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柬之等五個擁立功臣全都死了!
這是傷癒復出的凌波在大明宮中聽到的第一個消息。面對韋後的笑意盈盈,上官婉兒的談笑風生,安樂公主的得意洋洋,長寧公主的漫不經心,儘管大殿中異常溫暖,她卻不由得感到一種冷徹心肺的寒意。
先頭她也聽說過,由於榜文的事情朝中大臣或是為了撇清,或是為了巴結武三思,幾乎個個都說張柬之等人該死,甚至就連李重俊也在別人的蠱惑下上書請誅張柬之等五人三族。可向來耳根子最軟最沒有主見的李顯這一次卻罕有地頂住了壓力,言稱曾經賜五王鐵券,所以最後只是定了長流之刑。結果,僅僅過去了這麼些天,李顯這個天子沒有殺的人卻還是死了!
「裹兒,回去讓你公公消停一些,他畢竟是矯詔,別在外頭一個勁地張牙舞爪!」韋後衝著安樂公主點點頭,語氣異常淡然,「心腹大患得除,高興一陣子也就罷了。就算朝中大臣都是立仗馬,民間可還是有豪傑之士在。若是激起眾怒,他這個德靜王未必就能當得安穩。」
「母后,你也太多心了,這天下哪有那麼多豪傑之士!」
儘管是初秋時節,但安樂公主卻穿了一條用百鳥羽毛織成的長裙。在大殿的燈火照耀下,那上頭的各色鳥羽和金線銀織交相輝映五彩繽紛,別顯出一種妖艷的風情。她嬌嗔著反諷了一句,見韋後丟過一個沒好氣的眼神,不由拉了拉旁邊的凌波:「十七娘,你別裝啞巴。你說說,如今天下都知道這手握權柄的乃是母后,父皇更是從不違逆母后的話,還有誰敢多言?」
凌波沒料到安樂公主會把自己牽扯進來。悄悄抬眼瞥了瞥韋後,見她亦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只得強裝笑臉道:「公主說的固然沒錯。但皇后未雨綢繆高瞻遠矚。公主還是把這話轉告德靜王的好。」
話音剛落,她就覺得自己胳膊上一疼,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連忙轉頭笑道:「公主。這天下有千千萬萬個人,總有一兩個死腦筋。有道是天子一怒伏屍千里,但庶民若是敢懷必死之志,未必就一定是好對付地。公主總不希望平時出門的時候,常常冷不丁不知從哪裡竄出一個身藏利刃圖謀不軌地人吧?」
見安樂公主若有所思地鬆開了剛剛掐她胳膊地手,凌波終於鬆了一口氣。忽然福至心靈地歎息了一聲:「水滿則溢,伯父除掉了心腹大患確實值得慶幸,卻不該忘記這都是托了皇后地蔭庇,不該一味志得意滿才是。」
看到韋後聞言頓時面色霽和,一旁的上官婉兒倍感欣慰,暗想武三思一把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這麼淺顯的道理居然都看不清想不明。居然說出「於我善者則為善人。於我惡者則為惡人」這種狗屁話。真真是得志便猖狂,也不想想天下美男子多的是。韋後如今垂拱中宮母儀天下,而且手中緊緊攥著天子,又如何能容忍得下太過驕狂地人?
「怪不得皇后常常誇永年縣主聰慧,臣妾剛剛只是聽得隻言片語,果然是不同尋常呢!」
此時,一個嬌嬌弱弱的聲音打破了大殿中的寂靜。凌波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宮人引了一個雲鬢女子過來。那女子大約不過二八年華,體態妖嬈多姿,身上的衣裙卻不過是比尋常宮人稍稍華貴些,面上也是脂粉不施,容貌倒還算秀麗。她輕移蓮步,上來向眾人一一施禮,最後便在最下首坐下,放肆的目光在凌波面上很是轉了一圈,這才低垂了下來。
「這是鄭才人,入宮雖沒多久,母后看在她爹爹面上,還算瞧得起她。」
正疑惑的凌波聽到安樂公主在耳邊咕噥了一句,再細細一想,立刻便醒悟到這鄭才人是何許人也。她往來宮中多了,自然見過李顯登基之後添地那些宮嬪,論容貌論品格,眼前這位都不算頂尖的,可誰要人家的父親是如今李顯寵信的術士鄭普思?
她正尋思著和對方無冤無仇,那話裡頭怎麼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就聽韋後笑道:「十七娘原本就是玲瓏剔透的心思,再加上又跟著婉兒耳濡目染了那麼些年,見識自然不比尋常婦道人家。盈盈,今天你母親不是進宮來了,怎麼不見人影?」
凌波這才知道這鄭才人閨名叫盈盈,想到平日韋後對上官婉兒也是一口一個婉兒很是親近,今兒個對一個才人也是如此,愈發感到這個鄭盈盈似乎很得寵。果然,下一刻那鄭盈盈便神情恭順地欠了欠身道:「母親已經等候在了外頭,沒有皇后召喚不敢擅入。」
韋後皺了皺眉,旋即朝身邊的尚宮柴淑賢點了點頭,旋即嗔道:「以後你母親若是來了,你直接將她帶來含涼殿就是。都是常來常往地人,哪裡有那麼多規矩?」
鄭盈盈慌忙拜謝,又說了好些奉承話。凌波聽得不耐煩,看見長寧公主無所顧忌地打呵欠,安樂公主則是在摩挲著懷中一隻潔白如雪地貓,索性在心裡頭盤算著前不久從洛陽送來的房租和一應賬本。誰知這賬還沒算清楚,安樂公主就忽然扯了扯她地衣袖,她不得已之下只能轉過頭去。即使這個時候柴淑賢已經引著一個體態臃腫的中年婦人進來,即使知道那個女人就是鄭盈盈的母親,即使她很好奇韋後為什麼會對這麼一個老女人感興趣,但安樂公主的召喚她不能不理會。
「十七娘,你看我這條裙子是不是比大姐那條漂亮?」安樂公主看也不看那邊進來的人,隨手把那只白貓放在地上,指著自己長裙上的紋路炫耀道,「你看看上頭的花卉鳥獸,還有這針腳,也不知道費了多少功夫。我讓他們用鳥羽制裙,這還只是人家送來的第一條試製品,所以粗製濫造了一些,連織工帶材料才不過五萬貫。我又給了他們十萬貫,讓他們送一條更精緻的來!」
五萬貫還粗製濫造……十萬貫的裙子,那就是一億錢,天
凌波正在那裡咂舌於自己爹娘當初一輩子的積蓄只夠安樂公主做一條裙子,忽然覺得眼前的光似乎被遮住了,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這時候,她終於看清了鄭盈盈這位母親的尊容,說其貌不揚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這要是說實話便是面目可憎,尤其是那雙陰冷的毒蛇眼睛,讓人怎麼看怎麼心裡頭不舒服。即便是她一向見慣了大場面,在這雙眼睛的審視下依舊心裡發毛。
「第五夫人,十七娘的面相如何?」
「永年縣主天庭飽滿,雙目靈光湛然,主慧黠靈巧,這一輩子自然是大富大貴不用說了,而且必定是得夫婿寵愛的!只是……」第五英兒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忽然把臉幾乎湊到了凌波鼻子跟前,嗅了一嗅方才站直了腰,「只是縣主太聰明了些,只怕是血光之災不在少數。如果我沒看錯,縣主應該是才遭遇過血光之災吧?」
「你這個老虔婆胡說八道什麼!」安樂公主霍地站了起來,指著第五英兒的鼻子罵道,「若是十七娘將來有血光之災,那就全都是你這張嘴招來的!」
看到第五英兒被罵得連連躬身賠不是,凌波不由深幸自己凡事有安樂公主出頭,省卻了不少麻煩。此時,她連忙站起身拉住了怒火中燒的安樂公主,半真半假地低聲勸解道:「公主,這可是含涼殿,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說了,我前些天那場血光之災也是真的……」
高坐上首的韋後看見安樂公主和凌波親密的模樣,不由對旁邊的上官婉兒莞爾一笑:「你看看裹兒和十七娘,可是和你我一模一樣?裹兒素來是個爆炭一般的性子,也多虧了有十七娘在一旁方才收斂些。」
上官婉兒雖然欣喜,少不得卻也得謙遜幾句,卻不曾瞧見第五英兒和鄭盈盈母女倆面上陰霾重重。長寧公主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素來不上心,第五英兒進來之後就悄悄溜到太液池邊上的水榭去了。而柴淑賢和賀婁閏娘在宮中浸淫多年,卻是最善於察言觀色的人,這時將所有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悄悄交換了一個眼色,柴淑賢更是嘴角一挑露出了一個冷笑。
武家就算當初不是什麼世家大族,如今也是聲勢鼎盛,素來會做人的凌波也還討人喜歡,這鄭家母女算什麼東西?說得好聽一個是才人,一個是從三品郡夫人,說得不好聽不過是猶如小狗小貓似的,居然也敢爭寵!
由於上次凌波送了她一個不小的人情,於是,在送凌波出含涼殿的時候,柴淑賢不動聲色地拉了拉凌波的袖子,見其知機地和牽頭的安樂公主拉開了幾步,她便低聲囑咐道:「那個鄭才人雖說生得尋常,但陛下一個月也有兩三天留宿在那裡。鄭家母女所圖非小,都忙著巴結皇后,所以看著你得皇后寵信便有些忌憚,你小心提防她們一些!」
凌波連連道謝,心裡卻免不了犯了嘀咕。這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鄭家母女要和她過不去,難不成是吃飽了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