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第三卷 國難 第六章 家(四)
    早知道高扒皮的酒不是那天麼好喝的,卻沒想到這酒只是一個引子,後邊那份無形的禮物撲面壓過來,重若泰山。

    接,還是不接。老敏圖,老哈斯,在座的所有老人全部楞住了。窗外的飛雪夾著風聲和牧人的喧囂飛進窗子,落到羊肉上,酒罈上,人們的臉上。居延海現在名義上隸屬大明,但大明並未在這裡駐軍。此地乃銜接西北蒙古諸部和中原的要衝。去西北的商隊都會從此經過。如果和北方六省建立一種實質上的合作。那意味著整個湖面明年將變成金子般顏色。老敏圖和漢人打了這麼多年交道。知道這種合作的價值。可建立了這種合作後,部落付出的代價也不會小,至少在帖木兒東來時,要選擇失信與北方六省,還是於定西軍合作對帖木兒。

    「阿爾思楞,我,我記得你是帖木兒的結義兄弟,救過他的命!」老敏圖站起來,用力合上窗子,一雙醉眼剎那清醒。

    高德勇看著老敏圖眼睛,鄭重的搖了搖頭。「就算他是我親哥哥,到我家裡來搶我的女人和家產,我一樣要和他抄傢伙!」

    老敏圖頹然歎了口氣,身體慢慢馱了下去,彷彿將整個居延海都扛到了肩膀上。他慢慢的挪回桌子,給自己倒了杯燒刀子,小口小口的抿著,顫抖著嘴唇,不肯再說話。

    「原來敏圖叔也怕,爺,您還是別逼人家了。不然讓人家說咱們拿兩瓶酒,就騙了人一個部落的命。」俏晴兒輕輕的將高德勇也拉回座位,抱起酒罈一邊給大家斟酒一邊說:「大伙就當沒聽見胖子說什麼,繼續喝酒吧。」

    聽了晴兒的話,彷彿喝下的所有葡萄酒都湧到了臉上,老敏圖由小口抿酒改成大口狂灌,大口狂灌又接著變成了整碗傾倒。接連喝了四大碗。老敏圖才調整好呼吸,艱難的對高德勇說道:「胖子,高爺,不是我不幫你,你也知道,我們幾個只是年齡大一些,部落裡的事情,你還是到海後邊問問那幾個王爺好。」

    「算了算了,喝酒,喝酒。」高德勇笑著端起酒碗,挨個和大伙碰了碰,「他們算哪門子王爺,我還有帖木兒和大明的雙份封號呢。我今天是順便來看看故人,既然大家都老了,我也不多給大伙惹事。明天散了集,我帶著商人們去別處轉悠去。」

    聽了這句話,幾個老傢伙的臉明顯的抽抑了一下,彷彿看到了一車車銀幣從眼前溜走。老敏圖放下酒碗。用目光挨個掃過眾人的臉。看到了滿眼的期待與失望。高胖子今天的確沒打算騙大家,他只是拿來了一個無法抗拒的誘惑放在大伙面前,讓大伙自己選擇接受還是拒絕。

    「胖子,先說說你要什麼,我們再決定接不接你這單子買賣。」老哈斯不忍心看著到手的財富飛到別處,慎重的出言詢問高德勇的底限。

    「其實你們也猜到了。我們北六省商人希望大家在帖木兒來時,不要與他合作。」高胖子親手將眾人面前的酒碗添滿,慢吞吞說道:「不是要你們衝在前邊當炮灰。我高德勇沒那麼卑鄙。我們只是希望大伙不要和帖木兒合作,草原那麼大,隨便搬個家也比拿自家牛羊喂狼強。」

    「你是要我們在帖木兒來時遷走?」老敏圖試探著問。這個要求比他預料得低得多。並不會讓族人付出血的代價。

    「我只要求大伙不與他合作,也別給他提供糧草。至於你們是搬家還是和他動傢伙。那是你們的事,我不干涉!」高胖子笑著用酒碗和眾人碰了碰。一飲而盡。

    「好胖子,我們就這麼定。」老敏圖也抓起酒碗,一幹到底。蒙古人逐水草而居,搬個家還不簡單。況且誰願意將辛辛苦苦餵養大的牛羊送給一個來歷不明且受了神明詛咒的瘸子。

    雙方碰完了杯,也代表了今天雙方交涉的主題已經結束,大伙都了卻了心事,喝得愈發不知節制。幾個老牧人招架不住,先後歪斜著倒了下去。只有老敏圖還在堅持。一邊喝,一邊摟住高德勇的肩頭,小心的問道:「胖子,這次是燕王和郭大人派你來的麼?」

    「不是!」高胖子已經不勝酒力,卻不知道收斂的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燒刀子,一邊喝,一邊含糊的說道:「沒人叫我來,是我要出遠門,自己過來還了這個願。」

    「還願,胖子,你許了什麼願。」老敏圖不解的問:「讓佛祖保佑你發財,還發得還不夠多麼?」

    「不是。」高胖子歪著身子,用手臂指著東南方,喃喃的說道:「你們這些沒根的人不懂,那是我的家,家,你明白不?」

    家,這個概念,在遊子的心中才最清晰,也許它是破瓦寒窯,也許兄弟之間誤會甚多,但卻絕不許外人前來玷污,無論這個外人打著什麼名義。

    邵雲飛站在一艘軍艦上,藉著望遠鏡向遠處的海面。海天相接處,隱隱已經可以看到帆影,這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遭遇戰,炎黃艦隊這種逐港攻擊的方式讓巴赫馬尼、維查耶那加爾,奧裡薩等幾個小國不得不聯合起來,並在一起與邵雲飛指揮的聯合艦隊來場對決。

    「敢去打中國的主意,我就在海面上端燒你的尾巴。」武安國笑著放下望遠鏡。海戰不是他的強項,他樂得做一個分艦隊指揮官給邵雲飛打下手。實際上這片海域上沒有人比邵雲飛更會打海戰,沐家艦隊那些年青軍官跟在邵雲飛後邊沒少學了東西。以至於黔國公沐冕將全部水軍家底都派了出來。交給了邵雲飛在實戰中培訓。

    雙方目前合作還算愉快,葉風隨、邵雲飛和沐冕都是有大局觀的人,阿拉伯水師來臨之前,清理乾淨孟加拉灣,把戰火擋在南巫裡之外是大伙的共識。所以眾人盡力都不在一些利益小節上糾纏。大伙都信任武安國這個外來戶,所以更多時間,武安國成了替三家公平分髒的裁判。在每一次行動前盡量公允的做出利益分配方式就是他的職責。

    但願這場戰爭能避免另一場戰爭的爆發,有時間,武安國一廂情願的設想。他對帖木兒沒有太深印象,從某種程度上來講,帖木兒還算他與北平眾人自己扶植起來的強敵。在他記得為數不多的歷史知識裡,根本就沒有提及這個人的存在。更甭說他來威脅大明。但是歷史上很多沒有發生的事件。偏偏在武安國到來後發生了。所以武安國只能憑借現實而不是自己所記得的歷史知識去應對這個難題。

    由目前的情報分析,帖木兒利用當初與大明共同對抗北元的協議,購買並仿製大明新式火器,統一了整個阿拉伯世界。所以眼前這場戰爭已經不限於國與國之間,而是整個華夏文明和變異了的穆斯林文明之間的衝突。作為捲入衝突的一方,大明顯然沒有準備好。帖木兒用鐵血和欺騙取得了整個世界的,而眼下的大明朝卻處於內戰的邊緣狀態。

    燕王朱棣不是一個可以隨便可以左右的人,朝廷中的黃子澄等人做事也喜歡甚至刻意去走極端。南方官員們打著秩序與理學的「圈地運動」,已經軋干了百姓腰間最後一點財富。這些只懂得掠奪不懂得創造,貪官污吏辜負了安泰皇帝高薪養「廉」,希望他們能夠用不法贓款創造出更多財富的初衷。不將北六省收回來,南方的朝廷很快將無力支撐。而北方六省亦因為南方民間的貧瘠而生產相對過剩,不將盡快南方貪官手中的財產來一次再分配。幾年後眾多工廠就不得不停產。

    無論從什麼角度來看,內戰似乎已經不需要找理由,可戰後如何讓大明走出歷史的輪迴?戰後的大明是否能扛得住帖木兒的傾力一擊?更何況歷史中記載的那些血淋淋的殺戮。那無數次漢人對漢人的屠城,那場對方孝儒的瓜蔓抄。

    武安國並不知道怎麼擺脫這個困局,他早已不敢再認為自己可以隨意改變任何悲劇的結局。事實上,當他努力改變一個悲劇後,總會有另一個悲劇意想不到的誕生。就像他傾力救了藍玉。卻賠上了自己的好朋友常茂。將戰火拒於國門之外,將內部矛盾轉移到外部衝突中已經是他能想出的最好辦法。雖然很多人將他看成無所不能。但無論是對整個大明還是對當面時局,武安國都很無奈。甚至更多的時間是無力。

    盡力拖延內戰的時間,用這個時代人自己的手和大腦去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是武安國唯一的想法。他的體力和精力都已經大不如前。之所以遲遲不肯放棄,不過是因為後世那些深重災難和身邊的這些朋友。

    「打劫,打劫,我是強盜祖宗!」詹無咎輕輕的搖動火炮手柄,調整艦首炮角度,戲謔的說道。孟加拉諸盜在海上橫行多年,現在終於惡貫滿盈,他們那些伎倆在邵雲飛這個海盜祖宗眼裡簡直就是兒戲。無論是偽裝成漁船,還是假扮成商隊,只要被邵雲飛看見,一下子就能拆穿其真面目。

    孟加拉諸國海盜絕對不是炎黃艦隊的對手,武安國和邵雲飛刻意暴露出炎黃艦隊的攻擊意圖,並且有意拖延戰機等待孟加拉灣沿岸各國的海盜與水師集結,為的是鍛煉艦隊的協調配合能力。如今手中這支聯合艦隊,已經集中了邵氏、沐家和南洋豪傑手中的全部精銳,幾個月後如果土耳其帝國參與這場戰爭。他們派出的戰船數不會少於二百艘。

    「乒」一聲號炮在半空中炸響,隨著歡快的嗩吶聲,一面烈焰鳳凰旗緩緩升到旗艦的主桅桿上。郭楓居中,葉清揚居左,沐家少帥沐斌居右,三艘先鋒艦直接向敵陣上角撲去。幾艘稍小一點的月級戰艦調整風帆,緊咬在郭楓身後。隨後是邵雲飛的旗艦,在主桅桿上那串信號旗的不斷調度下,整個艦陣如同瞬間有了生命般,嫻熟的組成一條巨龍。

    孟加拉灣諸國的艦隊也發現了自己的對手,主艦隊排出一字陣,鼓足風帆搶向上風口,如果此時有人站在半空中。一定能看到兩條長龍撲向了同一點,彷彿那裡真的隱藏著稀世珍寶。

    「哄」,兩支正在*攏的艦隊幾乎同時開火,整個孟加拉灣都隨之一顫。巨大的水柱在洋面上跳起來。無數惡魔在水路伸出利爪。爆炸聲,炮彈撕破空氣的呼嘯聲,水手受傷後的哭喊聲,各級軍官的叫罵聲,還有協調戰船行動淒厲的嗩吶聲交織在一起。誰也無法壓倒誰的調子,共同奏響死亡世界的一曲歡歌。

    兩支艦隊越*越近。越*越近。先鋒艦上的水手已經可以看到對方臉上血漬,孟加拉諸國在邵雲飛手中吃了虧後,也學著給自己戰艦裝上了艦首炮。所以第一波對射中郭楓並沒佔到太大便宜。仗著自己這邊是「T」字陣而對方是長蛇陣的隊形優勢。炎黃艦隊的三艘先鋒艦將孟加拉海盜的首艦打起了火。但葉清揚的座艦也被流彈擊中了副桅桿,冒著濃煙拚命堅持。

    葉清揚本是葉家送到沐家的人質,輕取達卡城後,為了表示雙方之間的信任,黔國公沐冕將他又送回到邵雲飛的艦隊中。他不願意回去看葉風隨在海盜共和國內和國王們的血腥爭鬥,就留在邵雲飛身邊做了一名艦長。而黔國公沐冕的長子沐斌恰巧也在邵雲飛手下鍛煉,很快葉、沐二人與郭楓就成了好朋友,每次出戰都沖在第一列。

    「發信號給邵老大,準備做轉彎配合。」郭楓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大聲對副手吩咐,按照邵雲飛的安排,三艘先鋒船算是一個小分艦隊。作為分隊長,郭楓可以根據佔據上的實際情況對戰術進行調整。

    五面信號旗三上兩下升起在郭楓所在的一號艦上,幾乎與此同時,邵雲飛所在旗艦上也升起了同樣五面信號旗,龐大的艦隊猛然一頓,隨著一陣劇烈的火炮射擊,航線向內偏了十五度。

    「火銃手,火銃手上甲板。」隨著水手長的吶喊,三艘先鋒艦的兩船舷邊站滿了端著火銃的戰士。操炮手將發燙的火炮擦拭乾淨,撕開火藥袋子,將專門殺傷人員的葡萄彈和火藥一塊添進炮膛。幾個水手一起發力。順著軌道將火炮推向舷艙。

    就在此時,兩支艦隊的先鋒接近到了臨界點。調整了方向後炎黃艦隊的三艘先鋒艦船頭斜對上了對方首艦的側舷。頓時處於極其不利位置。數百枚炮彈同時飛來。冰雹一樣落在三艦的周圍。在最外圍的三號艦又吃了對方兩枚炮彈。左前方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幾個水手抱著木板和棉被衝了上去,冒著彈雨將進水處堵住。

    「加速。」郭楓一聲令下,他所在的一號艦猛然提高速度,直接扎向對方首艦的船尾。沐斌與尹清揚同時發動。三、四號戰艦一左一右護在一號艦兩旁。無數船槳從戰艦底艙伸出來。操槳手們冒著炮火。推動戰艦穿過重重彈幕。海面上被爆炸掀起的劇浪一個接一個打在大伙的臉上,沒有人為巨浪所動。偶爾有人被彈片擊中。軟軟的倒了下去。立刻有人衝上來接替他的位置。

    海水沸騰了,咆哮了,被人血染成了紅色。又被炮彈炸起來。將潔白的船帆染成赤紅。在腥風血雨裡,炎黃艦隊三艘先鋒戰艦夢幻般插在了敵艦隊的首艦與次艦之間,隨著水手長一聲號令。槍炮一同開火,子彈如雨點一樣潑在敵方首艦與次艦的甲板上。將上面的炮手和火銃得抱頭鼠竄。這才是變陣的最終目的,炎黃艦隊以三艘旗艦為龍頭,硬生生從孟加拉灣諸盜的艦群中插了進去。將對方的隊形硬生生切為兩段。

    標準的橫對豎,這是水師作戰手冊中最基礎最具優勢的狀態。各位艦長同聲發出歡呼。將無數發炮彈還給了孟加拉灣群盜的戰艦。離炎黃艦隊最近的幾艘戰船當即中彈,兩艘戰艦被打壞了桅桿和船舵,絕望的在洋面上打著旋,接受一波又一波的炮擊。一艘大船燃起了熊熊烈焰,水手們慘叫著放棄船隻,下餃子一樣跳入幾乎沸騰的海面。海面上可以救生的東西不鈴鐺,他們這樣做相當於把生存寄托到戰勝方仁慈的救援上。如果此戰打上一天一夜。落入水中的大多數人將在絕望中等待死亡的來臨。

    離郭楓最近的敵首艦狀況最慘,在三艘先鋒艦的輪番對船員的打擊中,艦長全部陣亡。水手被射殺過半,失去控制的船隻像死魚一樣在海面上隨波浮沉,根本不知道該駛向何方。孟加拉諸盜的旗艦見己方的船一艘艘衝上去接受敵軍炮火洗禮,趕緊發出旗語,走在最前方的幾艘戰艦分散開來。各自為戰。與炎黃艦隊距離較遠的其他艦隻則改變航向,整個艦隊調整龍頭,向左下方橫去,希望利用遠距離迂迴再次搶佔上風口。

    這是一種壯士斷腕的打法,在如此大規模的海戰中,留下來斷後的那幾艘船已經喪失了生存機會。炎黃艦隊如巨龍般一捲身軀,輕鬆的將送死的孟加拉灣海盜盤在裡圈。一波波彈雨落下,兩艘戰艦直接被送進了海底。剩下了幾艘被打得百孔千瘡,不得不落下風帆,豎起了白旗,在勝負未分曉前先行投降。

    「三艘先鋒艦出隊受降,然後進行水上緊急修理。」邵雲飛的旗艦上又發出一連串命令。郭楓三人不情願的讓開航道,轉換成豎一字陣,逐個接受敵艦的投誠。邵雲飛帶著剩餘的眾艦順著風舒舒服服的兜向下,轉到孟加拉海盜主艦隊身後,銜尾攻擊。海戰中沒有騎士精神。將敵方逼入劣勢就一定壓住他不給他翻身機會。邵雲飛是老艦長,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積累了足夠多的經驗。足夠讓孟加拉灣海盜聯合艦隊覆滅的經驗。

    主戰場的不遠方,武安國所帶領的分艦隊也與孟加拉海盜的分艦隊交上了火。沒打過海戰的武安國將指揮權完全放給了邵雲飛派給他的副手,自己站到了艦首炮裝填手的位置上,替詹無咎輸送炮彈。詹無咎年青力壯,有心在武錚面前賣弄本事,操縱兩門艦首主炮輪番射擊,專門揀對方桅桿下方招呼。十幾炮打下去,真有一艘敵艦被他擊斷了主桅桿,船速一頓,讓整個艦隊的陣型都為之遲緩了一拍。

    「好小子。」武安國高興的賞了詹無咎一巴掌。對方陣型發生散亂,會給己方造成了可乘之機。果然不出其所料。自家艦隊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將炮火集中射到敵方受上的戰艦上,一下子在對方陣型中打出條缺口來。

    詹無咎調整炮口,轉頭給了武錚一個笑臉。「我還不錯吧,雖然第一次打海戰,也不比葉家那小子差!」

    「懶得理你,小心!」武錚跺了跺腳,假做生氣的說道。詹無咎像尾巴一樣跟著她來到南洋。小女孩豈能不知道對方心思。但是在戰場上。她不敢過多分心,她要用自己的力量保護父親安全。

    武安國拍了拍詹無咎的肩膀,笑著轉身走進了船長室,這場戰鬥至此已經沒有什麼懸念。年青人的笑聲和活力讓他感到很溫暖。眼前這個詹無咎雖然莽撞了些。但無論人品和能力都很合他的心思。詹家已經幾次提起婚事,武安國希望女兒自己選擇自己的幸福,所以一直沒表態。武錚的年齡在這個時代已經算大姑娘,但這個結合了父親與母親叛逆一面的女孩也卻從來不為自己的婚姻大事著急。讓劉凌私下裡沒少和武安國抱怨。

    「葉家那小子,葉家那小子。」武安國想著詹無咎那不無醋意的話,這又是一個他解不開的局。做人家未來老丈人的總不能帖到詹無咎耳邊提醒說:「小子,追女孩子不是你這麼追的,要看講究策略與招數。」

    「難道他們都沒發現葉清揚沒有喉結嗎?錚兒明明知道,為什麼不告訴詹無咎?」武安國笑著推開船長室的窗子,看著自家的主艦隊從斜上方殺回來。將敵方的分艦隊包圍分割。

    「這就是生活,當你不知道方向時,不如盡力做一些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哪怕改變的僅僅是一個局部,甚至改變的僅僅是自己。」此刻。武安國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另一平行時空的來客。實際上,他早就忘記了這些。幾十年,無時無刻,他都把東方那片土地當成了自己的家園。

    孟加拉灣外打得越熱火朝天,中國南海越風平浪靜。七洲洋山(海南島附近),幾艘貨船逆風前行,船隻打著官旗,吃水很深,顯然是一個朝廷的大官撈足財產,準備回家安享天年。

    突然間,遠方的珊瑚礁裡鑽出二十幾條小劃子,無數赤精著膀子的大漢撐動小船,快速的向貨船接近。邊追。邊唱起自編自譜的水歌:「哎——英雄不讀詩書,大海大洋居住……」

    不好。遇上不要命的海盜了。水手們驚恐的跑到甲板上。拚命調整風帆加快航速。船老大衝出船長室,慌慌張張的跑進客艙。向裡邊的貴客匯報,「官爺,官爺,不好了,不好了,海匪,海匪!」

    「海匪?」客艙裡讀書的官老爺吃驚的抬起頭,迷惑的問。

    「海匪?是海匪,我,我看到了他們的大旗。」船老大緊張的匯報。*近陸地的洋面上不時有水師巡航,一直非常平靜,船老大自己也從來沒想到會遇上劫匪。一邊向官員匯報,一邊沮喪的想,早知道這樣,不如不載官府中人了,海盜肯定是衝著這個官兒來的,可他不像貪官啊!

    「不要慌,我出去看看。」那個官員看樣子見過大世面,幾句話安頓好自己的家眷。隨後輕輕的在書沒看完的地方折了個角,收拾好筆墨紙硯,慢吞吞的提著把火銃出了艙門。

    隨船的十幾個家丁已經都趴到了船舷後,每個人手中都握了把長長的步兵專用火銃,緊張的盯著越*越近的小船。站在甲板上,已經可以看到海盜們的猩紅戰旗,上面歪歪斜斜的書著,「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這手字寫得真夠臭的。」致仁高官笑著評價了一句,吩咐家丁先不要開火。走到船舷邊,對著氣勢洶洶的海盜們喊道:「誰是當家的。出來說話!」

    海盜們也看到了對方船上的火銃,知道今天這個貪官兒扎手,放慢了前衝速度,幾個忠心的手下簌擁著一個彪形大漢走到船頭,大專呵斥道:「停船,停船,咱瓊洲好漢只劫貪官,不害百姓!」

    看樣子這個就是首領了,老官員請船老大放慢船速,笑著對海盜首領抱了抱拳說道:「這位兄弟不知怎麼稱呼?」

    「呸」,被尊為好漢的傢伙衝著客船吐了口吐沫,「誰跟你是兄弟,你們這幫傢伙刮起地皮來不眨眼睛,哪個不是撈足了才跑,然後找個官府抓不到的地方躲起來享福。謝了,某家沒福氣,不敢和你稱兄道弟。識相點,把火器收起來,我們只分財產,不傷你性命。」

    「對,你這狗官,連妓女都不如。怎麼配和我們做兄弟。妓女命了人的錢還知道好好伺候呢,你們拿了人家的錢還騎在人頭上做老爺。」

    「我們搶劫還知道找沒人的地方下手,你們整體明著搶!」眾海盜七嘴八舌的叱罵道,對這個上來套近乎的狗官十分不滿。

    被罵做連妓女都不如的狗官不惱不怒,依舊笑吟吟的問道:「我是朝廷的官兒不假,怎麼你們就認定了我是貪官呢?」

    「少廢話,我們盯了你三天了,你這船吃水如此深,裝得不是紅貨是什麼,當官的不貪,你們中間有不貪的嗎?」

    「哈哈哈——」眾海盜大笑,大明朝廷有不貪的官兒麼?有麼?誰也沒見過。

    「哈……哈……哈……」官員模樣的人仰天大笑,幾乎把眼淚都笑了出來,當官的就一定貪,這大明朝廷到底怎麼了,竟然在百姓眼中落得如此不堪。用手指了指自家船隊對著強盜們坦蕩的說道:「好漢們,儘管上來搜罷,任何屬於某的東西你們覺得有用,儘管將這艘船上的東西拿去分了。要是沒用。就全部還給在下,如何?」

    「上前搜?注意別傷了人。」海盜頭子大聲命令,大概他也覺得眼前這個狗官行事出乎預料。所以特地加上了一句。「別驚嚇了狗官的家眷。」

    「讓他們上來吧。」官員擺擺手,將全部家丁收攏在自己身後。家丁們不情願的聚攏起來,手中的火銃遙遙指向海盜頭子,時刻準備著和海盜們翻臉。

    半個小時過後,幾個爬上貨船的小海盜垂頭喪氣的爬下了船。沮喪的向首領匯報:「頭,全是書,三大船書,根本沒紅白之物。」

    「什麼書?」海盜頭子驚訝的問。

    「我,我們不識字,看,看不出來。」小嘍囉們慚愧的講。

    「笨難道你不知道現在當官的都用金票了嗎?再去搜,搜他身上。」海盜頭子自覺丟臉,生氣的罵道。居然將滿船的書當成了紅貨。今天這個跟頭栽大了,以後還怎麼在同伴面前發號施令?

    「這,搜他的身,這,這不,不太好吧。」小嘍囉看著那個氣定神閒的官員,還有那群抄著火銃要拚命的家丁,畏縮的說。

    海盜頭子剛要罵他沒用,猛然聽到船上傳來一聲興奮的喊叫,「頭,在這裡,我搜到了,我搜到他家的帳本了。」

    兩個小嘍囉抬著一個劈開的箱子走出內艙,高興的向首領邀功,「我們發現了這個箱子的夾層,看到了帳本,您看,這個字我認識,是拾,那個,那個,好像是個柒,裡邊塗改了好多處,肯定是帳本。」

    船員上的官員臉色變了變,明顯想說些什麼,又盡力忍住了。海盜首領一躍從自己的小劃子跳上大船,劈手奪過那個看似賬本的東西,仔細查看。

    「洪武拾柒年事。」幾個大字映入他的眼簾。翻開裡邊,每一件事都小心的加了備註和引證。每頁皆有不少塗抹修改。這是那本在民間廣為流傳的私著斷代史《洪武拾柒年事》原稿,否則不會改動這麼多處。人們一直謠傳是伯文淵所著,沒想到作者是一位官員。

    「震北軍老兵謝您了。」海盜頭子猛然冒出一句讓人聽不懂的話來,謹慎的四下看了看,將泛黃的手稿合起,脫下大氅包好,恭恭敬敬的放回官員手裡。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甲板上,重重的磕了幾個響頭,帶著嘍囉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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