玉帶何等榮耀,蕭睿不過是一介草民,洛陽城中有名的浪蕩子,哪裡敢高攀丞相大人這等豪門高親?」
劉幽求氣極,手指著蕭睿顫抖起來,「你竟敢頂撞老夫,難道就不怕老夫治你之罪……」
旁邊跪著的孫公讓嚇出了一身冷汗。
劉幽求是當朝丞相,在這洛陽城中,他要是遞過一句話去,蕭睿再怎麼名動長安也是白瞎,輕者要吃一場官司受一番苦楚,重則今生今世就再也無法出頭。
蕭睿料定劉幽求不會拿自己怎樣,此人極重名聲和念舊,蕭睿是他曾經的女婿,如今退了婚約已是有嫌貧愛富之嫌,無論蕭睿過往如何不堪,他都會感到有一絲愧疚。蕭睿明知自己似乎不該沖這當高官的劉家老頭發洩,但心底憋了許久的鬱悶卻都在這個時候控制不住,一股腦地噴發出來。
「哦?蕭某如今不過是一介市井草民,蕭家落敗至此,家無一奴,地無一頃,故宅淒淒慘慘慼慼,哪如丞相府門庭若市往來皆是高官貴人?丞相大人還要怎生治某的罪?」蕭睿狂笑幾聲,「某孑然一身,由丞相大人任意處置便是了!」
劉幽求呆了一呆,情不自禁地掃了蕭家的故宅一眼,想起故人舊情,心頭湧起一絲悵惘,面色頓時和緩下來,歎息一聲,背過頭去。
「劉門一出深似海,從此蕭某是路人。」蕭睿淡淡一吟,躬身向李琦和李宜一禮,「兩位殿下,草民有事在身,先告辭了。」
……
……
看著劉幽求落寞地歸府,李宜和李琦上了馬車一路行洛陽舊宮行去。
「劉門一出深似海,從此蕭某是路人。」李宜默然一歎,「看得出,這蕭睿對劉家怨憤甚深,這話裡話外的淡漠,令人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