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正和武宇戲言的時候,忽地聽到一陣車轱轆響聲,不由轉過頭望了過去。此時,一輛金路紫油,綴著白紅錦絡帶和帷帳的馬車便映入了眼簾,竟赫然是一輛安車。須知安車乃是婕妤方可乘坐,心中驚疑的她還以為是上官婉兒出來了,可那車停穩之後,上頭下來的卻是一個六旬老婦,旁邊尚有一位盛裝中年貴婦,卻都是她認得的。只是微微一愣,她便連忙上前將那位老婦攙扶下了馬車。
那老婦便是上官婉兒的母親滎陽縣君鄭氏。由於她當初帶著上官婉兒配沒掖庭的時候受了不少苦楚,如今身子雖然還算健朗,卻已經是滿頭銀髮,額上眼角也留下了深深的皺紋。站穩立定之後,她便輕輕抓著凌波的手,含笑說道:「我剛剛進宮看過婉兒,她說十七娘你十有八九在這裡,果然沒錯。正好柴尚宮要回家,便捎帶了我一程。」
柴淑賢卻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對凌波不鹹不淡地吩咐了兩句,又對鄭氏微微偏身行禮,隨即重新登上馬車走了。她是柴紹的孫女,雖然只是正五品尚宮,卻是韋後身邊的大紅人,較之上官婉兒不過略輸一線,自然可以乘坐安車,傲視凌波這個縣主。而這種態度凌波早就看慣了,自是不以為意,拉著鄭氏的手親親熱熱說了一席話,等到鄭氏自己的馬車也到了,兩人方才進了門。
自從上官婉兒成為了武後的秉筆女官,鄭氏便不再是那個掖庭中終日勞作不休的奴婢。等到女兒成了新帝地婕妤,她更是受到了不少人的趨奉。原先那座小宅子的門檻險些被人踏破了。在凌波的攙扶下看了幾處正在營建修繕的建築和花園,她的臉上洋溢著喜悅的榮光,眼中竟是噙滿了歡喜的淚水。
「上官家……上官家終於也有了翻身的一日!芝郎,若是你在天有靈看到今天,必定也能含笑了。」
默立了半晌,她方才記起旁邊還有人,連忙用絹帕擦了擦眼睛,這才轉頭歉然看著凌波:「十七娘,一時動情讓你笑話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就我還時時刻刻放在心上。婉兒也說過我好幾次了,可我就是改不了。」
見鄭氏有嘮嘮叨叨再往下說地趨勢,凌波趕緊三言兩語把話題引開。誰知道這麼一岔開話題,她卻倒霉了。由於上官婉兒這一層關係,鄭氏原本就以她的長輩自居,免不了又提起了她的婚事,這掰著手指頭足足數了十幾個適齡的世家子弟,而且彷彿還只是開了個頭。頭昏腦漲的凌波雖知道鄭氏那是關心體恤,可這種關切她實在有些受不了,只能嗯啊應付著。權當耳旁風。好在這時候終於來了救星,一個衣著簇新的管事匆匆忙忙奔了過來,畢恭畢敬地說是外頭有人請見鄭氏。這麼一來,鄭氏的話頭立刻被打斷了。而凌波也不免好奇了起來——居然能夠追到這座尚未完工的新宅來,這還真是鍥而不捨的精神。
來者是一個略有些發福的中年人,雖然沒有身穿官服,但從他說話地語氣神態來看,凌波自然認得出那是一個官員。而且至少還是六品以上的官員。由於她素來不喜歡太多華貴醒目的首飾,穿得又簡單利落,站在鄭氏身邊像煞了一個受寵的侍女,因此那中年人根本就不曾注意她,自陳乃是蒲州刺史竇從一之後就開始用極其露骨地言辭奉承鄭氏,隨即滿臉堆笑地說他正好有一批上好的木材,願意獻給鄭氏以作新宅傢俱使用。
對於這種送上門來的好事,鄭氏早就見多了。此刻,她臉上既不見惘然。也不見剛剛和凌波說話時的慈祥,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淡淡地漠然,微微點頭就算是答應了。然而,就在那竇從一喜出望外的時候,她忽然轉頭瞧了瞧凌波,面上露出了笑意。
「既然你說那批木材有不少。不如也順便給我這十七娘打上幾件。」鄭氏見凌波張口似乎要拒絕。遂笑著又在她的手上拍了兩下,「十七娘。你那平康坊的宅子雖說不錯,但有些地方的傢俱卻不怎麼像樣,許是你伯父倉促之間,底下人隨隨便便找了些東西糊弄過去的。再說,楠木紫檀木原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好木材,趁這機會好好換一換,翌日也可以作為陪嫁!」
以凌波的厚臉皮,這種程度的戲謔她根本不會臉紅,再說鄭氏是好意,她也就只能「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同時亦領教了這位滎陽縣君如今地炙手可熱。有錢能使鬼推磨,但這年頭,有些東西就是花千金也未必能找到,別人卻能眼巴巴送上門來。瞅著那竇從一那無比心痛卻偏偏還笑著的慘白臉色,她不禁心中好笑。
於是,竇從一猶如跟班似的陪著她們兩人逛了整個新宅子,時不時還得抽空遞上幾句漂亮的逢迎話來。不得不說,這種差事不是那麼好做的,當最後凌波攙扶鄭氏上了馬車之後,一回頭就看見那傢伙的額頭上油光一片,顯然是剛剛擦過汗。心情不錯地她吩咐武宇武宙牽馬,又漫不經心地說:「竇大人,剛剛滎陽縣君不過是一句戲言,你不必放在心上。我還要進宮一趟,你請自便吧。」
竇從一最初還以為凌波是侍女,可兜兜轉轉這一圈下來,他早就覺得不對勁了。及至看到凌波攙扶鄭氏上馬車,自己卻沒有跟上去,他愈發感到這裡頭有文章。此時聽到凌波說要進宮,他連忙絞盡腦汁又回憶了一陣,終於想起這個十七娘是何許人也。
這不能怪他消息閉塞,他原先乃是蒲州刺史,怎麼可能會一切盡知?
他一下子醒悟過來,竟是忙不迭地搶在前頭為凌波牽馬執鐙,等她上了馬方才仰臉笑道:「縣主新近冊封,不過幾根不值錢地木頭而已,下官孝敬幾根也是應當的。不知縣主明日可有空,下官帶人去量一下尺寸?」
若是不知道地人見他如此慇勤模樣,指不定還會以為是哪家傢俱行的掌櫃或是東家,凌波也有些意外,但隨即便欣然點頭答應了。縱馬前去皇宮的路上,她免不了在心裡琢磨了起來。竇從一這個名字實在是陌生得很,這傢伙如此會看眼色,是不是也能利用一下?
算起來她的仇人已經有李重俊和崔兩個了,也該得準備一點班底以備不時之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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