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上雖然有動靜,但是在底下的人遠遠看來,不過是上頭的皇帝等人見兵勢浩大驚慌失措而已,因此李重俊勒馬觀望了一會,就帶著眾千騎緩緩前行,及至玄武門樓下百步遠處方才停住了。遙望著城樓上的李顯,他只覺得心頭郁氣一下子全都發洩了出來,深重的恨意和復仇的暢快交織在一起,他竟是險些拔出腰中寶劍。旁邊的李多祚冷不丁插了一句話,他這才如夢初醒。
「太子殿下,如今雖勝券在握,但切不可造次。若是對陛下刀兵相向,難保麾下不生變數。不如由我帶人先到玄武門樓下請求謁見,若是能迫陛下殺了韋皇后上官婕妤安樂公主以謝天下,則大事可成!」
雖然李重俊早已連李顯這個父親一起恨上了,但李多祚的這個意見他仍然痛快地採納了,當下便分了一半人過去,自己則是帶著剩下的百多人大搖大擺地站在玄武門樓前頭的廣場上。雖人人刀不出鞘槍不見鋒,但卻帶出了一種難以掩飾的殺氣騰騰。李重俊冷眼望著那邊的交涉,尤有閒暇轉過馬頭看著後頭的凌波,嘴角流露出一絲得意的戲謔。
「好好的太子妃你不肯做,今夜之後,我便是天下之主,到時候你就死心塌地一輩子當我的人吧!」
看到那張張狂可惡的臉,凌波恨不得暴起一腳狠狠踹在他的臉上。雖然身上的匕首等物早就被李重俊使人搜檢了去,但她那只帶鉤仍在,況且裴願就在她身後,要挾持李重俊少說也有六分的把握。可是。這一切都得見機行事才行。於是,她強自忍下心頭的憤怒和憋在嘴邊地反唇相譏,只是低頭不語。
李重俊見凌波不說話,誤以為她已經服軟認輸,不禁愈發得意。此時,他完全忘記凌波身後還有一個李隆基塞進來的人。徐徐轉過身去傲然注視著那邊的玄武門樓,眼神中露出一種赤裸裸的狂熱。第一次太極宮玄武門事變,太宗李世民殺了建成太子和李元吉,逼迫高祖李淵退位;第二次洛陽宮玄武門事變。張柬之等人擁立他的父親李顯進宮,將那位權握天下的女皇拉下馬來;如今這是第三次,他同樣掌握了絕對優勢,這難道不是代表著他也將會把自己那個昏庸地父皇推下皇帝的御座,然後君臨天下?
帶著毫不掩飾的野心,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父皇,你已經老了糊塗了。這個天下早就該換主人了!」
這聲音並沒有刻意壓低,因此不但週遭的千騎將士聽得一清二楚,凌波和裴願也同樣聽見了。凌波不敢輕易回頭,遂用眼角餘光四下裡瞥看了一眼,見不少將士露出了錯愕慌張地表情,心頭登時一喜。剛剛這一路上。她聽見李多祚等羽林軍將領始終對麾下說這是奉天子令誅除奸佞,現如今李重俊按捺不住暴露了野心,自然有那麼一絲空隙可趁。
恰在這時,一聲淒厲的慘叫竟是從玄武門樓那邊倏地傳來。凌波再也顧不上什麼暫時隱忍,慌忙抬起頭來凝神看去,卻見那邊樓下已經騷亂了起來,甚至能遙遙聽到一個驚天動地的怒吼。
「太子李重俊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謀逆犯上,某先斬此獠。再為陛下誅除叛賊!」
聽到這一聲暴喝,李重俊登時大怒,再也顧不上什麼原地觀望,大罵一聲可惡便拍馬上前。眾千騎將士你眼望我眼了一陣,慢了數拍方才先後跟上。而凌波瞧見大多數人那遲疑的模樣,不覺看到了一絲曙光。趁著此時沒那麼多人注意她,她有意雙腿一夾馬腹放慢了速度。看到和裴願相差只有一個馬頭。她正想遞上一句話去,旁邊的幾個黑衣軍士忽然馳近了來。將她牢牢裹在了當中。
凌波陡然心中一凜,以為他們看出了什麼破綻,誰知其中一個騎著棕黑馬的衛士又*近了她些許,一個熟悉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在她地耳畔響起:「這些都是平日受過李三郎恩惠的千騎衛士,等一下會全力助你逃走。待會瞅準時機,我會設法拿下李重俊,只要你的心上人能保住你就成了!」
這居然是雲娘的聲音!
正想瞧個仔細,凌波卻不防那黑衣衛士突然往側裡一帶韁繩,倏忽間就離了自己有好幾步遠。而隔著那一層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的黑盔黑甲,她怎麼也無法從那一身裝束中認出那個自己熟悉的人,只得暫時把疑問擱在了心裡,盤算起了待會地脫身之計。
到了玄武門樓下,她終於看到了那染血的一幕。只見一個黑袍將領的無頭死屍橫躺在階梯前不遠處,一邊是某個提刀大漢和十幾個羽林飛騎,另一邊則是滿面驚駭的李多祚和眾多目瞪口呆的羽林千騎,至於剛剛趕到的李重俊則是面色鐵青高聲喝罵,那罵聲卻沒什麼章法,而且全然沒有注意到麾下眾將士的沮喪表情。
「那是李大將軍的女婿,羽林中郎將野呼利,平素也頗為悍勇,怎麼會忽然就死了……」
「我們明明是幫助太子誅除奸佞,怎麼這似乎是逼宮兵諫?」
「造反是要殺頭誅九族地!」
人群中不斷傳來竊竊私語,不少人的臉上都流露出後悔和憂心忡忡的神色。而凌波注意到剛剛把自己圍在當中的那幾個衛士恰恰是歎氣最起勁,抱怨最多的人,登時心有所悟。情知此時乃是扭轉時機的天賜良機,她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那高高的玄武門樓,很想大聲嚷嚷一句,讓那位垂拱九宸地天子能夠站出來說些策反地話。可就在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預備發聲的時候,忽然只覺得頸項上一涼,渾身不覺顫抖了一下。
順著那一汪明亮地劍鋒,她看見了自己周圍那幾人都已經被人排開,雲娘更是不知去向,此時,一個黑衣衛士正站在側前方。細細辨認之下,她更是大吃一驚,因為那赫然是原先始終隨侍在李重俊身邊的護衛之一。眾目睽睽之下,他的劍尖穩穩地指向她的咽喉,那只持劍的右手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而那雙寒光四射的眼睛正死死盯著她。
「太子有命,若是縣主稍有異動,休怪某劍下無情!」
這時候,凌波方才發現李重俊已經調轉馬頭,那臉上赫然掛著陰惻惻的笑容,心中本能地一緊。由於先前的幾次交鋒,李重俊都給他一種衝動無謀的感覺,她更不曾看見什麼厲害人物,因此除了李多祚和李千里之外,她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其他可能性。而如今這個拿劍指著她咽喉的人,她竟是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陳珞提起過。
「霍九是我身邊最得力的護衛,十七娘你當然不會見過,就是我那些東宮的屬官也都沒有見過。」李重俊此時笑得愈發得意,那笑容既有暴戾也有陰森,顯得格外可怖,「我當然知道有武家人擋在前頭,我收羅不到什麼有用的人才,所以那些東宮官我根本就不在乎,權當養著一些小狗小貓了!所以,我真正的殺手鑭便是我身邊的這十二衛士,單單*他們,我便能夠立於不敗之地!」
這樣的人竟然有十二個!
直到這時候,凌波方才感覺到一種深重的危機,同時亦生出了一絲悔意。若是早知道李重俊有這樣的心機,她必然不會如此托大,必然還會早做其它安排——她早就察覺到李重俊和羽林軍金吾衛兩大主將交往甚密,怎麼就沒有想到提醒韋後注意這種趨勢?
正當她後悔的時候,那原本寂靜毫無聲息的玄武門樓忽然傳來了一陣萬歲的呼聲。這聲音讓所有人都忘了底下剛剛發生的血腥一幕以及這邊的詭異情景,就連凌波也忘了脖子上還有一把劍指著,也抬起頭向上望去。看到戴著高冠的皇帝李顯探出頭來,她只覺心中咯登一下,心中生出了無窮希冀。
「爾等都是朕的宿衛勇士,朕向來以真心待之,為何要從李多祚謀逆犯上?若是爾等能斬殺主謀反叛者,朕非但不究今日之責,從上至下一律官升三等拜爵一級,何愁不富貴!」
此話一出,樓下頓時一片嘩然。倘若說直到剛剛眾人還能用清君側之類的借口來糊弄一下自己,那麼這時候天子親口道出謀逆犯上這四個字,這無疑就揭示了他們的反叛事實。想想自己聽從上司之命聚集起來的時候,分明聽到的是奉天子詔誅除奸佞,人群中更是群情激奮,彷彿只要一個火星就能完全炸開來。李重俊見勢不妙,慌忙聚心腹親衛自保,即便是在這時候,他仍然不忘讓霍九用劍挾持凌波,與此同時更聲嘶力竭地拚命壓制人心。當發現那些羽林軍將士的聲音比自己更響時,他登時有些驚慌失措。
就差一步,就差一步他就能夠成功了,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就在這時,人群中忽然暴起一聲呼喝:「我們受了這幫傢伙的蒙騙,我們才不是反賊,殺了他們向陛下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