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達官顯貴蓄養健壯家奴並不是什麼奇事,家丁全副武裝配備刀劍也不是什麼奇事,然而,誰若是敢讓家奴拿著明晃晃的刀槍在宅第外頭環繞護衛,這卻是決不可能。任你有多大的權力,在天子腳下也決不允許蓄養私兵。所以,整個長安城中,能夠環第十步一衛享受朝廷派兵保衛的,只有區區六個人。
這六個人就是相王李旦、太平公主、衛王李重俊、成王李千里、長寧公主和安樂公主。當然,由於武三思和安樂公主可以算是一家人,這持兵呵衛的特權,武三思同樣享受著。有這麼一個深受帝后寵愛的兒媳,也不知道有多少達官顯貴羨慕他的福氣——也有同樣多的人暗地裡嘲笑武崇訓頭上那頂綠油油的帽子。
然而,現如今享受同等殊榮的人又增加了一個,比起前頭那六位來,此人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縣主,自羽林軍調過來的衛士也不過區區六十名,較之其他人少了一半多。可就是這六十個人仍然引起了朝堂上的軒然大波,大臣們在苦諫無果之後,紛紛把怨氣撒在了那位不可能站在此地的人物頭上。
「人家都在說,武家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六月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候,這酷暑天對於權貴而言也是一樣難耐。凌波懶洋洋地坐在大樹底下的鞦韆上,一隻玉足有意無意地玩弄著底下一隻精雕細琢的玉石拖鞋,滿頭青絲就這麼披散在肩上。吐出這麼一句話後,見對面的陳珞尷尬地點了點頭,她不禁嗤笑了一聲:「我就知道那些大人物們不會放過我。再過兩天指不定就會說我面首三千不守婦道,到時候我就更別想嫁出去了!我原本還想安樂公主實在太張揚了,讓我不好做人,現在好得很,我這日子也該太平了!」
陳珞自打離開洛陽到了長安。這還是第一次踏進平康坊的這座大宅子。裡裡外外周周正正井井有條暫且不提,就是僕婢也比先前多了幾倍,一路上他遇到好幾撥都是目不斜視規規矩矩地。在中庭處,他正好撞見妹妹陳莞在教訓人,那連珠炮似的口氣異常爽利乾脆,竟是和他認知中那個嬌嬌怯怯的妹妹大相逕庭。如今見到凌波這樣接見自己,這樣毫不諱言,他竟不知道是該附和,還是該歎氣。
一口氣出完。凌波也就不再糾纏這個問題。裴願那天說出了那麼一番話之後,她心中就篤定了許多,總像是有了主心骨似的,區區名聲問題原本她就不計較,眼下就更沒有必要去考慮了。再說,她如今是名副其實的腳踏兩隻船,這隻船萬一真地有了問題,她還可以轉乘另一隻,何苦自己找煩惱給自己受?
「短短十幾天的工夫,你就讓那位即將成為太子的衛王殿下征辟你當了王府行參軍事。果然是好本事!怎麼樣,這幾天去王府任事,可曾有人為難你,或是對你的來歷有所懷疑?」
「這倒沒有。」陳珞原本打算謙遜兩句,可面對凌波似笑非笑的表情,本能地將那些話吞了回去。想到自己在衛王府中的所見所聞,沉吟片刻,他還是不無謹慎地說。「衛王雖高傲自大了些,但恕我僭越,比起當今陛下來,衛王處事還算英果。只不過。衛王府實在是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既有勳貴子弟,也有寒門士子,甚至有遊俠一類的人物。這些人縱酒高歌談笑無忌,和當初小王駙馬家裡的景象很有些相似。我只不過剛剛任事三四天,就見到了遼陽郡王李多祚和成王李千里數次登門。」
此時此刻,凌波竟是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繼而更是跳下了鞦韆。臉色很有些難看。
遼陽郡王李多祚是左羽林大將軍。擁立武臣中的第一號人物,以外族爵封郡王地除此之外別無他人。算是掌握羽林軍實權的真正人物!而成王李千里乃是吳王李恪的兒子,昔日只是鬱林侯,沒別的本事,阿諛奉承卻有一套,這李唐皇族在女皇年間幾乎死光了,偏生他活得有滋有味,現如今赫然是拜成王,執掌左金吾。羽林掌禁衛,金吾司治安,這兩人乃是衛王府常客,吳儀表示李重俊對羽林和金吾都有相當影響力。若是有這樣的兵權在手,就算是他和王同皎一樣言行無忌,那至少有了自保甚至再進一步的本錢!
「從今往後,若有事情你就悄悄送信去開洋商行,這裡不要再來了,免得洩露行蹤遭了殺身之禍。你單身住在外頭,只有僕婢遠遠不夠,我到時候找一個可*的高手給你,你出入最好帶著他。」
陳珞早在凌波跳下地的時候就站起身來,此時聽她吩咐得鄭重,連忙低頭答應。等聽到要派護衛給自己,他登時露出了一絲詫異,一抬起頭卻看見凌波已經側過身去,眼睛似乎正在仰望頭上蔥蔥鬱郁的樹冠。
「我並不是純粹為了保你安全,而是為了以防萬一。你當然該知道我眼下就是你頭上的茵茵華蓋——當然,你也盡可以棄我投衛王,他畢竟是將來地太子,但我想你是聰明人,知道這權握天下的人究竟是誰,知道她們如今也算是我頭上的華蓋。陳珞,我只送你八個字,驕其聲勢,避其鋒芒。萬事莫出頭,那樣即便異日有什麼事,你也可以全身而退。」
陳珞心中一凜,立即躬身施禮道:「謹遵縣主之命。」見凌波似乎無話再吩咐,他便告辭離去。雖然他本想再單獨見一見陳莞,可一想到妹妹如今那已經大變的性子,還有那掛在臉上的欣悅笑容,他就打消了這樣的主意。如今高懸在他們頭上的利劍已經沒了,既然如此,他沒必要只爭朝夕,他要謀劃的應該是未來!
凌波重新在鞦韆上坐下,輕輕蕩了一會,她便懶散地吩咐道:「聽夠了沒有?出來!」
話音剛落,花叢後頭便閃出一個人影來。只見他頭戴平巾幘,身穿一件瑞錦紋藍衫,走上前雙手攏在袖中深深低頭,雖彎腰控背看不見頭臉,流露出一股恭恭敬敬地意味,但看在人眼裡,卻彷彿能夠聯想到那張俊秀妖媚的臉。
「你站在那裡聽了不少,有什麼感受?」
瑞昌這才大膽地抬起頭,那桃花眼中儘是媚笑:「縣主神機妙算未雨綢繆,小的自然佩服得五體投地。只不過,小的聽說安樂公主也不喜歡衛王,縣主若是要對付他,只需讓他當不成太子便可,何須遣人當間者那麼麻煩?」
「眾望所歸地事情,縱使是韋皇后亦無法阻止,但有了把柄就不同了。」
凌波曬然一笑,也不去看瑞昌臉上那愕然中帶著興奮的表情,輕輕地用指甲掐了掐手心。她已經入局很深了,既然已經退不出來,不藉著這個機會公報私仇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