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意傳話來,冰蠶噬骨的毒總算是解了,但我卻不想去看穆亭軒,他死,我不忍看見,可他活著,我又不知道如今該用何種態度對他。
我開始領公主俸祿,巡視公主府邸,打賞一眾下人,卻從不住在公主府內,我看著龍浩君賞的房屋和僕人,心裡沒有一絲喜悅,糖衣炮彈再甜,終會爆炸的!
喬振北還未回朝,他得了我封公主的消息,一定很高興吧,雖然死了一個女兒,但剩下的,連同從不招人待見的大女兒都榮極一時,他喬家也算是聲威再振了。
四個宮女把小葉擠了下去,形影不離地跟在我身後,這就是公主平常進出所需的儀仗。
來到娘的墳前,為了再一次的告別,那四個宮女被我喝止在百米以外。
我採了一把野花,放在娘的墳頭,隨意坐下,撫摸著已開始長青苔的石碑。
時間是治療創傷的良藥,我可恨沒有眼淚,卻以為自己會很悲傷。
娘,你知道嗎?你死得很冤枉!不過我幫你報了仇了。
娘,你知道嗎?女兒在別人的劇本裡做了一回演員,卻是要倒貼錢的。
娘,女兒不適合這盛都,只有離開這裡才會得到快樂和安寧。
娘,我想離天這盛都,想離開這大周國。
今日一別,後事難料,再過兩個月就是你的忌日了,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給你上香。
娘,其實我不是喬玉,但我是你的女兒。
娘,其實你都知道了吧?你一直在天上看著我吧,也看著喬玉。
來到這裡這麼久了,我終於開始相信人的靈魂不生不滅。
晴空萬里無雲,嫩綠的小草迎風搖擺,滿山的野花綻出笑臉,風輕拂在臉上,帶來淡淡的混和著泥土與花的香氣。
我抬眼望天,心不再沉重,娘,原來我只是如此迫切地想要訴說。
端著冷冷的表情走下山,那四人亦步亦趨。
看到風名站在山腳下,我很意外,心中也有點小小的慌亂。
風名像是刻意等我,「喬姑娘,我家公子有請。」他語氣裡不自覺帶了點期盼。
我想他再怎麼學穆亭軒的風範,也只得幾層像,畢竟每個人的經歷不同,心境會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知穆亭軒是碰巧在這附近,還是知道我今日來掃墓,刻意前來。
我對風名客氣一笑,點了點頭,就當是告別吧,從今往後,天涯海角,各奔東西。
風名引我從一條僻靜的小路繞到無漏寺後山的山腳下,抬眼望去,滿眼的紅,如詩如畫般浪漫。
「喬姑娘,公子在山上涼亭。」風名用手指了指上山的路,眼神又在我身後轉了一圈,再回到我臉上,有暗示之意。
「你們就在這裡候著吧,本公主去去便回。」我端出公主架子來。
「公主,皇上吩咐過,要貼身照顧,這∼」一女子似四人之,眼神老練,表情沉著,很快抬出皇帝來壓我。
之前上墳的山上,只有花草,不要說一百米,就是從山下也能看見山上有沒有人,現在這海棠成蔭,人入林中,影子也看不見。我知道她們的顧慮。
「大膽!本公主說話,哪有你吭氣的份,如果你們不把我這才封兩天的公主當回事,那就滾回宮裡去,本公主自會去找皇兄理論。」我目光犀利,說話蠻橫,裝出脾氣爆的樣子。
「公主息怒,奴婢知錯了!」那女子不得不跪下來認錯,低著頭,看不清表情,語句恭敬,可說得不急不緩。另外三人也跟著她跪了下去。
「你叫什麼名字?」總覺得她有些不尋常。
「奴婢寶琴。」仍是徐徐道來,表面一聽似與世無爭,細聽又覺似毫不在乎。
「好,寶琴,你帶著她們三人就站在此處等本公主下來,不許離開一步!」我刻意強調了最後一句,語聲凌厲,想吃核桃就要「敲」。
拾階而上,穿過一片花的海洋,海棠開得正盛,記得最初來時,海棠花剛謝,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快一年了。
一路上伴著悠揚的簫聲,我一步一步走上山去,遠遠看到一個亭子,半遮半掩於花叢樹林間。
這就是穆嘯天當年拾到穆亭軒的涼亭嗎?不知穆亭軒是怎麼被人用死嬰掉包的,差點死在這人跡罕至的山頂,哎,自古皇宮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穆亭軒的名字裡有個「亭」字,怕就是取自此處吧,那個變態的穆老頭倒知道省事,好在沒取成「穆涼亭」,算是他積了點陰德。
穆亭軒會不會相信寧太妃就是他親娘呢?如果他信,那他知道自己不是孤兒了,心裡是高興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呢?
我伸出手來,接住一片花瓣,花兒離了母親,會不會哀傷?
走得還算輕快,似乎不一會兒就到了山頂,能看到涼亭的全貌了。
穆亭軒站山頂涼亭旁,白衣勝雪,纖塵不染,背對著我,右手執簫於唇,吹出人間仙樂。
之前聽著輕快的簫音,我上山竟不覺得太累,從古至今,樂曲的魅力總是沒有止境。
待我能看到他時,馬上覺察到他變了旋律,婉轉綿綿,似歎息似訴說。
好像自他毒後,就沒再用過披風,是因為氣溫逐漸回暖的原因嗎?我有點疑惑,那是他一直很衷情的東西,也是他一直展現出來的固執。
我慢慢挪過去,在離他百米左右的一株海棠樹下停下來。
他的簫聲讓我有些無措,邁不開腳步。
我定定看著落英繽紛的海棠樹下,那長身玉立的背影,左袖隨風在空中飛舞,如墨的長與海棠形影不離,就像一副絕美的圖畫,如夢似幻,不似在人間。
似乎他已經在那裡站了百年、千年,站過了雪雨風霜,站過了春夏秋冬,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又似乎是什麼期盼也沒有的空洞,透出的冷清與孤寂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全身力氣好像在這一刻突然被抽光了,我雙腿一軟就要坐下去,趕忙扶著一旁的樹幹,心陣陣緊揪,腳上卻動不了分毫,只盼著他千萬不要回頭。
小屋受辱,幾度被追殺,跟蹤我,私藏我的圖紙,地位差別,身份差別,長相差別∼我能找到不少有力的理由不待見他。
但這種氣氛太浪漫,憂傷的男人殺傷力太大,我怕頂不住中了美人計,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不知道為什麼而難過,也許是自己在空想社會主義,自認為懂了他的心意,為這份空想獨自神傷。
過了似乎一個世紀那麼久,實際上可能也就那麼幾分鐘,他不知什麼原因一直沒回頭,只聽簫聲愈加低沉,如情人間的細語。
我緩過勁來,毫不猶豫轉身下山而去,這裡不是我該待的,一開始就不該來,龍浩君和穆亭軒之間決不會就此了結,這渾水我是再不想淌了,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二人的視線,由他們鬥個烏煙瘴氣,你死我活的。
一路我想了很多,卻似乎什麼也沒想,只是越走越快,到後面如逃命般奔跑起來,總覺得慢了,心就不會在自己身上了,我不敢回頭,怕會看到出塵絕世的人平淡外的表情。樹枝刮破了我的衣,那聲音讓我更加堅定了決心。
知不知道我一定要走,我們之間沒有天長地久,不管我有沒有猜錯你的心意,離開都是我唯一的選擇。
不理會風名奇怪的目光,我跑了個天昏地暗直到沒有半分力氣,直到回頭再也看不見那滿山的海棠。
我不顧形象癱倒在地上大口喘氣,慶幸自己心志堅定,不受美色所惑。
那四名宮女一路叫著「公主」,一路跟我跑到這裡,眼見我衣服破爛,滿身泥土,躺倒在大路上,很有幾分吃驚,互相交換了眼神,便垂站在一邊,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仰望著她們,這麼長一段路跑下來,一個個臉不紅心不跳,龍浩君,至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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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再次感謝setpn123的花花,好開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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