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遠,有氣魄,威甲海內,柔懷四夷,如此好的名字如信手拈來一般,為兄都有些佩服你了」朱標感慨地說道。望著朱棣稚氣剛脫但剛性十足的面孔,心中柔柔地湧起一股熱流。伸出手來輕輕拍拍朱棣的肩膀:「四弟,你真的長大了」。
「大哥」,朱棣心頭也是一熱,抬眼看去,多時不見,太子朱標的臉上被海風吹黑了許多,但比起在宮中那種文弱,平添了幾分帝王之姿。「你也變了」。
「怎能不變呢,以前在宮中,只知道從書本中尋找事情的答案,現在自己管了海事,也知道很多東西,和書中所言大不相同。譬如這海關,起初覺得立了海關,收錢就是了。後來才知道這人員得調配,關稅的高低,裡邊有很多學問,不同貨物,不同的海關,其中細節千變萬化」。
「事不親自目見耳聞,怎能臆斷其有無。以前我只想著如何提十萬兵,縱橫天下,又怎能想到原來煉兵也不是簡單的事,士卒要吃飯,官吏要發餉,盔甲器械,更是白花花的銀子換來的。訓練有素的士兵,可以一當拾。沒訓練過的兵再多,都是一打就散的烏合之眾。要想讓士卒效死力,就得和他們同甘共苦,尊重他們,瞭解他們所需」。為政之難,受過「窮」的朱棣現在是深有體會。
「的確,我以前從來沒想到,水戰比的是戰船好壞,不是多寡。前幾個月七艘新船出海,我才發現有了好船,不但軍威不一樣,士氣也大不一樣。必勝之仗誰都願意打。前幾天沿海各衛快船接力來報捷,徐將軍、邵將軍他們七艘船在南海追著人家四十幾艘船打,把海盜的老巢給抄了,自己分毫未損。這些連湯和這種老將都預料不到,真讓人開眼界」。
「我們兄弟如果還在宮中,可能我還拉著你胡混呢,兄弟情誼雖好,卻不似這般,可以有很多話題,這半年,我學到很多,哥哥想必亦如此」。
「是啊,原來我們兄弟在一起,只能敘兄弟情誼,而現在,卻能一起指點江山。你不再是我那需要看顧的弟弟,而如我的,怎生形容呢,我的手臂,不,我的半個身軀一般。」朱標抬頭,極目四望,心中說不出的慷慨豪邁,「你我兄弟一個在海上,一個在陸地,什麼蒙古人,高麗人,什麼倭寇,統統見鬼去吧,我大明,我中華天生就注定要四夷來朝」。
「對,有咱們兄弟在」,朱棣也被太子的語氣所感染,興奮地揮舞著手臂「帶著這數萬雄兵,這巨艦大炮,將來只要是火炮夠得到的地方,就是大明的疆界」。
二人不再說話,平素兄弟雖然交好,但從來未像今天這樣在一起談的這樣攏,貼的這樣近。眼前的一切,高天流雲,碧海白鷗,都顯得別樣美麗。
「怎麼樣,武兄,這船沒叫你失望吧」。在太子與燕王的不遠處,散了酒宴後的曹振迫不急待的拉著武安國和郭璞來看他的寶貝。
「豈止是不失望,簡直是出乎意料」,武安國望著不遠處的巨艦,由衷地讚歎。「比我當初想像得更是好上不知幾分,比我見過的任何帆船都要好」。這倒是實話,他自己來到這明代之前,只見過帆船模型,根本就沒見過帆船。
「武兄過獎,這船可是用銀子堆出來的,比先前我給信上給你說的星級戰船貴上三倍都不止」。話雖這樣說,但不難聽出其中的得意。半年多來,曹振這個山海衛都指揮使幾乎就沒在山海關呆上幾天,作為太子的臂膀,幾乎參與了所有水師的工作。在他眼中,這幾艘船就像他的兒子一樣,當然願意聽人誇獎。旁邊郭璞幾句恰到好處的讚美,讓他感覺飄飄然,說不出的舒服。
「我看是雙層炮甲板,你佈置了兩層的火炮」?武安國有些不敢置信地問,如果是那樣,威力可能比他印象中的西班牙大帆船還高。
「是,按這船的長度,本來火炮還可以再多佈置三十門左右,後來考慮到續航能力,就沒放那麼多,留出位置來裝糧食,並且給水手的居住環境也能改善些。其實目前以星級戰艦足以稱雄,這月級戰艦更適合用來遠征。我還在這船上放了個機關,武兄,你再仔細看看,這船有什麼特別」。
武安國依言望去,即將出海的戰艦如沉睡的巨龍一般,浮在水面上,與其說是西班牙大帆船,不如說是西方艦船和東方艦船的混合體。按比例,這船的艏艉樓都低得太多,特意壓低的船舷大大降低了敵方的可瞄準面積。但船身長了不少,也說明速度更快,轉彎更靈活。想到機關,船頭那怪怪的撞角吸引了他的目光,不,那不可能是撞角。曹振才不會捨得讓自己的寶貝和別人的船去對撞。
「我看到了,子由,你船頭上那個撞角是騙人的」武安國和郭璞異口同聲。惹得曹振撫掌大笑。
「二位真是英雄所見略同,我才不會傻到和人對撞呢,那是你們北平的火炮,我在船頭佈置了一門,為了給它騰個位置,船工們可費盡了腦筋。記得我上次訂的齒輪和軸承嗎,我把它們和你給我做的升帆的搖柄配合起來,這門火炮是可以轉動的,也就是從我正面任何角度衝過來,也甭指望我打不到它,那炮塔上我還包了層鋼板,即使不小心被對方打到了,也不會引起爆炸」。
「可真有你的,沒想到你這馬上英雄,到了海上,依然如此了得」。郭璞由衷地贊到。
「過獎,說起海戰,真正了得的是方明謙,方小侯爺從小就是戰船上長大的,絕對的水戰高手。整個水師的制度幾乎都出自他的建議。戰船到了哪裡,船長必需記錄當天發生的一切,以留給後來者做借鑒,就是他的發明。還有水戰不以斬首多少記錄戰功,而是以是完成戰前目的為品評標準的建議,的確是有遠見。炮船戰時必需保持隊形,不可各自為戰的規定,也是出自他手。此人不但見識不凡,行事亦灑脫,體恤士卒,絕對是百年難遇的良將」。
「你也不必過謙,這水師和海關建制,我看很多地方都有你曹子由的影子。最近,那個賣船給百姓,以船養船的奏折是不是你建議太子寫的」。郭璞笑問。
「是,要和倭寇打海戰,星級的戰船已經夠了,這些月級的,做旗艦為好。如果把眼光放得更遠,爭雄整個大洋,才需要月級或更大的船,但我們目前沒有更好的航海用具,無法更準確地確定方位,所以也只能在家門口晃悠。我目前出重金請北平書院的人給我研究比羅盤和四分儀更好的指示方位的用具。在用具出來之前,還是以星級戰艦為主力。我現在讓工匠們盡力把星級戰艦的潛力發揮到極限,並不斷改進其構造,並建議太子鼓勵沿海各地建造船塢。這種型號的船舶一旦被百姓大量採用,運貨更快,促進海運。另外也容易培養出合適的水手,萬一海上有事,可以只接招募好水手入水師。省了很多訓練水手的費用。更重要的是,我大明造船技術也會越來越高,等遼東事了,太子、方明謙、常茂和我準備資助馮子銘出海,讓小傢伙完成自己的心願,同時也探索一下海上,倭國以東地圖上那塊傳說中的土地是否存在」。關於未來,曹振無疑想得很遠。
武安國暗自慶幸自己在這個朝代還能找到這麼頭腦這麼清醒得夥伴,無論是郭璞也好,曹振也好,思維都很開闊。也許正如自己曾經看過得一本書上所說,中華民族曾經有一個騰飛的幾會,就是剛剛推翻蒙古王朝的明初,那時的人思維中混合了漢人的慎密和蒙古人的開放,如同唐初,是最具開拓性的,可惜,一種習慣摧毀了這一切。他想起鄭和航海的故事,善意地提醒到:「讓盡量讓馮子銘自給自足,他可以像我們在懷柔經營公司一樣經營船隊,用航行到各地的海圖和特產換取資金的,這樣,才會更多的人他,才能持久。」
「真的要和高麗開戰,封鎖住高麗人的援軍,現在的船數量上是不是少了些」。聽曹振介紹完,郭璞不無擔心的問。
「郭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種星級型號的船,技術已經被幾個船塢掌握,基本上每個船塢可以兩艘同時開造,從安放龍骨,經安放肋骨外板,下水,安裝船桅桿和帆具,到佈置火炮,三個月即可完工。目前山海衛,天津衛,威海衛,紹興衛,泉州衛都在趕製,現在缺的不是船,是好的水手,還有你北平的火炮!」曹振對火器供應顯然有些意見,藉機發了發牢騷。
「會好起來的,現在鋼材基本已經可以供得上,不會像先前那樣做無米之炊了」。郭璞有點兒不好意思,連忙解釋。「不過子由這裡看看能不能在海關上降低一下糧食進來的關稅,我們需要囤積些糧食,北平這兩年,種田的人越來越少,特別是今年,改進了織布機後,種棉花明顯收益高於種田,我怕一旦逢水旱,糧食出問題」。
「沒問題,我盡量建議太子下令降低糧食進口稅,禁止糧食出口。郭兄可以讓北平的商人從海上把南方的稻米運些過來,以備不時之需」。曹振一口應承。談了會彼此之間協作,話題逐漸轉到年初的約定上。
「北平現在氛圍很好,比你在時還無拘束,張五這幫傢伙,一旦他知道自己可以享受某種權力,就千方百計的捍衛自己的權力,生怕別人搶了去。北平現在交易多了,大家對公平的要求也多了。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言論對我們很有利。郭兄的朋友伯辰現在是儒學復古的領袖,儼然已成一派宗主,南北有很多大儒呼應,他們的定期活動都是北平商人們贊助的,當然要替商人們說兩句公道話。兩家報紙相互間吵得雖凶,但是把很多道理給爭明白了。至少讓百姓知道可以自己用腦子去想,這點就很不容易」。武安國向曹振介紹道。
「是麼,武兄的現在是不是滿懷希望啊,我一直認為,真正強國之策,不在於兵,在於政。武兄當初在懷柔推行的辦法,雖然古人沒有說過,但是我認為是強國的希望所在。現在這種情況,武兄私下沒少做手腳吧。那兩家報紙,特別是《北平春秋》,我怎麼看也不像能自負盈虧的樣子,不知用資金他的,是哪位老闆啊?」曹振拉長了聲音,狡秸地望著郭、武兩位。
「運籌帷幄之中,自然不是我」,武安國笑著回答。
「別看我,我也不會扶植一個總是找我自己麻煩的報紙。明著挑咱們毛病,暗中給咱們出力這事,我早就猜出是誰,鐵膽書生的名字畢竟不是白叫的」。郭璞也笑了,揭開曹振心中的謎底。
是李善平,武安國提起這個名字,心中總是很溫暖。這個和自己最早相逢,一見如故的知己,以睿智的目光,默默補上自己的疏漏,隱藏起可能被人抓到的把柄。雖然此人手無縛雞之力,身有殘疾,但有他在,背後就多了幾分安全。想到這,他有些感動地說:「人生得一知己足以,我武安國一下得三,實屬老天眷顧。子由,一個人在水師小心些,有些事情,需要一步步來,不必太著急」。
「沒關係,我自有分寸」曹振擺擺手,嘴角上露出會心的笑容。「太子是仁厚之人,對底下人很好,就是受腐儒的影響很重。這裡雖然沒像北平那樣,搞出個大圓桌來,但也比其他地方低級觀念小。各項制度參照我們當初的民團,也設立得比較健全。慢慢去做吧,我從來沒想到一蹴而就。我現在主要把精力放在強軍上,只要軍隊的事情還倚仗我,其他方面自然會多採納我的建議。我現在想,你們北平的商人,是不是鼓勵他們到別的地方也發展一下。」
「不是鼓勵,是為他們創造條件,只要有錢賺,商人們總比我們跑得快」。郭璞大笑,然後補充道:「我倒覺得書院得規模還要擴大些,再不就在合適的地方多辦幾個,一個是培養人才,另外一方面等我們這些人老了,也不至於後繼無人。希望總是後人的,就如他們兩個,將來肯定比我們看得更遠」!他沖遠方的沙灘上揚揚下巴,曹、武二人順著他得目光看去,姜燁和張正心兩人正扭在一起,無憂無慮的笑聲讓人夕陽下的海灘倍覺明亮。
洪武十二年九月己亥,太子會燕王於天津,攜眾將觀巨艦入海。
天還沒亮,碼頭邊就擠滿了圍觀的人,很多人為了找個好位置,半夜就來了。能到這裡看巨艦出海的,都是周圍百里的頭面人物和太子下令邀請來的參與過艦船建設的人,托關係進來的也不少,人群亂哄哄的,稍有些風吹草動立刻擠做一團。若不是水師士兵在維持秩序,恐怕早有人落進了海裡。
天空還是一片淺藍,那種清澈的淡藍色,溫潤如玉。慢慢地,漂浮的雲彩被鑲上了金邊,遠處的海水也泛出金紅色,跳躍著,越來越近。一道霞光刷地撒在船桅高懸的戰旗上,剎那間把他染成火焰般的顏色。太陽從水面上探出頭來,讓水天之間,燦爛成一色。就在霞光中,伴著號角,太子朱標,燕王朱棣還有傳說中的英雄武安國、曹振,陸續從士兵攔出的通道中走出,走向伏波、定遠、鎮遠。
「參見太子殿下」,有官員帶頭拜了下去,一些「懂禮」的士紳緊隨其後。但擁擠的人群騰不出更多的地方,隨著司禮官員的免禮聲,大家也樂得免禮了。
「子由,你來吧」,朱標接過司禮官遞過來的紮著紅綢的酒罈,遞給了曹振。
曹振笑笑,推脫道:「子由不敢,給湯老將軍吧,他是水師開山元老」。
老將湯和接過酒罈,白色的長髯微微顫動,腦後,被陽光染成金色的花發隨風飄飛。當仁不讓,他高高地舉起酒罈,對蒼天禱告,「老天,請佑我大明水師縱橫四海,所向披靡」!
「縱橫四海」,在水師將士齊聲吶喊中,老將湯和把酒罈摔落在伏波號的主炮上。「起錨,升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岸上,人群歡聲雷動。
伏波、定遠、鎮遠升起主帆,依次向港外失去。白帆在霞光中如重重火焰般,獵獵「燃燒」。
司禮官指揮士兵給各船的將官每人斟滿烈酒,痛飲此碗,就意味著大家上下一心,在海上生死與共。
定遠號主將方明謙舉起自己的酒碗,緩緩地走向船舷,把手中的烈酒向海中倒去,「兄弟們,你們看到了嗎,我們的巨艦出海了,再也不會有倭寇在我們家門口橫行,在也不會讓弟兄們和倭寇血肉相博」!
這顯然是僭越行為,沒有太子的號令,任何人不得先飲此酒。但此刻,沒有人怪他,大家都靜靜地望向海面,就在這半年裡,無數水師忠勇的士兵,乘著民船與倭寇展開了殊死搏鬥,熱血,染紅過這片海水,這深深的中國海。
朱標、朱棣、湯和、武安國、曹振,郭璞……水師將士們默默地舉杯,把酒撒入了大海,這第一碗酒,應該敬給為中華復興而付出生命的英靈。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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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師的戰歌在船頭響起,響徹碧海。
「鳴炮,為……。」,朱標大聲喊道,他的喊聲淹沒在戰歌裡。
轟轟的炮聲在大海上響起,驚起了滿天的海鷗,驚醒了沉睡的漁村,驚醒了沉醉千年的港灣。一個民族,也在火炮的轟鳴聲中,驚醒,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