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楊過闖禍後穆念慈帶著他踏上了「逃跑」的道路,其實說逃跑也不盡對,因為穆念慈也打算離開居住六年的地方了。開始因為自己身體和楊過的原因一直把拜祭楊康的事情耽擱了,這些日子身體雖不太令人滿意,但回到嘉興應該還是可以。
正值盛夏,天氣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沿途只聽到聒噪的蟬不停亂叫。楊過用衣袖擦過額頭上的汗,無奈的歎息了一聲。可惜南宋少馬,這樣步行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好在身上還有幾十兩銀子,也不趕時間,走得慢些倒也沒有什麼關係。不過縱使不趕時間,楊過也無心看沿途的風景,因為很遺憾,穆念慈病了。這幾日氣溫奇高,穆念慈身體本就羸弱,加之旅途勞頓,只覺一陣頭暈目眩,便要昏倒在地。
楊過眼疾手快,慌忙將其扶住,在路邊經過掐人中、輸九陽真氣,忙碌一陣後穆念慈終於幽幽轉醒。楊過見狀,喜泣道:「娘,你終於醒過來了,嚇死我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動手把人打傷,我們也不用逃走,你也不會病倒了。」穆念慈臉色蒼白身體乏力,艱難露出一絲微笑道:「過兒不用放在心上,娘沒事。」楊過看穆念慈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急得滿頭是汗,心道:「娘親現在走不得,我又背不動,這該如何是好?」
正在楊過手足無措之時,對面走來了一輛驢車,楊過心中一喜,這真是雪中送炭,遂站在路中擋道。不多時驢車就行到跟前,這驢車卻也簡單,一隻瘦驢拉著一輛二輪板車,車上面也沒有什麼遮蓋。駕車的是一位老實巴交滿臉皺紋的老農,見到楊過攔車便大聲叫道:「你是誰家小孩,怎麼攔我驢車?還不快快回家去。」
楊過見車子破爛,駕車的人恐怕窮困,估計此人心底也好,於是對那駕車老者稽首道:「攔住老伯實在是迫不得已,家母病倒在途中,我人小力微,不能背家母去看病,希望老伯能送我一程,小子感激不盡。」老農看女子倒在地上,想著楊過講的確實事情,而且這母子也實在可憐便想答應,只是這一來一回耽誤的時間不少,家中也有幼子需要照料,因此在那裡猶豫不決。
楊過見狀對老農道:「老人家不必為難,我這裡有二兩銀子,將你的車子買下,驢你騎走如何?」說罷就從懷中掏出二兩銀子來。老者見有銀子,而且母子兩人也實在困難便答應了。
有了板車就方便多了,楊過將穆念慈抬到車上,拿出隨身攜帶的包袱墊在穆念慈頭下,拉著車把便走了。在路上撿了幾根木棍和一些破舊葛布,為穆念慈搭了一個小蓬以遮陽擋雨。就這樣走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到一處集市,楊過找到一位郎中給穆念慈號了脈,只是這病由來已久,郎中醫術有限,只開了一個方子暫時穩住穆念慈的病情。
歇了幾天,楊過等穆念慈病情稍好,便又拉著穆念慈上路了。可憐楊過走了兩個月才走到嘉興,累得都不成人樣,腳上磨得幾個大水泡破了,都結出老繭來。到了嘉興南湖邊,楊過見這地方水光瀲灩,樹木林立,便在樹林中搭建一個小屋住了進去。
這一住就是七年,轉眼間楊過十三歲了。在這七年中楊過早已將九陽神功練完,體內陽氣已然充旺之極,只是不知為何身上還有幾處玄關沒有打通。不過楊過此時被穆念慈的病和生活所勞累,倒也不甚在意。
在這七年中,小屋多經修葺,倒也似模似樣,只是日子過得清貧了些。以楊過的本事,賺些錢當然容易。但是,他賺的錢大多買了名貴藥材,為穆念慈治病,因此生活上就差了些。
接近中秋,楊過如往常一樣出門找些活計,多抓一些野味,讓穆念慈過一個最好的中秋節。「這恐怕是娘親過的最後一次中秋了。」楊過無奈歎道。行至南湖邊上,聽到湖中有人唱到:「
越女採蓮秋水畔,窄袖輕羅,暗露雙金釧。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絲爭亂。
雞尺溪頭風浪晚,霧重煙輕,不見來時伴。隱隱歌聲歸棹遠,離愁引著江南岸。」
這正是北宋大詞人歐陽修所作的《蝶戀花》,楊過被這詞中的惆悵之意引得愁緒一片,想起前世的父母兄弟,不知他們過得可好。
念及此處,楊過拿出插在腰帶上的橫笛,吹奏了一曲《明月幾時有》,這竹笛是楊過經過多次失敗後才完成的,取材於安徽紫竹,音色低沉,吹奏起來讓人自覺的沉迷其中。一曲奏罷,楊過心中愁緒稍減,收起橫笛去林子打野味去了,卻沒聽見站立在湖邊的那位道姑一聲長歎:「小妮子只是瞎唱,渾不解詞中相思之苦、惆悵之意,那吹笛著雖曲風奇特,但卻道盡了人間悲歡離合。」
在那道姑身後十餘丈處,一個青袍長鬚的老者也是悄然直立不動,只有當「風月無情人暗換,舊遊如夢空腸斷」那兩句傳到之時,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復又被楊過的笛聲感染,神色稍動。
過了半個時辰,楊過正要回到家,卻看見家門前斷枝殘葉灑落一地,一個美貌道姑正和兩隻雕鬥得正歡。楊過見狀擔心穆念慈有失,急忙大叫一聲:「娘,你還好麼?我是過兒。」說罷就要搶進門去。楊過擔心母親,管他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只想將穆念慈移走,以免殃及池魚,其他人鬥得正急,也顧不上多了一個小孩。進門後,發現穆念慈仍昏睡著,呼吸平和,沒有什麼事情,楊過這才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以防外面的人打將進來,楊過背起穆念慈,向外走去。外面的打鬥還在繼續,楊過也不在意,忽然聽到後面玎玎錚錚一陣輕響,彷彿針掉落的聲音。轉頭一看,只見一青袍人叫了聲:「啊!」上前抱起一個小女孩,臉上變色,微一沉吟,抱起她快步向西。此時又聽到背上的穆念慈痛苦呻吟一聲,楊過感覺不妙,忙放下穆念慈一看,只見其小腿上插了一根銀針。
拔掉銀針,拉起褲角,只見整個小腿都腫了一塊,楊過不禁大怒,要找放暗器的人算賬。旁邊一瞎眼老頭和一個身著淺紅色裙子的小女孩看到這便動靜,都向楊過這邊來。楊過還以為是他們兩人放的暗器,不禁吼道:「是你們放暗器麼?放暗器便放,為什麼傷我娘?」
那二人聞言一愣,小女孩臉上氣的通紅,怒道:「你怎的誣賴好人?是剛才那個惡女人傷人,憑什麼怪我?」這二人正是江南七怪之首的柯鎮惡和郭靖黃蓉愛女郭芙,可惜楊過雖然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偏偏還沒有意識到。
聽聞郭芙的話後,楊過也知錯怪了好人,道了一聲抱歉,背起穆念慈就要走。郭芙得理不饒人,拉住楊過衣袖道:「說了聲抱歉就完了?」楊過救人要緊,卻被這小女孩拉拉扯扯好不痛快,遂推了她一把便跑了。只氣的郭芙哇哇大哭,柯鎮惡在旁好一陣安慰,不一會兒也都走了。
卻說楊過將穆念慈背到林中小溪邊,一看穆念慈的小腿都黑了,忙將其平放在地,用匕首將腫脹處割開,把其中淤血排出,用溪水仔細清洗傷口。只是經過剛才耽擱,尚有部分毒液沒有排除,楊過二話不說,用嘴在傷口出吮吸,將毒血吸出。這樣忙了一柱香的時間,看到血液變紅,心知穆念慈沒有事情了,才又把她背到屋中。
剛回到家,就感覺眼前一黑,楊過心道一聲不好,「自己中毒了!」連忙座下運氣逼毒。雖說楊過此時內功很高,但是他不太會用,加之剛才一陣忙碌,毒氣加速擴散到全身,因此逼了一會效果不大。
楊過不禁歎道:「唉,我以為我母子二人會躲過此劫,誰知娘親才好,我卻要付出生命,罷了,罷了!」楊過正在那裡苦笑,忽聽背後一人說道:「小娃娃,你一個人在這裡唉聲歎氣什麼?」這聲音鏗鏘刺耳,似從地底下鑽出來一般。
楊過急忙轉身,不覺吃了一驚,只見一人用頭支在地上,雙腳併攏,撐向天空。他嚇了一跳,退開幾步,叫道:「你……你是誰?」隨即又想到,「這人怕是西毒歐陽鋒,若他能救我那就好了。」歐陽鋒聽到問話,雙手在地上一撐,身子忽地拔起,一躍三尺,落在楊過面前,說道:「我…我是誰?我知道我是誰就好啦。」
其實剛才在就穆念慈的時候楊過就猜到剛才發生的是什麼事情了,此時看到歐陽鋒更加確定了。念及此處,楊過忙雙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性命。」歐陽鋒搖頭道:「難救,難救!」楊過忙奉承道:「老公公武功天下第一,定能救我性命。」
天下第一這一個名號送過去,歐陽鋒聽得甚是高興,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本事天下第一?」楊過不禁語塞,支吾道:「你用雙手走路,這本領就天下就無人能及。」「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用雙手走路,說你無人能及也不算騙人。」楊過心中加了一句。
歐陽鋒聞此哈哈大笑,聲震林梢,叫道:「倒過身來,讓我瞧瞧。」楊過此時身子倒轉,也看清楚了歐陽鋒的面貌,但見他高鼻深目,滿臉雪白短鬚,根根似鐵,又聽他喃喃自語,說著嘰哩咕嚕的怪話,極是難聽。
楊過又求道:「好公公,你救救我。」歐陽鋒見他眉目清秀,看來倒也歡喜,道:「好,救你不難,但你須得答應我一件事。」楊過聽到不禁一愣,「看來還是要我做他義子,這也沒什麼。」於是對歐陽鋒道:「拜見爹爹。」
歐陽鋒聽到此處大奇:「你怎的知道我要你做我兒子?」楊過暗道一聲不好,遂扯謊道:「凡厲害的人武功不傳外人,我估計你也是罷。」
歐陽鋒臉有喜色,顯得對楊過的回答極是滿意,說道:「乖兒子,來,我教你除去身上毒氣的法兒。」楊過走近身去,歐陽鋒繼續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女娃娃的冰魄銀針之毒,治起來可著實不容易。」當下傳了口訣和行功之法,說道此法是倒運氣息,須得頭下腳上,氣血逆行,毒氣就會從進入身子之處回出。
楊過極是聰明,一點便透,入耳即記,當下依法施為,果然麻木略減,運了一陣氣,雙手手指尖流出幾滴黑汁。楊過本身內功深厚,按此法不出三日就能驅盡毒氣。
楊過正要道謝,空中忽然幾聲雕唳,兩頭大雕在半空飛掠而過。歐陽鋒向雙雕呆望,以手擊額,皺眉苦苦思索,突然間似乎想起了甚麼,登時臉色大變,叫道:「我不要見他們,不要見他們。」說著一步跨了出去。這一步邁得好大,待得第二步跨出,人已在丈許之外,連跨得十來步,身子早在桑樹林後沒了。
楊過心道,這恐怕是郭靖和黃蓉過來了,轉過頭來一看,柳樹林後轉出一男一女,剛才那對雕分別停在二人肩頭。那男的濃眉大眼,胸寬腰挺,三十來歲年紀,上唇微留髭鬚。那女的約莫二十六七歲,容貌秀麗,一雙眼睛靈活之極。這正是郭靖和黃蓉。黃蓉在楊過身上轉了幾眼,向那郭靖道:「你說這小孩像誰?」郭靖向楊過凝視半晌,道:「你說是像……」只說了四個字,卻不接下去了。
楊過見此,連忙上去拜見道:「楊過拜見郭伯伯、郭伯母。」郭靖聞此搶步到楊過跟前,又驚又喜道:「你果是楊過?楊康兄弟的孩子?」黃蓉卻有點疑惑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楊過道:「我娘對我說起過你們的樣貌,加之那對雕世間僅有,因此認得。」聽楊過如此說來,黃蓉心中釋然。
郭靖急道:「你娘親還好嗎?」楊過神情一暗,道:「娘親身體一直不好,這一病都五年了,恐怕熬不過今年了。」郭靖看楊過全身破舊,臉有菜色,心道這孩子這麼小一個人卻還要照顧並重的母親,該吃了多少苦?想罷眼眶紅了,對楊過哽咽道:「你以後就跟著我們回桃花島吧,再也不用受苦了。」
楊過本欲推脫,但想到穆念慈到桃花島或許還有得救,於是答應了。三人進入楊過家中,穆念慈毒剛解除,此刻還在昏睡不醒中。黃蓉從囊中取出一顆九花玉露丸,扶起穆念慈,將藥丸放入其口中,輕拍一下肩膀,藥丸就被吞入腹中。
郭靖見穆念慈面色憔悴,彷彿四五十歲一般,心中一陣痛楚,對楊過道:「我們盡快就走吧。」說罷就走到門外張口長嘯。不一會只見一老一小循著嘯聲奔到郭靖夫婦跟前,正是柯鎮惡和郭芙。
郭芙投入黃蓉懷裡,笑道:「媽,大公公剛才打跑了一個惡女人,他老人家本事可大得很哩。」黃蓉自然知她撒謊,卻只笑了笑。郭靖斥道:「小孩子家,說話可要老老實實。」郭芙伸了伸舌頭,笑道:「大公公本事不大嗎?他怎麼能做你師父?」生怕父親又再責罵,當即遠遠走開。突然一瞥看見楊過,當即怒道:「你這小子原來在這,害得我一陣好找!」
郭靖聞言大喝一聲:「芙兒不得無禮,他是你楊家哥哥。」郭芙撇撇嘴,瞪了楊過一眼走開花叢邊蹂躪花朵去了。楊過知道郭芙性格,對此也不在意,只是擔心郭靖等人碰到歐陽鋒,那就不妙了。楊過對歐陽鋒倒也沒有多大成見,又見其救了自己一命,還是自己的義父,便想幫歐陽鋒一把。於是對郭靖道:「郭伯伯,我娘此時正需好好調理,不若我們盡快去桃花島吧。」
郭靖聞言覺得有理,於是一行人先找了一輛馬車,讓穆念慈在車內休息,又要來到王鐵槍廟附近的楊康墓前祭拜一下。柯鎮惡素來討厭楊康,對楊過也不太喜歡,因此對郭靖道:「我在此照顧穆姑娘,你們去吧。」郭靖、黃蓉知道其中變故,也沒有堅持。楊過借此空擋,走了一處絕密地點,將懷中的《楞伽經》埋藏起來,作上記號。這地點其他人絕不會發現,因此楊過也不擔心有人會不小心挖到。
到了下午,大家僱船東行。行了半日,船隻*岸停泊,船家淘米做飯。郭芙還在生楊過的氣,不過一個人又無聊,於是倚在船窗向外張望,忽見柳蔭下兩個小孩子在哀哀痛哭,瞧模樣正是武敦儒、武修文兄弟。郭芙大聲叫道:「喂,你們在幹甚麼?」武修文回頭見是郭芙,哭道:「我們在哭,你不見麼?」郭芙道:「幹甚麼呀,你媽打你們麼?」武修文哭道:「我媽死啦!」
黃蓉聽到他說話,吃了一驚,躍上岸去。只見兩個孩子撫著母親的屍身哀哀痛哭。武三娘滿臉漆黑,早已死去多時。黃蓉再問武三通的下落,武敦儒哭道:「爸爸不知到那裡去啦。」武修文道:「媽媽給爸爸的傷口吸毒,吸了好多黑血出來。爸爸好了,媽媽卻死了。爸爸見媽死了,心裡忽然又糊塗啦。我們叫他,他理也不理就走了。」說著又哭了起來。黃蓉心想:「武三娘子捨生救夫,實是個義烈女子。」問道:「你們餓了罷?」兩兄弟不住點頭。
黃蓉歎了口氣,命船夫帶他們上船吃飯,到鎮上買了一具棺木,將武三娘收殮了。當晚不及安葬,次晨才買了一塊地皮,將棺木葬了。武氏兄弟在墳前伏地大哭。郭靖道:「蓉兒,這兩個孩兒沒了爹娘,咱們便帶到桃花島上,以後要多費你心照顧啦。」黃蓉點頭答應,當下勸住了武氏兄弟,上船駛到海邊,另雇大船,東行往桃花島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