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求以武崇訓墓為陵沒有成功,自請為皇太女又遭到重重阻力,要說安樂公主現如今惟一的樂趣,大約就是和美少年調調情,同時和武延秀三天兩頭地私通。當然,由於韋後地位日漸穩固,她也就把朝臣那點子反對拋到了九霄雲外,外出遊玩時只要看到自己喜愛的人,無論男女都會強掠為奴。而由於武三思武崇訓父子都死在休祥坊那座豪宅之內,她認為此宅不吉,索性又在金城坊大興土木,安樂佛廬也最終完工——至於她會不會在這寶象莊嚴的地方幹什麼別的,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由於日子實在太舒心太愜意,她兩次來探望凌波的時候,都鬧得有些不痛快。
什麼仗義疏財,什麼結交士子,什麼籠絡人心……她可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那些人自當伏拜在她腳下懇求她垂憐,為什麼要她自降身份?想當初那個不滿她自求皇太女而上書勸諫的官員,太平公主還想要籠絡,結果人家卻乾脆辭官逃了,鬧了好一個沒臉。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員看不上她,她還看不上他們,何必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
眼看眼中釘肉中刺一個個拔去,縱使一向低調做人的上官婉兒也漸漸得意了起來。一改往日只充當一個內相的角色,她甚至還陪著李顯和韋後在紫宸殿召見官員,甚至親臨麟德殿飲宴,為帝后代筆賦詩。原先只在宮內盛行的才女之名漸漸在長安城流傳了開來,無數風流才子傳抄其詩賦,更有人盛讚此乃上官體重現。正在風頭上的她自也聽不進凌波的提醒,反而嗔怪對方年紀輕輕思慮太多,連及時行樂的道理都不懂。
連碰了兩個釘子,滿肚子好心的凌波也就懶得費嘴皮子了,打點行裝便在一片笙歌曼舞的盛世氣象中離開了長安城。那排場與她在長安煊赫的名聲完全不符,整個馬隊上下加在一起不過百人。前來送別的也都是各家貴人的使者,倒是送來地各色用品價值不菲。高力士最後一個離開,除了低低道了一聲保重之外。躊躇片刻又加了一句話。
「倘若有可能,你還不如在原州別回來了。」
登上馬車緩緩西行,凌波在心裡頭回味著這句話,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當初是希望日子過得精彩一些,這才跟著上官婉兒鞍前馬後,攀附著這一層關係在韋後面前站住了腳跟。如今想想這如履薄冰的日子還真沒意思。可是,過慣了那種被人捧到了雲間的日子,倘若再讓她去當那個無權無勢沒人理會的虛名縣主,只怕她又要不習慣了。
這做人還真是得隴望蜀永無滿足之日!
在路上的第二天,她便不耐煩再坐馬車,索性換了男裝騎馬。由於隨行的都是精挑細選出來地可*人,就連五十個羽林軍扈從也都是她親口指定,由陳玄禮等人暗中設法調來的熟人,因此她自是毫不避忌地和裴願並馬而行,談笑風生無拘無束。偶爾還會在大道上風馳電掣來一場賽馬。而在她遠遠拋在身後的馬車中。瑞昌掀開車簾望著前頭那一抹明快的身影,那雙桃花眼中亦露出了熠熠神采。
「頭兒,看縣主那高興的模樣,那個憨頭憨腦的傢伙難道是她的相好?」
「這也忒古怪了!縣主的模樣在長安那些千金中間也是頂尖的,怎麼會尋著這麼一個其貌不揚的?」
「人家安樂公主可是左一個右一個都挑地是美男子,如今的入幕之賓武延秀那也是相貌堂堂。」
聽到四周這些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老彭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伸出馬鞭遙指眾人的鼻尖呵斥道:「好容易有這樣優厚的差事,你們居然就知道多嘴。這縣主挑上什麼樣的人關你們什麼事?前次大家全都升了一級,又得到了豐厚的賞錢,這可都是托了別人地福。要不是我們倒戈得快。只怕這時候就和其他各門的衛士一樣到嶺南去數星星了。」
一想到某些同僚地悲慘下場,眾人頓時心有慼慼然,也就沒了談笑的心情。雖說原州肯定沒有長安城那麼繁華,可只要能避開是非圈子,總歸應該是好事。再說了,他們護送的這位金枝玉葉素來就是福星——李重俊裹挾了那麼多人,偏偏只有凌波能逃出生天,這是什麼樣地好運氣!他們跟著這樣的福星。不也能沾染一點運氣?
等到了原州在一處早就安排好的豪宅住了下來。凌波卻拋下所有羽林軍衛士,把滿心不情願的朱顏留在了那裡當替身。自己則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和裴願帶著雲娘武宇武宙以及羅琦瑞昌等人連夜就走了,甚至連原州刺史的拜見都不曾理會。
這樣才像是一個休養也沒忘了擺架子的驕縱千金!
一行人都有貨真價實的通行文書,路過涼州時,少不得又在這座扼守河西走廊的重鎮逗留了一番。拿出李隆基不知從哪裡弄來地關文,裴願親自往涼州大都督府拜見,調兵五十隨行護衛。凌波原本覺得這安排有些多餘,可裴願執意如此,又把李三郎搬了出來,她也只能默認了這麼一件事。等到夜晚沒有閒雜人在周圍,她才露出了彪悍本色,耳提面命地教訓裴願不要凡事都聽人家地。
「其實這不是三哥的主意,是我執意讓他弄到了這樣一份東西。」說到這裡,裴願不禁心虛地看了凌波一眼,「西域如今不太平,西突厥各部、葛邏祿、吐蕃等等大小國家不僅有內戰,而且還常常騷擾大唐各州鎮,尤其是扼守西域和中原地河西走廊更是常有騷亂發生。庭州固然有一望無際的牧場,有數不盡的牛羊,但大小戰事也是從來沒斷過。」
凌波聞言不禁沒好氣地白了這個愣小子一眼——她早就知道天下不會有那樣的世外桃源,可裴願就不能讓她多一點幻想?得知裴願的繼母如今還在庭州經營著裴家的產業和牧場,憑著這一層關係,裴家的商隊在河西走廊幾乎從不會遇襲,帶上這五十兵卒的護衛主要是為了威懾四方和以防萬一,她又嗤笑了一聲。
「有你這個裴少爺在西域的赫赫威名,還不能保住我這個小女子的安全?」
「爹爹說過,什麼事情都要萬無一失才好,不能隨意逞匹夫之勇。再說……」裴願的目光漸漸柔和了下來,竟是忽然伸手把凌波攬進了懷中,「在長安我沒有辦法,但是在西域,我怎麼也不會讓你受到半點損傷。」
一句戲謔卻得到了這樣的溫存,被擁在那堅實的臂彎中,凌波不禁愣了一愣,到了嘴邊的另一句話不由得吞了下去——裴先她已經見過了,彼此之間也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庭州的那位雖然只是裴願的繼母,可要是成了婆婆……
她都在胡思亂想什麼,這一切還八字沒一撇呢!
過了玉門關和沙州,天和地便換了另一幅景象。不再有高牆環繞的城池,不再有衣著鮮亮的富人,只有駝鈴陣陣的商隊,只有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牛羊,只有用於買賣物品的小集市,只有大聲談笑佩著腰刀的牧族勇士。而在看到這一行全副武裝的中原人時,大多數人選擇了漠視和無視,只有牧民中的孩子們好奇地一路圍觀,最後也被遠遠拋在了後頭。
一路上足足走了將近兩個半月,浩浩蕩蕩的馬隊方才抵達了庭州。一路上看慣了沒有城牆的小鎮,以及數百帳篷的部落,乍一看到這高牆鐵壁,凌波竟是以為自己又回到了中原。入城的時候盤查極其嚴格,即使她這樣有最高等級的通行公文,那些軍士們又都認識裴願,仍少不了一通仔細的盤問。倘若再把庭州周圍開墾出的無數良田結合在一起來看,這地方就更加不像是西域了。而遠行護送到此的涼州軍則是告辭而去,臨行前裴願又出手闊綽,他們雖說一路辛苦,倒也心滿意足。
見凌波入城之後彷彿對什麼都是好奇的,裴願便充作了主人,一路耐心地解釋道:「庭州東連伊州、沙州,南接西州,西通弓月城、碎葉鎮,統轄西突厥十姓部落的好幾個羈縻府州,一向就是大唐在西邊的要鎮。這裡既有佛寺道觀,也有商舖集市,有很多西域商人來這裡做生意。爹爹當初沒用幾年就蓋過了本地的巨商,成為了庭州第一。」
「就連雲姑姑也說你爹爹是英雄豪傑,你就不用幫他吹噓了!倒是你裴公子夠風光,這庭州城似乎誰都認得你!」
看到這一路上碰見的人裡頭,甭管男女老少都熱絡地和裴願打著招呼,凌波頭一次發覺自己眼中的愣小子還有不為人知的一面,故而酸溜溜地丟出了一句話。可話音剛落,大街另一頭便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抬眼一看,入目的赫然是一匹毛色鮮亮的大紅馬,馬上的女子一身火紅,那種美艷眩目的風情竟是迎面而來。
「願兒,你可是回來了,我都想死你了!」
隨著一聲喜悅的呼喚,那女子勒著馬頭在眾人面前五步遠處堪堪停住,一個縱身躍下馬就疾步衝了過來,竟是不管不顧地抱住了裴願,親暱地在他的頭上揉了揉。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凌波不由得瞠目結舌。
裴願手忙腳亂地掙脫了那女人的懷抱,尷尬地對凌波一笑:「小凌……她就是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