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任何一個中宮皇后來說,廢後兩個字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觸動她們那根敏感神經。而對於文武百官來說,廢後兩個字往往也會帶來一場難以名狀的腥風血雨。大唐立國近百年,在高宗年間鬧過兩次廢後。成功的那一次讓長孫無忌褚遂良等昔日功臣全部死絕,失敗的那一次則是把上官家族連根拔起。可以說,那後頭的皚皚白骨足以讓所有人為之膽寒。
當今天子李顯登基之後,已經因為一場子虛烏有的廢後事件殺了十幾個人,現如今居然有愈演愈烈的勢頭,這怎能不讓人為之心驚?朝堂上李顯劈手丟出那榜文,氣得直打顫,可下頭官員當中,兩股打顫冷汗直流的又何止一兩個人?一想到上次觀刑時那血淋淋的場面,甚至有膽小的官員連上下牙關都在打架,彷彿稍有驚嚇就會一頭栽倒下去。
散朝之後,有識之士第一時間想起了元老重臣魏元忠,豈料這一位忽然臥病不起今天根本沒來,一群憂心時局的官員頓時沒了方向——去找相王吧,那一位素來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老好人,對於這種麻煩事決計不會表示意見。在數來數去不得要領之後,終於有人靈光一閃去尋太平公主。於是,這個月色尚好的夜晚,正對承天門街朱雀門的興道坊太平公主第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熱鬧的並不僅僅是這麼一個地方,武三思的臨時寓所亦是同樣光景。除了鄭崔這一對左膀右臂,聞訊蜂擁而來了的還有宗楚客、紀處訥、宋之問宋之遜兄弟、周利用、姚紹之……林林總總濟濟一堂,個個慷慨激昂各抒己見。言下之意只有一個。
此事必定是張柬之敬暉等五人借助餘黨聲勢可為,罪不可恕,當誅三族!
除了武崇訓這個親生兒子之外,武家其他人都沒有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到武三思家裡去,一個賽一個的老實本分。昨兒個率先得到消息地凌波整整一天都大門緊閉不見外客。然而此時此刻這理該宵禁的時分,她卻沒呆在家裡,而是正在興慶坊某座宅子之中的書房內,面色陰晴不定地聽著那個站著的人說話。
「這固然是一勞永逸的絕戶計,但這種事情卻是往皇后臉上打耳光地事。即便因此而盡誅張柬之五人,皇后心頭怒火也斷難消除!她興許暫時看不出此事的始末,但十天半個月,乃至於半年一年,她又怎麼會想不出來?武三思確實狡猾聰明。但這一次卻是聰明過了頭。他的權勢都是*著皇后得來的,說句不好聽的,他不過是皇后的走狗。若是皇后開始提防他,甚至是刻意排擠他,武家就完了!」
「咳!」
李隆基說得興起時,忽然聽到一聲重重的咳嗽,這才看到凌波臉色不豫地瞪他。想到這邊就坐著一個如假包換的武家人,而且在旁人看來就是走狗,他情知說錯了話,卻仍是忍不住莞爾一笑。
「十七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這說話不可能字字句句斟酌,這不是打個比方麼?」
諾大的書房中除了李隆基和凌波,就只有裴先和裴願。前者原本打算這幾日離開長安前往絳州老家進行聯絡安排,只沒料到臨行前會遇到這麼一件驚天大案,也就暫時推遲了行程。而裴願之所以坐在這裡,卻是因為他和在場地三個人都有關係。他是李隆基的拜把子兄弟,是裴先的兒子。又是凌波的……以他們之間的那種關係,相好算不上,朋友又太生疏,總之勉強可以說是一對。
凌波冷冷瞪了李隆基一眼。回頭又對裴先和裴願父子點了點頭:「如今長安城中盛傳一句順口溜,要當官,求安樂,看長寧,攀太平,拜三思。和太平公主和安樂公主長寧公主相比,我那位伯父門下官員最多權力最大。人丁稀落的韋家就是拍馬也比不上。皇后本來就是重權力的人。嘴裡不說,心中只怕早就在掂量了。今天再上演這麼一出。心中那芥蒂自然會更大。可憐張柬之等人赫赫擁立大功,到了最後不過是一場空。」
「不論此事發展如何,料想都不會和相王與郡王有涉。值此之際,我以為還是隔岸觀火靜觀其變最好。經過小王駙馬之事,朝中縱使有人為張相公他們說情,料想也都是微不足道的人。如今這萬馬齊喑的場面,還真是讓人痛心失望。」
裴先說出了李隆基和凌波都想說的話,當下兩人同時點了點頭,隨即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裴願。見其皺著眉頭,李隆基習以為常微微一笑,凌波卻生出了某種恨鐵不成鋼地感覺。憨厚樸實固然是好品質,可你小子也該是時候開開竅了!
就在這時候,裴願忽然很是石破天驚地問了一句:「若是皇后已經看破了這件事,那麼,她一定會把武三思當成棄子,到了那個時候,小凌還有那位上官婕妤該怎麼辦?而且,按照李三哥和小凌的說法,武三思羽翼已豐,而且是安樂公主的公公,不是像王同皎那樣好對付的,也不是像張柬之那五位相公那樣逐漸被削減了權力。若是皇后要動手,該怎麼動手?」
這一連串問題一個個丟出來,不但凌波瞠目結舌,就連李隆基也露出了異色。至於知道自己兒子那一點底細的裴先更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仔細端詳著裴願,幾乎以為這會兒坐在這裡的人是別人假扮的。
這是那個不懂人情世故,只會一個勁勇往直前的愣小子麼?
良久,李隆基才撫掌笑道:「好,好!裴兄弟能夠把我們不曾看到想到地事情說得如此通透,這心思縝密之處竟然是更勝伯父!」他一面說一面意味深長地瞥了凌波一眼,語帶雙關地說,「以後十七娘也不必時時刻刻替你擔心了,你有這般資質,又有這般武藝,在長安城必能大放異彩光耀裴氏族門。」
裴願曾經多次被人家稱讚武藝高強,可聽到人稱讚他心思縝密卻還是第一回,免不了有些受寵若驚。正要尋幾句往日聽別人說過的謙遜話來充充場面,他冷不丁卻瞧見凌波拿眼睛瞪他,這下子頓時把前頭的打算給忘了。
小凌不是一直希望他學聰明一點麼?這是他想了一白天好容易想到的,怎麼說出來她又彷彿不高興了?
他怎麼會想到,女人素來有一種很奇怪地心理,男人愚鈍的時候她希望他聰明,可男人一旦聰明的時候,她卻開始思念他的愚鈍。聰慧靈巧如凌波,亦是難以跳出這個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