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晴,刺骨的寒風將雪沫從房頂、瓦面吹到半空中,紛紛揚揚輝映著日
光的七色。覆蓋於紅牆黃瓦之上,是四角形的天空。臨洮城,秦王府,荒唐王爺
朱樉身披一身玄色戰甲,精神抖擻地在四角天空下踱步。
今天是個大年三十,一年的最後一天,也是他朱樉屈居人下的最後一天。貼
木兒的大軍已經打到了肅州衛,差一步就到居延海。令他背生芒刺的武毅侯張正
武率領兵馬出關迎敵,現在整個臨洮城的軍隊就剩下了秦王府衛隊和貼木兒派來
的心腹死士。正是舉事的大好時節。想著自己身披龍袍,君臨天下的威風;想著
這些年為拉攏張正武而送給他的美女和金銀就要連本帶利收回;想著自己終於可
以揚眉吐氣,秦王朱樉心中就有股說不出的興奮。人活一世,為的不就是做回天
下之主麼。
什麼平等,呸!老子身上流著帝王血脈,天命所歸,怎會與這些百姓平等。
志得意滿的秦王冷笑著想。況且生在帝王家,從小到大學的就是治國之術,和扶
犁黑手並肩而立,那不是污辱斯文麼?雖然對郭璞在北平發表的《平等宣言》不
屑一顧,秦王朱樉還是敏銳地從中嗅到了機會。眼下是興兵的最好時機,自己放
貼木兒入關後,至少有兩個旗幟可以選擇,或曰「勤王」,或曰「平權」。反正
只要取了天下。不必在乎旗幟打地是什麼。況且可以給「借兵」之事披上一件合
法的外衣,把割地行為名正言順說成為了靖難。
很少人知道秦王的心思,眼下臨洮城內。民間最關注地只有兩件事,第一就
是南北之戰,第二是貼木兒的遠征。百姓們對於數千里之外的南北之戰的關注程
度,甚至超過了已經到達家門口的貼木兒大軍。徹底摧毀了蒙元帝國後,大伙對
定西軍的戰鬥力有種盲目的信任。民間普遍的觀點是,當年藍大將軍與張小侯爺
一支軍隊頂住了西路蒙古數萬人馬,難道萬里而來的貼木兒還能比蒙古人厲害?
但對於南北之戰的爭論就多了去了,大伙因為地位和見識的不同各持己見。
南北兩方的人通常在茶館酒樓裡說著說著就吵起來。朝廷地人罵北六省
的人是「無君無父的賊骨頭」,北六省的人罵朝廷者是「天生願意做奴
隸的賤胚子」。西北人性子火爆,口水戰很容易就演變為群毆。官府的差役們這
下有了事情做,每天忙著四處拉架。讓差役們最苦惱的是,每次群毆的結果都成
了一邊倒趨勢。城裡「賊骨頭」人數總比「賤胚子」多,所以打起來每每獲勝。
打到後來差役們也明白了,除了豪強外,越是在底層掙扎過的人,越容易成為《
平等宣言》的者。反之,那些家境比較好,特別是一些官宦子弟,對平等絕
對斥之以鼻。他們認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父輩們掌握
了權力,自己更應該繼承父輩的權力,因為自己對權力運行規則比平頭百姓之子
瞭解得多,操作起來也嫻熟。
無論百姓在城裡怎麼鬧騰,怎麼走還得看著地方的掌權者。眼下除了北方六
省外。其實全國各地的情況都差不多。北六省的報紙被朝廷下令封堵住了,南邊
的報紙不敢亂講話。可一些小道消息還是從民間渠道傳到了西北。據說在南邊的
湘王已經起兵燕王了,宣佈兩湖在大明號令下自治,只服從大明,不服從朝
廷。北邊的晉王的軍隊也開到了大同府一帶,不知是針對蒙古涼王、北六省還是
允文。偏偏西涼地區的兩個掌權者都沒出來說話,掌握政權的秦王和掌握兵權的
藍玉就像事先約定好了般,對局勢保持著沉默,誰也不肯站出來高呼一句,告訴
大家到底該哪一方。
一切都在百姓注意不到的陰暗處進行。秦王朱樉今天就準備給西北百姓一個
明確的答案。近二十年來,他治政西北,創造了這個地區前所未有的繁榮,現在
是他索要報酬的時刻了。絆腳石張正武和他的者已經順利地被支到前線去送
死,藍玉在收到他給的密信,知道了洪武十七年背後發生的一切後,據門下謀士
回報說當場吐了血,手指沾血為誓詞要洗此仇恨。今天,就等藍玉一過府,大伙
就拉著他宣佈起事。到時候,無論藍玉答不答應,都得被脅裹到他秦王的戰車上。
定西軍和西北各衛所的地方部隊匯聚起來能湊夠十萬人馬,貼木兒派來的精
銳近二十萬,加上這些年西北地區積攢起來的軍火,大力發展起來的武器製造業,
三十萬大軍足夠能爭雄天下。舉旗之後,先從晉王手裡將山西等地奪了,以藍玉
為號召並掉威北軍;然後趁北六省和朝廷打得不可開交之際與其中一方聯手,消
滅掉另一方;最後中原逐鹿。秦王朱樉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完美,即使出現紕漏,
退一步也足以三分天下。
「主公,時間差不多了,您看咱們是不是到王府門口接一下藍大將軍。」西
北智聖龐相如俯在秦王耳朵邊上提醒。眼看自己就要飛黃騰達了,他卻心裡怎麼
都覺得不踏實,說話小心謹慎,佈置埋伏也唯恐出現紕漏。也許是因為親手簽署
了割地條約而自覺內心有愧的緣故吧,自從那一天起,龐相如和人說話就從來不
看對方的眼睛。
秦王朱樉點了點頭,抬腿向前院走去。現在是用人之際,禮賢下士的樣子還
是要做一做的。沒有藍玉的,自己也不容易接管定西軍。臨出內宅,又收攏
腳步,謹慎地對龐相如問道:「都佈置好了嗎?」
「佈置好了,一切盡在掌握!」西北智聖龐相如低著頭答應,從袖子內的口
袋中取出一張羊皮地圖,鋪開在右手中。左手指點著說道:「主公請看,按照您
的吩咐,王府衛隊已經都埋伏在院子周圍。貼木兒給咱們派來的死士長相太扎眼,
小子房張亮建議在藍大將軍沒答應合作前,不要讓他們露面,所以我把他們都布
置在了後宅,隨時都能到正殿來接應。側殿裡邊,是這些年咱們在府內訓練的死
士。只要您一摔酒杯,他們就會衝出來。一會兒您先和藍玉談,如果他不識抬舉,
您就摔杯為號!王爺,您看,這佈置還需要補充什麼?」
「嗯,不錯!」秦王朱樉拍了拍心腹謀士的肩膀。笑著說道:「老龐,你辦
事,我放心。事成之後,這謀劃軍務之責還得交給你。我想來想去,王府謀士中
能做一個合格軍師的,這些人中你是不二人選。這佈置很好,但具體人手配備還
需要改一改,側殿裡邊不要用我們訓練的死士,換成半個月前貼木兒給我派來的
那批人。咱們訓練的人,說不準有張正武派來的奸細藏在裡邊。」
「這?」西北智聖有些猶豫。看著自己的腳尖,試探著問:「主公,張亮說
……」
「別聽張亮的建議,這小子最近不太對勁兒,此事本不該讓他參與。貼木兒
派來的人都是穆斯林,不會和藍玉他們勾結,用著比咱們自己的死士放心。趕快
讓他們和死士換換位置。」
「可是,王爺,他們的長相……」龐相如覺得有些心冷,小子房張亮算是王
府二號謀臣,雖然曾經和自己爭寵,但畢竟同殿共事。眼見他因為在割地之事多
了幾句嘴就被冷落,以至於懷疑他的計謀,龐相如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秦王朱樉笑了笑,他猜出了龐相如的心思,又拍了拍這個心腹謀士的肩膀,
溫和地說道:「相如,你和他不一樣,你能分得清楚大局。此事這這麼定了,咱
們沒更多時間考慮。那些武士長相雖然不似中土人物,藏在側殿裡,一則別人看
不到,即使看到了一個半個,就說是王府買來的西域僕從,這節骨眼上,藍玉沒
什麼選擇。」
龐相如點頭答應,躬身退了下去。秦王朱樉整頓衣服,快步走向前門。時間
倉猝,他需要將客人先堵在門口多寒暄幾句。
外邊風很大,雪沫盤旋飛舞,打在人臉上麻酥酥地疼。王府門前的街道已經
清理過,沒有一個閒人在街頭晃動。遠處的民宅中,不時傳來一兩串爆竹聲,那
是心急的百姓冒著風寒貼完了春聯和門神,正在用爆竹來辭舊迎新,驅趕一年來
的所有晦氣。偶爾有頑童放起的煙花和二踢腳之類的東西,在半空帶著清脆的炸
響,散出滿天紙屑,給寒冷的冬天點綴出熱鬧的節目氣氛。
眼前的景色很溫馨,讓人有些不忍心用戰火來破壞它的寧靜。秦王朱樉在雪
後的陽光下瞇縫起眼睛,將目光射向街道的盡頭。那邊已經傳來了鑾鈴聲,伴著
清脆的馬蹄響,大將軍藍玉帶著六個待衛,風馳電掣般向王府奔來。
「恭迎藍大將軍,恭迎藍大將軍。」已經等了近一刻鐘的秦王朱樉帶著幾個
心腹謀士走出大門,遠遠地衝著藍玉打招呼。
「豈敢,豈敢,參見秦王殿下。」鬚髮皆白的老將藍玉跳下馬,三步兩步走
到秦王朱樉面前,按拳於胸,上身半躬,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免了,免了。您是長者,該我向您行禮拜年才對。」秦王朱樉趕緊雙手攙
扶,抱著藍玉寬闊的肩膀說道:「藍老將軍身體一向可好啊?本來該我去您那裡
拜年,誰知道年底事多,實在抽不開身,所以只好請您到我府來小酌幾杯了。還
望將軍不要見怪。」
藍玉笑了笑,用大手拍打著秦王后背,老朋友般說道:「王爺言重了,您是
萬金之軀,這西涼百姓的父母。咱西涼自古春風不渡之地,能有這般景象,還不
都是您治政之功。您記得我這個老兵,我已經心滿意足了。」說完,轉身命令,
「來人,把咱們給王爺的禮物提過來。」
個待衛走到戰馬邊,拉下一個綢布包裹,捧著送到秦王面前。
「這?怎敢讓大將軍破費。我不過請您一頓家宴而已,早知道您要破費,我
就不請您來了,您看,這……」秦王朱樉如同一個好客的主人般謙讓道。
藍玉大手一擺,笑道:「千歲莫要客氣,自家人,咱們說這些不怕牙酸麼。
這是我上個月在亦不拉山親手獵獲的老虎,皮子厚實,正適合王爺這樣的英豪。
王爺可以現在就打開看看,難得一見的好皮毛,讓俺也在大伙面前露露臉!」
秦王朱樉一聽是虎皮,心中大樂。為了給藍玉面子,也為了給院子內的佈置
者創造時間,笑著命人抖開綢布包裹。兩個待從拉著皮料四角一抖,一張完完整
整的金毛黑紋虎皮出現在眾人面前。看身形,這老虎足足有五百多斤(北平斤)
重,端地是只山中霸王。眾謀士俱是文人,從來沒見過這樣大的虎皮,圍著它嘖
嘖讚歎。伸手撫摩兩下,幾乎忘記了冬天寒冷。
「沒想到,藍大將軍比當年廉頗還勇,如此高齡還能親自射虎,佩服,真是
老當益壯啊。」門內傳來一個陰柔的男聲,是龐相如,他將一切佈置妥帖了。
「是啊,是啊,縱使廉頗復生,也不過如此。」謀士們佩服地應和。滔滔不
絕的奉承話誇得藍玉直捋白鬍子,連蒼白的老臉都帶上了幾分暗紅。
「如此,本王就問一句,廉頗老亦,尚能飯否?」秦王朱樉笑著做了個邀請
的手勢,「請藍大將軍入內就座,咱們邊吃邊聊如何?」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藍玉笑著,帶著幾個待衛踏入秦王朱樉的
圈套中。大門吱呀一聲關閉,將所有秘密關在了血紅的門內。兩個新貼的門神舞
鞭弄鑭,冷冷地盯著風中的一切妖邪。幾千名待衛提著武器,從王府周圍的巷子
和民宅中鑽出來,將秦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
《明》第三卷國難第九章重生六
天,干冷干冷的。顧曉的西北風夾雜著雪粒,將空氣中最後一絲水分裹成冰
球,辟里啪啦的砸在百姓家紙糊的窗子上,將護窗的牛皮紙打出一個個麻沙沙的
小白點。昏暗的屋子裡,忙碌了一年的家人圍攏在火爐子旁邊包著雜面餃子,男
人女人臉上的皺紋象餃子邊緣捏出的花紋一樣深。昏暗的菜油燈滋滋的冒著煙,
跳動的火苗照亮人們眼中的希望。平時,油燈在這個時辰是捨不得點的,只有今
天,一年中最後一天的傍晚,勤勞的主婦才打破日落而息的習慣,從櫃子頂上小
心翼翼的將油燈取下,擦去上面一年的灰塵,灌上一點點從牙縫裡省出來的菜油,
點綴一下節日氣氛。
「過年嘍!」不懂人間艱辛的兒童興奮的叫著,手裡的小燈籠在空中飛舞。
外面的天還沒完全黑,燈籠裡的蠟燭不能點,只能幻想一下燭光點燃後燈籠的顏
色。
「九成,不要開門,在外屋門口玩」。正在碾面皮的父輩溫和的囑咐了一聲,
歎著氣,目光從窗子上緣唯一的一小塊玻璃看向窗外。外邊,暗暗的,冬末的陽
光已經躲到了山後。遠處小康人家水爐子煙囪冒出的藍煙在風中打著滾,飄過青
灰色的屋簷,在半空中散成絲絲縷縷。
「爹,明年我要換到李老闆家做工」。板凳邊緣,一個半大小子一邊向面皮
中添餡兒,一邊低聲嘟囔。他的手極其靈巧,圓圓的面皮在掌心中輕輕轉了半圈。
一個圓滾滾的餃子已經站立在手掌上。
「啥!」做父親的嚇了一跳,擀面杖滯了滯,杖下的面皮立刻走形,變成了
一個小牛舌頭。
「我明年不再王老闆家做了,換到李老闆家去做。他那邊一天多給5個銅板。」
半大小子提高聲音,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意願。
做父親的臉色有點難看,放下擀面杖,用手指敲打著面板質問道:「可王老
板一直是咱們的東家。從你爺爺那輩兒就給他加當長隨。他家開工廠,我們是第
一批入廠的。你小子當時不夠年齡,也是人家王老闆看在多年老交情照顧進廠。
如今你翅膀硬了,咋。就忘了恩人了」。
「他爹,大過年的,你別發火,讓孩子把話說完!」女主人用圍裙抹了把手。
將一撐子包好了的餃子放到櫃邊。邊用溫言軟語哄住大人,邊示意大兒子講清楚
自己跳槽的理由。「閏生,你說!」
「可在李家做,一年多一千五百個銅板呢,那可是三塊銀元的數。李老闆家
的掌櫃已經私下跟我說了,如果我幹得好,每隔半年就給我加一次薪水!」喚作
閏生的半大小子抬起頭,看著父親的眼睛,認真的說道。「如果一年多掙三個銀
元,就可以讓九成上新學堂,他長大後可以當大夥計。或者當設計師,還能進定
西軍當軍官。一個月就能拿到我半年的工錢」。
這孩子,心裡就沒個自己。當娘的心一熱,轉過身,撩起圍裙角去擦眼睛。
當爹的聽說一年多一千五百個銅子兒,心中也犯起了嘀咕,火氣跟著降下來,嘟
囔著問「有這麼多,那李家掌櫃的沒騙你吧!」
「沒有,我打聽過了,李家是北平那邊過來的老字號,向來講究信譽。他們
說我手藝好,準備和我簽一個長期合同,把薪水和花紅用白紙黑字寫清楚。將來
我要是薪水高了,您就可以不幹了,在家和娘享清福!」年輕的閏生眼中憧憬著
未來,彷彿已經把自己的家建成了前面別人家那種青磚玻璃窗大屋。
當娘的轉過身,輕輕摸了摸兒子臉上過早生出的皺紋,哽咽著說道:「換吧,
多掙了錢,也好給你說房媳婦。你已經不小了,我和你爹,唉,我們沒盡到責任!」
早熟的閏生握著母親粗糙的手,低聲安慰道:「娘,你說這些幹啥,我有手
有腳的,什麼掙不回來。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到時候說不定咱家還開工廠
呢!」
「可王老爺那邊,嘖!」當爹的有些為難,「你讓我怎麼開這個口!」
「怎麼不好開口,他對咱家有恩那是不假,可咱們也不是他的包衣奴。你要
不好說,過了年我說去。咋不能耽誤了孩子」!女主人將菜盆裡剩餘的菜餡刮成
了一堆,果斷的說。
「好吧,我去說不就行了嗎!」男主人也想開了,點著頭同意了兒子的新年
計劃。看看外面昏暗的天,不放心的叮囑道:「我說閏生啊,你有了自己的想頭。
爹不能攔你,有道是兒大不由爺,況且這街坊們也說了,現在年頭變了,興什麼
人人平等了。可你無論怎麼幹,得留著點心眼,千萬別站錯了隊。這臨洮城裡,
不,就說咱這西北吧,風還沒定下來怎麼刮呢。你可別給我當那出頭椽子。這藍
大將軍,張小侯爺和秦王爺,隨便哪個伸伸手指頭都能把咱捏死!」
「也是,聽說張小侯爺帶著人去打仗,鐵木耳朵什麼土匪,不知道打不打的
贏!」解決了家務事,女人心裡輕鬆了些,聽丈夫提起了西北三個實權人物,饒
有興趣的說道。
「怕是張小侯爺前面的仗還沒打起來,成立藍大將軍和秦王爺要火並了。我
今天下午,遠遠的看到秦王府那邊封了街。說什麼秦王爺請藍大將軍吃年飯。可
住在王府附近平日最喜歡熱鬧的幾個大掌櫃,今天他們的馬車全沒在街上。」閏
生一邊捏著最後幾個餃子,一邊搭腔。
「什麼,你怎麼不早說?」當爹的蹭一下站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跨到門口。
邊檢查門栓邊嚷嚷道「你這孩子,這麼大事不告訴我一聲,現在,你讓咱們哪裡
躲去!」
「他爹,躲什麼呀,你說清楚點兒,這大過年的」,女人嗔怪著數落,話音
剛落,一聲清脆的火銃打破了傍晚的寧靜。「
「呯」,「呯」,「呯呯呯呯」,爆豆子一樣的火銃聲從秦王府方向傳來。
提前點燃了這一年的春節焰火。
秦王府,一盞水晶玻璃杯在地毯上四分五裂,殷紅的酒汁染紅了地毯。秦王
朱樉站在主案後對藍大將軍冷眼而視。身經百戰的藍大將軍端坐著。身後的六個
侍衛手都按在火銃上。大隊的穆斯林戰士衝進正殿,將賓主團團圍在中間。
「敢問王爺,這是何意?」也許對生生死死早已看開,大將軍藍玉身著錦袍。
手端著酒杯坐在椅子上,笑嘻嘻的向主人問。
「藍大將軍,我再問你一句,你到底想不想替常將軍報仇!」秦王臉色鐵青,
從牙縫裡發出要挾,眼前這個藍玉人老成精,酒席從中午喝到了傍晚,幾罈子陳
年英雄血都被他灌進了肚子,就是不肯給秦王一句實話。
「想,當然想,藍某自洪武十七年後。每天都在想。藍某不是說過了嗎,感
謝秦王殿下讓我知道了當年宮中真相!」藍玉放下酒杯,鎮靜的回答。真相。他
早就猜到了,只是沒能正式得到而已。秦王親筆修書告訴了他真相,更讓他認清
楚了所謂英明帝王的真面目。
「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同推翻允文,讓他償還其父所欠下的血債!」秦王朱
樉上前兩步,冷冷逼問。他不擔心藍玉身邊的侍衛,也不懼怕藍大將軍的深受。
這是他的秦王府,他有恃無恐。此時湧進正殿的穆斯林武士越來越多,座中每個
人身後都被擠滿。明晃晃的長刀,藍幽幽的火銃,散發出來的縷縷寒意映得座中
人眉毛都跟著豎了起來。
「藍玉。你別不識抬舉,咱家秦王是看重你的威名!」秦王府的幕僚們仗著
人多勢眾,七嘴八舌的訓斥。
西北智聖龐相如越過人群,走到藍玉面前深深一揖,低聲勸說道「藍將軍,
你看看周圍,再好好想想,王爺乃胸懷大略之英主。眼下天下大亂之時,您這樣
的老英雄該有自己的選擇,古語云,識時務者為俊傑!」
大將軍藍玉端起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英雄血,一邊把玩,一邊笑著問道
:「俊傑?龐先生,你是蓋世智者,你告訴藍某,所謂俊傑,就是那些勾結敵寇,
賣國求榮之輩麼?這樣的俊傑,藍某不當也罷!」
秦王朱樉鼻子都快給藍玉氣歪了,沒時間再和他磨蹭,怒喝著說道:「我跟
你說過多少遍了,帖木兒是我請來助陣的客人,不是入侵者。藍將軍,你可別敬
酒不吃吃罰酒!」
「嘿嘿」藍玉笑得白鬍子亂顫,不卑不亢的說道:「王爺,敬酒罰酒,是酒
我從來不懼。你有什麼酒,儘管端上來吧。我喝不了,兜著走。」
即使秦王朱樉涵養再好,也忍耐不住藍玉如此油鹽不進,手指藍玉,對著周
圍穆斯林武士大聲喝令,「給我拿下,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五百多名穆斯林武士用漢語齊聲回答,一起撲上,殿中燈火為之一黑。
瞬間,反抗被制住。藍玉手擄鬍鬚,笑吟吟坐在原來的作為,秦王朱樉,西北智
聖龐相如,還有秦王的貼身衛士和幕僚被武士牢牢的按在地毯上。
「來人,救駕!」秦王朱樉大聲喊道,事發突然,他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錯,
將一線希望寄托於埋伏在後院的王府死士上。
「省省力氣吧,我的秦王殿下。讓那麼多人為你送死,值得麼」老將軍藍玉
拍案而起,大聲吩咐,「祖馬德,帶弟兄們用排槍封住通往後院的門。有衝向前
院者格殺勿論。張亮,你到後宅門口去喊話,讓他們放下武器。別替漢奸送死!」
「是」小子房張亮和帶領穆斯林武士的回人祖馬德齊聲答應。率領二百多武
士衝向後宅。
秦王朱樉終於明白了誰出賣了他,這個小子房張亮號稱算無遺策,原來他早
和藍玉勾結起來了,才故意將王府死士安排在側殿。自己防來防去,將死士換了
穆斯林武士,結果正好著了他的道。
西北智聖龐,臉貼著地毯,不甘心的衝著後院嚷嚷,「張亮,主公一直待你
不薄,你這賣主求榮的鼠輩!」
「龐兄,殿下如何待我。那是私恩。放帖木兒進關,卻是國難,孰輕孰重,
龐兄問心自知!」小子房張亮清晰的話語從後院傳來。鑽進每個幕僚的耳朵。西
北智聖龐相如面紅過頸,長歎一聲,頭無力的貼在地面上。
後院零星的響起了火銃聲,轉瞬靜了下來。秦王朱樉心中的希望之火隨著火
銃聲平息而破滅,強行撐起脖子,望著藍玉罵道:「說我是漢奸,你,你給了帖
木兒什麼好處,讓他這樣幫著你。」
「帖木兒」,藍玉冷笑著拉過一個穆斯林武士。摘下他的頭盔,對著秦王說
道:「秦王殿下,你以為我定西軍在西北是混飯吃的麼,讓這麼多人說混就混進
來。帖木兒送你的五百死士,正在大漠裡邊躺著呢。你好好看看清楚,他們是穆
斯林武士不假,但他們是我定西軍中的穆斯林武士,是華夏壯士,不奉帖木兒的
號令」。
「完了,徹底完了」秦王麾下的幕僚們瑟縮著想。「怪不得先前帖木兒聯絡
的使節。總莫名其妙的死在大漠裡。而當大戰當前,五百死士居然能夾雜在吐蕃
難民堆裡混入大明境內。原來這些死士是藍玉派來的!」
「藍大將軍,你可想清楚,帖木兒的百萬雄師打遍天下無敵手,你麾下那點
人馬能擋他幾步。朝廷忙著打內戰,沒人來西北幫你。」秦王朱樉猶不甘心,掙
紮著威脅。他希望自己的言辭能將藍玉和穆斯林武士嚇住,以便拖延時間,讓埋
伏在王府外的七千王府衛士過來支援。
聞此言,老將藍玉手捋長髯,仰天長笑,笑聲震得王府雕樑都跟這打顫。
「哈哈哈,他有百萬雄師,我西涼的熱血男兒何止百萬。王爺,你看你還是省幾
分力氣。想想一會兒去了地府,如果向你那趕走了韃子的英雄老爹交代吧。嘿,
你父親雖然冷酷,卻是一個大英雄。誰料到養了你這個孬種!」
秦王朱樉聽說藍玉要殺自己,臉色登時嚇得雪白。帶著幾分哭腔,大聲嚷嚷
:「藍玉,你不能殺我,我是皇族,你殺我,你殺我即是謀反!」
「謀反?」老將軍藍玉臉上的笑容更加歡暢,彷彿聽說了一個十分好笑的笑
話般,眼淚都流出來了,邊笑,邊嘲弄的說道:「謀反?我藍玉從洪武十七年就
反了,你現在才說我謀反不是晚了嗎。告訴你,秦王殿下,我藍玉眼中只有國家,
沒有朝廷。無論朝廷再怎麼混蛋,我一樣要守衛者個國家。無論朝廷如何包庇你,
我一樣要殺了你這個漢奸除害。」說道這,藍玉的聲音由狂笑轉為大喝。「來人,
將這幾個賣國賊拖出去,砍了祭我西北軍戰旗!」
「是」,幾個武士走上前,拖起秦王朱樉就向外走。嚇得褲子都濕了的秦王
朱樉一邊掙扎一邊喊到:「你,你不能殺我,府外有七千王府衛士,殺了我,你
們一個都走不了,都得給我殉葬!」
「殉葬!」藍玉搖搖頭,歎息著說道:「秦王殿下,難道你現在還不明白,
賣國之人,即使位置再高,手段再巧,到頭來也是一孤家寡人麼?」轉頭衝著殿
外大喊一聲,「來人,將大門打開,掛起燈籠,讓秦王最後看一眼他的王府衛士!」
「是」左右答應一聲,打開府門,在王府外空地上高高的挑起燈籠。藍玉走
上前,用蒲扇般的打手拎住朱樉的後頸,像拎豬一樣將痛嚎不止的朱樉拎出王府
大門。朱樉身材很胖,藍玉卻用一隻胳膊就將他拎到了半空中。幾步跨出大門外,
重重的摜在地上。
寒風中,威震西北的藍老將軍鬚髮張揚,聲音如洪鐘一般在夜空中傳播:
「秦王殿下,睜大眼睛看看你的王府護衛,問一問他們肯不肯隨著你去賣國!」
趴在地上的秦王瑟縮著,茫然的四下張望。他看到王府衛士們隊列整齊的沿
街排開,幾具屍體倒在地上,一眼就知道是自己的幾個心腹將領。
「你們,本,本王平日待你們不薄」秦王朱樉喃喃的說,絕望的聲音沒有半
點力度。
「呸,」一個*近他的衛士將口中濃痰直接吐在秦王臉上,低聲罵道:「賣
國賊,可惜了大伙還曾經把你當成英雄來看待!」
聽著士兵的喝罵,秦王朱樉的祈求變成了嚎啕嗎「弟兄們救命,弟兄們救命。
我平時對西北不薄啊!」
「呸,什麼王爺,什麼智聖,連我們這些小兵都不如,撈好處自稱為精英,
國難當頭,賣起國來爭先恐後!」幾個小卒子低聲罵道,懶得看朱樉那副窩囊相,
將頭扭到一邊。
「弟兄們,今晚回家過年。明早咱們五更集合,六更出發。張將軍在前線等
著我們,舉國的百姓都在看著我們。是男人的,為了華夏,血戰到底!」
「為了華夏,血戰到底!」數千西涼男兒齊聲吶喊,聲音蓋過呼嘯寒風。
「過年了」,不知誰喊了一聲。王府附近的院落裡,辟里啪啦的鞭炮聲響成
了一片。
「過年了」。整個林洮城的鞭炮聲全部跟著響了起來,鞭炮聲裡,一桿血紅
色的戰旗高高昇起,一個太陽,一輪彎月,高高的飄揚在寒風中,永不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