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辦公大樓後,外面已經夜深人靜。
漫步在返回賓館的小路上時,白佑彬還在沉思著。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幾天所接觸到的信息,已經讓他的心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如果說,進入海軍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懷揣夢想的年輕軍官。現在,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並且清楚的認識到了現實的殘酷性。比起其他同齡軍官,白佑彬過早的認清了海軍的弊端,過早的涉足海軍內幕。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少尉,這麼晚才回去?」
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白佑彬一跳,等他轉過身來的時候,谷衛東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
「上校,你這是……」
「才開完會。」谷衛東拍了拍手上的文件袋,「參謀長真能說,前後八個小時,基本上是他一個人在發言。還好,幾個主要問題都解決了,不然的話,明天還要繼續呢。」
因為這次的會議將決定帝國海軍在未來幾年建造的新式戰艦的主要性能指標,所以衛延年上將專門從威海趕了過來,協助陳錦寬主持會議。在調解海軍內部矛盾時,陳錦寬一般扮紅臉,衛延年則扮白臉。兩人一唱一合,搭配得非常默契。
「吃晚飯了沒?」谷衛東停下了腳步,「看樣子,你跟我一樣。走,趁外面的飯店還沒關門,我們去吃點東西,不然天天吃賓館的小面,我都快挺不住了。」
盛情難卻,而且白佑彬確實感到餓了。
來到外面大街上的時候,正好趕上一家賣夜宵的飯店正在準備關門。見到是海軍上校,專做海軍軍官生意的老闆哪敢得罪,立即把已經洗漱,準備上床的老婆叫了起來,為兩位軍官炒了幾份小菜。
「老闆,酒就不要了,來點別的飲料吧。」
「我們這有自製的豆漿……」
「行,熱一下,趕緊送來。」
「好呢,馬上就到!」
看了眼小跑著離開的老闆,谷衛東笑著搖了搖頭。「看來,本土就是本土啊,在獅城,哪享受得到這等待遇。」
白佑彬已經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在餓著肚皮的情況下,待遇不待遇的,很重要嗎?
不多時,老闆送來了兩壺豆漿。似乎明白海軍的規矩,等所有菜都上來之後,老闆與老闆娘自覺的去了後院,沒來打擾兩位軍官。
「這幾天過得怎麼樣?」谷衛東的飯量並不大,看上去,更像是故意找個地方更白佑彬聊天。「聽說,你跟檔案處的夏秘書勾搭上了?」
白佑彬差點把嘴裡的飯菜噴出來。「上校,有必要說得這麼赤裸裸的嗎?」
「怎麼,我說錯了?」谷衛東笑了起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知道不知道,夏秘書可是海軍司令部的當家花旦。自從她去年分配過來之後,檔案處的人流量增加了兩倍。很多像你這樣的軍官有事無事都跑去借這借那的。如果不是被調到機要室的話,恐怕檔案處已經是海軍司令部最熱鬧的地方了。」
白佑彬搖了搖頭,繼續埋頭吃飯。
「不過,你小子也算是福氣特好的那種。」谷衛東嘿嘿一笑,「這麼快就有資格進機要室,恐怕海軍司令部一半以上的年輕軍官都會眼紅。要知道,我在海軍干了十五年,到現在,也只有解約丙級文檔的資格。」
「上校,你就被來寒蟬我了。」
「好了,不說這事。」谷衛東轉移了話題。「過兩天,具體的性能指標就要定下來了,如果明天有空的話,我們好好商量一下,統一基調,免得到時候自己人扇自己人的耳光。」
白佑彬微微皺了下眉頭,裝著不解的樣子朝谷衛東看了過去。
「江司令特別叮囑過,這次我們不能輕易讓步。」谷衛東放下了杯子,搓了搓手。「這麼說吧,元帥,總參謀長,還有負責後勤裝備的嚴國榮處長對主力艦的主要技術指標還沒有明確態度。今天的會議,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現在有兩種觀點,一是注重火力與防護,二是在保證速度的情況下,在火力與防護之間尋求平衡。當然,我們支持後者。」
「上校,你的意思是……」
「還不明白?」谷衛東搖了搖頭,「主要的分歧就在我們與東洋艦隊之間,如果採納了東洋艦隊的方案,我們將處於極為不利的境地,到時候不但艦隊建設上會出問題,還牽涉到了基地規劃,人事安排等等。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要把好關,絕不能輕易讓步。」
白佑彬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谷衛東還有一點沒有說出來,那就是這一切對江洪波產生的影響。作為艦隊司令官,江洪波要對南洋艦隊負全部責任。也就是說,如果南洋艦隊出了什麼問題的話,陳錦寬只會追究他的責任。如果新式戰艦無法滿足南洋艦隊的戰術需要,顯然會對南洋艦隊的戰鬥力產生負面影響。
當然,這還涉及到江洪波與李玉民之間的明爭暗鬥。
「對了,你是從哪裡拿到涉密證件的?」
「這個……」白佑彬撓了撓頭皮,他可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與陳錦寬的關係。
「這可是我們的重要砝碼。」谷衛東迅速改變了話題,「至少,我們知道得比東洋艦隊多得多。如果能夠利用起來的話……」
「上校,其實我……」
「少尉,江司令對你可不薄。如果江司令倒霉的話,我們的日子也不好過。是不是?」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白佑彬只能點頭承認。
「時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起身的同時,谷衛東掏出了兩張鈔票。「記住,明天一早過來找我,我們好好商量一下,準備明天下午的會議。」
即便知道谷衛東想利用他在海軍司令部的特殊關係,即便白佑彬不想捲入兩洋艦隊的鬥爭,更不想成為別人的馬前卒,可是谷衛東是他的「頂頭上司」,而且以南洋艦隊代表的身份參加新式戰艦性能指標的確定工作也是他的本職工作,白佑彬不可能拒絕谷衛東的要求。至於該怎麼做,該發揮什麼作用,一時之間,白佑彬也想不清楚。
次日吃過早飯之後,白佑彬就去了谷衛東的單身套房。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一起前來的另外幾位艦隊參謀都到來,而且都在等他一個人。顯然,谷衛東給這些參謀通過氣。
坐下來的時候,白佑彬的感覺很不好,覺得自己像面對審判的罪犯。
「這是我們的計劃書。」谷衛東將一份文件遞給了白佑彬。「現在,我們與東洋艦隊提交方案的主要分歧就在火力、速度與防護噸位的分配上。速度問題比較容易解決,按照江南造船廠總工的說法,等到戰艦開工建造的時候,新式蒸汽輪機的研製工作也將完成,到時候可以在不增加動力系統重量的前提下,使戰艦達到我們所需的最低標準。主要問題就是裝甲與火力的重量分配。老方,你先說說吧。」
被點到名的是艦隊後勤裝備司的方賢俊少校,與谷衛東一樣,他也是技術軍官。
按照方賢俊的說法,新式戰列艦的防護水平只需要在「長江」級的基礎上提高一個級別就足夠了。
當初,「長江」戰列艦是按照在常規交戰距離內抵禦十四英吋穿甲彈的標準設計防護裝甲的。實際上,在條約的限制下,以三萬五千噸的標準排水量,除非大幅度的犧牲其他性能,「長江」級戰列艦的防護水平很難超越這一水平。
因此,新式戰列艦隻需要在常規交戰距離內抵禦十六英吋穿甲彈。
聽了一會,白佑彬心裡有數了。
毫無疑問,南洋艦隊將美國海軍當作了主要敵人。因為美國海軍沒有開發超過十六英吋口徑的主炮,所以沒有必要按照更高的防護標準建造戰列艦。
問題是,南洋艦隊在這個地方鑽了空子。
所謂的「常規交戰距離」,還有「十六英吋穿甲彈」都是模稜兩可的概念。
常規交戰距離的核心就是「避彈區」,即在該區間內,敵艦射出的穿甲彈既無法穿透垂直主裝甲帶,也無法穿透水平裝甲。「避彈區」的範圍,直接決定了主裝甲帶與水平裝甲的厚度。南洋艦隊採用的是帝國海軍在五十五年(公元1923年)提出的舊標準,而不是在十年之後提出的新標準。別看這個小小的差別,在建造的時候,足以使戰艦的裝甲厚度出現三成以上的差幅!
十六英吋穿甲彈也有兩種,一是強調近距離交戰時,打擊垂直主裝甲帶的輕彈。二是強調遠距離交戰時,打擊水平裝甲的重彈。現在日本海軍與英國海軍主要使用的就是輕彈,而美國海軍「科羅拉多」級戰列艦已經裝備了重彈,帝國海軍也偏向裝備重彈。對應兩重不同的穿甲彈,其在不同交戰距離上的穿甲威力有明顯區別,因此所需要的防護裝甲厚度,乃至裝甲分配肯定有很大的差別!
正是利用這兩點,南洋艦隊希望盡量壓縮新式戰列艦的裝甲重量,減少排水量,從而用同樣的經費建造更多的戰列艦。當然,也能因此為動力系統分配到更多的重量,大幅度提高戰列艦的速度。
「少尉,你的觀點呢?」
最終,問題還是拋到了白佑彬的手上。
「其實……」稍微遲疑了一下,白佑彬說道,「在火力方面,我一直認為沒有必要與日本比拚主炮口徑。首先,過於龐大的戰列艦既不利於建造,也難以形成數量上的優勢,而且在戰時條件下,對帝國也是一個沉重的負擔。另外,日本的工業技術非常薄弱。雖然有情報證明,日本正在開發的新式戰列艦的排水量達到了六萬噸左右,但是以日本的裝甲鋼工藝,其防護水平很難達到標稱厚度。所以,只要能夠發揮出我們的技術水平,四百毫米左右口徑的穿甲彈足以對付日本的新式戰列艦。」
谷衛東微微一笑,說道:「看來,白少尉與我們想到一塊了。」
這時候,白佑彬才發現,其他幾名軍官也朝自己笑了起來。
「這樣的話,我們抓緊時間好好總結一下。下午兩點的會議很重要,就算司令部不會完全採納我們的標準,也應該盡量強調我們的觀點,並且盡可能的推行我們的標準。」
房間內頓時熱鬧了起來,白佑彬則很少發言。
此時此刻,他要考慮的不僅僅是技術問題,還有海軍內部錯綜複雜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