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百鬼夜行蠢動的場所
京城的夜晚很寧靜。
“喂喂,玩捉迷藏吧,好久沒玩了。”
“好是好,但玩抓鬼不也可以嗎?”
“那就全都玩吧。”
“哦,這主意不錯。”
小路的一角滿是小妖們的喧囂聲。
但,京城的夜晚依然寧靜。
常人看不見它們的身影,同樣也聽不見它們的聲音。
雖然也有人擁有能夠看見它們的特殊才能,但這樣的人類畢竟只是少數。
所以,在京城人們的眼中,夜晚是寂靜的。
“……?”
與同伴們嬉戲的猿鬼,發現有個身影正從小路那邊緩慢走來。
似乎是只黃鼬,。它低低地垂著頭,隨時都會跌到似的,踉踉蹌蹌一步步向前走著。
猿鬼眨了眨眼。
“嗯~?”
“怎麼了?”
獨角鬼咕嚕咕嚕地滾到它腳邊,龍鬼和盲蛇也跟了過來。
用細長的爪子騷了騷腦袋的猿鬼皺起了眉頭,它圓溜溜的眼睛忽地顫了顫。
“嗯,總覺得……”
正說著,那只黃鼬跳上了某座宅子的圍牆,隨後就這樣消失在那宅子裡。
猿鬼眨了眨眼。龍鬼窺視著它的表情。
“怎麼了啊?”
“嗯……剛才那只黃鼬……”
它的脖子上,好像圍著什麼東西。
參議的女婿自然是很忙碌的。
原本只是末流貴族的他如果太過惹眼會遭人非議,但工作畢竟不能不做,而且待人接物也馬虎不得。
面對那些古板的上流貴族,他必須事事都不能出任何紕漏。
而他憑借天生的豁達和機敏把一切都處理得相當得體,沒人能挑出他的毛病來。
“……”不過阿,這樣還真是很容易累呢。”
歷博士安倍成親微微地歎了口氣,右大弁籐原行成聞言笑道:
“原來如此,就算是成親閣下,也對大內裡深處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沒辦法嗎?”
神態從容,身穿狩衣的行成這樣說完,成親便苦笑起來。
原來如此,百鬼夜行,這種說法真妙。
行成與成親雖然身份懸殊但因為年齡相近,所以在交往時雙方都是以普通朋友身份來看待對方的。
成親在娶參議家千金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是的,發生了很多。
承擔這個國家中樞職責的特權階級中有少數貴族,而其中的大半都姓籐原。雖然成親現在的姓氏仍是安倍,但自從入贅之後他也成了籐原家的一分子。
之所以成親現在依然姓安倍,只是因為不願意被籐原這個名字埋沒。況且她對於繼承了安倍血脈一事充滿了驕傲和矜持。
“……因為政治裡總帶有一些陰暗的東西,時刻都不能放松,所以有些累了。”
成親驚訝地哦了一聲。帶著苦笑表情的行成罕見地示了弱。
“怎麼了,行成閣下。”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最近好像總是睡不好。”
看來是因為過度疲勞反而休息不好,讓人頭疼。
就在行成緊接著深吸了口氣的時候,一名侍女走了過來。
“大人,敏次大人到了。”
行成開心地笑道。
“啊啊,讓他進來。”
目送侍女退下後,成親歪著頭問道。
“敏次……是那個陰陽生?”
“對”
行成頷首。成親笑著說道。
“他為人還不錯,努力又勤奮,這可是難得的美德啊。”
“你能這麼說我很高興,不過……”
行成忽的皺起了眉頭。
籐原敏次是他非常熟悉的人,自己是看著他長大的,彼此好像是年齡相差很多的兄弟。
“行成閣下?”
“和你家昌浩還是不一樣的……”
所謂不一樣不過是個比喻,而聰明如成親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這時,敏次又侍女引了進來,看來他已經得知了成親也來拜訪一事,只見他毫不驚訝一本正經地坐了下來,中規中矩地行了一禮。
“抱歉驚擾二位了。”
他似乎由衷感到歉意。
成親笑著揮了揮手。
“沒事,不打擾。我和成親閣下只是在閒聊罷了。”
敏次猛地抬起頭,一臉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成親在他充滿詫異的目光中後之後覺地啊了一聲,眨了眨眼。
“我知道,從身份來看的話我應該說敬語的,但這樣的話這位大人可是會生氣的。”
成親用手中的扇子指了指,只見行成板起了臉。
“就算對我言辭尊敬,但誰知道你是不是心口如一呢。”
“居然會這樣說。那麼請允許我說一句,我剛開始的時候可是打心底對你敬重得不得了。
只是“剛開始”的時候。
在一邊聽著二人對話的敏次眼睛越瞪越大了。
“哈、哈……”
對於敏次而言,行成是自己所尊敬的人,感情上也比其他籐原族人來得親近。而對年過三十,身為歷博士的成親,他也同樣抱著敬仰之情。
只是他不知道,這兩人原來已經熟悉到能夠如此隨意交談的程度了。
以成親身為參議女婿的身份來說每什麼不可思議的,但總讓人覺得有些不對勁。
“那麼。”
成親這時機敏地站起身。
“我就此告辭了。”
被從思緒中拉回來的敏次急忙開口道。
“成親大人,如果因為我的話請不要在意,我還是改日再來擺放吧……”
伸手制止想要站起身的敏次,成親開朗地笑到。
“不,沒這回事,只是現在到了該回家的時間了。”
成親行了一禮後轉身離開。敏次目送著她的背影,回想起了那個比自己小三歲的雜役。
成親的弟弟,安倍晴明的孫子。
並非天生擁有“見鬼”才能的敏次在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後,終於學會了使用法術來捕捉妖異得蹤跡。但因為大多數妖獸都是常人看不見的,所以他所能看見的妖獸只能說是冰山一角。
成親及其弟弟昌親由於繼承了名門安倍家的血統,擁有相當強力的“見鬼”之力。但身為他們弟弟的昌浩,卻似乎並沒有他們那樣的能力。
但“見鬼”的能力和靈力是兩個概念。就算看不見,只要靈力足夠強大,同樣能夠降伏惡鬼和妖異。
從這點來說,昌浩依然算是天賦異秉。
“……最近他工作尚且算是認真,但時不時會自言自語,表情茫然,還會做出想要揮趕什麼東西的動作,真不知道他是不願工作還是心不在焉,這是對待工作的態度吧……”
注視著緊鎖雙眉心中念念有詞的敏次,行成一邊露出一臉的無奈,一邊微微地歎了口氣。
最先察覺到敏次與ど弟關系不怎麼樣的,是昌親。
從他口中得知此事之後,陳欽在仔細觀察下發現敏次對昌浩確實有些過於嚴厲。一段時間後再去打聽,說是有些緩和了,這真是耐人尋味。
“畢竟那家伙是在隱秘行動阿。”
成親不太喜歡坐牛車,他最喜歡腳踏實地的步行。
看見家的大門了。成親所住的參議鄰雖然遠比不上東三條殿,但面積也算相當大了。包圍宅邸的圍牆比成親身高還高,就算伸腰桿也沒法看到內部。
當然,如果站在圍牆上那就另當別論了。
“對,就比如那樣。”
圍牆上,橫七豎八地躺倒許多小妖。棲息在黑暗中的小妖們,居然出人意料的在太陽底下嬉戲。
在安倍邸生活時,由於宅邸被強力的結界包圍,小妖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爬上過圍牆,基本它們是無害的,所以平時它們干什麼也無所謂,但有時也讓人不得不思量,這樣放任它們究竟對不對。
“算了,反正也沒什麼害處。”
成親沿著躺滿小妖的圍牆,向大門方向走去。
僕人見到他,對他醒了一禮,打開門迎接主任的歸來。
“您回來了。”
“啊辛苦了。”
他揮了揮手走進大門。雜役和僕人們都很喜歡平易近人的成親。
忽然耳邊響起一陣咯嗒咯嗒的聲音,依家牛車正從車棚向這裡移動。看來之前有客人來訪。
站在路邊讓牛車通過的成親忽然皺起了眉頭。
頸間湧起了一陣寒意,成親不由得伸手捂住後頸。他瞥了一眼經過的牛車,從車窗搖動的掛簾間,能模糊地看見乘坐者的側臉。
“……那是……”
雖說不擅長的東西怎樣都不擅長,但一直這樣的話就不會有進步,所以只能去努力克服。
“就算不會有結果,但努力的過程是最重要的……”
在緊握拳頭努力進行強調的昌浩腳邊,小怪露出一臉似笑非笑得表情。
“啊……這個麼……”
一個人,如果不努力就完蛋了。必須隨時都保持積極向上的想法和自我克制的能力。
只不過,並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會帶來結果。
“也是。只是花時間努力過就可以了,昌浩。反正已經努力過了,比起不努力,這樣得到結果的可能性更大。”
“……兄長,我覺得這根本不像是安慰。”
抬起頭望著次兄的昌浩哭喪著臉說道。
昌浩不擅長占星,式占也是同樣,作歷就更別提了。如果要問他到底擅長什麼的話,現在還真不好下結論。作為陰陽師,這樣究竟對不對呢。不,自然是不對的啦。
“我的腦子難道不適合用來占星或式占嗎?”
“大概吧。”
小怪毫不留情地打擊抱著頭的昌浩,它輕松地晃動著白色的長尾巴,故作深沉地歪下了頭。
“因為你的性格屬於不假思索就采取行動的那種。不過正因為這樣,你才老是會被晴明戲弄阿。”
“祖父還會戲弄他啊?”
見昌親眨了眨眼,小怪注視著他點點頭。
“是啊。那可是其樂無窮的游戲,因為這家伙的反應很有意思。那時他向來的惡趣味阿。”“原來如此。”
聽了小怪的話,昌親想起了不少往事,於是坦誠地表示認同,畢竟關於安倍晴明的奇聞軼事實在太多了。
這是,敏次走了過來。
“啊,敏次大人,早上好。”
昌浩見到他急忙低下頭,敏次停下了腳步。
“阿,早安,昌親大人,早上好。”
敏次今天來得很晚,已經過了中午他才姍姍來遲。
昌浩不經意間發現他手中拿著一個包裹,疑惑地問道。
“……敏次大人,那是什麼?”
古舊的麻布包有些骯髒,手指稍一動彈裡面就嚓嚓作響。看來裡面包著紙。
麻布阻隔了從內部傳出的不祥氣息。
敏次吃驚得睜大了眼睛。昌親的話倒也算了,沒想到昌浩都察覺到了。
“則後市昨天被送到行成大人處的東西——是咒物。”
他的聲音低沉。
詛咒。
“因為大人說他最近總睡不好,所以昨天去探望了一下……發現這東西夾雜在其他的物件中。”
成親離開後沒多久,一個被絹包裹的小匣子杯以行成下屬的名義送來了。
在行成思考為什麼會有人送他東西的時候,感覺到不祥氣息的敏次發現了被壓在最下面的、用織物包裹的咒物。
“這是什麼呢?”
敏次面色凝重地對昌浩說道。
“……染血的繩子。”
“……”
昌浩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這種充滿惡意和怨念的東西,光是聽說酒足以讓人覺得不舒服了。
昌浩腳邊的小怪瞇起了眼睛。
“哇,臉色好差。行成是那種容易結仇的男人嗎?”
昌浩和昌親撇了一眼用前爪饒腦袋的小怪。雖然敏次的場他們不好做答,但他們心中也抱著同樣的疑問。
不過,所謂政治和人性完全沒有關系,很有可能他本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結了仇,這也沒什麼說不通的。
“行成大人年紀輕輕就有了那樣的地位和身份,如果有什麼不得志的鼠輩暗算他,也不是不可能。”
緊握著麻布包裹,敏次強壓著內心的憤怒。
不知是人血還是其他動物的血。包裹著染血繩子的織物,或許是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縫制的。織物用的是上好的絹,整體看上去格調相當高雅。實行詛咒的人對於行成的愛好似乎非常了解。
“所幸有我在,事情還沒鬧大,請替我轉告行成大人一定要警惕些。”
由於宅邸被血污染,行成今天沒有出仕。
麻布與數重咒符搓成得繩子,能夠釋放出不祥的氣息來呼喚邪惡的東西。必須盡快對其進行淨化並處理掉。
原本此事應該由陰陽頭上報請求指示,但行成認為還是不要聲張的好,於是在他的要求下,敏次打算偷偷處理掉。
“不過,我還真麼想到你會注意到……”
如果是昌親的話倒也在意料之內,每想到首先發話的是昌浩。
昌浩張開嘴剛想說什麼,但由於不知說什麼好只得自言自語似的嘟囔了幾聲。
開口說話的,是昌浩腳邊的小怪。
“就算沒想到有怎麼樣,這是理所當然的阿,這家伙畢竟是將來一定可能會成為偉大陰陽師的候補阿。”
雖然它說得得意洋洋,但語氣中卻沒有半點威嚴。
“……小怪,你這是在表揚我?”
低頭瞟了小怪一眼,昌浩用敏次聽不見得聲音說道。
在一邊注視著二人的昌親,只得偷偷地苦笑起來。
昌浩注視樂包裹片刻,嗯了一聲咧開嘴。
雖然明白行成不想聲張的心情,但既然現在有人在實行詛咒,那麼陰陽家的人就有義務對上面進行報告。
讀懂了昌浩想法的敏次,陰郁的臉色更加沉重了。
“……你果然也是這樣想的阿。”
“是。我覺得,還是應該慎重上報……”
小怪看著敏次與昌浩的一唱一和,不悅地垂下眼皮。
小怪與敏次的不和。或者說,它單純地討厭敏次。
敏次對昌浩的貶低,以及他愛說大話這兩點實在讓小怪咽不下這口氣。
“反正我就是搞不懂他有什麼好得意的。只不過因為年長所以被選為陰陽生的代表,沒有“見鬼”能力只能靠努力修行來彌補不足的家伙,為什麼昌浩耀對他畢恭畢敬的,真想不通!”
注視著忿忿然的小怪,昌親思考著。
那當然是因為敏次是年長的領頭陰陽生,而且他日夜刻苦學習的緣故阿。
就昌親所知,敏次是個表裡如一、有些刻板萬股卻潔身自好的人。昌浩是通過一個人的內在來評價別人的,與那個人的好惡無關。
在小怪滔滔不絕抱怨的時候,陰陽生和雜役依然在一臉凝重地交談著。行成曾為昌浩加冠,昌浩也曾受他不少照顧,會擔心也是當然的。
“知道是誰寄來的嗎?”
“名字是假的,查不出。就算是宅邸裡的管家也不可能把來訪者的臉一個個都記住吧。”
昌浩再次低聲自言自語起來。
如果是祖父或父親,又或者是身邊這位兄長的話,當時應該立刻就能放出式神找到實行詛咒者的所在之處了,最有效的式神是與對方密切相關的東西,所以如果是祖父的話應該會直接用染血的繩子當作式神。畢竟他是當代第一的大陰陽師,這點小伎倆簡直不值一提。
但如果換作昌浩的話,就不一定能做到了。他不擅長的東西太多。
想要得到能夠輕松操縱式神的力量,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昌浩抬起頭注視著站在身邊的兄長。
在一邊了解到整個情況的他,是安倍加出色的陰陽師。
昌親為難地微笑著微微歪下頭。
“嗯,那麼,不如問問天文博士吧。”
天文博士的地位雖然不如陰陽頭獲助那麼高,但也算是陰陽家中前五位的重要職務。順帶一提,天文博士時昌親和昌浩的父親——吉昌。他們的父親,也就是晴明的兒子,在不聲張的情況下處理緊急事態方面已經經歷了千錘百煉。
不過,如果對他本人這樣說的話,他應該會否認吧。
趁工作空閒時間前往吉昌處拜訪的昌浩和敏次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兄長。”
聽見昌浩的聲音,成親回過頭,見ど弟此刻正和敏次並肩走來,他似乎小小的吃了一驚。
“真少見。”
成親的自言自語中省去了主語,昌浩和敏次見狀一臉疑惑。
“啊沒什麼,自說自話而已,別在意阿。”
坐在昌浩肩頭的小怪對於成親臉上些許不快的神情有點在一,但最終還是選擇了忽略。
雖然表面上只字不提,但成親和昌親對於神將騰蛇幻化而成的小怪匙敬畏有加。
成親回頭看了看父親。
“好了,就這樣吧。”
“是,明白了。我會記住的。”
成親對二人輕輕揮了揮手,轉身走向了歷署。
昌浩和敏次接著便坐了下來。他們察覺到自己好像打斷了成親和吉昌的重要的對話,看來來得不是時候啊。
“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在意。你們有什麼事嗎?”
昌浩看了看敏次。敏次將一直小心藏在袖中的布包取樂出來,壓低聲音說道。
“其實……”
這是,不知是誰向吉昌飛奔過來。
“博士,不好了!有人報告說,有咒物被送到了右大弁大人處……!”
“什麼?”
昌浩和敏次凝視著包裹。
“是指這個嗎?”
“好像,不可能吧……”
二人小聲交談的時候,吉昌在聽取傳信者的報告。
在一邊旁觀的小怪嗯了一聲,忽地抬起頭。
“……你怎麼認為?”
雖然沒有明確回答,但卻發出了疑惑的氣息。
小怪晃了晃白色的長尾巴,瞇起眼睛。對方的術者簡直就像在等待昌浩他們采取行動似的,讓人不爽。
雖說最讓人不舒服的是敏次,不過還是把他放在一邊吧。
明白了讓小怪心情不悅的源頭之後,神將六合現身了片刻,對同胞投去了戲謔的目光。
用晚霞般鮮紅的眸子接下這目光後,小怪沉默地聳了聳肩,無聲地跳下了昌浩肩頭。昌浩微微動了動脖子,但由於敏次在場他也不能再多做出什麼反應。
“敏次,昌浩。”
被叫到的二人急忙端正好坐姿。
“你們也都聽到了,現在就去陰陽博士那裡請求指示。”
“……是”
除此之外沒別的可回答了。
目送二人行了一禮離開,吉昌向不知何時留在了當場的小怪詢問道。
“騰蛇,怎麼了?”
“讓人不舒服。”
說不出具體是哪裡不對,硬要說的話,那就是整個情況都讓它不舒服。
行成身受詛咒的威脅,而且是接連兩天,夏詛咒的那方很明顯察覺到最初的詛咒被識解了,所以他才會第二次送來咒物。
貴族社會中這種情況也不少見,晴明和吉昌耶曾多次接受有關反彈詛咒的委托。這次的情況應該也不會太特殊吧。
雖然只是這樣而已,但小怪海獅覺得不痛快。
沒有理由,只有直覺。
小怪用前足煞有介事地饒著頭。
“貴族間互相勾心斗角這種事司空見慣,晴明從以前開始就一直為這種事傷透了腦筋。
不過和我沒什麼關系,小怪歎了口氣這樣說道,卻見吉昌象是欲言又止似的注視著它。
察覺到這點的小怪轉了轉紅色的眼珠。
“……不會是真有什麼關系吧。”
“……這話可不能亂說。”
這樣說著,安倍晴明的次子有些為難地笑了。
被特別免去了當天工作的敏次,在黃昏時向行成邸趕去。
受到了陰陽頭的指示,他與昌浩共同前去進行詛咒的反彈。
途中,敏次抱著裝有必需法具的布包,表情非常緊張。跟在他身後保持著約半步距離的昌浩瞇起一只眼睛,注視著自己的右肩。
渾身雪白的小怪正怒氣沖沖地抗議著。
“為什麼你要幫助這家伙!聽好了昌浩,你雖然是個半吊子,但將來好歹也可能或許一定能成為一各出色的陰陽師阿。你居然聽這個一根筋、腦子死板,只知道努力學習的白癡敏次使喚,難道不覺得不甘心嗎?”
“是啊是啊。”
對於小怪的故意找茬,昌浩只能含糊地回答幾句。雖說它的話並不好聽,但仔細想想,其實這是在贊揚自己呢,昌浩這樣覺得。
晚霞般的眸子因為憤怒而閃閃發光,昌浩一邊想著——它的眼睛真像經過悉心打磨得玉石啊,一邊壓低聲音說道。
“敏次大人是陰陽生而我是雜役,這是當然的啦,小怪也知道的啊。”
敏次的實力昌浩很清楚,在以前行成中了詛咒的時候,敏次也充分發揮了他努力的修行成果。
而敏次則對昌浩也抱有不滿。
為什麼要派雜役昌浩隨行呢,不時還有其他的陰陽生嘛。
敏次回頭看了昌浩一眼,皺起眉頭。隨後,他忽然明白了。
原來如此。昌浩在向陰陽生的方向努力,身為名門安倍氏的男子,在鍛煉這自身的精神,所以為了能夠鍛煉他,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有時也會派身為雜役的他前去。原來是這樣,這樣的話就能想通了。
敏次點了點頭,回頭望向昌浩。
“昌浩。”
“是”
敏次比昌浩要高,因為年長三歲身高自然有差距。敏次抬起頭,板著臉說道。
“這次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所以上面才會把這任務交給我們。好好把握這次機會,認真學習啊。”
所以,不要放松,將所看到所聽到的一切都吸收為自己的東西,仔仔細細地學習。這是敏次的想法。
對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絕不得過且過的敏次這樣斷言道。
“是,我會努力的。”
“很好,走吧。”
行成邸就在前面。
敏次挺直了腰桿走在前面,他身後的昌浩覺得有種莫名的高興。
敏次曾那麼激烈地針對昌浩,以至於昌浩非常低沉,沒想到今天,二人卻能相處得這樣融洽。
看來昌浩為挽回名譽做出的努力又了效果。他的腳步也不禁變得輕快起來。
和神采奕奕的昌浩形成鮮明對比,他肩頭的小怪卻用後腿坐了起來,不停地晃動著身子。
“這……這……這……”
猛地吐出肺中的空氣,小怪惡狠狠地呲著牙。
“你——在——說——什——麼——呢!”
昌浩不由得閉起了眼睛。敏次則根本聽不見它得怒吼。
小怪一副怒火沖天的樣子。
“雖說他只是個無能的陰陽師,但他可是安倍晴明的孫子!聽好,那可是安倍晴明,面對當代第一大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最小的孫子兼唯一的繼承人昌浩,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說出這種話來!你這張嘴,我要用盡全力把它堵上,覺悟吧!”
伸出右爪直指敏次背脊,小怪後腿用力一蹬叢昌浩肩上跳了起來。
“嘗嘗我割髓龍卷落地必殺一擊!”
但昌浩卻輕松地抓住了搞搞躍起的小怪的一只腳。
“哇!”
倒吊在空中的小怪揮舞著四肢。
“放開我昌浩,這是武士的尊嚴,至少、至少讓我打他一下!讓我端他的下巴再放一記必殺的雷之舞!不行的話就對准他的腦門直接劈下去!”
“行了行了。”
誰是武士啊,而且如果真的那麼干了敏次必死無疑。昌浩邊歎氣邊這樣低語著,同時無奈地聳聳肩。
小怪的神情依然憤怒,倒吊在半空依然不停地揮舞著四肢。
“——”
而在一邊隱身隨行的六合始終不言一發,任他們去胡鬧。
設在歷署最深處的博士居所,被等待確認和裁決的資料堆得滿滿的。不光是幾案上,就連地板和硯箱裡都堆滿了文書和資料。
乖乖奮筆疾書的成親,此刻終於停下了筆歎了口氣。
“……行了,怎麼回事。”
“……好像很麻煩。”
忽然又聲音響起,那聲音直接傳入耳朵深處。
成親先是瞪圓了眼睛,但立刻便醒悟過來,小聲笑道。
“老樣子,祖父的千裡眼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處理貴族社會的糾紛已經有四五十年的時間了,晴明在感知到異變的同時應該就已經放出式神打探情況了吧。這一點不得不讓人敬佩。
重新展開工作的成親壓低了聲音。
“祖父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這種蠢事是岳父的遠親干的。”
用低沉的語調吐出這句話後,成親皺起了眉頭。
“我希望盡可能低調的解決,畢竟沒法公開這種事情。如果因為遷怒於行成而倒霉的話只能算是對方自作自受,不過,只怕還會牽連到我們。而且……”
成親向遠處瞥了一眼。
向右大弁籐原行成宅邸所在的位置。
“我很喜歡行成閣下,明明是個大人物卻一點架子也沒有,而且又有實力……重要的朋友遇到這種事,我也有些火大了呢。”
雖然他的語氣和平時一樣,依然是輕飄飄的,但聲音中卻帶著薄薄的寒氣。
隱身的神將微笑起來。
雖然有些差別,但這男人畢竟也是安倍晴明的孫子。
這次被送到行成邸的咒物,是一個裝有一條被刺死德小蛇的罐子。蛇和一張用血清楚寫著“怨”字的紙刺在一起,盤在罐子底部。
當侍女解開罐子封皮時被嚇壞了,於是身為雜役的浩大只得戰戰兢兢地將罐子搬到南庭裡。半途中他差點失碎罐子,引得在遠處窺視的家人們一起尖叫起來。
“還不如等我們來呢。”
敏次說完,侍女相模便無力地點了點頭。
“沒事吧,浩大。”
昌浩關切地問道,只見浩大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
“從剛才開始,就覺得有陣寒氣……”
“啊,請等等。”
昌浩將手放在浩大的背上,小聲詠唱其咒語,隨後拍了他的背兩下。
頓感輕松的浩大如釋重負地對昌浩行了一禮之後,回去干活了。
敏次見狀,感歎似的瞪大了眼睛。
“……是晴明大人教你的嗎。”
眺望著罐子的昌浩抬起頭。
“啊?啊,對,是這樣的,有時候爺爺他……”
——這點事都做不好怎麼行,昌浩。爺爺我的努力都到那裡去了,啊啊都到哪裡去了,你還是修行不足啊。晴明書。
“……會盡心的,教我很多,嗯怎麼說好呢。”
見昌浩聲音越來越低語氣也漸漸粗魯起來,敏次不解地歪下了頭。但隨後,他便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語起來。
“原來如此……真不愧是晴明大人,為了幫助“見鬼”能力並不出眾的你,他花了很長時間一點點開導你啊。”
昌浩不禁疑惑地注視著敏次。
“……‘見鬼’……?”
“你這方面能力不太行吧。就算能看到一些妖獸神仙之類,也沒有成親大人和晴明大人那樣厲害吧。”
“啊……是,這樣的。”
先這樣回答吧。
沒有察覺昌浩有些郁悶的表情,敏次抱起胳膊。
“不過,‘見鬼’的能力和靈力並非一定成正比。博士和陰陽頭都說昌浩天資不錯,所以我想,如果能腳踏實地的努力,說不定能成為一個夠格的陰陽師呢。”
這裡的博士是指陰陽博士。
昌浩誇張地點了點頭。
“我會努力的。”
“嗯,有這份決心最重要。好了。”
敏次將身體轉向罐子方向。
注視著他的背影,昌浩想。
年輕時就擁有強大力量和技能的晴明之所以會用那麼多年才出人頭地,其中的理由,昌浩多少又些體會到了。
敏次之所以努力,使因為有人對他寄予厚望。家人,以及他所尊敬的行成,察中的陰陽頭和助,還有博士們。所以,為了回應他們的期待,他才能那麼拼命。
有這樣正直的人,政界應該不會太過黑暗吧。
昌浩想,自己不用變得那麼偉大,如果能成為這種人的助手,其實也不壞。
不過,
昌浩抬起頭,望向用檜樹皮搭成的房頂。
屋頂上,現身的六合正單手拎著小怪。
“放——開——我——!我說,放開我放開我!”
“昌浩說過,叫我不要放手。”
見六合歎口氣,小怪目光凶狠地瞪著他。
“你到底和誰站在一邊。”
沉默的六合思考著,在這種場合下同伴之類都不是現在需要討論的問題。但如果說出來的話,無異於給小怪的憤怒火上澆油,於是他選擇閉口不言。
其實說起來小怪根本沒理由這麼生氣。這不過事在挑刺,故意找茬而已。
再次歎了口氣,六合低下頭靜靜地注視著小怪。
“騰蛇,適可而止吧……”
還沒說完,六合便眨了眨眼。
小怪忽然停止了掙扎,開始小心地觀察其周圍的情況來。
“——讓我下來。”
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嚴肅語氣下,六合沉默地放開了小怪。小怪無聲地落到屋頂上,用晚霞般鮮紅的雙眼犀利地打量了一番宅邸後,它盯住了自己的前爪附近。
六合和小怪幾乎同時注意到了。
二人降落到昌浩身邊。
感覺到二人氣息的昌浩將目光移過去。他們面前的敏次,正在忙著為反彈詛咒作准備。
如果是像晴明那樣老練而出色的陰陽師,這種程度的詛咒隨隨便便就能反彈回去了。有怨念是不假,但術者的靈力似乎沒那麼強。
混雜在染血繩子上的東西和念的顏色相同,可以肯定地使,進行連日詛咒的是同一個人。
將罐子放在結界中的敏次把數珠繞在手上,這時,他終於松了口氣。
“這種程度的話,應該不會對行成大人帶來什麼危害吧。”
取出事先准備好的人偶,敏次將手伸向了罐子。忽然,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比起敏次,昌浩的反應更快。還沒等小怪開口,他就忽地轉過身向主屋的樓梯跑去。
建築物的根基中,建有連接地下的四角形通風口。
從根子的那邊,地下,飄出了怨念。
似乎就在敏次想要反彈詛咒的同時,一直沉默的怨念爆發了。
“怎麼回事……?”
陽光無法照射進地下,所以再怎麼樣也看不清裡面。昌浩想要鑽進宅子下面,但烏帽子卻很礙事。
雖然很想干脆把帽子脫了,但因為敏次在場昌浩還是克制住了這樣的動作,因為敏次很可能職責自己說,衣服亂了心也會亂。
昌浩能看見在陽光無法照射的地下,有白色的東西正蠢蠢欲動。怨念就是從那裡散發出來的。
“昌浩,發現什麼了嗎?”
“是的。但,那是什麼呢……”
敏次跪在昌浩身邊張望了一下,不甘心地咬牙道。
“可惡……!沒想到有人把咒物埋在這裡面。”
這樣想的話,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會有突然出現的怨念。
對方的術者比起質來更重視量。
敏次看了看欞子,又看了看被封載結界內的罐子。
罐子暫時沒事,現在重要的是抑制住怨念的散發,解決源頭。但怎麼辦呢,身穿直衣行動不便,成年男子必須佩戴的烏帽子也很礙事。
對於古板的他來說,這實在令人苦惱。
“是為了,行成大人……!但是……!”
見敏次一臉面對世界末日的表情,昌浩忽然開口了道。
“那個,敏次大人,我去吧。”
“昌浩?不,但是……”
“沒事的,而且你看,我的個子小,行動起來應該比較容易。”
敏次躊躇了片刻,最終還是皺起眉頭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昌浩卷起袖子,毫不猶豫地取下烏帽子,順手把發簪也散開。他用手梳了梳頭發將它們隨意扎在頸邊,開始將固定的欞子整個拆了下來。
啪嗒一聲,通風口被打開了,洞口比想象中要大一些。
“那麼,我去了。”
昌浩匍匐鑽了進去,小怪跟在他身後。回頭看去,只見一臉擔心的敏次身邊站著六合。
這幾天天氣不錯,所以地面比較干燥。從通風口射入的陽光沒能照亮要查看的地方。
這幾天天氣不錯,所以地面比較干燥。從通風口射入的陽光沒能照亮要查看的地方。
畢竟不可能帶火把進來。昌浩偷偷開口問道。
“小怪,那是什麼東西?”
小怪則不同,它知道敏次看不見自己,所以用和平時一樣的語氣回答。
“咒物……不,不對。那是……”
忽然皺起眉頭的小怪猛吸了一口氣,一口咬住昌浩的肩,硬是把他拉了下來。
“哇!”
“趴下!”
昌浩聽話地低下頭,只聽見頭和地板之間,有什麼東西以極快的速度飛了過去。
同時,一陣激烈的咆哮刺痛了耳膜。
昌浩急忙喊起來。
“敏次大人,躲開!”
通風口前的敏次反射性的向後退去,但他的反應太慢,沒能來得及。
那東西露出銳利的尖牙向敏次沖去。
回頭向後望的昌浩忘了自己還在地下,他情不自禁地想要站起來,只聽見頭與地板猛地撞倒了一起,眼前頓時冒出一片金星。
“好痛……”
昌浩抱著腦袋縮成一團,小怪在一邊呆呆地看著他。
“……白癡。”
雖然眼前依舊金星四射,昌浩還是努力睜開了眼睛。
“敏、敏次大人……啊。”
通風口的外面,不知為什麼敏次正仰面倒在地上。原本在他身邊的六合,正揮動披風驅趕著類似野獸的妖獸。
看來六合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敏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跌倒的敏次此刻正一臉詫異地環顧著四周。
昌浩舒了一口氣。
“太好了。”
小怪用白尾巴敲了敲昌浩的手臂。
“喂,昌浩,看。”
“啊?”
昌浩扭頭,只見旁邊散落著一具動物的骨骸。看上去像是四條腿,體型和小怪差不多大的動物留下的。已經化為白骨的頸項處纏著億個細繩似的東西。
他用手摸了摸,卻沒有任何感覺。
“小心點。”
“嗯,沒事。”
他解下那根細繩,仔細看來,發現是用紙搓成的。
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個……”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敏次,沒事吧。”
昌浩倒抽了口涼氣。
通風口外的敏次頓時臉色煞白。
“行成大人,您不能出來!”
妖獸咆哮起來。單膝跪地的六合將目光投向了昌浩。
昌浩握著紙繩轉身朝向洞口,注意力被外界吸引了。
敏次像是要保護走出屋子的行成一般,矗立在他身前。而他所注視著的,正是現在正准備沖過來的長著利齒的妖獸。
“小怪!”
昌浩厲聲喊道,小怪不悅地嘖了一聲,卻也無可奈何。
小怪一躍跳到敏次身前,渾身爆發出威嚇的斗氣。
“——!”
在銳利的咆哮聲中。妖獸露出了怯意。趁此機會,敏次結印詠唱其咒文。
“邪者禍者,速速歸去,回來時之地!”
敏次的靈力伴隨物理的力量向妖獸擊去。他從懷中取出紙人,放在眼前喊道。
“皆封於此,邪念俱返!”
咻的一身投出去的紙人漸漸吸走了妖獸。
痛苦不堪的妖獸終於轉身飛向天空,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在確認妖獸的氣息完全消失之後,敏次終於長長地舒了口氣。隨後,他回過頭瞪著眼睛恨恨地說道。
“行成大人,您為什麼要出來!反彈詛咒的時候行動必須得謹慎而迅速,但您卻……”
身穿狩衣的行成拍了拍握緊雙拳說不出話的敏次,抱歉地注視著他。
“啊,對不起,我只是怕你們發生什麼意外,想到這裡,就身不由主地跑了過來……”
見昌浩從通風口爬了出來,他笑道。
“如果你們為我而受傷,我心裡可過意不去啊。”
“您在說些什麼!行成大人是重要人物,出了意外會對政事有影響的!您認為我們是為了什麼才會跑到這裡,是為了保護行成大人的安全啊……!所幸我的法術成功了,但也有失敗的可能。如果那樣的話……”
小怪注視著敏次感慨萬千的背影,自言自語起來。
“啊,這裡還有我和六合幫忙,還有昌浩。”
它隨意地晃動著尾巴,一臉無法認同的表情。
昌浩若無其事地移動到小怪身邊,用鞋子碰了碰它的尾巴。
沒有理會小怪抬起的雙眼中流露出不滿,昌浩微微點點頭。
對手中的紙繩投去一瞥,這是咒符,那麼,纏著咒符的那句白骨則是……
結束了工作的成親,走向與家相反的方向。
那裡,是昨天回家時與他擦身而過得熟人的宅邸。
成親平時出仕都是用步行,所以此刻他也是孤身一人,悠悠走在路上。
黃昏將盡。
“昌浩他們怎麼樣了?”
“你不放心?”
“沒有。敏次畢竟有些手段,昌浩更是一流。而且還有騰蛇和六合跟著,沒必要擔心吧。”
不過作為兄長,擔心還是難免,這也沒辦法。他非常疼愛那個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弟弟,而且也不放心行成和敏次。
“他們在不順利的時候也會起紛爭,鬧內訌呢。”
成親抬起雙眼。
視野中的圍牆連接著大門。
忽然,有什麼東西從天空中飛來,被宅子吸了進去。
他的目光變冷了。
“——果然。”
不顧雜役的制止強行闖入宅邸後,那名身為岳父遠親的青年便顫抖著縮成了一團。
“喂,術者在哪?”
在他粗魯的詢問下,青年像是嚇得連話都說不出,只是用顫抖的手指了指裡面。
這是,只聽見野獸的咆哮伴隨著淒慘的尖叫聲從那裡穿了出來。
成親陰沉地瞥了那裡一眼,便沖了過去。
“出什麼萬一的話,拜托了。”
“遵命。”
剛一踏入位置最為偏僻的西對屋,只見白色的妖獸正要襲擊一名身穿破破爛爛的水干衣、長發披肩的男人。
站在門邊的成親一臉厭煩地歎了口氣。
“因為放出了無法完全控制的式神,才會落得如此地步。”
耳邊響起咆哮聲。被反彈的詛咒會殺死術者。
成親從懷中掏出咒符。
如果讓他就這麼死了,自己以後也睡不安穩,況且委托術者發出詛咒的青年也會受到牽連。
“自己無法出人頭地命名與行成閣下毫無關系,推卸責任是無能的紈褲子弟最擅長干的了。”
成親冷冷一笑,那只將目標對准了自己的妖獸正呲著尖牙飛過來。
風壓叩擊著臉頰,但成親完全不為所動。
在妖獸的爪子迫近鼻尖的剎那,一面透明的牆壁突然出現,將妖獸擋了回去。
被啪的一聲彈開的妖獸察覺形式對自己不利,於是立刻沖破窗戶逃了出去。
目送它消失後,成親低下頭注視著表情呆滯的術者歎息道。
“真是的,收市殘局真累。”
隨後,他扭頭對著無人的空間微笑道。
“太裳,多虧了你。”
“不足掛齒。”
隱身的神將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察覺到可能出現這一情況的晴明為防萬一,特意派他前來。
成親時安倍氏的陰陽師,他的實力有目共睹。由於他剛一入寮便進了歷署,陰陽署當時悔恨不已。
失神的男人應該是民間的陰陽師吧。因為那愚蠢的貴族認為自己的實力沒有得到恰當的評價,而行成則太過耀眼,只要行成消失了一切就都會好起來,所以才引發了這件事情。
昨天他離開時,渾身纏繞著不祥之氣。成親放心不下,特意向岳父和父親打聽了有關他的情況,還放出了式神。
“沒想到會這樣輕松,本以為是個挺能干得術者。”
不過,如果真的是個能干的術者插手此事,事態很可能會變得嚴重得多。
“不過。”
“嗯?”
成親回到頭,太裳小心翼翼地說道。
“剛才的那個式,去了哪裡呢?剛被擊退,此刻它應該還很興奮,它離開的方向會不會是……”
明白了太裳還沒說完的話的瞬間,成親頓時啊了一聲。
在破除了罐中詛咒的邪氣之後,敏次回陰陽寮向陰陽頭報告整個事件的經過去了。
昌浩本想與他同行,卻被敏次制止了。
“你現在這副模樣,還想進大內裡嗎?”
被點醒的昌浩不禁摸了摸頭。發髻松了,以現在的打扮出仕實在很不像樣子。
“我去報告,不用擔心。而且你今天出仕很准時吧,那麼現在已經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被他這樣一說,倒也沒錯。於是昌浩便乖乖照做了。
“那麼,我先走了。”
低垂著頭踏上歸途,剛才一直很郁悶的小怪,現在依然是一臉郁悶沉默不語。
“小怪,怎麼了?”
昌浩停下腳步問道,卻見小怪只是瞥了昌浩一眼,接著用爪子不停饒起了脖子,明顯在告訴他,我心情很差。
“……剛才的咒符呢?”
“在呢,你看……啊。”
昌浩下意識從懷中抽出咒符,緊接著便瞠目結舌地呆住了。
“忘了向敏次大人報告……”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還沒等小怪開口,從遠處便響起了妖獸的咆哮聲。
昌浩和小怪同時扭過頭。
開始變得深藍的天空中,有一頭狂暴的妖獸在滑翔著。
昌浩一臉緊張地注視著它。
“好像和之前不一樣啊。”
“感覺是暴走了。術者已經死了吧。”
忽然,他們感覺身邊出現了一陣氣息。
“沒死,只是他的力量還不足以讓妖獸作為式神。”
小怪動了動耳朵。
“是太裳啊……喂,等等,為什麼你會知道。”
“成親大人讓我向昌浩大人傳話——他說,抱歉。”
“這算什麼!”
“如果有必要,他之後回來解釋的。那麼,我先告辭了。”
神將的氣息如同他來時一般突然消失了。
小怪憤憤不平地抬起前足。
“麻煩事都推給我們!”
“我覺得應該不是這意思吧……總之,不能放任它不管。”
昌浩握緊了手中的咒符。那妖獸的目標應該就是這符咒了。
妖獸應該是施行詛咒的術者的式神。為了擁有這一式神,術者用血畫了符咒,鎖住魂魄使其幻化為妖獸。沾染了邪念的妖獸一旦失去控制,就會無差別地攻擊人類。憑它的尖牙毫無疑問能輕而易舉地撕裂人類的喉管。
妖獸之所以會以符咒為目標,是因為它明白,這是束縛自己最後枷鎖。
“早點采取行動比較好。”
必須在夜幕完全降臨前解決掉。
“小怪,把這燒了吧。”
“不向敏次報告了。”
“情況有變,我打算就當沒見過這東西。”
“……你還真是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你這個魔怪!”
“不許說魔怪!”
拌嘴告一段落之後,六合像是把握好時機似的現了身。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無奈,應該不是錯覺吧。
笑聲抱怨著的小怪災眨眼間變回了真身,神將紅蓮。
他從昌浩手中接過咒符,召喚火焰在瞬間便將它燒成了灰燼。
“妖獸的最後下場,別到處亂飛了。”
紅蓮揮動手臂,高高飛起的炎蛇舞動著向妖獸襲去,並卷住了它。那是個只有魂魄,沒有實體的妖獸,僅僅束縛住時無法燃盡它的。
“六合,沒事,退下吧。”
“縛縛縛!不動戒縛!神敕光臨!”
不住掙扎的妖獸,在真言的咒力下僵直不動了。
“此術斷卻凶惡!消除災難!”
第二段咒語,令妖獸全身出現了無數裂紋。
昌浩結起刀印,用力從上而下一氣斬落。
“降伏!”
妖獸的身體與炎蛇一同粉碎了。
在確認妖獸的氣息完全消失後,昌浩松了口氣,只聽見上空傳來一陣翅膀拍打的聲音,他抬起頭,紅蓮和六合也學著他的樣子抬起了頭。
“……晴明嗎?”
紅蓮自言自語,眼前翩翩落下的白鳥,就這樣化為了紙片。
昌浩伸手將紙片抓在掌中,閱讀起那剛勁有力的字跡來。
“昌浩?”
見昌浩一如既往拉長了臉將紙片死死攢在手中,紅蓮詫異地開口問道。
“紅蓮,把這東西燒了!用地獄的業火燒個痛快!”
紅蓮眨了眨眼,困惑地回答道。
“這個……燒文式不太好吧。”
而他身邊的六合則默默地點了點頭。
“可惡,混蛋——!”
接著紙片的昌浩大聲怒吼起來。
“你給我等著瞧,臭老頭——!!”
數日後,成親前往行成邸拜訪。
為了避穢行成進行了齋戒,結束之後成親便立刻登門拜訪。
成親抱著胳膊,坐在廂房內的坐墊上。而他面前,斜靠在椅子上的行成笑著頷首道。
“多虧他們,又被敏次救了一次。這次可被他罵慘了。”
“他膽子還不小啊。”
成親感歎道。只見行成引以為傲似的笑得更厲害了。
“他從以前就一直是個不懂通融的直腸子。”
在逐漸接近那個充滿爾虞我詐和討價還價的政界過程中,有時還是需要這種廉潔正直的人啊。
成親也苦笑著說道。
“啊,我家ど弟也是一樣,沒想到彼此都不省心阿。”
“一點沒錯。”
行成回答。這時,成親若無其事地告知道。
“實行咒術的人,我們已經進行了處置。”
行成的眼皮微微動了動,成親對此則沒有任何反應。
“說是絕不會再犯了,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追究此事。”
“……這樣啊,也就是說,那詛咒得發起人果然……啊,還是算了。違背陰陽師可不是什麼好事,你也算是個中高手了。”
他半是歎息著這樣說道。成親默默地笑了起來。
隨後他放下手臂,輕松地說道。
“畢竟,我是安倍晴明的孫子。”
二人心領神會地對視了一下。
最後,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完之後,行成忽然想起了什麼。
“啊,對了對了,敏次和昌浩……”
“什麼?”
行成以監護人而非政治家的口吻說道,他的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
“雖然二人之間矛盾不少,但最近好像緩和了一些。前幾天敏次來看我的時候這樣說的。”
——昌浩最近工作很認真,看來是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了。如果他一開始就這樣的話,我也不會那麼嚴厲地對他了。
“呵呵。”
笑了不只一聲。
他並不希望自己疼愛的弟弟在一個無法安心的地方工作。
雖然會多少有些不滿,但如果通過努力能改善的話,還是盡量付出努力的好。
雖然這樣說,但鴻溝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填平的。其中,還需要昌浩從今往後更加努力才行。
“昌浩他們必須還得和在大內裡蠢蠢欲動的百鬼夜行交手。那可是很辛苦的,不努力不行阿。”
成親事不關己似的說著,行成有些無奈地注視著他。
“你是想說,這些都和你沒關系對吧。”
“不,我光是應付家裡的事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其他的百鬼們還是交由年輕人來解決吧。”
況且。
“昌浩市安倍晴明的繼承人。一個人背負一切是很辛苦的,但如果身邊有敏次那樣的人的話,他應該會輕松些吧。”
雖然成親現在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但事實上還有一個重大的任務等著他去完成。
回到自己家也就是安倍邸,對昌浩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下糟了,真郁悶。
“……騰蛇那家伙,會生氣的吧。”
沒料到,最後會把一切都推給了昌浩。
一邊思考怎樣解釋才最穩妥,成親一邊心不甘情不願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章綿綿愁緒無處訴(附插圖)
第二章綿綿愁緒無處訴
請幫幫我。
誰來幫幫我。
拜托——
玄武的栗色的頭發被風吹起,劇烈地舞動著。
“我說,確實是這裡吧?”
對於同伴的提問,玄武重重地點了點頭。
“啊啊,應該是這邊沒錯……太陰,也許是那個。”
玄武指著一幢用絲柏樹皮葺頂的房子說道。
看上去像是一間中流貴族的宅邸。以主屋為中心,兩邊各有一間對屋,周圍並列著倉庫和其他一些建築。
風將太陰所操縱的風總是暴戾而沖動,搞得玄武常常心有余悸。但是今天太陰的風卻和預想中相反,顯得異常輕柔。不過這也只是和太陰平時的情況相比。同為風將的白虎所操縱的風,要比現在太陰的風更加平靜柔和。
“真難得呢。要是你平時一直能夠保持這樣柔和的風力的話,那就誰都不會有怨言了吧。”
望著滿臉感慨地玄武,太陰噘起嘴來說道。
“我昨天晚上被白虎訓斥了一頓。因為上次差點把家裡的房頂吹飛掉……”
看起來太陰好像是沒少被說教的樣子。
也許是勾起了她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太陰的眉毛緊緊地皺了起來。在她的臉上浮現出與她年幼的面貌不相符的凝重表情。太陰搖了搖腦袋說道。
“人家明明已經在反省了嘛。”
“那麼,你就盡量保持目前這個狀態好了。要是真的把家裡的房子破壞掉的話,晴明一定會感覺到很困擾的。”
對於神將們來說,只要回到異界就完全沒有問題了,但是對於人類來說,有一個居住的地方還是十分必要的。
“不要再說教啦,玄武你給我閉嘴!”
“每當被別人說道痛楚,你就會條件反射一樣進行回擊,這是太陰你最大的缺點呢。”
玄武歎息著說出的這句話,原本是聽白虎說的。
每次白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太陰都會沉默不語,於是玄武也學著白虎的樣子如是說道,和預想的一樣,效果異常顯著。
太陰一下子默不作聲起來,臉上做出一副憤憤地表情。
要是不時常讓她在心底裡好好反省一下的話,太陰很快就會再次犯下同樣的錯誤。
平時能夠時常叫她反省的人,只有同為風將的白虎。太陰無論如何都說不過白虎,每次的反駁都會被白虎泰然自若地使她啞口無言。這一點就連騰蛇和天空都沒辦法做到。
對於玄武來說,太陰的行為多少使他也感到一絲氣惱。雖然對十二神將來說外表年齡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但是因為從外表看來是小孩子模樣的只有玄武和太陰兩個人,所以他們一起行動的時候非常多。自然而然,他受太陰牽連的時候也非常多。
玄武開始集中精神巡視著周圍,確認有沒有異常的情況。
周圍又沒有妖氣和值得注意的異常。或者是有沒有什麼隱藏在空氣之中的殘渣。
如果有發現這些的話,那麼便說明晴明的夢占預測是准確的。
“到底會有什麼呢?”
已經重新打起精神的太陰,一邊注視著四周一邊抬起腦袋問道。在這周圍完全沒有任何能夠引起她戒備心和危險直覺的東西存在。
“誰知道呢?”
玄武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道。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占卜准確的話,這間屋子裡面……”
忽然玄武停了下來,回頭向屋子望去。
似乎那邊有什麼東西在向這邊窺視著。
但是周圍卻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妖氣,也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存在。
玄武快速向無人的對屋飛去。
使自己悄無聲息地著陸後,玄武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搜索起周圍的氣息。
“也不像是有什麼化身的樣子……”
忽然玄武停了下來,忽然站在一旁的太陰驚叫起來。
玄武急忙順著太陰的目光望去,在屋門的簾子背後,出現了一個微微晃動的人影。
“……有人在嗎?”
玄武不由得緊張起來。
“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只是像人的影子而已,沒想到真的有人在。”
太陰飛到簾子前面,圍繞在她身邊的風將簾子卷起,現出在屋子裡面的人影。
一個穿著一身素色長衫的小孩子,梳著整齊的齊肩長發。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烏黑的瞳孔,但是眼珠卻一動不動。
玄武和太陰都是在隱身狀態之下,所以普通人是無法看到他們的。
眼前的這名少女看起來比玄武要稍微年幼,大概同太陰年紀相仿。也就是說大概五六歲的樣子。
忽然,那名小女孩歪了歪腦袋。
接著她抬起腳向前走去,伸出手來推開御簾走到外面來。
女孩走路的樣子非常奇怪,玄武在一旁一臉不解地看著她。
太陰似乎也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口說道。
“喂,玄武。難道這個孩子是……”
玄武不經意地抬頭向太陰望去。
忽然,他的臉頰被女孩伸過來的手摸到。
玄武連忙把視線轉了過來。
“什……!?”
玄武驚訝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女孩似乎在確認著什麼一樣,歪著腦袋仔細地撫摩著玄武的臉龐。事情完全朝著自己預想之外的方向展開,玄武的心髒不由得劇烈地跳動起來。
確認過玄武相貌的女孩,把手從他的頭部向肩膀移去。
驚訝地望著這一切的太陰,終於回過神來說道。
“玄、玄武,怎麼了?”
“怎麼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就在玄武驚訝的時候,少女眨了眨清澈的瞳孔說道。
“……玄武……?”
好似銀鈴一樣悅耳的聲音,但是女孩的眼睛依然沒有任何移動。
明明近在眼前的少女的瞳孔,卻好似完全沒有看到玄武一樣,只是茫然地望向前方。
女孩是盲人,所以才能夠觸摸到隱形的神將並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吧。但即便如此,如果沒有相當的見鬼之力也是無法做到的。
女孩稍微顯露出一絲驚訝的樣子,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開心地笑道。
“難道,你們就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嗎?”
玄武與太陰濕再大約午時剛過的時候被晴明叫去的。
昌浩還像往常一樣在出仕中,小怪與六合都跟他一起去了。
從生死攸關的劫難之中脫險過來的晴明,身體正以異常驚人的速度恢復著。
“但是,還不能太勉強啊晴明!就算恢復得再怎麼好,你現在是高齡老人這一情況都是不變的事實。”
玄武語重心長地說道。晴明也同樣很鄭重地點了點頭道。
“嗯,請您放心吧。”
站在旁邊的天一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抬起袖子擋住嘴唇強忍笑意。
看到晴明能夠恢復得如此之快,天一是發自內心的高興。
“那麼,你叫我們來有什麼事情呢?晴明。”
太陰歪起腦袋,用和玄武一樣的視線注視著晴明說道。
晴明把手中絲柏骨的扇子收起,邊敲打著膝蓋邊點了點頭道。
“我做了一個很令人在意的夢。”
“夢?”
晴明向太陰點了點頭,然後向擺放在書桌之上的六壬式盤望去。
似乎那上面顯示的是有關什麼事情的占卜結果,不過太陰和玄武完全看不懂其中所表達的意思。就算是一致跟在晴明身邊的天一,看著他完成整個占卜的過程,也看不懂其結果的含義。
比冬季天空顏色還有稍淡一些的瞳孔帶著詢問的目光向老人望去。
望了天一一眼之後,晴朗向玄武與太陰說道。
“即便是占卜,也無法完全確定發生了什麼事情。不過,確實有一些需要處理的事情。
晴明將扇子向天空一指說道。
“我希望你們去調查一下。”
接到晴明的命令之後,二人大概在一刻鍾之前從安倍府邸出發了。
在占卜之中出現過的宅院和小孩子。
據晴明所說,在他的夢中有一陣微弱的聲音尋求幫助。
一般來說,在他的夢都是具有一定意義的。即便只是回溯以前記憶的夢境,對於陰陽師來說也必定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不過,這也只是那些非常強大的陰陽師才具有的能力。
“…………”
雖然在玄武的腦海裡浮現出這些回憶,但實際上他現在已經完全失去平常的冷靜了。
而那名少女還在來回撫摸著好似石化了一般僵硬的玄武的臉。
看到玄武已經完全喪失放應的太陰,只好開口向那女孩問道。
“請問……你……能夠聽到我們說話嗎?”
少女停下在玄武臉上摩挲的手。
瞳孔之中閃過一絲彷徨,然後白皙的臉上微微一笑道。
“在那邊的那位也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吧?”
少女把手從玄武的臉上那開,然後似乎在尋找太陰一樣四處摸索著。太陰急忙從外面飛了進來,拉住女孩的手。
“你所說的水神大人……”
忽然玄武打斷太陰的話,大聲叫道。
“等等!”
玄武的眼中顯出緊張的神色。與此同時,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息無聲的湧了出來。
感覺到周圍危險的女孩,身體也不由得顫抖著現出害怕的表情。
在屋子前面,忽然顯出一陣暗影,其中似乎隱藏著隨時都要沖出來的妖異。
“太陰!”
玄武將女孩擋在身後向太陰喊道,太陰點了點頭便飛了起來。
一股凜冽的神氣將太陰的身體包圍,神力化為龍卷的形態纏繞在四周。
暗影之中出現一只幾乎無法用文字形容的妖異,咆哮著沖了上來。就在這時,太陰的龍卷風迅速地將其擋了回去。
“別想靠近過來。”
太陰的怒吼與妖異的咆哮交織在一起,震耳欲聾。
妖異放出的妖氣被玄武瞬間張開的防御屏障遮斷。感覺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妖氣,玄武驚訝地皺起眉頭。
“……水氣……?這只妖異是……”
忽然,玄武感覺到後面被什麼人抓住,回過頭去發現是身後的少女抓住了自己的衣帶。
少女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著。
望著少女那無助地顫抖著的雙肩,玄武一下子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雖然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點安慰對方的話語,但一時卻又想不出任何合適的話。
“那,那個……”
“給我消失吧——!”
伴隨著太陰的一聲怒吼,暴怒的龍卷將妖異打了個粉碎。
直到話化為粉塵的妖異和妖氣完全消失殆盡之後,少女終於抬起了頭。
她的眼睛雖然看不見,但仍然能夠從她的瞳孔之中感覺到她的恐懼。
“已經不用再擔心了,妖異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女孩歪著腦袋向玄武問道。
“真的嗎?”
“我是不會說謊的。”
聽到玄武肯定的回答,女孩終於安心地笑了起來。
確認女孩安心之後,玄武也終於放松了下來。但是就在他先要離開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衣帶被少女緊緊地握住。
感覺到玄武要離開的少女,忽然驚訝得眨了眨眼睛。
“……請問,可以松開我嗎?”
如果強行甩開對方那樣顯得有些太過分了,玄武只能帶著無奈的表情說到。
女孩很聽話地放開了玄武的衣袋,然後再次向前伸出手去。再次被女孩手指觸及臉頰的玄武,身體又一次僵硬住了。
“……怎,怎麼了……?”
既不能強行將前面這位柔弱的少女趕走,自己又不能逃掉,玄武不由得左右為難起來。
但是面前的少女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卻好像能夠看到玄武注視著他的表情。
“果然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啊,那麼你們一定會守護汐吧?”
“啊……?”
害羞的玄武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太陰則站在一旁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害羞的玄武!嘿嘿!)
十二神將玄武,雖然看上去是小孩的模樣,但是卻對誰都用一種嚴肅的語氣和長者的態度。現在卻被一個人類的女孩搞得手足無措。
“……看天色,明天大概會下冰雹吧……”
玄武使勁給望著天空感慨地太陰使眼色,但是太陰卻專心地確認著明天的天氣,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
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不高興的玄武,臉上寫滿了不爽的表情端坐在屋子裡面。
在他身後盤腿坐著的朱雀和白虎遠遠地望著他的樣子。
關於事情的大概情況,剛才在玄武向晴明報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旁聽得很明白了。
雖然玄武所說的非常簡練,卻也沒有遺漏之處。但從他報告的內容之中卻找不到任何令他如此憤怒的理由。
“喂,太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向與玄武一同前去的太陰詢問這件事情的原因,太陰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有發生什麼呀,就和剛才玄武說的一樣,我們去了晴明所說的那個府邸,遇到了一位公主。然後我們消滅了來襲的妖異,那孩子也沒有任何危險了……”
掰著手指確認這確實沒有遺漏下什麼的太陰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睜大眼睛說道。
“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孩子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卻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和玄武的存在。”
“有這種事?”
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這是在剛才的報告之中所沒有提及的情況。
“這是相當重要的事項吧。”
“阿,是呀,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
太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她就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之後才從屋子裡面出來的。而且還能夠摸到玄武……”
“太陰,已經夠了。該去向晴明報告了!”
玄武似乎想掩飾什麼一樣打斷了太陰的話,然後站起身。
“去哪裡?”
對於朱雀的問題,玄武回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
“晴明不是說有奇怪的預感麼。所以我們要到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玄武便隱去了身形。應該是前往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朱雀與白虎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對玄武來說可真是少見的舉動。”
“太陰,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作在白虎身邊雙手抱膝的太陰說道。
“那個孩子問玄武是不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
另一方面,玄武一邊飛速在京城之中穿行,一邊緊緊皺起了眉頭。
自己是擁有無上榮耀的十二神將,絕不是什麼水神的使者。
——雖然這樣說了,但是汐卻一點都沒聽進去。
只是用她那天真無邪的雙眸注視著玄武,然後聲音清脆地說道。
“可是,玄武大人你身邊充滿了水氣,和水神大人是一樣的。一定是水神大人派你來到汐的身邊吧。”
“我不知道什麼水神。”
“可是,你身邊的水氣……”
玄武稍微抬高了聲音向有些驚訝的汐說道。
“我是水將。身邊有水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你果然還是和水神一樣的。”
玄武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但是看不到玄武表情的汐卻雙手合在胸前,雙眸之中現出興奮的光芒。
“距離水神大人來接我還有一段時間,所以為了防止有危險發生而特意派您來保護我的吧?”
聽到這意義不明的話語,玄武望了太陰一眼。
水神大人的迎接,究竟是指什麼呢?
就在玄武正要開口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從主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走動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出線在門前。
一名大概三十多歲的男人,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
“汐!我聽到有騷動的聲音和野獸的吼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汐很開心地回過頭去叫道。
“爸爸!”
玄武與太陰靠在柱子旁邊向屋子裡面望去,只見汐的父親快步走到女兒的身邊蹲下身去,兩只手捧著女兒的臉說道。
感覺到玄武要離開的少女,忽然驚訝得眨了眨眼睛。
“……請問,可以松開我嗎?”
如果強行甩開對方那樣顯得有些太過分了,玄武只能帶著無奈的表情說到。
女孩很聽話地放開了玄武的衣袋,然後再次向前伸出手去。再次被女孩手指觸及臉頰的玄武,身體又一次僵硬住了。
“……怎,怎麼了……?”
既不能強行將前面這位柔弱的少女趕走,自己又不能逃掉,玄武不由得左右為難起來。
但是面前的少女卻開心地笑了起來。雖然她的眼睛看不見。但卻好像能夠看到玄武注視著他的表情。
“果然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啊,那麼你們一定會守護汐吧?”
“啊……?”
害羞的玄武臉一下子紅到耳朵根,太陰則站在一旁欣賞著這難得一見的情景。(害羞的玄武!嘿嘿!)
十二神將玄武,雖然看上去是小孩的模樣,但是卻對誰都用一種嚴肅的語氣和長者的態度。現在卻被一個人類的女孩搞得手足無措。
“……看天色,明天大概會下冰雹吧……”
玄武使勁給望著天空感慨地太陰使眼色,但是太陰卻專心地確認著明天的天氣,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目光。
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不高興的玄武,臉上寫滿了不爽的表情端坐在屋子裡面。
在他身後盤腿坐著的朱雀和白虎遠遠地望著他的樣子。
關於事情的大概情況,剛才在玄武向晴明報告的時候他們已經在一旁聽得很明白了。
雖然玄武所說的非常簡練,卻也沒有遺漏之處。但從他報告的內容之中卻找不到任何令他如此憤怒的理由。
“喂,太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向與玄武一同前去的太陰詢問這件事情的原因,太陰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
“沒有發生什麼呀,就和剛才玄武說的一樣,我們去了晴明所說的那個府邸,遇到了一位公主。然後我們消滅了來襲的妖異,那孩子也沒有任何危險了……”
掰著手指確認這確實沒有遺漏下什麼的太陰忽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一樣睜大眼睛說道。
“啊啊,我想起來了,那個孩子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但是卻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我和玄武的存在。”
“有這種事?”
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這是在剛才的報告之中所沒有提及的情況。
“這是相當重要的事項吧。”
“阿,是呀,聽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這樣。”
太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她就是聽到我們的聲音之後才從屋子裡面出來的。而且還能夠摸到玄武……”
“太陰,已經夠了。該去向晴明報告了!”
玄武似乎想掩飾什麼一樣打斷了太陰的話,然後站起身。
“去哪裡?”
對於朱雀的問題,玄武回過頭瞥了他一眼說道。
“晴明不是說有奇怪的預感麼。所以我們要到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留下這句話之後,玄武便隱去了身形。應該是前往汐公主的府邸了吧。
朱雀與白虎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對玄武來說可真是少見的舉動。”
“太陰,那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作在白虎身邊雙手抱膝的太陰說道。
“那個孩子問玄武是不是水神大人派來的使者。”
另一方面,玄武一邊飛速在京城之中穿行,一邊緊緊皺起了眉頭。
自己是擁有無上榮耀的十二神將,絕不是什麼水神的使者。
——雖然這樣說了,但是汐卻一點都沒聽進去。
只是用她那天真無邪的雙眸注視著玄武,然後聲音清脆地說道。
“可是,玄武大人你身邊充滿了水氣,和水神大人是一樣的。一定是水神大人派你來到汐的身邊吧。”
“我不知道什麼水神。”
“可是,你身邊的水氣……”
玄武稍微抬高了聲音向有些驚訝的汐說道。
“我是水將。身邊有水氣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麼,你果然還是和水神一樣的。”
玄武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但是看不到玄武表情的汐卻雙手合在胸前,雙眸之中現出興奮的光芒。
“距離水神大人來接我還有一段時間,所以為了防止有危險發生而特意派您來保護我的吧?”
聽到這意義不明的話語,玄武望了太陰一眼。
水神大人的迎接,究竟是指什麼呢?
就在玄武正要開口繼續問下去的時候,從主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走動的聲音,接著一個人影出線在門前。
一名大概三十多歲的男人,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
“汐!我聽到有騷動的聲音和野獸的吼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汐很開心地回過頭去叫道。
“爸爸!”
玄武與太陰靠在柱子旁邊向屋子裡面望去,只見汐的父親快步走到女兒的身邊蹲下身去,兩只手捧著女兒的臉說道。
“啊啊,沒有受傷了嗎,太好了。”
緊接著,男子馬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四周張望起來。
也許是發覺到了父親的擔心,汐拉住父親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系的。什麼都沒有,剛才水神的使者已經保護了汐。”
玄武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不過那位男子似乎是沒有任何見鬼能力的普通人,完全沒有聽到玄武的聲音。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
“是嗎,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啦。”
“是的。”
女孩清脆地答道。
對於兩人的對話完全搞不清楚意思的太陰與玄武互相對視了一眼——
“真是……”
玄武在府邸前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緊接著,男子馬上帶著緊張的神情向四周張望起來。
也許是發覺到了父親的擔心,汐拉住父親的手微微笑了起來。
“沒關系的。什麼都沒有,剛才水神的使者已經保護了汐。”
玄武毫不猶豫地反駁道,不過那位男子似乎是沒有任何見鬼能力的普通人,完全沒有聽到玄武的聲音。只是微微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
“是嗎,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只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啦。”
“是的。”
女孩清脆地答道。
對於兩人的對話完全搞不清楚意思的太陰與玄武互相對視了一眼——
“真是……”
玄武在府邸前停下腳步,搖了搖頭。
對晴明的報告就到此為止了。
在父親的催促下,汐帶著一副依依不捨的表情向玄武二人瞥了一眼,然後默默地回到對屋中去了。
原本二人打算等她父親從對屋重出來之後再次進去看看汐的情況。但是因為在周圍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安的氣息,於是二人決定先回去報告一下這邊的情況。
夜已經很深了,不過座位神將的玄武擁有比人類更加敏銳的視覺,所以黑暗並不能對他產生影響。即便是黑夜他也能夠像白天一樣看得清清楚楚。
只要再過一會,人類就應該全都就寢了。
“在她的家人全都睡熟以前,我還是在屋頂上面等等吧。”
那個女孩擁有能夠感覺到神將氣息的能力,如果自己靠得太近的話也許她會發現自己而出來。
也許她是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才會伸出手去摸別人吧,但是每當自己被她的手觸摸到時,全身便毫無理由地僵硬起來一動也不能動。心跳也變得急促起來,整個人只想飛快地逃開,這對於自己來說真是非常少見的現象。常聽別人所說的“頭腦發脹”,應該就是指這種情況吧。
在人類的小公主面前自己竟然如此失態,玄武一想到這裡便苦惱起來。
“像那樣緊張起來,完全失去了冷靜。”
下次再見面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她不要碰我。
“嗯,就這麼辦。只要告訴她不要碰我就萬事大吉了。”
對於自己的決定感覺很滿意的玄武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輕輕地躍過圍牆進入到府邸之內。
悄無聲息地降落到院子之中的玄武,小心謹慎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一陣奇妙的涼意傳來。院子裡的氣溫比外面明顯低了很多。
感覺到這裡有比別處更加強烈的水氣,玄武不由得驚訝道。
“……水氣……?”
忽然,玄武想到汐所說的話。
——和水神大人一樣呢。
“她所說的水神大人,究竟是什麼呢?”
玄武一邊站起身一邊盡量掩蓋住自己的氣息向汐所居住的屋子走去。
從晴明那裡聽說的情況是,在這間府邸之中所居住的只是中流貴族父女二人和寥寥無幾的傭人。看上去不像是十分富裕的人家。女孩的母親應該已經去世了。
因為晴明很受貴族們重用的緣故,所以晴明的知名度必然也很高。對於晴明來說,想要了解一下占卜之中的人家的具體情況自然是易如反掌。
圍繞在對屋之外的水氣已經越來越濃了。甚至對於身為水將的玄武來說,這樣強烈的水氣都使得他感到一些不尋常的感覺。
“……不像是同伴的感覺,這究竟是……”
如果和自己同為水將的天後也能來確認一下就好了。雖然玄武對自己的直覺很有信心,但那畢竟不是萬無一失的。
他們的主人在夢中所見的情況。陰陽師的夢往往都有其特定的意義,其中所預示的事情從沒的時候,所以這次也一定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玄武面色凝重地回憶起晴明所說的話。
只是不停地重復著:請幫助我。
在晴明的夢中,只有尋求幫助的聲音在重復著。而且不論晴明如何呼喚,那聲音的主人都沒有出現,只是用微弱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尋求幫助的話語。
只有這些,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信息了。
玄武不由得歎了口氣。
就在不久之前,晴明才剛剛從鬼門關之中逃了回來。雖然這次只是虛驚一場,但縈繞在他們心中的不安卻仍然揮之不去。只有晴明,自知距離天明之年還有時日而依然穩重地微笑著。
“真是,已經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卻還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宿命。”
每個人都期待著能夠得到晴明的救助,把所有的期待都寄托在晴明身上。如果他們的願望實現的話,會覺得是理所當然的。而一旦他們的期待落空,便會把非難一般一股腦推到晴明這裡。
身為陰陽師所從事的就是這樣一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身為式神跟隨了晴明幾十年的他們對於這一點是深有感觸。
對於十二神將來說,與那些貴族相比,身為自己主人的安倍晴明以及他所熱愛這的安倍一族要更加重要的多。
但是這些話如果說出來的話一定會使晴明很困擾吧,所以玄武只能將這些話語壓在心裡。不過晴明似乎也看穿了玄武的心思,用手摸了摸看上去與自己孫子一樣年紀的神將的腦袋。
雖然玄武也曾經說過很多次叫晴明不要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但毫無效果。不過玄武也只是嘴上那麼說說,其實在心裡對於晴明的這種舉動是沒有任何反感的。
漸漸靠近對屋的玄武,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
充滿了水氣的這片場所,氣溫越來越低。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應該會感覺到寒冷了。
“說要尋求幫助的話,究竟是要尋求什麼幫助呢,又該如何幫她呢”
是指像白天那樣的妖異襲擊嗎?但如果經常有妖異來襲擊汐的話,她還一直平安無事那未免太奇怪了。
對屋之中沒有任何不安的氣息。
玄武歎了口氣,一邊抬頭望著屋簷一邊帶著一臉認真地表情思考著是不是應該到屋頂上去。
忽然在他的背後,響起一陣清澈的聲音。
“玄武大人?”
玄武條件反射般的張大眼睛回過頭去。
從微微打開的窗戶縫隙之中,汐正彎著腰向外面張望著。
自己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汐靠近過來,以及打開窗戶的這一系列動作。
只穿了一件單衣的汐帶著滿臉開心的表情向愕然的玄武身邊走來。
玄武慌忙拉住響前伸手摸索著前進的汐的手。在如此黑暗的地方很容易將女孩絆倒。
就在他完全拉住汐的手之後才意識到對於眼睛看不見的人來說,自己的顧慮完全是多余的。
雖然周圍沒有任何人看見,但玄武依然緊張起來,視線也開始不安地游移著。
汐似乎察覺到了玄武的異常,停下腳步,歪起腦袋問道。
“玄武大人,有什麼事情使你生氣了嗎?”
“沒什麼,我並沒有生氣。”
“但是,你的聲音變得很僵硬,而且你的氣息也變得尖銳起來。”
本來打算自己並沒有那樣,但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女孩那副發自內心擔心自己的表情,使玄武一下子沉默起來。
二人陷入一陣沉默。汐似乎在等待著玄武開口一樣,只是用她那漆黑的瞳孔默默地注視著玄武。
玄武無奈地歎了口氣道。
“……夜晚的風很涼會把人吹病的,快回到屋子裡面好好睡覺吧。而且也許還會有像白天那樣的妖異來襲擊。
聽到玄武的話,汐微微一笑。
“沒關系的。水神一定會保護我得,而且,”
女孩忽然握著拉著自己手的玄武的手指繼續說道。
“還有玄武大人在我身邊,所以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玄武一臉無奈而石化的表情呆呆地望著汐。對於玄武來說,現在的這種表情實在是太少見了。如果有其他神將在場的話,一定會把這件事情當作話柄的。
既不能甩開汐的手,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才好。玄武無奈地撓了撓頭說道。
“我說……”
“嗯?”
望著靜靜傾聽著的汐,玄武無奈地說道。
“可以,松開我的手嗎?我想坐一會。”
玄武總算找到了一個好借口,汐很痛快地答應了。
汐放開手之後,玄武卻感覺到一股莫名其妙的不捨感,就連他自己對於這種感覺都非常困惑。為了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情,玄武一屁股坐了下去。
“…………!”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要坐在我旁邊呢。
玄武的內心不由得緊張起來,而汐卻好似完全沒有發覺到玄武的異樣,依舊帶著微笑的表情望著玄武。
“差不多也該睡覺了吧。很晚了。”
“嗯。”
“那麼,你怎麼還不回屋子裡面呢?”
“因為玄武大人要走了,所以我來送一送您。”
玄武根本就沒有要走的意思。明明才剛剛過來,如果現在就走的話那特意再來一次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還要在這裡再呆一會。”
聽到玄武的話,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開心起來。
“那您打算待多久呢?水神大人偶爾也會過來,不過我每次都沒有見過他的樣子。”
“偶爾會來?”
玄武驚訝地反問道,汐微微一笑答道。
“每次有妖怪來襲擊我的時候,水神大人便一定會來救我。但是每次都在我還來不及道謝的時候便離開了。”
就這樣,一直到現在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一次水神大人的樣子。
玄武眨了眨眼睛,然後追問道。
“您所說的水神大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汐好像感覺到非常不可思議的樣子歪起腦袋。皺著的眉頭好似在說你應該知道的樣子,但是她很快便發覺到自己的失禮,於是便微微瞇起眼睛說道。
“在我出生的時候,水神大人曾經降下神諭說我是水神的巫女,在我七歲的時候就會將我從這裡接到神的世界去。”
“你說什麼?”
真是讓人感到十分意外的話。所謂的水神其實是一個很廣泛的定義。貴船的祭神高龍神大體也可以歸類為水神的范疇。
那究竟又是什麼地方的哪個水神對她說了這樣的話呢。
但是,既然她這樣說,那麼圍繞著這間府邸如此濃厚的水氣就可以解釋了。這些都是那位水神用來彰顯自己神意的。
在日本有八百萬神靈。也有一些連名字都沒有的神存在。所以會有玄武所不知道的水神存在也不是什麼值得奇怪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知道了水神大人的神諭,經常有很多可怕的妖怪來襲擊我。但是每當那時水神大人便會來保護我。為了盡量減少這樣攻擊的次數,水神大人要我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所以,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家裡的傭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對外宣稱她在出生之後不久就與母親一起離開人世了。
主要也是為了在自己七歲成為巫女離開這個家之時,不至於給家族以外的其他人添麻煩。
原本父親還非常捨不得自己的女兒離開自己,但是看到水神如此多次在妖怪的襲擊中保護了自己的女兒,於是也漸漸改變了看法,對水神心存感激,只等時間到來之時將女兒送到水神那邊。
你一定是因為某種原因而降入人間的神仙的眷屬。所以,如果水神大人來接你的時候,就高高興興地回去吧。
父親如此對女兒說到,汐也很聽話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明年我就要七歲了。在那之前,就是由玄武大人代替水神來守護我了是嗎?”
被水神殘留下來的水氣所包圍著的少女,帶著一臉天真無邪的笑容問道。
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才好的玄武,連忙換了一個話題說道。
“嗯,另外……”
“嗯?”
“我有點事情想問。”
“嗯,請問吧。”
汐好似十分信任玄武的樣子點了點頭。
“嗯,你為什麼要摸我的臉呢?”
汐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微微一笑。然後又伸出手去摸著玄武的臉。
摸著呆立在原地的玄武的臉,汐開口說道。
“因為我眼睛看不見,所以如果我不用手摸得話,便無法知道對方的樣子。”
要是對方不說話的話,甚至連站在對面的人是誰都不知道。所以父親教我用手來確認對方的長相。
“只要我摸過一次便會很好地記住呢。玄武大人是非常和藹非常溫柔的樣子。”
玄武甚至連眨眼都忘記了,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汐。但汐是絕對看不到玄武現在的表情的。
“……說我比較溫柔,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說呢。”
也許因為飽經風霜了吧,玄武的表情總是那樣凝重與嚴肅。但是因為他的同伴們也一樣,所以玄武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現在卻被汐說自己溫柔,這倒是有點讓自己始料不及。
不過,被汐這樣說,自己並沒有任何不安。相反,雖然他的臉上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在他的心裡卻感覺到一些溫暖。
真是一個很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公主阿。
也許正因為她看不見,所以才能夠不受任何外表的影響而只憑自己的感覺去認識別人。
也許她是玄武到目前為止所遇到的人之中心靈最純粹的一個。
“玄武大人一定是很溫柔的人吧?”
望著認真的汐,玄武不由得考慮其究竟應該如何回答才好。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一個溫柔的人”
玄武望著汐清澈的雙眸繼續說道。
“不過我想溫柔一些總是好的。”
汐的眼睛眨了眨,然後似乎在確認這什麼一樣用手摸了玄武的嘴角,之後微微一笑道。
“嗯。”
“話說會來,汐。”
“怎麼?”
玄武用明朗的聲音繼續說道。
“差不多,也該放開我了吧”
在這麼近的距離被對方摸著自己的臉,使玄武變得緊張起來。
汐終於把手從玄武的臉上拿開,玄武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但緊張的心跳依然沒有停止。
玄武站起身來,催促汐道。
“快去睡覺吧。晚上就是該睡覺。”
“可是,玄武大人的”
望著依舊放不下心來的汐,玄武用認真的語氣說道。
“不用擔心。我是神將,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我會一直守在這裡保證你身邊不會有危險發生。”
汐一邊想著玄武所說的神將是什麼意思,一邊很聽話地按照他所說的去做。
就在玄武拉著汐站起身的時候,對屋周圍的水氣忽然發生了變化。
周圍寒冷的水氣忽然好似波濤一樣翻湧起來,緊接著在陰暗之中出現了很多妖異。
妖異們發出沉重的咆哮,一起向玄武與汐沖來。
玄武馬上將汐保護在身後。
“玄武大人!”
汐充滿恐懼輕聲呼喚著玄武。
“波流壁!”
玄武將水的流動集中起來,在二人身邊形成了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沖過來的妖異全部被擋住了這水流的屏障之外,完全構不成任何傷害。
被抵擋在外的妖異們憤怒地狂怒著。
聽到妖異吼叫的汐,嬌小的身體不住地顫抖起來。對於眼睛看不見的汐來說,耳朵中回響的咆哮與身體感到的妖氣使她感覺異常恐懼。
必須把這些妖異擊退。
但是。
玄武緊緊地咬住嘴唇。對於玄武來說,雖然他能夠做出異常堅固的防御屏障,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能夠將敵人消滅的攻擊之術。
妖異們接連不斷地向屏障發起攻擊。但是不管它們攻擊多少次也好,都無法沖破玄武的防御。那麼只要等待他們筋疲力盡的時候便可以了,要維持到那個時候對於玄武來說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但是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對於這個柔弱的人類少女來說則是無法忍受的。
久攻不下的妖異們異常憤怒地發出更加強大的妖氣。感覺到這一點的玄武不由得皺起眉頭。
“……水氣……?”
他的低語被妖異們德怒吼淹沒下去。在後面拉著玄武衣帶的汐身體不住地顫抖著。
玄武回頭望了汐一眼,然後怒目瞪視著眼前的妖異。
自己只有防守的力量。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竟然顯得如此無力。
就在玄武緊緊地握起拳頭苦惱之際,忽然感覺到一股神氣接近過來。
玄武連忙抬頭望去,只見眼前的妖異都躁動起來,以各高挑的身影出現在妖異之中。
十二神將朱雀取下背後的大劍,輕蔑地瞥了一眼周圍的妖異。
“讓我來教教你們這些沒禮貌的家伙什麼叫做涵養。”
話音未落,朱雀揮舞著手中的大劍將迎面沖來的妖異一刀兩斷。
隨後,從朱雀身上所釋放出來的斗氣化為火焰將妖異包住,一瞬間便燒為灰燼。
轉換目標的朱雀將剩余的妖異逐一消滅。玄武只能呆呆地注視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朱雀……”
“玄武,公主那邊就交給你了。”
玄武順著朱雀的目光望去,發現汐的父親聽到騷動的聲音正向這邊趕來。
其中一匹妖異發現了汐的父親,轉身向他攻擊過去。
與此同時,玄武迅速在汐的父親面前張起一面看不見的網,將那妖異束縛起來然後困在地面之上,朱雀的大劍隨之將其斬為兩半。
就在這時,玄武忽然注意到朱雀現在是以普通人也能夠看到的姿態出現的。
將妖異消滅之後朱雀將大劍再次收回背後。接著那大劍便漸漸消失在空氣之中。男子呆呆地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終於回過神來。
“汐!汐,你沒有受傷吧!?”
在急忙趕向汐身旁的男子面前,玄武傲然顯出身形。
被眼前突然出現的孩子身影嚇了一跳的男子,急忙停下腳步。
“……把、把我的女兒……”
就在這時,汐開口打斷了她父親的話。
“爸爸,這位就是水神的使者。”
忽然,從外面吹起一陣微風。
玄武抬眼望去,發現是白虎正從空中飛來。似乎就是他用風力將朱雀送到這裡來的。
“玄武,讓公主去就寢吧。”
“朱雀?”
朱雀轉向汐的父親說道:
“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你。”
在神將那銳利的目光注視下,男子的臉色不由變得蒼白起來。
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之中越來越緊張氣氛的玄武拉起汐的手。
“已經很晚了,快去睡覺吧。”
“可是……”
“不要擔心。我們是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家人的。”
汐雖然稍微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乖乖回到屋裡去了。
確認她已經躺在床上之後,玄武在對屋的周圍設置了一層結界。
即使再有新的敵人來襲,只要有這層結界在的話便不用擔心什麼了。
一邊謹慎的提防著充滿院子之中的水氣,玄武一邊走到朱雀身邊。
汐的父親雖然是官員,但看起來並不是籐原一族的樣子。而且也不像是什麼身份高貴的大貴族。
朱雀向站在走廊之上的男子問道:
“所謂的水神究竟是什麼?”
感覺到白虎之風的玄武不由得抬起頭向天空望去,停留在天空中的白虎似乎要將男子的話直接用風信送到晴明那裡去的樣子。
男子盡量做出冷靜的樣子仔細地觀察了朱雀和玄武之後答道:
“你們,難道不是水神大人的使者嗎?”
“不,我們不是什麼使者。”
本來打算報出自己是安倍晴明的式神這一稱號。但是考慮到這樣做的話也許會被問起為什麼安倍晴明會插手這裡的事情,所以只好暫時保留身份。
“那剛才的妖異……”
玄武皺起眉頭回過頭去望向現在已經空無一物的院子。
“是那種東西嗎?據說曾經多次襲擊汐。不過每到那時水神都會出現來保護她。”
第一次聽到這種事情的朱雀不由得張大了眼睛。他因為預感到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於是向晴明要求到玄武這邊看看情況。而恰好在他剛剛趕到的時候便看到妖異在襲擊玄武與汐,於是朱雀便立刻動手將妖異們收拾干淨。因為玄武雖然擅長防守,但進攻能力卻基本沒有。
“但是,剛才來襲擊的妖異所放出的妖氣和這院子裡的水氣是一樣的。”
對於玄武的話,不止朱雀感到驚訝就連那男子也是嚇了一跳。
“什麼……?”
“玄武,你確定嗎?”
對於朱雀的追問,玄武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
“白天的那個妖異也是。為什麼擁有同樣氣息的妖異要襲擊汐呢?我認為,這些妖異都是由那個所謂的甚麼水神所創造出來的。”
男子的臉色變得愈發蒼白了。
“怎……怎麼可能……!”
男子一下子跪倒在地,雙手抱著腦袋。好似在拼命地回憶著在這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還有一個問題。”
朱雀繼續嚴肅地開口問道:
“水神要汐公主成為自己的巫女,把這件事情的詳細情況說一下。我們認為這其中有問題。”
“怎麼?”
朱雀見玄武感到疑惑便瞥了他一眼繼續說道:
“水神究竟是不是真的水神呢?會不會是別的什麼東西假借水神的名義呢。”
原本朱雀只是聽到玄武簡短的報告,所以對於自己的猜測也不太確定。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朵裡傳來同伴的聲音。
“不,晴明說他也是這麼認為的。”
在安倍晴明府裡待命的太陰,將白虎送來的風信轉達給晴明,同時也將晴明的指示發送過來。
白虎的聲音傳到玄武的耳朵裡。玄武向前走出一步說道:
“所謂的水神究竟是什麼東西?”
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個小孩的樣子,但玄武身上所散發出的那種氣勢與銳利的目光使男子一時語塞起來。
收到白虎送來風信的太陰,將內容原原本本的傳達給晴明。
“原來如此,是這樣呀。”
晴明低聲說道,站在一旁的天一默默的注視著主人的側臉。
晴明將手從六壬式盤上拿開說道:
“——太陰,天一。”
晴明嚴肅的聲音使太陰不由得緊張起來。天一也是一樣。
“將綜合所有信息之後的占卜結果轉達給玄武。天一你去朱雀他們那邊。保護汐公主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了解。”
太陰點了點頭之後,天一也應道:
“遵命。”
太陰用風信將晴明占卜的結果傳達過去,幾乎與此同時天一也來到朱雀等人的身邊。
“這裡請交給我吧。”
“可是……”
朱雀拍了拍還有點不放心的玄武的肩膀道:
“別擔心了,我家天貴會好好守護汐公主的。”
玄武望了望朱雀與天一之後,咬緊了嘴唇。
“快到晴明指示的地方去。”
一直停留在上空的白虎催促他們道。緊接著他們二人的身體便被一陣微風包圍起來。
金色的長發隨著一陣空氣的流動而劇烈的翻滾著,然後一股強烈的氣流四散開來將院子裡的水氣一掃而光。濃重的水氣散開之後,夜色下的庭院一下子變得清爽起來。
屋裡面的簾子輕輕的搖晃了幾下,一陣拉開窗簾的聲音傳來,接著窗戶被微微打開了一點。
“……玄武大人……?”
從剛剛的沉睡之中醒來的汐,慢慢探出頭來。
天一微微一笑說道:
“玄武稍微離開一會兒。”
“……你是誰?”
汐公主一邊躲在窗戶後面一邊膽怯的問道,天一用柔和的聲音答道:
“我是玄武的同伴……也就是他的朋友。”
一邊隨著白虎的風在天空中飛翔,玄武一邊掩飾不住內心的不安緊緊地咬住嘴唇。
在生下汐不久之後,她的母親便去世了。據說她的母親是一位非常美麗的人,似乎還繼承了某族巫女的血統,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痛失愛妻的男子在祭奠完自己的妻子之後,抱著自己的骨肉悲歎。
原本這名男子的親人便很少,他的雙親早早就過世了。其他的家人也都已經垂垂老矣。
這麼幼小便失去母親真是這個孩子的不幸啊。就在男子在亡妻遺留下來的鏡子前面哭訴的時候,忽然鏡子之中映出了模糊的影像。接著響起一陣聲音。
——這個孩子,是我的眷屬。
與此同時,似乎無數的妖異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不停地撞擊著牆壁的窗戶。
感覺到周圍異常的嬰兒大聲啼哭起來,男子強忍住恐懼拼命哄慰著孩子,就在這個時候剛才的聲音再次在他耳中響起。
——這個孩子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地守護她。
男子只是完全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而已。在那個時候他的心裡所想的只有保護好這個孩子。於是他發誓會在時間到來之前都保護孩子不受任何傷害,而就在這時外面的妖異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後來從那之後,又發生了好幾次妖異來襲的事件,據說都是水神阻止了妖異的進攻。
但是,男子這樣說道:
“每當我捨不得那孩子離開我的時候,那些妖異便似乎看透我的心思一樣來進攻。”
也許是因為水神的眷屬與人類生活在一起所以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那麼,為了能夠使這個孩子得到水神的加護,只有在她長到七歲時的秋天把她還回水神的身邊吧。
為了使自己與孩子分別時不至於太過悲傷難過,於是男子便在汐剛懂事的時候開始告訴她這些事情。告訴她在七歲的時候就要回到水神的身邊了。這絕對不是什麼可悲傷的事情。這是你的命運。
女兒對父親的話深信不疑。
“我聽水神說,那孩子的眼睛看不見也是因為誤生在人間才導致的。只要她離開人界便能夠再次獲得光明了。”
但是,那個時候這孩子便也已經不在這裡了。所以自己才希望她能夠用她的手來好好記住這個做父親的樣子。
玄武的臉色更加嚴肅了。
那纖細的手指是為了記住自己的樣子。為了不讓自己忘掉對方的樣子,而通過手指把對方的樣子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裡。
生活在黑暗世界之中的汐,聲音和觸覺便是她所認識的一切。
“就是那個沼澤。”
白虎的聲音將玄武的思緒拉了回來。
降落在沼澤旁的三人剛剛站穩便緊張地警戒起周圍的情況。
周圍都是濃重的水氣。與充滿汐家裡的水氣一樣。而且也與襲擊汐的妖異所散發出來的妖氣一樣。
“不會有錯……那些妖異和所謂的什麼水神是一伙的。”
聽到玄武的判斷朱雀點了點頭,接著從背後拿出大劍。
“把這邊都燒干淨逼它出來嗎?”
朱雀的火焰除了擁有淨化的能力之外,和騰蛇一樣也擁有燒盡一切的能力。騰蛇的火焰曾被成為地獄之業火,那是擁有極強破壞力的、能夠毀滅一切的火焰。
最近,玄武終於開始覺得關於騰蛇被稱為十二神將最凶的這個稱號有些不太合適了。也是是因為晴明與他的繼承人昌浩的關系嗎?騰蛇變了好多。在玄武看來這對於十二神將來說是一個好的現象。
但是當他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給勾陣的時候,勾陣卻只是微微一笑,然後摸了摸玄武的腦袋。即便自己抗議告訴她不要總是把自己當小孩子看,但她卻一點也沒有停手的意思。為什麼最近大家越來越把自己當做小孩子看呢?在玄武看來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
“那樣的話也許會波及其他無辜的生物。”
白虎也贊同地點了點頭。玄武站在水面上說道:
“讓我來試試逼它出來。”
水將玄武能夠自如地操縱水氣。
他所釋放出來的神力與水產生共鳴,將其中的妖異拉了出來。
“白虎,朱雀,那個所謂的什麼水神就交給你們了。”
因為他們確信。
那個要奪走汐的家伙,絕對不會是什麼水神。
那只不過是一個假借水神名義,擁有和水神一樣氣息的妖異而已。同時利用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妖異進行襲擊來騙取這對父女的信任。每當父親心生疑念的時候它便會放出妖異,然後再出手造成自己保護了汐的假象來打消父親的懷疑。
但是像它這樣封閉了少女整個身心,並且奪走她全部未來的舉動,絕對不會是神的行為。
玄武的神力迸發開來,沼澤的水面發生一陣劇烈的波動。原本充滿在沼澤之中的湖水,在玄武所釋放的清冽神力的推動之下流到一邊,露出隱藏在下面的黑色物體。
“在那裡!”
朱雀與白虎同時進入臨戰狀態。
與此同時,在水面之上躍出無數深色的妖異,一齊向二人襲來。
玄武條件反射一般結出屏障,這時只聽見朱雀叫道:
“擒賊先擒王!”
說時遲那時快,白虎所放出的風刃鐮鼬已經飛到近前。
朱雀揮動著大劍將沖過來的妖異逐一砍成兩半。
把雜兵交給朱雀與白虎二人之後,玄武運用神力搜索起隱藏在水下的妖力源頭。
在沼澤的中央,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爆發出來。
“是那個嗎……!”
似乎為了阻止玄武前進的腳步一樣,無數的妖異從四面八方向他襲來。但是這些雜兵瞬間便被白虎與朱雀的神力擊個粉碎。
趕到沼澤正中的玄武,發現在水面之下的黑色物體,原來是一具半沒在水底泥土之中套著破破爛爛的黑色衣服的人骨殘骸。
“這衣服……是修驗道的修行者嗎……?”
忽然,那具埋在泥土之中的骷髏對著驚訝的玄武詭異地一笑。
“不要阻攔我!咯咯咯……”
從骷髏之中飛出的怨念徑直向玄武襲來。那猛烈的沖擊將玄武一下子打到數丈之外。
“玄武!”
飛身趕過來的白虎從後面接住被打飛出去的玄武。在他身邊的朱雀用他那金色的銳利目光瞥了骷髏一眼。緊接著在他手中的大劍上圍繞起一層火焰的斗氣。
三人站在波濤翻滾的水面之上與水中的骷髏對峙起來。
“你為什麼要假借水神的名義去迷惑那對父女?”
骷髏詭異地一笑,在它那漆黑的眼窩之中忽然閃出綠色的光芒。
“那是我的東西!所以要和那個女子一樣都屬於我!”
“你說什麼?”
隨著一陣骨骼顫動的咯啦咯啦的聲音,骷髏眼中的綠光越發強烈起來。
“本來是我的東西,但是卻為那個男人生下了孩子,而死了。真是可憐的女人,可憎的孩子!但是那個孩子繼承了那女人的血脈。所以……”
骷髏伸出它那早已化為白骨的手指向沼澤的底部一指。
水面上升起無數的水泡,接著從水中浮現出一張由念力所結成的網。
網中是一名透明的女子。看上去不像是活人的樣子。
玄武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那網中女子的相貌和汐的樣子竟然十分相似。
“汐……!”
一陣微弱的聲音傳進神將們的耳朵之中。
——幫幫我,請幫幫我。無論如何請保護那孩子,從這個可怕的家伙手中……
忽然,女子的身體似乎因為痛苦而劇烈地抽搐起來。那骷髏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哄笑聲。
“可憐的女人,愚蠢的女人!你所請求的事情都是徒勞的,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
狂妄地高聲笑著的骷髏忽然與一名丑陋男子的身影重疊起來。
凌亂的頭發與只剩皮包骨頭的臉頰。男子瞪著血紅的雙眼,用充滿淫欲的目光凝視著被封在念之牢籠中的女子。
“那是你所創造出來的東西,所以也就是我的東西,我要把她拿回來又有什麼不對?”
一陣恐懼感襲來,使玄武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創造出來的……?”
玄武忽然感到異常的氣憤。
女孩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要用手去摸。只要摸到就能夠記住對方的樣子了。生活在沒有光明的世界之中的少女,對於這命運的不公卻沒有任何的哀歎,只是平靜地接受並且努力而頑強地生活著。
被囚禁在牢籠之中的女子拼命搖著頭叫道:
——不是的。不是的!別聽那個人胡說。
求求你,請幫幫我的孩子。請幫助那孩子重新獲得光明。
朱雀驚訝地問道:
“難道,汐公主的眼睛看不見東西,也是你的所作所為?”
骷髏肆無忌憚地嘲笑起來,不用說也是承認了這一切。
玄武憤怒地甩開白虎的手站起身。
“可惡,你這個混蛋……”
現在玄武的心中充滿了對只為一己私怨便扭曲了汐的命運的修驗者的憤怒。玄武大聲叫道:
“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玄武身上爆發出的神力將渾身沾滿泥污的修驗者包圍起來。
但是也僅如此而已。玄武沒有將敵人消滅的能力。
朱雀拍了拍因為懊惱而咬緊了嘴唇的玄武的肩膀,然後瞥了骷髏一眼冷笑道:
“奉主人之命,將你這妄自尊大的家伙消滅!”
玄武也曾多次想要獲得更強的力量。但是以前他所希望獲得的只是能夠更好地保護主人的力量,從沒有想過要去得到戰斗的能力。
而這次則不同,在親眼目睹了朱雀用大劍將骷髏粉碎的場面之後,玄武徹底被自己的無力感打垮了。
“……啊啊,到了。”
白虎用風力將三人一同帶回汐的府邸。
陷入沉思之中的玄武被白虎將思緒拉回現實。發現自己無意識中緊緊地握住了拳頭,玄武慌忙放松下來把手張開,而這一切卻都已經被朱雀看在眼裡。
被囚禁在牢籠之中的汐的母親,在獲得解脫前往極樂世界之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他們。
在三人降落下來的同時,忽然注意到在天一身旁忽然多出一個人影。
“什……”
天一帶著一臉無奈的表情望著自己的同伴。
坐在她身邊的人披著長長的夜色風衣,巧妙地將自己的相貌隱藏在那披風之下。
在他二人之間,汐安靜地端坐在那裡。
似乎是感覺到了神將的氣息,汐忽然開心地笑了起來向前伸出手去。
“玄武大人,您沒事嗎?”
玄武連忙從外面趕了過來,單膝跪在汐的身前。
“沒事的。都跟你說過了,我是神將。像那種低劣的家伙是無論如何也傷不到我的。”
聽到玄武這樣說,汐才好似終於放下心來一樣把手按在胸口。
“那就好。不過,即使玄武大人那樣說了,可汐還是難免有一些擔心。”
那些妖異實在是太可怕了,雖然知道會有水神大人守護自己,但那種擔心卻是揮之不去的。
玄武向隱藏在披風之下的人影望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道:
“……汐,水神它……”
“嗯?”
玄武拉住汐冰涼的小手,現在雖說是晚夏,但夜風依舊很涼,而且長期積澱於這間府邸之中的水氣更加使得這周圍的空氣顯得陰冷。
焦急著如此寒冷的氣溫恐怕會凍壞汐的玄武,拼命尋找著合適的理由來解釋關於水神的事情。
“……嗯,水神讓我轉告你。以前說你是它的眷屬的事情其實是它搞錯了,所以即便你過了七歲也要一直生活在這個世界了。那些可怕的東西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汐驚訝地張大了雙眼,伸出手去撫摩著玄武的臉頰。
“……真的嗎?”
“我是不會騙你的。”
“那麼,我能夠一直與父親在一起了?”
“是的。”
不管以前怎麼說也好,對於年幼的汐來說還是不願意離開這個熟悉的世界的。
玄武微微瞇起眼睛望著終於徹底放下心來的汐。
“……好了,該去睡覺了。等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一定會看到美好的事物的。”
隱藏在披風下的人影說道。聽到這句話後,天一帶著汐向對屋走去。
一直到汐睡著以前,大概天一都會陪伴在她的身邊吧。
站在外面的朱雀和白虎用嚴厲的目光望著披風下的人影問道:
“……你在干什麼,晴明。”
披風下的男子將蓋在頭上的披風拿開,對著他們微微一笑。
“怎麼了,偶爾為之嘛。”
“晴明。”
晴明向氣憤的白虎聳了下肩膀,然後輕輕歎了口氣道:
“……擁有能夠阻斷我占卜之術能力的修驗者。如果選擇一條正確的道路的話一定會有所成就的。”
因為充滿了對汐母親的執念,而走上不歸路的男子,妄圖奪取少女的身體,然後假借神的名義等到汐七歲的時候將她母親的靈魂轉移到汐的身體之中去。
時間一刻一刻的過去,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母親那越發強烈的思念將求助的信息傳達到了晴明那裡。
披著披風的青年站了起來。之所以用六合的披風做出這樣的偽裝是為了不被家裡的其他神將與孫子昌浩發現自己的行動。
“只要能夠解除被加在汐公主身上的詛咒,那麼她的眼睛就能夠重見光明。”
“真的?”
玄武急切地問道。晴明對他微微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但是,如果重見光明的話,那麼她也許就再也無法感覺、觸摸和聽到人界之外的事物了。”
玄武的眼睛一下子張大了。
能夠感覺到處於隱形狀態下的神將,並且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觸摸到他們臉龐的天真純潔的少女那清澈的聲音再次在玄武的耳中響起。
——玄武大人是非常和藹非常溫柔的樣子。
在想起汐微笑的樣子時,玄武忽然明白了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只要能夠使她重新獲得光明,其他的一切便都不重要了。”
玄武的聲音中充滿了堅定。
十二神將玄武,向絕代大陰陽師請求,使那位少女重新獲得光明。
當黎明的第一縷光線照射在京都的大地之上時,晴明等人已經返回安倍府。
玄武,麻煩你幫我把這個還給六合。
從晴明手中接過披風的玄武,心裡一邊抱怨著真會使喚人一邊尋找六合去了。
玄武發現自己同伴的時候,六合正在昌浩屋子外面坐著。
“六合。”
六合順著聲音望去,看到玄武手裡拿著自己的披風從空中飛落下來。
“晴明讓你來歸還的吧?”
“是啊。”
六合接過披風,掛在他胸前的紅色勾玉迎著朝陽反射出璀璨的光芒。玄武在那光芒的照射下不由得瞇起眼睛道:
“……六合……”
黃褐色的瞳孔望了玄武一眼。但玄武卻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走到六合的身邊坐了下去。
“剛才朱雀來過,聽說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
“啊啊。”
朝陽漸漸升高,迎著陽光的玄武瞇起眼睛慢慢開口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些寂寞呢。”
六合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睛。
晴明等人一直在汐睡醒前守護在府邸的外面觀察著。
與父親一起走出屋子的汐驚喜地張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初次看到的不可思議的世界。
當她的視線與玄武交織在一起的那一瞬間,汐微微地歪了一下腦袋。玄武的心髒一下子劇烈地跳動起來。但是,僅此而已。汐的視線很快便轉移到別處去了,似乎完全沒有發覺到玄武的存在。
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也是為了汐的幸福考慮,這樣是最好的。
還是讓她永遠都不要看到人界以外的東西才好。能夠這樣平安地生活下去,就是最幸福的事。
可是,為什麼還會感覺到如此的寂寞呢?
“真是,搞不明白……”
六合忽然伸出手去,撫摩著低著頭的玄武的腦袋。
“不要把我當作小孩子啊!”
“啊啊。”
六合雖然答應著,但是手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玄武不滿地抬起頭來。
“跟你說了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啊!”
“是嗎。”
六合依舊沒有停手,他那寬厚溫暖的手掌慢慢地撫摩著玄武的腦袋。
“六合,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啊啊,聽到了。”
玄武忽然回憶起那少女纖細的手指觸摸在自己臉上的感覺,一種無名的悲寂忽然襲上心頭。
雖然玄武嘴裡依然抱怨著,但是卻漸漸地不再反感同伴的這種舉動,讓他再次回憶起那忘卻的思念。
第三章迅如疾風(附插圖)
第三章迅如疾風
牛車的簾子“沙”地翻動起來。
“哎呀,風變得很強了呢……”
隨從發現行成打開窗戶朝外望去,出聲問道。
“大人,有什麼事情嗎?”
“啊啊,風非常的……”
在他說出強字的瞬間,猛烈的狂風襲擊了牛車。
“哇啊……!”
沉重的牛車被風吹得開始傾斜。盡管拉車的牛拼命地踏住地面,可還是被一邊車輪翹起而失去平衡的車體所拉動,慘叫著橫倒在地。
巨響像地震一般甚至震動了空氣。
“大人!”
臉色蒼白的隨從和牛童朝橫倒的車內望去,結果發現行成額頭出血昏了過去。
“大人,振作一點……哇啊。”
龍卷風般的強風擦身而過。被吹得東倒西歪的隨從確實從那風中看到了什麼。
昌浩來到陰陽寮,發現陰陽生騰原敏次露出一副非常僵硬的表情。
“早上好……敏次,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他這麼一問,敏次則臉色有些發青地回答道:
“啊啊,昌浩。早上好。你還沒有聽說昨天的事情嗎?”
“哎,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昌浩不解地眨著眼睛問道。
在他肩上的小怪則氣勢洶洶地閉上一只眼睛注視著敏次。
小怪不喜歡敏次,老實說是討厭他。惹人不快、令人厭惡。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天敵這個詞存在的話,那麼對小怪來說敏次就正是天敵。
不過那是非常單方面的,畢竟敏次就連小怪的存在都不知道。
“其實在昨天退朝的時候,行成大人的牛車被風刮倒了。”
“哎哎!?”
昌浩上前追問道:
“那行成大人呢?”
“啊啊,受了點輕傷,要暫時在宅邸裡靜養了。我打算梢後去探望他一下。”
騰原行成兼任著右大弁和藏人頭雙重職位。他在昌浩行元服禮的時候擔任了加冠者的身份,是個很照顧他人的人。
“啊,那麼我也……”
敏次狠狠地朝話沒說完的昌浩瞪去。昌浩急忙改口說道:
“那個,請讓我也一同隨行。因為我也受到行成大人的照顧……”
“啊啊,沒關系。我們分別探望反而會多占用行成大人的時間呢。”
點頭同意的敏次眼神陰郁地說道:
“其實,我從隨從那裡聽說了讓人在意的事情。”
昌浩因為他更加生硬的聲音皺起了眉頭。
“怎麼了?”
敏次大概沒有聽到小怪疑惑的聲音,表情嚴肅地說道:
“風中似乎有什麼東西。”
敏次用手指按住嘴巴,低聲嘀咕道:
“如果那是真的,就是妖魔鬼怪的所為了。不去確定的話……”
敏次握緊拳頭,看著昌浩說。
“雖然你並沒有特別突出的見鬼才能,不過因為毫無力量的隨從都看到了,所以也許你也能看見。如果你看到異形之物的話,馬上要報告博士。”
這時,小怪露出獠牙叫道。
“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啊!你——這——家——伙——!”
昌浩雖然對在耳邊大呼小叫的小怪感到傷腦筋,不過還是點點頭說。
“是的,我知道了。”
這時,一陣強風吹過。
一時間紙張飛舞,窗簾被吹得“啪啪”作響。
“風還真是強呢。”
小怪睥睨著朝外望去的敏次,就那樣扭過了頭。
蔚藍的天空中散落著零星的雲彩。
“……真是奇怪的風。”
昌浩將視線移到與敏次發出不同性質聲音的小怪身上,眨了眨眼睛。
彰子好象非常耀眼般地仰望著蔚藍的天空,披上外套離開了宅邸。
她應該已經習慣了前往集市的道路。雖然偶爾會走到陌生的道路上,不過因為都城的大小道路是依照圍棋棋盤設置的,所以完全沒有迷路的擔憂。
“不過昌浩還是會擔心呢。”
在一邊緩步前行一邊歎氣的彰子耳邊,傳來了隱形相隨的天一的聲音。
(我覺得那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但是呢,我已經走過好多次了喲,而且總有人陪同,就算不那麼擔心……”
隱形的天一看到彰子微微鼓起臉頰的樣子,似乎微微笑了起來。
(對彰子公主來說,就算昌浩大人怎樣表示不用擔心,不也還是會擔心他嗎?)
彰子臉頰泛紅地低下頭說道。
“那是……因為真的很叫人擔心呀……他會不會受傷,會不會遇到危險的事情……”
(是的。)
“就算是天一,在朱雀因為晴明大人的事情外出時,一樣也會擔心的吧?”
天一平靜地回答道。
(是的。所以說,昌浩大人的擔心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這樣沒錯……”
彰子沒有繼續說下去,微微歎了口氣。
雖然因為和神將在一起所以不用擔心,不過由於他們基本上都處於隱形狀態,所以在旁人眼力彰子只有一個人在行走。在那些壞人們看來,她應該是個極好的目標吧。
“等等,雖然我覺得不是那樣,不過在昌浩看來,我一直都是左大臣家的公主大人嗎……”
她嘀咕的語氣顯得很寂寞。察覺此事的天一,對該如何回答稍微躊躇了片刻。
彰子其實本該進入當今天皇的後宮。事實上,左大臣家的另一位公主已經作為中宮在籐壺被賜予了房間。
“我覺得自己已經很習慣安倍家的生活了。雖然我還有好多必須要學的事情,不過也有很多事情已經能夠做到了喲。”
但是,對他來說,自己果然只是個不可靠的公主嗎?
天一深邃的是聲音傳到了歎息的彰子耳中。
(我們大家都很清楚昌浩大人非常重視彰子公主,而那決不是因為你身為左大臣家公主的緣故。)
畢竟昌浩從一開始,就基本上沒有把彰子當成左大臣家的公主來對待。所以彰子的煩惱完全是杞人憂天。
“……嗯……”
彰子點點頭,抬起頭說。
“我會為了能被當作安倍家的一員而更加努力的。”
然後有一天,自己要是能不再作為客人,而是理所當然地留在那裡就好了。
天一覺得說出“你已經非常融入其中了”的話會對她的干勁潑冷水,於是選擇了保持沉默。
彰子一直在為能夠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而不懈努力著,那是她的美德。
外出時彰子總是批著外套。這雖然能使自己的容貌不被看到,不過這樣做的缺點是視野也會變得糟糕。盡管如此,也不能保證就沒有人知道彰子的長相。
據說人在成長之後容貌會發生改變。雖然現在後宮的中宮和自己別無二致,但再過幾年的話,應該會多少出現一些差異吧。那樣的話,那時侯憑借自己是籐原氏親戚的借口是不是就能蒙混過去了呢?彰子其實在心裡淡淡地抱著如此的期待。
擁有籐原之血的命運,使她的人生出現了分歧。
“好了,不快點的話。”
慢慢吞吞的話太陽都要落山了,得在昌浩回家之前回去才行。
正當彰子加快腳步時,突然襲來一陣激烈的狂風。
“呀啊。”
披著的外套幾乎要被刮走了。雖然彰子慌忙中想要按住衣服,不過強風卻吹得她也不禁踉踉蹌蹌起來。
(公主!)
天一趕忙現身伸出手。
但是,有一雙手更快地支撐住了彰子的肩膀。
“不要緊吧,籐之花小姐?”
彰子因為似曾相識的聲音而抬頭望去,結果與溫和微笑著的昌親四目相交。
“啊,是的……籐之花?”
彰子因為不熟悉的聲音而顯得很詫異。昌親則笑得更高興地解釋道。
“啊啊,那是你的別稱。因為稱呼真名的話,絕對會暴露身份的。”
是這樣啊。
昌親一臉不可思議地向明白過來的彰子問道。
“說起來,籐之花小姐要去哪裡?”
直走下去的話,就到了三條集市。
現身的天一回答了那個問題。
“彰子公主要去集市購物喲。我是隨從。”
“只有天一嗎?”
天一對昌親的話點點頭。於是,他稍做思考之後開口說道。
“那麼,請讓我也一同隨行吧。”
“哎?但是,你不是還有事情要辦嗎?”
昌親前往的方向是安倍邸。雖然彰子不知道他住在何處,不過應該和安倍邸有著相當遠的距離。
“不,我只是偶然路過罷了,不用在意也沒關系。我只是想趁著這個機會,為家人准備點什麼東西而已。”
盡管事情絕對不止如此,不過這話也應該是真的。自己曾聽昌浩說過,昌親兄長是非常重視家人的。
“那麼……”
重新披好外套的彰子點點頭,和昌親一同朝集市走去。
集市上匯集了絕大部分的商品。昌浩之前也曾送過在集市買到的化妝盒給彰子。盡管也有這樣的日用品,不過生活必需品還是占了壓倒性的比例。
在路兩旁並排排列的席子和攤台上,陳列著各式各樣的商品。
人們充滿活力的喧囂聲此起彼伏。
那是呆在宅邸裡絕對看不見到的光景。
“籐之花小姐到底要買什麼……”
昌親還沒說完,對面就傳來了慘叫聲。
兩人驚訝地轉身望去,只見席子和竹制品被狂風席卷到了半空中。
“風……?”
彰子目瞪口呆的低語聲消失在呼嘯而來的狂風中。
排列的露天攤販一個接一個地被掀翻,陳列著的大量商品也隨之四散飛舞。商販和行人們有人摔倒,有人則在空中翻著筋斗集市瞬間就變成一個狼藉的慘狀。
(公主、昌親大人,危險……)
昌親對天一急切的話語頷首示意,發現疾風再次從道路對面向這裡襲來。
昌親屏住呼吸,朝對面凝望過去。他流淌著安倍之血、任職於陰陽寮,是擁有見鬼之才的陰陽師。即使他不及晴明和昌浩,其眼中蘊育的看透無形之物的力量,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提並論的。
風中隱藏著某種異形之物。
“危險!”
昌親為彰子擋住來襲的疾風,直衣的袖子被撕裂了。
“昌親大人!”
臉色鐵青的彰子見叫道。句尾和類似鳴叫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
彰子反射性地朝天空望去。
今天是幾乎萬裡無雲的晴天。她能夠看到肆虐的風之流動,在那其中有兩個影子。
“那是……”
不過在彰子確認之前,影子就已經飛速離去。
突然被狂風光臨的集市一片狼藉。
昌親檢查過一只袖子被撕裂的直衣後,歎了口氣說道。
“只有袖子撕裂算是僥幸了呢……”
要是被那風直接擊中的話,大概會被吹走一只胳膊吧。
“有沒有受傷,籐之花小姐?”
表情凝重的彰子回過神來,點了點頭。
“是、是的,我不要緊。但是,昌親大人……”
“我也沒事,只是袖子破了而已。”
比起那個,他催促彰子道。
“我送你回安倍家。這好像是異形所為,飛走的異形搞不好還會回來的。
彰子和昌親一起准備轉身離開,不過她又回頭望去。
到處都殘留著異形的氣息,但卻又不僅如此。
還有另外某個東西混雜在風中。
疾風勁吹。
“哇啊……沙子都吹進眼睛裡了……”
小怪趴在只眨眼睛的昌浩肩上,用兩只前爪按住眼睛搖著耳朵。
“吹進眼睛了……!痛、好痛。”
“哎,小怪,不要緊吧?回家之後用水洗一洗比較好喲。”
小怪呻吟著想要用前足去搓揉眼睛。昌浩急忙抓住它說道。
“揉的話會弄傷眼睛的。”
“痛、痛,唔……”
小怪慢慢睜開眼睛,用濕潤的晚霞般的眼眸向四周窺探。
小怪的大小和大貓或者小狗差不多。普通人看不見它,它全身覆蓋著純白的皮毛。但是那皮毛現在卻因為風沙而顯得有些骯髒。顏色如晚霞一般的大圓眼睛裡不斷吹進沙子。盡管它從剛才起就一直瞇著眼睛,可是沙子似乎從縫隙間跑了進去。白色額頭上蓮花般的紅色紋樣也完全變成了灰色,長長的耳朵和尾巴也在搖動著驅趕沙塵。
“還是好痛。”
昌浩抱著閉上眼睛呻吟的小怪,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兩只前腳,急忙朝家裡趕去。
持續不斷的大風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變得越來越強,揚起的沙塵時不時會遮住昌浩的視野。
因為張口會灌進沙土,所以昌浩一言不發地瞇著眼睛快步前進著。
由於狂風大作卷起沙塵,昌浩不禁停下腳步閉上了眼睛。沙土零星地擊中他的面部和腦袋,衣服也變得灰蒙蒙。就這樣進屋的話,家裡的走廊一定會變得到處是塵土的。
昌浩來到安倍邸附近之後,突然抬起了頭。
“是太陰和白虎……”
只見兩名御風飛行的神將,從宅邸的一角朝著某處飛去。
“嗯?”
小怪因為睜不開眼睛,只是轉動腦袋追趕著氣息不解地問道。
“風將湊到一起要到哪裡去啊?”
“不知道……”
昌浩接著朝身後望去,隱形的六合應該就在那裡。果然,六合稍微增強神氣顯現身影。
“六合,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
六合面對瞇著眼睛詢問的昌浩,平靜地回答道。
也許隱形之後沙塵就不再是問題,所以小怪現在也隱形起來比較好。
昌浩一邊仔細想著那些事情,一邊開門走進安倍府。
昌浩為了不使沙塵吹入而趕緊關上大門之後,總算可以正常地吐一口氣。
“歡迎回來,昌浩和小怪。”
聽到大門響動的彰子出來迎接他們了。
她一看到兩人,就瞪大眼睛說道。
“哎呀,全都是灰。”
“嗯,對不起,彰子,你能去拿桶水來嗎?”
昌浩看著腋下的小怪說道。彰子急忙照他所說取來了清水。
小怪用桶裡的水“吧唧吧唧”地洗著臉,它一邊不停眨著因為眼淚濕潤的眼睛一邊皺起眉頭說道。
“被區區大風搞成這樣,真是失敗。”
“不過眼睛進了沙子很痛的。小怪的眼睛本來就很大,魔怪就是在這點上不方便呢。”
“不要叫我魔怪,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一邊回嘴一邊拍落衣服上的塵土,脫下了直衣。無論如何,就這樣踏進走廊會弄得到處是沙土的。
“昌浩也擦拭一下身體比較好吧?臉好像被弄髒了。”
“哎,是這樣嗎?”
彰子用自己的衣袖碰了碰昌浩的臉頰。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昌浩閉上一邊眼睛的臉頰,然後指給昌浩看。
“你瞧。”
“啊,真的。”
“昌浩大人,請用這個。”
他定睛一看,只見提著水桶的朱雀和拿著毛巾的天一正站在一旁。
“那麼……小怪干脆洗個澡如何?”
小怪狠狠瞥了朱雀一眼,回答不需要後踏上了走廊。
“對了,太陰和白虎好象出去了,到底怎麼了?”
朱雀和天一彼此對視了一下沒有說話。彰子回答道。
“那個,我今天去了三條的集市……”
“集市!?”
昌浩大驚失色地喊道,剛剛擰干的毛巾也從手中掉在了地上。小怪撿起毛巾對他說。
“接著。”
“謝、謝謝……不對,難道說你一個人到集市去了?”
彰子對瞪大眼睛的昌浩搖頭說道。
“不是的,我和天一在一起。另外,我在路上遇見了昌親大人,和他一起去的集市。然後……”
昌浩聽說可能是異形制造的狂風把集市搞得一片狼藉之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妖怪……?”
彰子面對像是在確認般低語的昌浩,稍微思考了一下說。
“大概……可是,好像還有另外某種東西。”
“某種東西?你不知道是什麼嗎?”
彰子沉默地點點頭,撿起放在走廊上的直衣。衣服上滿是沙土,看來不清潔的話是沒法再穿了。
“我剛才已經和晴明大人說過了。太陰他們大概就是為此而出去的。”
昌浩望著天一問道。
“天一沒有發現什麼嗎?”
“我雖然感覺到了彰子公主所說的氣息,但是因為其高速飛行的緣故……”
無法確認那姿態。
“是嗎……”
昌浩抱著手臂思考起來。
昌浩在離開陰陽寮之後,和敏次一起拜訪了行成的宅邸。
行成比想象的還要精神,一邊苦笑著表示“真是沒面子”一邊按著額頭上的繃帶。敏次看到行成的樣子總算放下心來,他似乎要吐盡體內的空氣般長噓一口氣的樣子讓人印象深刻。雖然昌浩確認行成平安無事後也放了心,不過應該還比不上敏次。
籐原敏次這個男人,其實是個非常重情義的人。
在襲擊行成的牛車的狂風中,似乎也看得到異形的影子。
昌浩俯視著小怪說。
“小怪,我想稍微出去看一看。”
小怪表示諒解似的搖動著尾巴。
太陰翱翔在黃昏的天空中,轉身朝眉頭緊皺的同胞望去。
“吶,白虎,你對這奇怪的風怎麼想?”
白虎也和她一樣察覺到了,他小心翼翼地環顧著四周說道。
“……屬於妖怪之類……但另一個……?”
兩種氣息混雜在風中。
太陰一邊用神氣產生的氣流玩弄著栗色長發,一邊露出嚴肅的表情說道。
“雖然像是妖怪,不過感覺卻很奇怪呢。非要說的話……”
風在低吟。
話還沒說完的太陰突然朝身後望去。
“在那裡,太陰!”
在白虎所指的地方,居民的屋頂被穿過的疾風吹上半空。慘叫和喊聲相互重疊,傳來小孩子好象被火燒到般的哭聲。
太陰茫然地低聲說道。
“怎麼……回事,那個……”
那一瞬間顯現出的身影是太陰至今從未遇見過的妖怪。
對白虎來說也是一樣。那是不在他知識范圍之內的生物。
他們活了很長的時間。盡管他們認識大多數的異形,不過眼前的這個卻和任何一種都不相同。
“雖然是妖怪不會錯的……”
太陰朝疑惑的白虎點點頭,轉過身去。
“總之先抓住再說!”
牛車發出“嘎拉嘎拉”的聲音疾馳著。
昌浩打開車簾探出頭,揮動手臂擋開四散飛舞的沙土。
“啊,發現太陰和白虎了。”
小怪站在昌浩抬手指向天空的肩膀上,將視線移到神將們的目標上。
“……彰子他們看到的就是那個嗎?”
“好像是這樣。”
昌浩探出身子對輪子上浮現出的鬼臉說道。
“車之輔,朝那邊前進!”
輪子“嘎拉嘎拉”的聲音變得更響了。雖然昌浩不明白,不過那應該就是車之輔的回答。
“好的,就給我吧。它好像是這麼說的。”
小怪翻譯完車之輔的話之後,跳上了車體的頂棚。
“小怪?不要被甩下來了喲。”
“我才不會呢。”
小怪回完嘴,朝天空望去。
風很強。它總覺得那異常強烈的風和小怪的所為有些不同。
彰子他們所說的另一個影子也叫人在意。
因為飛舞的沙土差點吹進眼睛,小怪慌忙閉上了眼皮。瞇起眼睛也很麻煩,到底該怎麼辦好呢?
“……這實在是……”
它用和外表不符的語氣嘀咕道。
要是說因為小怪形態眼睛太大,風沙和塵土吹進去疼痛難耐,所以他只好暫時恢復本性的話,絕對會被晴明和勾陣笑話的。那實在是太丟人了。再怎麼說,他也是十二神將中最強的凶將。
小怪不禁變得意志消沉起來。這時,它察覺到了和妖怪不同的氣息。
“小怪,那個!”
車中的昌浩喊道。
在他們視線的前方是神將們和妖怪,此外還有另一個影子顯現出來。
那身影明顯是和這個國家的妖怪們不同的存在。
太陰和白虎認識與其非常相似的妖怪。
“和異邦的妖異們很像。”
白虎朝表情嚴肅皺起眉頭的太陰點點頭,將妖怪定為了目標。
即使是在暮色降臨的天空中,對神將們來說也沒什麼問題。他們的眼睛就算在黑暗中,也能如白晝般看清所有的一切。
妖怪身上纏繞著狂風在空中滑翔,樣子就像鳥一樣。不過世上並不存在這種樣子的鳥。
它的大小大概和鶴相同,但是代替羽毛覆蓋身體的卻是蛇一樣的鱗片。它使用四只翅膀扇起大風,依靠三雙眼睛警惕地監視著四面八方。其彎曲的三只腳,長長的尾巴似乎起著舵的作用。
太陰和白虎嚴肅地交換了一下視線。異邦妖異的威脅至今仍然鮮明地刻在他們心裡。
“難道說,沒能徹底消滅掉……!”
白虎“砰”地敲了一下太陰咬著嘴唇的腦袋,注視著妖異斷言道。
“那樣的話,就在這裡消滅掉好了。”
“對啊。既然這樣決定的話。”
太陰全身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接招——”
風將太陰瞄准妖異放出了最強之技。
妖異察覺到接近的龍卷,轉動長長的脖子確認了太陰和白虎的身影。三雙眼睛在閃閃發光。
好似人語的鳴叫聲回響著撕裂了風聲。它扇動四只翅膀避開了龍卷。
“這家伙……不要逃跑啊,異邦的妖異!”
太陰接連放出第二、第三個龍卷。白虎瞅准她攻擊的空隙放出鐮鼬,卻察覺到突然產生的另一個氣息。
“什麼?”
影子出現在夜色開始降臨的空中,其直線滑落接住並粉碎了太陰放出的龍卷。
沖擊波向四周擴散開來。太陰完完全全挨了自己神氣的反作用力,發出小小的尖叫聲被彈飛出去。要不是白虎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還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麼樣。
“剛才是怎麼回事?”
太陰凝視著沖擊波殘留痕跡的方向,耳邊突然響起了憤怒的聲音。
“不要搗亂!”
太陰和白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影子好像仁王像一般漂浮在妖異和風將們之間,很明顯非常氣憤。
“那是我的獵物,不需要你們出手!”
那是一名少年,看起來比昌浩還要年幼,大概十歲左右的樣子。因為他怎麼看都不像是人類,所以十歲左右的預測應該也不准確。雖然預測得不對,但是他的身形和聲音卻又很像小孩子。
盡管十二神將風將太陰也是六歲左右小孩子的模樣,可她的實際年齡已經是百歲以上了。就算晴明、昌浩和白虎再怎麼把她當作小孩子對待,她也毫無疑問是位居神明末席的存在。
而眼前的少年也明顯散發出與神將們相同性質的氣息。
“你是什麼人?”
太陰氣憤地向少年反問道。
“都怪你們,讓那家伙給逃掉了不是嗎!”
少年怒吼道。他咂了咂舌轉過身去,打算朝妖異消失的天空飛去。
不過突然被人怒吼的太陰,腦袋裡傳出了什麼東西“崩”地斷掉的聲音。
“……不要開玩笑了!突然跑出來搗亂的,怎麼看都是你才對吧!快點向我們道歉!”
正要離開的少年一下停住了腳步。他慢慢轉過身,冷淡地說道。
“明明只能放出那種程度的風,口氣卻相當囂張呢。”
太陰瞪大了眼睛,豎起眉毛靜靜地說道。
“……白虎,不要阻止我喲。”
太陰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完,迸發出神氣低聲說道。
“你說那種程度……?”
桔梗色的雙眸殺氣騰騰地閃爍著。
風暴般的狂風旋轉著朝少年襲去。
“你說說看,這到底哪裡是‘那種程度’呀!”
就算是少年,也對太陰滿腔憤怒所放出的神力大吃一驚。盡管他想要回避,卻被風的旋渦卷入並彈飛出去。
“哇啊……”
“看到了吧!”
倒栽蔥墜落的少年耳朵裡,傳來了太陰誇耀勝利般的聲音。
盡管白虎急忙朝因為沖擊動彈不得的少年追去,不過還是對方的墜落速度更勝一籌。
“切!”
白虎咂著舌正准備放出風,突然發現朝少年的墜落地點直線飛馳而去的妖車。那車頂上載著白色的小怪。
“騰蛇!”
小怪對那句話心神領會,一眨眼恢復了本性。
“車之輔,就這樣沖過去!”
紅蓮向飛速疾弛的車之輔命令之後,為了不被甩落而蹲下身來。
“哎,紅蓮?”
昌浩因為突然產生的神氣大吃一驚,抓住扶手朝上望去。
“不好好抓緊的話可是會掉下去的哦,昌浩!”
被訓斥的昌浩縮了縮肩膀縮回了腦袋。然後,他也發現了正在墜落的少年。
全力疾弛的車之輔在墜落地點來了個急剎車。差點真被甩出去的昌浩抓住車柱,總算是穩住了身體。
與此同時,車體上傳來了重物落下的沖擊感。
車之輔發出“光當”聲顫抖起來。昌浩關切地敲了敲車壁,一口氣爬上了車頂。
被紅蓮側抱著的少年精疲力竭地躺著。
他身穿奇怪的服飾。昌浩曾見過和其非常相似的打扮。
“看起來和朱雀的打扮有點相似……?”
正當他仔細端詳眼冒金星的少年時,太陰和白虎降落了下來。
“騰蛇……”
紅蓮瞥了一眼很困擾地躲到白虎背後的太陰,歎了口氣問道。
“喂,這家伙是什麼人?”
白虎一邊在心裡對被金色眼眸盯住,完全躲到自己背後的太陰感到無可奈何,一邊回答道。
“雖然沒有向他確認……”
白虎朝少年看去,其他三雙眼睛也受其影響朝相同的地方望去。
“看起來似乎是大陸的神仙。”
“原來如此。”
和僅此說明便明白過來的紅蓮形成鮮明對比,昌浩驚訝地歪著腦袋說道。
“哎?等等、等一下。”
大陸的神仙。怎麼回事?
“他似乎在追趕好象是異邦妖異的妖怪。”
太陰補充道。昌浩聽後眨了眨眼睛。
異邦的妖異。是指它與窮奇及其率領的妖怪們屬於同類嗎?
“那個,也就是說。”
仔細一看,比玄武稍微年長的少年正低聲呻吟著。
“他是與紅蓮和太陰相同的存在嗎?”
“不,應該說是與這個國家的高龍神或者天照大御神相近的存在吧。”
正當眾人對紅蓮的訂正點頭表示同意的時候,少年蘇醒了過來。
“醒過來了呢。”
白虎稍微端詳了他一下。少年無法把握現在的狀況,四處游移著視線。不過他一看到白虎身後的太陰,就立刻豎起了眉毛。
“你這家伙……!”
雖然少年打算飛身而起,不過卻突然喪失了支撐而摔倒在車頂上。
“痛……干什麼……!”
紅蓮冷冷地看著按住被打到的後腦勺、眼含淚水抗議的少年說道。
“首先給我道謝。墜落的你能夠平安無事,全都是靠車之輔和我。”
“那很重要嗎?”
太陰悄悄對驚訝的昌浩耳語道。
“不可以說這種話的,昌浩。”
少年雖然激動地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卻被從高處俯視自己的金色雙眸所壓倒,很不情願地乖乖說道。
“那個,非常感謝。”
“很好。”
紅蓮似乎接受了少年的道謝,一眨眼又變成了小怪的模樣。
“你是妖怪嗎……?”
小怪斜著眼睛看著無法掩飾住驚愕的少年說道。
“我和妖怪可不一樣。”
“是小怪呢。”
“沒錯,是小怪……那也不對!”
雖然小怪一不留神同意了昌浩的意見,不過它馬上就醒悟過來立刻對此予以否定。
但是。
“原來是這樣啊,它叫小怪。”
“嗯,對。”
昌浩對自言自語的少年點頭道。
“胡說什麼呢!”
且不管小怪的怒號,昌浩覺得自己和少年有些相似。
他坐下,與少年並肩。
“你是來自大陸的神仙啊。”
少年點點頭。
“……是風伯。”
昌浩的腦中思考這兩個漢字的寫法。
風伯,記得是指風神。
昌浩不禁將目光移向白虎和太陰。
這兩人是御風的神將。能夠操縱風,也能駕風。
“風伯是總稱吧,你叫什麼名字?”
小怪話音剛落,少年便簡短地回答道。
“巽,二郎。”
巽二郎低垂著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接著說道。
“……如果等任命儀式全都結束了的話,但是……名字,很抱歉不能告訴你們。”
小怪與白虎對視一眼。
從他這樣的口氣看來,巽二郎並不是這個少年的真名,而是類似地位或者職務的名稱。
少年看上去比昌浩年幼,但神仙的年齡是不能靠外表判斷的,有可能他已經相當高齡了。
“那麼巽二郎,你為什麼要到這個國家來呢?”
瞥了一眼向自己投來這個極其嚴肅問題的昌浩,巽二郎開始小聲說起來。
“在被任命為巽二郎的繼承儀式中,最後的課題就是解決那只酸與。”
那儀式的目的,就是為了讓繼承人通過消滅作惡多端的妖怪,來展示自己的力量。
而巽二郎,卻在這最關鍵的一戰中失敗了。
“一旦定下目標,就不能改追別的獵物了。於是我就沿著酸與的逃亡路線,追到了這個國家。”
昌浩輕輕抬起一只手。
“你說的酸與,就是那只妖怪吧,是跨海過來的?”
“是……那是我的獵物,請別出手。”
巽二郎重復道,但他的話語中卻沒有一絲霸氣。
昌浩不禁注視著巽二郎,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與昌浩同樣注視著巽二郎的小怪忽地晃了晃尾巴歪下腦袋,隨後它將目光轉向昌浩,對他眨了沾眼。
小怪很熟悉巽二郎的這種表情,他曾見過類似的情形。
“……打斷一下。”
一直沉默的太陰在空中抱著胳膊煞有其事地站著。她低下頭,用不太友好的目光看著巽二郎,年幼的外表被一層類似於憤怒的感情所籠罩。
“那是你的私事,我們沒有義務陪你玩。如果放任那只妖怪不管,肯定會出大亂子的。況且。”
太陰放下胳膊叉著腰,環顧了一圈周圍。
“晴明是派我們來解決那只妖怪的。京都裡的百姓遭了殃,就連彰子小姐也差點被害呢。幸好那時有昌親在,萬一不在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太陰毫不留情的一波波攻勢,令巽二郎慚愧地咬緊下唇,攥起了拳頭。
但,他卻沒有反駁。
小怪仿佛在哪裡看到過這一場景似的,緩緩開了口。
“你一直被周圍人評論實力不足吧。”
昌浩“啊”的一聲瞪圓了眼睛。
巽二郎反射性地抬起頭,瞪視著小怪。
“你……”
巽二郎的反應似乎完全和小怪預料的一樣。
“是這樣的,所以我想到的是,巽二郎這個名字是風伯中的地位之一,你總是被人評價說力量弱小不足以繼承這個名字啦,被拿來和前代巽二郎比較啦,於是你很不安,所以才會那麼積極地除妖,被它逃了之後你拼命追到這裡。難道除你以外的那些風伯一個個都很出色,所以你覺得自卑嗎?”
小怪一口氣說完,頓了頓,斜著瞥了巽二郎一眼。
“其實,你根本沒自信打敗那只怪物吧。”
巽二郎的臉立刻繃了起來,看來是被說中了。
昌浩眨了眨眼,明白了他之前的反應為什麼有些怪異。
明白自己力量不足,卻又不得不做。為了被人認同拼上性命,但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理想的效果。整個人陷入了這樣一個怪圈。
他簡直就像是被封印了“眼”時的自己。
“……只要解決了酸與就可以了吧。”
昌浩這樣確認道。只見巽二郎生硬地點點頭,於是昌浩笑著說了聲,好。
“那麼,我們也幫忙。”
小怪也點點頭。
巽二郎迷惑地交替看了看二人。
而這時,響起了一個抗議的聲音。
“等等,我反對!”
風中的太陰正怒目圓瞪。
“現在還有空討論這種事,酸與要是再作亂怎麼辦?三條街市已經一團亂了,連行成的牛車都被掀翻了啊。”
確實。
昌浩嗯了一聲。
“話是這樣說……但如果不被承認能獨當一面的話,是很讓人難受的事情啊。”
“你現在也只是個半吊子而已還說這種話。”
“羅嗦。”
聽了小怪的話,昌浩皺起了眉頭。
“合力的話,那家伙很容易就能解決了。千裡迢迢來到這個國家已經夠辛苦了,而且能在這裡相識大概也算是一種緣分吧。”
太陰狠狠地盯著巽二郎,而巽二郎則毫不掩飾心中的詫異,目不轉睛地看著昌浩。
“……啊,不是,但,我不能借助你們的力……”
太陰指著回過神來說話結結巴巴的巽二郎,瞇起眼睛道。
“看吧,他本人也這麼說,我們根本沒必要幫他。”
這時,一直不曾發言的白虎抬起手制止了太陰。
“太陰,為什麼這麼強烈地反對,有什麼理由嗎?”
白虎低聲詢問,只見太陰憤然地回答道。
“我就是討厭他!”
白虎眨了眨眼睛,輕聲歎了口氣。
“那是你個人的感情,不能作為反對幫助巽二郎的理由,別用就是討厭他這種話了來搪塞。”
雖然白虎這樣說,太陰依然不肯改變決定。
“我絕對不要,酸與那種妖怪,無論有幾只我和白虎隨隨便便就能解決了,為什麼還要幫助這種無能的家伙啊。”
“也沒必要說成這樣吧。真是的,那麼不願意的話,你什麼都不用做,昌浩、騰蛇和我出手就行了。”
白虎歎息著說道,太陰聞言卻臉色一變。
“不行!白虎也不能出手!”
“為什麼,我不明白你有什麼理由反對。”
“我說不行就是絕對不行!我不管巽二郎是什麼人,總之他要是不道歉就絕對不許幫助他!”
昌浩和小怪對視了一眼,向白虎詢問道。
“發生什麼事了嗎?”
“巽二郎,你干什麼了?”
被問的少年一副陷入沉思的樣子。
太陰指著巽二郎,對一臉疑惑的白虎憤怒地說道。
“這家伙居然那樣評價我們的風!明明自己都被吹飛了!”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恍然大悟的小怪無奈地聳聳肩。原來他傷害了風將的自尊心啊。
這時,小怪眨眨眼。
“……抱歉,打斷一下。”
眾人的目光集中到小怪的身上。
“如果再不下車的話,車之輔要承受不住了。”
“啊。”
這時才想起自己在什麼地方的昌浩頓時瞪大了眼睛。
他們現在正在車之輔的車頂上。
急忙跳下來的昌浩,對車輪中浮現的鬼臉道歉。
“抱歉車之輔,很重吧。”
車之輔嘎吱嘎吱地搖了搖身體,目光柔和。
“不不,沒有的事,只是俺的車頂太小,不夠大家站的。俺只是在意這事而已。它這麼說。”
聽了小怪的翻譯,昌浩如釋重負地撫了撫胸口。
而太陰和白虎依然在對峙。
“那麼,也就是說如果巽二郎真心道歉的話,你也願意幫助他了?”
“不甘心……雖然不甘心,但現在都中百姓有難,晴明也下了命令,如果白虎要求的話我就幫忙。”
太陰板著臉勉強地回答。白虎點點頭,轉身看著巽二郎。
“就是這樣。”
外表像個孩子的巽二郎雖不情願,卻還是低下了頭。
“……剛才無心說了錯話,請見諒。”
抱著胳膊的太陰瞇起眼睛,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不管對方是誰,初次見面不要說失禮的話。”
“我記下了。”
巽二郎慎重地點點頭,卻見太陰忽然笑了起來。
“那麼,走了。”
巽二郎茫然地目送就這樣駕風離去的太陰。
“……”
昌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他還在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天空。
“巽二郎?不快點的話會跟丟的。”
巽二郎這才反應過來,急忙駕風飛了起來。
而白虎和小怪則注意到了,他滿臉通紅。
“那麼我也去了,抱歉騰蛇,能去向晴明做一下說明嗎?”
“如果我們比你們早回去的話。”
對揮舞著前足的小怪笑笑,白虎也駕風飛去了。
三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昌浩在車之輔旁邊注視著天空,只聽見小怪靜靜說道。
“……你把自己和巽二郎重疊在一起了吧?”
昌浩眨眨眼,低頭看了看小怪,伸手將白色的身體抱了起來。
“嗯。畢竟我為難的時候,還有爺爺和小怪幫助我呢。”
不管多麼努力,但最後總有力量不足的時候,那時小怪的幫助起了多大的作用啊。
“風神一定更加辛苦,一個人得把一切都背負下來,很艱難的。”
昌浩撫摸著小怪的頭,微笑起來。
“能有小怪和六合,還有大家陪著我,真好。”
一直隱身伴隨在昌浩身邊的六合,此時似乎也笑了。
風很大。
玄武很是擔心,害怕呼嘯的狂風會不會就這樣掀翻屋頂。
為了探察情況,他登上屋頂。天一與朱雀已經先到了一步,二人都佇立著,眺望著南方的天空。
遠方飄來的神氣,毫無疑問是同胞的。
“操縱這風的是太陰吧。”
玄武不解地自言自語,一直在一邊觀察的天一靜靜點頭。
“是啊,看來是追著妖異的氣息去的。”
太陰與白虎的神氣附近,能感覺到另一陣氣息,那和天一白天在集市上感覺到的一模一樣。
“——啊,妖異被擊落了。”
他們能感覺到,太陰繞到了急著逃命的妖異前面,使出全力放出了龍卷。
這一擊的余波沒多久就會傳到安倍邸周邊。感覺到這一點後,玄武臉色頓時煞白。
“糟、糟了,天一,快張結界……”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一陣強烈的狂風便猛沖了過來。
“嗚、哇……!”
朱雀懷中的天一嚇得渾身僵直,她身上的衣服也不停翻動著。
池中的水卷起波浪,樹木被刮得東倒西歪,庭中的大石頭也被吹得掉進了池塘,水花四濺。
緊閉的窗戶不住啪啪做響。
“朱雀,我去彰子小姐那裡看看,說不定她被嚇到了。”
“天貴,一個人太危險,我陪你去。”
一邊將心愛的戀人護在懷中,朱雀一邊環顧四周。
“對了,玄武人呢?”
不知什麼時候他不見了。
“啊?啊,朱雀,他在那兒。”
將手放在額前四處打量的天一有些詫異地指著某處說道。
天一所指的,是離建築物稍遠的池塘,面色鐵青的玄武正在裡面上下浮動。
一邊隨著池中的波濤浮動,玄武一邊恨恨地低聲說道。
“可惡……”
第二天,天氣晴朗。
因為之前的強風而沒能出去購物的彰子,連著兩天都出了門。
今天同樣是天一和朱雀隱身跟著她。因為昨天的事,朱雀自告奮勇要跟著彰子保護她。
步行來到三條的市集,今天和往常一樣,這裡充滿了活力。原本遭受強風侵襲的露天店鋪依然被擺了出來。
都城中的人們樂觀而頑強。
“對了,今天一早我見玄武好像心情很差,他怎麼了?”
彰子用周圍聽不到的聲音詢問道。聞言,天一和朱雀對視了一眼。
“這個……”
如果說出實話,會傷害玄武的面子。
正當她想要開口詢問二人為什麼欲言又止時,一個聲音叫住了她。
“哦,籐之花小姐。”
只有極少數人會這樣稱呼彰子。昨天見到的昌親,以及另一個人,就這兩人而已。
彰子回過頭,見是滿臉笑容的安倍家長子,她這才舒了口氣。
“成親大人,好久不見了。”
“你在這裡干什麼呢……看來不是一個人出來的,那就沒什麼可擔心了。”
感覺到隱身的天一和朱雀的神氣,成親點頭道。
“不過最近市集上不太平,還是多加小心的好。昌浩反正也回來了,還是讓他陪你出來吧。”
彰子聞言急忙搖頭。
“這怎麼可以!昌浩很忙的,怎麼能讓他為我浪費時間呢。”
說完,彰子想到身為陰陽寮歷博士的成親不可能不知道昌浩工作有多忙,於是連忙低下了頭。
“啊……對不起,我……”
“嗯,不用道歉啊,反倒是我,不經考慮就說出這種話。別介意。”
成親語氣爽朗目光溫柔,彰子松了口氣。她不想給昌浩的兄長留下壞印象。雖說已經入贅到籐原家,但他依然是安倍家的人。
就算離開家,成親和昌親的心中依然以家人為傲,彰子對此覺得甚至有些羨慕了。
自己的家人,在自己再也不能回去的東三條殿。就算自己還掛念著這些家人,但家人卻以為彰子現在入內成了中宮。只有父親一人知道,真正的她其實正寄住在安倍邸。
雖然從沒對人提起過,但彰子心裡還是覺得很寂寞。除了安倍邸以外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了。不知是否會有一天,自己能真心的、毫不猶豫的告訴自己,自己完全可以留在這裡。
她之所以沒有吐露過這些想法,是因為他知道如果昌浩和晴明聽到這些話,一定會難過的。
二人不言不語,極其自然地邁開步子向前走去。隨後二人隨意打量著路邊的商品,有時閒聊幾句。
“……籐之花小姐,安倍邸太小了吧。”
成親忽然這樣說道,彰子頓時瞪大了眼睛。
“不會,沒有的事。”
“現在我和昌親都不住在那裡了,確實稍微寬敞了點,但是和大貴族的宅邸相比較的話,明顯小了許多啊。”
由於不明白成親究竟想說什麼,彰子面露不解。
不過呢,成親淡淡地瞇起眼睛,話鋒一轉。
“因為大家都住在那裡,我能隨時看到想見的人,所以我很喜歡那宅子。不過,還是看不見的家伙更多一些。”
說著,他瞥了一眼旁邊,那裡有隱身的神將們。
詫異地注視著成親的彰子,身上披著露樹的外衣。現在彰子穿的,多數都是露樹未嫁時最為珍視的衣物,成親知道。
因為是我最喜歡的衣服,所以等你們娶妻的時候給你們的妻子吧。成親回憶起母親一邊小心整理衣服一邊說出這些話時的側臉。
“如果你能覺得住得舒服的話就好了。”
彰子認真地回答。
“我非常喜歡那裡,晴明大人待人親切,吉昌大人和露樹夫人對我也很好,天一玄武他們一直都很關心我,而且,有時還有小妖們來陪我玩。真的很開心,比起在東三條的家裡,每天都開心好多。”
成親一邊“嗯”地回應一邊點頭,心裡則“嘿嘿”地笑了起來。
“那、哪個,還有……”
成親什麼話都沒有回答,於是彰子就顯得有些窘迫了。就在這時。
“那是,成親大人。”
成親和彰子同時扭頭往去。那是一名彰子並不認識的少年,他像是吃了一驚似的加快步伐向這裡走來。
“哦,這不是陰陽生敏次嘛。”
這時成親的表情立刻帶上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干練。
陰陽生敏次,名字聽說過。
他的官位並不高,所以應該不知道中宮的樣子,但就算如此,也不能毫不介意地讓他注意到彰子。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啊。”
敏次對成親行了一禮,一邊打量四周一邊開口道。
“因為昨日這裡有強風來襲,我想,這會不會和行成大人的牛車遇襲有什麼關聯,於是獨自開始了調查……不過,看來這都是白費工夫了。成親大人呢……?”
對面露苦笑的敏次點點頭後,成親從容地笑道。
“正好我打算過會前去探望行成大人,想先買些下酒菜當做禮品。”
敏次頓時雙目放光。
“如果不打擾的話,能允許我一同前往嗎?我占卜過,結果顯示風中的妖魔現在已經離開了京都,我想將這一消息報告給行成大人。”
“是啊,聽到這個消息,行成大人應該也能安心了吧。”
成親誇張地點頭道。忽然,敏次的目光停在了躲在成親背後的彰子身上。
凝視的目光令彰子仿佛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個,請允許我問一下,這位女性是……”
彰子被外衣掩蓋的身體頓時僵硬了。隱身的天一悄悄地靠近了她,同時,也傳來了朱雀將手按在大劍劍柄上的氣息。
“啊啊,這位嘛。”
他回頭看了一眼彰子,再次將頭轉向敏次,隨後爽朗地笑道。
“是我家ど弟未來的妻子。千萬別說想要看她的長相,我可是會被那小子罵死的。”
敏次瞪圓了眼睛。
“啊啊……!這位是去年年末時迎來的小姐啊!我真是太失禮了,請您原諒我的無知和無禮。”
見敏次慌忙不迭地道歉,彰子沉默著點了點頭。
“不過還沒正式結婚,現在應該只能算是未婚妻吧……正因為如此,拜托你對外面還是別亂說為好。”
成親的語氣讓人不容拒絕,敏次急忙點頭。
“是!請放心,絕對不會出現什麼謠傳的。”
成親滿意地點點頭,回頭看向彰子道。
“那麼我先告辭了,你一個人沒事吧?”
彰子默默點了點頭。成親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投向某處,那裡傳來了朱雀回應的氣息。
“那麼,這位小姐,請路上小心。”
敏次向彰子告辭後,與成親一同離開了。
在喧囂的市集中,彰子終於松了口氣。
“啊,嚇我一跳。”
沒想到還會遇到陰陽生。
“得趕快買好東西,早點回去。”
她邁開腳步,腦中回響著成親和敏次的話語。
未來的妻子。未婚妻。
唇邊透出一絲笑意。
這句話自然是為了打圓場才說的,但一想到自己如果真的能成為他的家人,能夠名正言順地留在安倍家,彰子只覺得胸口有種暖暖的感覺。
神將太陰激動得不得了。
“事情都已經解決了,就趕快回去呀!”
在安倍家的房頂上。
包圍著宅子的結界原本是用來阻止外人進入的,但出於對別國神明的尊敬,得到了晴明的允許,巽二郎便站在了太陰面前。
他的手中,還倒提著直到清早才終於抓到的酸與。
巽二郎的外貌像個孩子,所以還無法完全提起和一只鶴差不多大小的酸與。所以酸與身體的上半部分全都拖在房頂上。
“不,那個。”
巽二郎欲言又止,太陰卻毫不含糊地打斷了他。
“什麼啊!你還有話要說嗎!?除了幫你解決這東西以外還有什麼要求!?”
“那個,沒有了。”
“那你還想干嘛!?”
其實太陰原本並沒有那麼火大的。巽二郎提著酸與出現在自己面前,嘴裡嘟嘟囔囔的像是要說什麼,但因為是嘟嘟囔囔所以她完全一句話都沒有聽懂。因為他太不干脆,所以太陰的語氣越來越粗暴,以至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雙手叉腰氣勢逼人的太陰身後稍遠處,白虎和勾陣正饒有興致地觀看著這一幕。
觀眾的目光使得巽二郎越來越緊張了,那二人雖然明白這點,卻依然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看他那樣子,就算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還是會吞吞吐吐,照樣會把太陰激怒。
“想說就快點說出來啊!”
“那、那個,其實、這、這個……”
巽二郎像是下定決心一樣,猛地將手中提著的酸與遞到太陰面前。
眼前鳥妖的腳直指著自己,太陰有些愣了。
“……哈?”
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見太陰不解地皺起眉,巽二郎結結巴巴地開了口。
“儀式中狩獵到的妖魔,要保存一輩子。這是能夠獨當一面的證據,那個,不知說是驕傲好,還是榮譽好,總之,是一生只能得到一次的東西。”
“那你就快點回去,找個倉庫啊儲藏間啊箱子啊把它藏好不就行了。”
這話沒錯。
“……是……是的,但是……”
巽二郎依然是一副欲言又止扭扭捏捏的樣子,這下太陰只覺得腦子裡有什麼地方“砰”的一聲,炸了。
“——夠了。”
迸發出的神氣如同狂風般飛舞。
“啊?”
太陰用風包裹住巽二郎,將他猛地推到了空中。
“給我回去——!”
“——……”
龍卷風中的巽二郎似乎在喊著什麼,但被風聲吞沒了。
考慮到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異邦風伯的心情,白虎和勾陣同情地歎了口氣。
“有什麼呀,也不至於要這樣吧……”
勾陣憐憫地眺望遠方,白虎無奈地開口說道。
“不過,想讓她明白是不可能的。”
“沒錯。”
同胞們省略了主語的對話中,太陰投來了懷疑的目光。
“你們說什麼?”
“……我只是在說,巽二郎要吃不少苦了。”
勾陣的語氣出奇的沉重,太陰答應了一聲,望向西邊的天空。
“說得沒錯,他的職務那樣重要,還不快點回去負起責任來。那個國家的神仙,都住在大陸的深處吧?光是路途遙遠就夠受的了。”
所以才特意用風送他呢。太陰的風雖然粗暴,但速度是首屈一指的。
“感謝我吧,巽二郎。”
一陣疾風忽然刮過。
“哇……”
見書薄差點被吹走,昌浩急忙伸手按住。
“剛才,是太陰的,風……”
“應該說,是狂風吧。”
被疾風刮得東倒西歪的小怪甩甩尾巴,板起臉說道。
這陣出人意料的疾風似乎給所到之處帶來了一點小麻煩。想起有一堆紙和書薄會被吹得四散飛舞,昌浩不禁郁悶起來。是啊,還不是得自己整理。
“帶著酸與回去的話,他應該能被認同了吧。”
“是啊。”
無數的神仙,風伯。而其中能有巽二郎這個名字存在,就已經很沉重了。
為了配得上這個名字的分量而不肯認輸的心情,對此,昌浩很熟悉。
“希望他以後還能來玩。”
“是啊。”
可以乘風而來,回去的時候讓太陰的暴風送他。
就算是神仙,偶爾也得喘口氣。
“昌浩,過來幫幫忙。”
敏次從屋內走出來喊道,昌浩立刻站起了身。
“怎麼了?”
“聽說剛才的狂風把書架子上堆的書都吹倒了,雪崩似的。”
受不了。如果平時好好擺放的話現在肯定不會那麼容易倒。
昌浩對滿臉憤怒的敏次點點頭,他肩頭上的小怪卻目光陰沉。看來它雖然同意這句話,但因為是敏次說的,所以由衷地不願認同。
昌浩無奈地聳聳肩,卻見一個人從遠處走了過來。
“……行成大人。”
昌浩的低語令敏次停下了腳步。
行成走到瞪圓雙眼的敏次和昌浩面前,他的額頭上還包著繃帶。
“行成大人,您怎麼傷還沒好就外出……”
敏次擔憂的詢問聲中,這位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的能干官員苦笑起來。
“是啊,可以的話我也想休息呢,不過上面緊急召見。陛下的召見我又怎麼能夠拒絕呢。”
敏次與昌浩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陛下的命令,那就沒辦法了。現在國家裡還沒人能和陛下唱反調。
捂著額頭歪下腦袋的行成忽然察覺到什麼似的盯住了昌浩。
“對了昌浩,昨天我從成親和敏次那裡聽說……”
“什麼?”
昌浩和行成互相眨眨眼,敏次卻立刻上前插嘴道。
敏次的樣子簡直慌張到了極點,行成見狀,饒有興致地瞇起了眼睛。
“有什麼不好的,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成親應該不會追究的。”
“但是,我答應了成親大人絕不對別人說的,如果食言的話……”
拍了拍急於辯解的敏次的肩膀,行成閉起一只眼睛。
“敏次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破壞約定。我是從成親那裡聽說的。”
“但是,但是,這還是……”
在一旁觀看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昌浩和小怪大惑不解。
“成親說了什麼?”
小怪歪頭問道,昌浩看了它一眼。因為眼前還有兩人在場,所以不能與它說話。
成親是昌浩的長兄,年紀相差很大,結婚後離開安倍邸。最近兄弟二人並沒有見面,發生什麼事了?
成親工作的地點是陰陽寮的歷署。
放心不下,工作結束之後去找他吧。
昌浩陷入了沉思,這時,有誰拍了拍他空著的一側肩膀。
回過神來,發現是長兄成親站在面前。
“啊,兄長。”
“哦哦弟弟,很精神啊,哥哥很高興。”
成親將目光對准了小怪,算作問候。小怪動了動耳朵作為回應。
“不說這個,你對這兩個家伙說了什麼?”
小怪的聲音傳不到行成和敏次耳中。成親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昌浩見狀,只覺得有種不好的預感。是怎麼回事呢。
“啊,成親大人。”
聽到了他們兄弟對話的敏次回過頭來。
“呀成親,多謝你昨天來探望我。”
行成爽朗地笑著,成親也用笑容作為回應。
“哪裡哪裡,連一點體面的禮品都沒帶去,我還怕你不高興呢。”
這段交談,令昌浩明白了成親昨天去拜訪行成邸一事。
昌浩有些疑惑,只見行成壓低了聲音對他開口道。
“其實,昨天敏次說碰到了你的未婚妻。”
“行成大人。”
敏次大驚失色,但已經晚了。
昌浩張大了最盯著行成。
未婚妻。誰是未婚妻。
昌浩愣住的樣子像是引起了敏次的某種誤解,於是他急忙解釋道。
“不不,不是這樣的昌浩,我偶然在三條街的市集遇到了成親大人,那時你的未婚妻也在場。真的是偶然,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昌浩和小怪用同樣的表情看著行成和敏次。還是小怪首先反應過來。
它瞪大了鮮紅的雙眼,啪地將頭扭向成親。
“成親,他們說的是……!”
成親露出一臉壞笑,一言不發。他沒有否定,也就等於肯定了。
凍結的思路終於開始轉動的昌浩臉色逐漸變得慘白,但不一會就滿臉通紅了。
“……其實、這個、啊。”
想說的話有無數,昌浩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昌浩?昌浩,沒事的。我沒看見她的臉。天地神明作證!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可能對後輩未來的妻子做出這樣失禮的事情的!”
致命的一擊。
昌浩的全身啪地僵住了。小怪從昌浩肩頭跳到了成親肩頭,深深歎息道。
“……你是故意的吧,惡人。”
成親瞇起眼睛笑道。
“真是失禮,不過是在為將來鋪路而已。”
成親的大言不慚令小怪無言以對。
“昌浩?昌浩,你怎麼了?”
“糟了,好象有點發燒。昌浩,振作啊!”
看著敏次和行成手忙腳亂的樣子,小怪垂下眼皮晃動尾巴。
真不愧是老狐狸安倍晴明的孫子。
深謀遠慮。
換了別人肯定不會這樣輕松地蒙混過關。
“……好吧,加油,晴明的孫子。”
這樣喃喃自語著,小怪用一只前足煞有介事地按住了額頭。
第四章絕不放手
十二神將勾陣翹著二郎腿坐在長椅上,臉上帶著半分驚訝的神色和半分笑意。
在她面前有一個青色朦朧的水鏡,白色小怪的身影映在水鏡的對面,表現出不悅的神色。
勾陣抱著手,發出歎息,並捋了捋劉海。
“你很吵啊,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緊的。”
“你所說的不要緊根本靠不住,天一怎麼樣?”
“在巫女那裡。因為巫女比我更心緒不寧。”
小怪聽了她的話,顯露出“啊,原來如此”的神情,點了點頭。
小怪就這樣半閉著眼。
“就算這樣,也不要毫無頭緒地亂跑啊。還沒到正式的時候呢。”
勾陣發出比剛才更沉重的歎息。
“你這句話說過多少次了,你自己知道嗎?”
小怪露出一副得意揚揚的表情。
“總共十次吧。”
勾陣無可奈何地捂住額頭。
“你還知道啊……”
看著一副受夠了的表情的勾陣,小怪笑著搖搖尾巴。
“說起來……”
聽到這話,本來滿臉懶得理睬的表情的勾陣有可回應。
“什麼?”
小怪立刻做出一副深思熟慮的表情。
“在那之後,情況如何?”
小怪表現出擔心的神色,勾陣也一樣。
“啊啊……”
勾陣思考著,把手放在嘴角邊,掃視了一眼。
打開的窗戶對面,展現出道反的聖域。
由於與窗戶呈直角漂浮著,從水鏡的對面亦可一覽無余。
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的道反聖域,散發著靜謐而莊嚴的氣氛。
由於意外事態而滯留了很長時間的昌浩他們已經回京了,勾陣和天一按照當初的預定留了下來。
還有另一個沒有預定卻留了下來的人,那就是六合。
覺察到水鏡對面小怪那復雜的眼神,勾陣側目而笑。
“怎麼了?騰蛇,表情如此嚴肅。”
“……推卸掉善後事宜,我覺得過意不去,即使這樣。”
勾陣感到有些奇怪,她從喉間發出輕輕的笑聲。
沒想到那個騰蛇也會有說出這種一本正經的話的一天。
小怪盯著咯咯直笑的勾陣,搖動著耳朵,神情如同嚼下六十顆黃連一般。
“說出不當的話是我的錯,今後絕對不會再說了。”
面對著正鬧著別扭的小怪,勾陣擺了擺手表示理解。
“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算了。”
正說話間,從遠處傳來了轟鳴聲。
通過水鏡對話的小怪和勾陣同時瞪圓了雙眼。
勾陣看著窗外,驚奇地眨了眨眼。
“剛才那是……?”
“是什麼啊?”
“天知道。”
勾陣偏著頭看著,一臉茫然,小怪似乎也不想追究。
小怪搖著尾巴,顯露出無奈的神情。
“啊,對了,朱雀說想見見天一。請轉告她。”
“嗯,代我向昌浩他們問好。”
小怪搖搖白色的尾巴當作回答。
水鏡中的景象開始搖晃,鏡面泛起深藍色的波紋。
多虧玄武為方便通信留下這面水鏡,才能與都城中的晴明以及同胞們自由對話,不過這面水鏡正逐漸變成小怪與勾陣的專用之物。
雖然晴明與天後因為在意她們的情況而時常露面,可昌浩與彰子卻不願露臉表示關心。
也許是不想勞煩她們吧。
不過,勾陣明白,不厭其煩地詢問自己情況的小怪並不是不擔心自己。
小怪從以前就是這樣。在昌浩還是嬰孩的時候,總是沖進堆積如山的書卷啦,把晴明的符咒弄得亂七八糟啦,惹出許多小亂子,因此小怪總是費心地盯著他。
“不盯緊點的話,指不定還會弄出什麼事來……”
勾陣突然收聲,眉頭緊鎖。
把自己同兒童時代的昌浩同等看待,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決心待會要抱怨幾句的勾陣,為了確認剛才轟鳴的源頭而站了起來。
雖然它叮囑過自己不要毫無頭緒地亂跑,但自己似乎也沒給過它肯定的回答。
在恢復了和平的道反聖域,應該不會發生什麼能夠危及生命的事情吧。
而且,雖然有些虛弱,但自己怎麼說也是僅次於十二神將最強的斗將。
這不是自信過剩,也不是驕傲自滿,而是無可動搖的事實。
不過,凡事總有萬一。
勾陣拿起並排放置在床邊的筆架叉,別在腰帶上,走出了房間。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十二神將六合面無表情地思考著。
在手持銀槍的他面前並列站著大蜥蜴、大百足以及大蜘蛛,它們毫不掩飾全身高漲的斗氣。
擺出了戰斗態勢。
在聖域的一角,湖岸邊。
由於剛才發生的事而幾乎干枯的湖,現在正漸漸蓄水。
湖岸周圍鋪滿了低矮的草,地表盡顯。聖域裡除了巫女和守護妖外再無他人,不過亦有鳥兒和小動物在次棲息。
雖然處於長時間封閉狀態,不過在巫女回來後,也許會恢復原有的風貌。
聖域由於僅有守護妖們的存在而顯得十分荒涼,小動物的身影能使人感到高興,心情也會舒緩許多吧。
這樣思考著的六合依然面無表情。雖然他那黃褐色的雙瞳流露出一絲感情,但對於不熟悉的人而言,這種細微的感情變化是根本無法察覺到的。
實際上,六合正感到困擾。
沒想到自己會被他們如此憎恨。
守護妖們不知道是否了解他的困擾,正干勁十足地商量著順序。
它們說道。
我們無法正確估量十二神將的強大力量,你在此駐留實屬緣分。
希望能與我們比試比試。
如果只是單純比試的話他會毫不憂郁地接受,不過問題在於聚在眼前的守護妖們那高漲的殺氣。
守護妖們的妖力,可與守護道反的妖異匹敵。大蜥蜴能與以前被黃泉之屍鬼附身的騰蛇一較高下,如果不認真地全力應戰的話,他就會有性命之虞。
守護妖們終於商量完畢。大蜘蛛向前邁進,大蜥蜴和大百足則不甘心地念叨著後退。
“迎戰吧,十二神將六合!”
隨著巨大的聲響,蜘蛛開始吐絲。
披在肩上的夜色披風光輝閃現,將絲彈開,銀槍將絲劃裂。反射著銀光的蛛絲布滿空隙,蜘蛛巨大的身軀壓向六合。
“哦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身軀與吼叫同時逼向六合。他後退了一步,原來所在的位置隨著巨大的聲響飛濺起土塊與沙礫。
“切,竟然躲開了。”
大蜘蛛重重地踩在地上,它的聲音中包含著確確實實的殺意。
六合躲避著間不容發的攻擊,認真地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雖然也考慮過三十六計走為上,但這樣的話將無法再次進入聖域。
無法再進聖域倒無所謂,但無法再與她見面就麻煩了。
雖然知道守護妖們是在胡亂宣洩怒氣,但它們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這一點也很麻煩。
巨大的轟鳴聲響徹聖域各處。
所有攻擊都被回避開的大蜘蛛露出了疲態,因此次鋒大百足出場了。
百足看也不看因大口喘氣而上下起伏著巨大身軀的大蜘蛛,一邊計算著距離一邊蠕動著數百對腳。
百足一口氣攻向刻意保持一定距離的六合。
釋放出的妖氣沖向六合。以披風化解開妖氣,向百足腳邊移動的他,直奔向即將釋放下一股妖氣的百足。
“嗚啊。”
以疾風般的速度到達百足頭部的六合,用銀槍的槍柄猛擊其眼間。
貫穿頭部的沖擊,使得百足發出呻吟,身軀失去了平衡而倒下。
六合在百足倒地的瞬間一躍而起,降落到地面上。等待著這一刻的蜥蜴立刻張開大嘴。
“接招吧!”
無情的凍氣向六合襲來。飛散的冰之結晶附在他的披風上,發出細碎的聲響。甩了甩披風,將冰晶抖落的六合,為了彈開第二撥凍氣,爆發了斗氣。
銀槍的利刃一劃而震動大氣。
隨著撕裂聲擴散開來的神氣旋渦,在湖中激起狂瀾。
巨浪拍打著湖岸,腳邊飛沫四濺。
他改變了銀槍之刃的朝向,使武器的功能由斬擊變為打擊。
撕裂了凍氣的六合一口氣將距離拉近,以槍柄毆擊蜥蜴的頭部。
因沖擊而引發腦震蕩的蜥蜴側身倒下,身軀陷入土礫中。
接連與三個對手戰斗實在是一件麻煩事。
六合使呼吸平靜下來,收起了銀槍。再度起身的百足和蜘蛛再次發起挑戰。
“哎……”
百足向產生了猶豫的六合吼道。
“這就是你的實力嗎!?不對吧!!你手下留情是打算愚弄我們嗎?”
六合並不是手下留情,但沒有使出全力也是事實,因此他沉默了。
因為不這樣做的話,也許會奪去守護妖的性命,雖然它們不需要這樣的關照。
撐開四肢站起來的蜥蜴甩了甩頭使自己清醒過來,再次充滿了敵意。
“你膽怯了嗎?十二神將!”
“來繼續較量吧!”
逼近的蜘蛛發出的怒吼聲震撼著大氣。
正在六合咽下一口唾沫,准備拿出銀槍的時候,響起了一個響亮的聲音。
“住手。”
充滿怒氣的守護妖們頓時噤聲,僵住不動了。它們三個張望著,看見雙手抓著衣裳下擺趕來的風音,都說不出話來,渾身直冒冷汗。
幾乎是在六合輕舒一口氣,把銀槍收起的同時,與道反巫女裝束相似的風音站到了守護妖們面前。
尾隨而至的烏鴉——嵬停在大蜘蛛的腳上。
白足與蜘蛛悄悄對嵬說道。
“嵬!不是叫你設法擋住公主的嗎,你忘了?”
“千盯萬囑叫你幫忙蒙混過去的,你這是干什麼……!”
嵬也小聲說道。
“我可是盡了全力啊!可是,公主聰慧過人,這你們也是知道的!”
“就是因為這樣才叫你想辦法蒙混過去的啊……!”
剛開始的時候,它們還極力壓低聲音爭吵,隨著情緒激昂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
“那你們自己來阻止不就好了!我也和那家伙有積年的仇恨呢。”
“你這樣的小子說什麼積年啊?還早了一百年呢!”
“小子?你叫我小子!?可惡,有種再說一次……”
看著百足、蜘蛛與烏鴉的口角之戰,六合不禁啞然。
雖然知道它們是在宣洩怨氣,但沒想到會形成如此激烈的場面。
雖說悶在心中對健康不利,所以宣洩出來比較好,但也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吧。
風音默默地看著守護妖們爭吵,之後突然以平靜的表情回頭看著蜥蜴。
“……母親大人因為沒有看到大家而感到擔心呢。這種狀況叫我怎麼向她交代啊。”
六合眨了幾次眼睛。
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但黑曜石般的瞳孔卻散發著充滿情緒的光輝。
那種情緒正是憤怒。
六合眨了幾次眼睛。
雖然她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但黑曜石般的瞳孔卻散發著充滿情緒的光輝。
那種情緒正是憤怒。
察覺到的蜥蜴被這種氣勢壓迫得汗流不止。
她是道反大神與道反巫女所生的半神半人的女兒。如果認真起來的話,天津神族的神氣可以輕松凌駕於守護妖之上。
風音十分不悅地歎了口起,突然閃身跳到六合身邊。
“走吧。”
不等六合回答,她就拖住了六合的手臂。
她側目看了看守護妖們,只見它們欲言又止的表情,雙眼放光地盯著她和六合。
被風音拽走的六合長歎了一口氣,他察覺到她的腳步漸緩,直至停下。
一直被她抓住的手也松開了。
她的頭發像巫女一樣盤起了一部分。之前見面的時候還是垂著的,一定是自己與守護妖進行對戰時弄的吧。
六合似看非看地看著她那也許是巫女或者天一弄好的發型,她低下頭,遮住了她容顏的頭發輕柔地飄起,使六合輕輕眨了眨眼。
“……怎麼了?”
風音雙手緊握在胸前,以僵硬的聲調向感到奇怪的六合答道。
“那個……”
她欲言又止,隨後象下定決心一般閉上了眼睛。
“那個……嵬它們的事,實在抱歉……”
六合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諒解。
“……嗯。”
“發出那麼大的聲音,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嵬異常奇怪地極力阻止我出去,我就猜到一定出了什麼事,所以急忙趕來,沒想到卻是……”
她的聲音逐漸變小,連句尾都聽不到了。
“竟然會向你發起挑戰,它們究竟怎麼了……”
她遮住臉,似乎想不出該說什麼,充滿困惑的語調中,完全沒有了剛才呵斥守護妖們的那種魄力。
“……抱歉,彩輝……”
六合把手放到她低下的頭上,像撫摩幼兒一般摩挲著。
在這個時候,六合似乎有些明白了晴明或騰蛇撫摩沮喪的昌浩的頭時的心情。
那種不安就是這樣的。
“別在意。”
“可是……”
“我沒放在心上。”
風音抬起頭,用期盼的目光看著他。
“真的嗎?”
“是的,別擔心了。”
六合對她點了點頭,她終於放下心來。
從六合決定留在道反聖域那一刻起,守護妖們就表現出不悅。
開始的時候雖然相安無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表現就越發明顯。
它們表現出的敵意,或者說是排斥情緒,又或者說是戰意。
正確地說,守護妖們的四對眼睛中放出的,更接近殺意。不,也許應該說,那就是實實在在的殺意。
六合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會惹它們對自己如此憎恨。
要說六合做過什麼,那就只有取回了風音的宿體,以及專注於收拾事態這兩件事而已。
“……不,等等。”
是因為從休眠中醒來的風音救了身陷絕境的六合這件事吧。
根據之後所聽到的,由於淨化未完成提前覺醒而造成了無可挽回的事態。
“與守護妖們進行的無意義的戰斗結束了?”
六合露出了明顯的嚴肅表情。
“勾陣,這種無意義的戰斗究竟是為什麼。”
勾陣饒有興趣地走到坐在長椅上翹著腿,望著本宮中庭的六合身邊。
被切斷的神氣還未完全恢復。
雖然她本人打算和昌浩他們一起回京,但由於天一和騰蛇的反對而留了下來。
“那些家伙多半是找借口滋事。所以還會繼續下去吧。比的是忍耐力,六合。”
“那種程度也沒什麼。”
“哦?”
勾陣瞇起眼睛,六合難得地對她說了一大通話。
“不管是撒氣還是找借口滋事,只要能讓那些家伙滿足的話,我隨時奉陪。總有一天會平息的吧。”
勾陣眨了眨眼。
“你是認真的?”
六合沉默了一陣,簡短地答道。
“——也不能說事態就不會朝希望的方向發展。”
“明智的判斷。”
勾陣由衷地贊賞六合的慧眼。
“那麼,風音怎麼樣了?”
這個沉默寡言的同胞移開了視線。他所看的是巫女房間的方向。
就好像要把長期分離的時間彌補回來一般,巫女和風音聊了很長時間。
據天一所說,為了照顧巫女,就必然會問道那些事。風音的成長環境會成為談話的主題。
那時對她來說是痛苦的記憶吧。巫女希望多少能為女兒分擔一些痛苦,撫平她心中的傷痛。
她們也想尋回失去的歲月。
“……不過。”
勾陣含笑說道,六合卻僅用目光看著這位同胞。
她那黑曜石的雙瞳包含笑意。
“插入到闊別已久的母女之間是很難的吧。是件難事啊,六合。”
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待在身邊。
聽出了省略的話的意思,六合不悅地皺了皺眉。
守護妖們感到十分消沉。
常年行蹤不明的公主終於忽然出現,並且回到了聖域。可是公主的心卻被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不明男子吸引住。
這怎麼能叫它們不惱火呢。
憤怒得雙肩顫抖的守護妖們由於過於憤怒,盡管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仍然故意視若不見。
所謂十二神將,是有資格稱為神的神之末席,盡管沒有道反大神那樣的神齡,卻仍算得上是正規的神明。
不明男子卻擁有正式的出身。而這讓它們更不爽。
如果真是不明男子的話,無論公主說什麼,它們也一定會將其趕出聖域,終生不得與公主相見。
即使他不從,也只要用武力說話就行了。
不過可惜的是,那家伙比守護妖們厲害。
“還有啊。那家伙沉默寡言,面無表情,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公主真是善良。所以,也許她會認為是不是自己做了什麼無禮的事而過意不去吧。”
“可惡的十二神將,竟敢擾亂公主的心,實在是無禮至極!”
“既然如此,就賭上我們的自尊,讓他嘗嘗厲害吧。”
守護妖們就這樣下定決心。
如果六合在場的話,一定會為事態發展得如此迅速而頭痛不已吧。
守護妖們雖然叫囂著,但它們還有任務在身。
連接人界的千引磐雖然一個月換一次守衛,不過現在值守的是大百足。
它不斷抱怨著,走向千引磐,到了人界那邊。
站在如同要堵住道路的磐石的前面的大百足,盯著隧道的出口。
道反聖域很少有人類接近,即使偶爾有試試膽量、血氣旺盛的年輕人和不知恐懼為何物的小孩進入隧道,也會被守護妖們嚇得倉皇逃竄。
逃走的人類回到各自的家鄉,都會見人就說隧道裡隱藏著巨大的怪物,讓人們牢記千萬不可進入隧道這一訓示。
人類知道害怕還好,如果忘記了恐懼的話會怎樣。
大百足時常考慮這個問題。
如果人類忘記了對神明和妖魔鬼怪的敬畏的話,這些東西就會從他們心中消失吧。
即使真的存在,也許會因為不相信其存在而無法看到。
對遠去的神話時代,百足感到了一絲落寞。
百足不禁發出一聲歎息,這時,它感覺到了有人出現在隧道的出口處。
“唔……?”
它伸長脖子,全身充滿了緊張感。
雖然沒有感覺到妖氣,但絕對不可疏忽。
它察覺到一股對黑暗毫不在意而向前逼近的氣息,這種氣息絕非人類。
出現在高度戒備的百足面前的,是與道反大神相仿的壯年男子。
“來者何人……?”
聽到犀利的喝聲,男子泰然答道。
“轉告道反大神,說我來找他討還人情。”
來訪者是山之比古神。
接到百足報告的守護妖們雖然感到驚訝,但也讓這名男子進入了聖域。
百足作為護衛,留在千引磐前,負責引路的是大蜥蜴。邁著大步緩緩跟在蜥蜴後面的比古神興致勃勃地觀賞著道反的聖域。
覺察到他的神情,蜥蜴扭動長頸。
“山之比古神啊,您與天津神本無關系,為何來道反聖域?”
“和守護妖們說也沒用。還是帶我到道反大神那裡去吧。”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和你無關,聽到這,蜥蜴表現出不高興的神色。之後,它一句話也沒說,把比古神請到了位於聖域最裡面的千引磐處。
看到道反大神一臉驚訝驚訝的神情,比古神豪邁地笑了。
“很久不見了,道反大神。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啊。”
“記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退到後方的蜥蜴,聽著道反大神與比古神之間這種表面親切友好,實則殺機盡現的對話,感受到一絲寒意。
雖然在風音的宿體陷入危機之時,道反大神向比古神求過援,但身為國津神的比古神與身為天津神的道反大神之間本來就沒有任何交流。兩者之間存在著隔閡,並且很少有交流的時候。
道反大神之所以越過隔閡,僅僅是為了女兒。這是道反大神愛的故事之二。
兩者抱著手,氣勢洶洶地相對而立,互不示弱。
擔任先導的蜥蜴從心底羨慕同胞們,因為它們不必身處這種冰冷的對話之中。
希望他們盡早切入正題,盡快結束對話的蜥蜴,驚訝地看著把抱著的手放下,指向遠方的比古神。
“道反大神啊,我應你的請求幫助過你,這一點你不會忘了吧?”
“我當然記得,我道反大神衷心感謝你。”
“那麼,大神。你對還人情沒有異議吧?”
“這個當然。”
“那麼。”
身為國津神的山之比古神大聲說道。
“就請把女兒許配給我吧。”
道反大神自創世神話時代就鎮守這個黃泉與人界的交界之地,是孤身阻擋恐怖的黃泉軍隊的勇敢之神。
如果有人敢站在他面前紋絲不動,並能使這位神產生動搖的話,這個人將是一名相當的勇者。
大神有兩個無可取代的重要寶貝。
其一是自神話時代就共同生活的妻子,道反巫女。而另一個,就是近年得到的,曾經由於居心不良者的圖謀而失蹤的獨生女。
而比古神偏偏提出了將這個獨生女許配給他的要求。
“——抱歉。”
大神異常冷靜地開口說道。
“不要再提這件事了,比古神。”
雖然語氣冷靜,但蜥蜴聽出了言語中的犀利之處。
蜥蜴的心中十分希望有誰來代替自己站在這裡。
比古神不知道是不是沒有察覺到這點,又得意地重復了一遍。
“請把女兒許配給我。”
比古神毫無畏懼地笑了笑,接著說道。
“擁有那樣的美貌與儀態,正是有資格做神的妻子的女孩。”
這種事不用你說,所有人都知道,蜥蜴站在比古神身後,揮手表達著這樣的意思。本來,不管對方是誰,都該馬上趕出聖域,並撒上清淨之鹽,如果按照人類的做法,應該呵斥他“不許再來了”。
之所以沒有那麼做,是因為對方好歹也是曾經救過風音的比古神。
正是因為這位國津神對風音有恩,所以才鄭重地接待他,可他卻越發趾高氣昂。
蜥蜴的眼中充滿了憤怒。
一直沉默的道反大神終於開口了。
“……有件事我要確認一下。”
“您請說。”
被比古神盯著的道反大神的目光變得冷酷起來。
“記得您已經有妻子了,我沒記錯吧。”
沒想到道反大神會說這個,蜥蜴驚奇得張大了眼睛。
比古神點了點頭。
“正是。”
十二神將天一與勾陣無言地相對而望。
“這是……”
“完全想不到的家伙竟然會突然來訪。”
突然來訪並提出令人震驚要求的比古神,留下“改日來聽你的回答”這樣的話,回去了。
自那以後,道反大神沉默了。不過,從千引磐周圍的神氣變得銳利這一點來看,很容易察覺到他沸騰的怒火。
送比古神到隧道出口的百足,在他的身影消失後,馬上在周圍撒了清淨之鹽。
聽說了這件事的天一想道。
會破壞土壤吧,這樣行嗎。
正說這個的時候,勾陣對她說道,雖然是這樣,但現狀也並不是那麼嚴重的問題。
道反巫女感到驚訝,面露難色,但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把自己關在聖殿裡不出來。
從蜥蜴那裡得知這件事的蜘蛛和烏鴉氣得發狂。
“可惡的比古神,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明明有妻室還想娶我們的寶貝公主,別癡心妄想了!”
“區區一個比古神竟然想娶公主,即使天津神同意了,我們也絕不同意——!”
氣憤得翅膀急扇的烏鴉,以及怒氣躥上全身的蜘蛛,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樣。
勾陣發出了歎息。
大神、巫女以及守護妖們的反應恐怕都是如此,而重要的當事人又是怎麼想的呢。
“喂,天一。”
“什麼?”
旁邊的天一歪著腦袋問道。為了不讓守護妖們聽到,勾陣壓低了聲音。
“當事人風音怎麼想?從剛才我就沒看到她……”
天一點了點頭,對守護妖們掃了一眼,把手放到嘴邊悄悄說道。
“是這樣……”
把耳朵湊過去的勾陣張大了眼睛。
“是真的嗎?”
聽到勾陣的反問,天一點了點頭。
“雖然阻止過了,但她說要自己去說……”
勾陣捂住額頭。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
她真是一個擁有連神都贊賞的尊嚴的人啊。
就算她說出因為不打算接受,所以親自去拒絕,也沒什麼可奇怪的。
因為這個女孩可是在被謊言蒙蔽之時,親自來取被她當做仇敵的晴明性命的人。
溫柔的表情中帶著愁色的天一,眼神變得緩和了。
“天一?”
聽到問話,她用衣袖遮住嘴角。
“雖然知道她的反應會很強烈,但實際看到的時候還是讓我吃了一驚。是因為她擁有身為巫女的女兒這種意識吧。”
道反巫女並不會大聲說話。性格總是很平和,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一位穩重的女性。
“雖然她們的容貌真的很相像……”
“但重要的是成長環境吧。如果沒有強韌的意志力的話,說不定她早就成為路邊的一具死屍了。”
聽到勾陣的話,天一點了點頭。
這時,傳來一陣怒吼。
“這種無理的話不許再說了,十二神將!”
嵬扇著翅膀,用漆黑的雙眼凶狠地瞪著勾陣。
站在蜘蛛關節彎曲部位上的嵬,嚴厲地用一只翅膀指著勾陣。
“我們會陪伴在公主周圍!無論發生什麼事,即使是犧牲自己,我也要保護公主的萬金之軀。”
“說得好,嵬……”
聽到烏鴉激昂的言辭,蜘蛛激動萬分。
蜘蛛把烏鴉站著的那條腿伸向千引磐方向。
“那麼,現在正是實現這種決心的時候!拼上性命去取比古神的首級吧!”
“什麼!”
烏鴉大吃一驚,而蜘蛛繼續對它說道。
“把這種決心化為行動吧!為公主而犧牲自己的性命,你沒有意見吧!?”
烏鴉產生了猶豫。
“當、當然沒有意見!可是,為什麼要貿然去拼命呢?”
完全正確,勾陣內心肯定著它的話。
比古神和身為守護妖的烏鴉戰斗的話,無論怎麼想烏鴉都必敗無疑,完全就是去白白送死。
“就算發動奇襲,能報一箭之仇就算謝天謝地了……”
勾陣把手指放到嘴邊冷靜地分析,天一也對她抱以同意的眼神。
“你怕什麼!即使為公主戰死,大慈大悲的道反大神也一定會把你的命撿回來的。不用擔心,嵬!放心地發動敢死攻擊吧!”
“等等!和我比起來,你不是更可能取得全勝嗎!?雖然不甘心,但無論體型還是妖力,我都遠不及你!”
蜘蛛憤怒了。
“我若有任何不測,仁慈的公主一定會無比傷心的。我不希望公主露出憂傷的表情。”
聽到蜘蛛的話,嵬的眼睛都驚得差點掉出來。
“在這點上我也一樣——!”
嵬和蜘蛛向對方狂吼,勾陣呆呆地看著。
憤慨地吼叫著的烏鴉,也很有意思。
比起做無謂爭執的守護妖,親自前往的風音要干脆得多。
勾陣扭過頭去,不理會守護妖們那無休無止的舌戰。
“雖然知道風音要去哪裡,但六合會怎麼做呢?”
“六合在聽說風音小姐去了之後,立刻追隨而去。”
所以,不必擔心風音的安全,天一斷言道。
“的確,這樣的話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畢竟,即使在那條大蛇的毒血中,他也沒有離開風音。
就算是突然冒出來一兩個比古神,在他的信念面前也只不過是墊腳石而已。
問題在於。
勾陣看了看守護妖,擔心地說道。
“最大的難關,果然還是這些家伙和那家伙吧……”
關心同胞的勾陣想到即將出現在他面前的艱難險阻,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
消失在吹拂著清新之風的出雲山中的風音,一到達簸川附近,就艱難地環視四處。
淙淙流淌的河水反射著耀眼的陽光,波光粼粼。
曾經幾乎毀滅殆盡的草木恢復了生機,郁郁蔥蔥地生長著。
風音沒有穿在聖域時所穿的太古裝束,而是換上了露出肩膀和腳的裝束,神色凌厲地尋找著比古神。
“比古神,你在哪裡!?”
尖利的聲音回響著。
回聲消失在山間,風聲拍打著耳邊。
清靜的大地之氣充盈著山林。仍記得那場死亡之雨的她,不由得贊歎大自然這種自我淨化的能力。
雖然也有比古和比古神們努力的功勞,但僅靠這些是遠遠不夠的。
在仔細觀察著周圍的風音身後,出現了一個身影。
風音剛回過頭,手已經被比古神抓住了,看著以凶狠的眼神瞪著自己的她,比古神滿足地笑了。
“道反大神的女兒,你的名字是什麼?”
“我可不會把名字告訴自己不喜歡的人!”
風音甩開比古神的手,拔出了佩在腰間的大刀。
她握著刀,對滿臉驚訝的比古神宣布道。
“我可不是物品,就算是父親欠了你的情,那也不能成為要我嫁給你的理由,我不打算嫁給你。”
比古神抱著手,靜靜地聽著風音說的話。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但這和那是兩碼事。”
“……唔。”
比古神放下手,握住別在腰上的劍柄,神情若有所思。
“你這姑娘真會說笑。”
風音疑惑地緊鎖眉頭。
“你說什麼?”
比古神一邊把武器從鞘中抽出,一邊大聲說道。
“敢於正面違抗神的意志,你的膽量還真不小。即使你是道反大神的女兒,身體裡也流著一半人類的血。我可不能容忍你的冒犯。”
比古神半閉著眼,把劍刃指向風音,語氣中滲出一絲怒意。
“你有必要表現得如此不情願嗎?成為我的妻子的話,只要你希望得到的東西我都會給你。”
“我什麼也不需要!”
面對怒吼的風音,神不屑地笑了。
“不要逞強。就算你裝腔作勢也改變不了失敗的命運,女人還是誠實一點比較可愛。”
風音感到氣憤無比。
自己被愚弄了。即便如此,這個比古神無論對方想什麼,都絲毫沒有尊重起意願的打算。他從一開始就只希望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
山之比古所崇奉的神傲慢而自大,對違抗自己的人是不是存在這種事,是根本不願考慮的吧。
“與其被你看上,倒不如做個不知敬畏的不可愛之人!”
“那麼,我就讓你嘗點苦頭吧!”
比古神神色嚴肅地說話的同時,比古神劍劍光突閃。
劍鋒眨眼見就逼到了她的面前。雖然沒有殺意,但劍鋒中反映出了明顯的怒氣。
反射性躲開突刺的風音,揮動鋒利的刀刃。
僅僅後退一步就逼開了攻擊的比古神,游刃有余地享受著戰斗。
他是真的樂在其中。
風音怒狠交加,動作逐漸遲鈍下來。
“滿足了吧。”
“你說什麼!?”
“打鬧該結束了。”
比古神以輕蔑的語氣說著,用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招式挑飛了風音的大刀。
“糟……!”
一瞬間慌神的風音被擊中腿部,跌倒在地。
雖然她立刻跳了起來,但對方的劍鋒已經逼到了脖子上。
比古神握著劍,神情自若,氣息絲毫不亂。
風音察覺到了這一點,以悔恨交加的復雜眼神盯著這個戲弄自己的男子。
比古神平靜地笑著,對她的目光不以為然。
“即使失去了武器,雙膝跪地,也不願屈服嗎。怎樣才能讓你眼中的光輝熄滅,我很感興趣啊。”
風音僅僅咬住嘴唇,想把手伸向她的下巴的比古神突然睜大了眼睛。
銀光一閃,比古神的劍被擊飛了。
利刃掃向後退的比古神,土面被割裂,被切斷的草在風中飛舞著。
舞動著,刷刷作響的夜色披風瞬間遮住風音的視線。意識到自己無意間放下心來,她急忙打起精神。
六合頭也不回地對站起身的她說道。
“你退下。”
“可是……”
六合再次對猶豫的風音說道。
“退下……小心受到波及。”
風音眨眨眼睛,乖乖地照做。
看著緩步後退的她,比古神驚奇地睜大可眼睛。
“哦,真沒想到,剛才的她還那麼強硬。”
手握銀槍的六合,雙眼的緋紅色更濃重了。
風音雖然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卻能感受到他那越發銳利的神氣。
比古神看著風音狼狽的表情,以挑釁的口吻說道。
“你是十二神將吧。枉我救過你的性命,你這算什麼態度。”
聽到這樣傲慢的話語,六合嚴肅地回答道。
“感謝你的搭救。不過,這和那是兩碼事。”
比古神從喉間發出了笑聲。
他們倆的回答竟然完全一樣,還真是默契啊。
雖然對此早猜到了七八分,但比古神可沒有要尊重他們意願的意思。
“我能給這個女孩她想要的一切,你能做到嗎?”
六合那張無表情的臉色顯出為難的神色。
“……”
不待六合開口,他的身後傳來銳利的聲音。
“我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別的什麼也不需要。”
即使說要把全世界的財富、名譽、世界的霸權都給她,這些東西對她而言也毫無價值。
縱然是具有難以抵抗的魅力之物,風音也根本不需要。
“油嘴滑舌的小丫頭。”
六合低聲向氣急敗壞的比古神問道。
“神啊,你為何要娶這個姑娘為妻?”
“這和你無關。”
“回答我。否則,我很樂意以劍作答。”
面對十二神將的質問,神極不情願地答道。
“是因為她勇於挑戰神的眼神。我對乖巧謹慎的女子感到膩味了。”
六合周身的空氣突然變得如寒冬般冰冷。
“……僅此而已?”
“還需要別的理由嗎?”
“那麼。”
十二神將六合把武器一揮,高聲說道。
“希望你就此罷手。我是不會把她交給你這樣的家伙的。”
周身迸發而出的神氣掀動著披風。
比古神瞥了他一眼,挑釁般地抖了抖半邊眉毛。
“哦……我倒要看看你要怎麼讓我罷手?”
“自然是用武力。”
銀槍的尖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來到位於人界與聖域夾縫的千引磐處的勾陣,看到蜥蜴與百足之間一觸即發的態勢,立刻向後退開。
現在的它們,光用眼神也能消滅妖魔鬼怪了。
勾陣正在思考脫身之策,在她面前的守護妖們語氣凶狠地低聲咒罵著。
“可惡……!區區一個比古神,竟然……竟然想娶我們的公主……”
“而且已經有妻室了,還叫囂著還他人情!”
“胡鬧也要有個限度!有種再露臉試試!我絕饒不了他!”
如果比古神推翻自己所說的改日再來的話語,現在就來要答案的話,一定會見到血光的。
守護妖們一定會對比古神發動瘋狂進攻,即使贏不了也會沖上去發動敢死攻擊。
這讓人笑不出來。
考慮到這並不是隨便想想就算了的事,更加讓人笑不出來。
可是。
“守護道反聖域的守護妖們的威嚴到哪裡去了?”
勾陣保持著與兩名守護妖之間的絕妙距離,思考著。
對方再怎麼說也是自神話時代起就住在這片土地上的國津神。用如此的粗言惡語辱罵他,究竟合不合適啊。
如果昌浩在這裡的話,又會怎麼說呢。
“……算了,畢竟是那個家伙……”
——就算對方再怎麼無理,神明也會降罪的,所以,盡管心裡理解,但不謹慎的言語和行為我還是別說別做的好。而且,所謂的神明,總是不講理、反復無常、莫名其妙,還是別那麼吹毛求疵為好……
即使在思考過後,知道錯在對方,他一定會豁達地尋求妥協之道。
在這點上,昌浩采取的是獨善其身主義。
與其胡鬧般地戰斗,不如把和平牢記心間。
所以無論雜鬼他們怎樣不講理地壓自己,他也不會以憤怒的靈氣進行咒殺。
不過,他並不是對任何事都采取這樣的態度。
如果除了自己以外,雜鬼們還要對完全沒有見鬼能力的路人實行同樣的壓迫,或者使用妖力虐待的話,昌浩一定會當場驅邪的吧。
昌浩是陰陽師,陰陽師以從妖魔鬼怪手中保護人們的平安為己任。由於在昌浩幼年時期,晴明就把這種信念灌輸到他的骨子裡,所以昌浩沒有出現過一次錯誤的判斷。
“不過,要真犯錯的話,不單是晴明,那個家伙也會對他大聲呵斥吧。對這種無差別的教育方式怎麼可能記不住呢。”
晴明和騰蛇的教育方式。
勾陣因為很少照顧他,所以把自己排除在外。
“說起來,什麼欠人情啦,還人情啦,聽到這種小氣的想法我就生氣!我可是知道的,那個比古神,性格蠻橫而傲慢,什麼事都想憑武力解決。”
“經你這麼一說,他還真是這麼一副嘴臉。”
雙方的怒氣交迭,將會鬧出不得了的大亂子。
勾陣在想自己是不是該阻止它們。
若爆發神力的話,將它們兩個炸飛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能不能保證它們沒有性命之虞就是個問題。
如果晴明在的話,一定會用適當的法術使它們安靜下來。
這種情況下陰陽師不在場,實在是遺憾。不但能消滅妖魔鬼怪,還能使用具有各種各樣用途的術,這就是他們陰陽師受到重用的原因。
“與那家伙比起來,十二神將六合為人正直,為了公主可以不惜捨棄生命,單是這種決心就勉強夠格了。”
“……”
勾陣不語,她思考著。
以這個為基准的話,大概只有十分高尚的人才能符合條件了。
“的確是這樣!不過,萬一天地倒轉旭日西升夏去春來,那家伙有了二心的話……”
百足眼睛放光,蜥蜴雙目噴火。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立即將他斬首,大卸八塊扔進簸川讓水沖走……!”
“給我記好了,十二神將六合……!”
不知為何,他們又燃起了對六合的仇恨。
勾陣看著隧道口,自言自語道。
“真好啊,六合。從‘不明男子’升級成‘勉強夠格’了哦。”
若是他本人聽到的話,那張缺乏表情的臉上也許會浮現苦笑之色,但總算是有了進展。這是不是該感謝比古神呢。
守護妖們仍然在喋喋不休地爭論著假如發生的事,勾陣一面聽著,一面想道。
根本的問題是,十二神將死亡的話,身體就會消失,轉生為擁有新的性情和靈魂的人。
是根本沒法大卸八塊或者剁成肉末的,不過守護妖們究竟知不知道呢。
“由於一旦死亡的話就會徹底消失,所以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這些家伙為了風音什麼都干得出來,這一點還真是恐怖……”
思考著這種毫無意義的事,勾陣無可奈何般地輕輕聳了聳肩。
隨著清脆的金屬聲,比古神手中的劍被擊飛了。
旋轉著飛行的劍,被清澈的簸川之水吞沒。
根本沒想到自己會嘗到失敗滋味的比古神,呆呆地盯著自己什麼也沒握著的右手。
而他的脖子,也被銀槍的槍尖抵住。
比古神對憤怒地盯著自己的十二神將掃了一眼,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你要對身為國津神的本神槍刃相向?”
“如果你撤回之前提出的要求,我就收起槍刃。”
毫不猶豫地把槍尖向前推進的十二神將,他的眼神是認真的。
比古神憤恨地大叫著,視線越過六合的肩,搜尋著風音。
雙手抱於胸前的風音不安地觀察著勝敗的趨勢。
她雖然並不認為六合會輸,但根本沒想到他居然在比古神的劍下毫發無傷。
他討厭流血,即使是擦傷也一樣。
為了保護自己而縱身跳進簸川的他那筋疲力盡的蒼白面容她至今仍然記憶猶新。
那時貫穿心中的沖擊和恐懼,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比古神對銀槍的槍尖並不在意,他說道。
“道反大神的女兒。”
風音無言地看著他。
她的雙眸與河畔初次相見時一樣,閃著黑曜石般強烈光輝的瞳孔攝人心魄,沒有一絲虛偽。
“我說過,你想要什麼我都能給。可你卻說什麼也不要。此話當真?”
對於神的問題惟有如實作答。謊言必然會被揭穿,暴露於陽光之下。
風音吸了口氣。
“剛才我應該說過了,我什麼也不想要。”
聽到她堅定的回答,比古神抬頭仰望天空。
“……真是掃興。”
六合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看著雙眼半閉的比古神。
“……你說掃興?”
聽到他的話語,比古神狡黠一笑,邁步上前。
“姑娘,去轉告你的父親。”
面對神色慌張的風音,比古神大模大樣地繼續說道。
“欠下的人情就是欠下的人情,總有一天是要還的。忘記的話將有損他的神威,叫他好好記住。”
“的確。”
比古神第三次向做出簡短回答的道反大神的女兒問道。
“道反大神的女兒,你的名字是什麼?”
風音柳眉倒豎。
“對你無可奉告!”
看到她如此激動,比古神高聲笑著消失了。
“你這……”
風音不禁將刀柄緊緊握住,六合收起槍,走到她身邊。
他的目光仿佛在安撫依然怒氣全消的她,而他的心中也如釋重負。
雖然道反大神不會接受比古神的要求,但也存在強行綁架的危險。男神都有傲慢蠻橫的一面。為了使對方服從自己的意志,會毫不猶豫地使用武力。
在聽說風音憤怒地走出聖域的時候,六合的心一下變得冰涼。
雖然知道她的性格如火一般剛烈,但六合真心希望她能學會如何冷靜地為大局設想。
六合又回想起她以前被晴明的話激怒的景象,他不禁歎了口氣。
風音偏著腦袋,對他的神情感到好奇。
“怎麼了?”
“沒什麼……”
現在說出來的話無異於火上澆油,等她再平靜一些的時候,換種方式含蓄地和她說會比較有效果。
這種時候並不是自己寡言,而是希望有人能站在第三者立場提出冷靜的意見和忠告。
現在的道反聖域裡,有一個人正合適。
與比古神之間的事以後再說,讓勾陣委婉地給她一些建議吧。
做出決定的六合開口說道。
“回去吧,守護妖們一定在擔心你呢。”
風音撅起嘴唇。
“大家就愛瞎操心。仔細想想看,最近我不是沒出過聖域嗎?”
“那是因為沒有出去的必要吧?”
“話是這麼說……”
這種情景如果被其他十二神將看到的話,一定會感歎寡言少語的六合居然變得能言善辯。
突然,她笑了起來。
“我喜歡人界的陽光。因為在道反沒有太陽的光芒……”
幼年的時候,那個聖域就是她的一切,在與聖域的關系被切斷之後,她一直處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從真正意義上說,她走到陽光下,是最近的事。
自暴自棄的時候,陽光也變得讓人討厭,連因寂寞而冰封的情緒都無法溶化。
負面情緒曾是她生活的動力。回頭想想,那段日子是多麼悲傷和寂寞啊。
風音被陽光刺得睜不開眼,她輕輕抱住充斥著自己幼小心靈的孤獨。
有的東西想要卻無法得到。
心中充滿羨慕和憧憬。可每次伸出手,得到的卻總是絕望。
風音歎了口氣,微笑起來。
都已經是遙遠的回憶了。
“大家都在擔心呢。回去吧。”
六合突然抓住跳起來的風音的手。
“啊……?”
風音覺得很奇怪,她回過頭來,六合那黃褐色的雙瞳顯得很平靜,他以不變的語氣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麼?”
聽到突然的問話,她張大了眼睛。
“你不想回答也沒關系。”
隨著客氣的話語,被抓住的手也被松開了。
她笑著,又把另一只手搭在那只手上。
“……那個時候,你已經給我了。”
聽到這模稜兩可的答案,六合疑惑地瞇起眼睛。
“彩輝的雙瞳,是朝霞的顏色。”
這是別人都不知道的,唯一的至寶。
他的名字,是射向身處後悔與絕望的中央,即將沉入死亡深淵的她心中的一縷陽光。
那個瞬間,只說給她聽的名字,以及蘊藏其中的思緒,拯救了她那顆冰凍的心。
她微笑著說出的話,是那樣抽象,那樣讓人琢磨不透。
可是,她的眼神卻如此平靜,六合意識到自己沒必要追問下去了。
在千引磐前思考著的勾陣,為本該身處本宮的天一出現在眼前而感到有些驚訝。
“怎麼連你也來了?”
天一手捧臉頰,面露難色。
“因為守護妖們那樣,完全靜不下來,巫女又把自己關在聖域裡不出來……”
勾陣垂下肩膀。
看來聖域正承受著比想象中更加強烈的震撼。
勾陣撥開垂在額頭的劉海,神情嚴肅地說道。
“六合和風音也不像要回來的樣子……是不是該出去找找看?”
勾陣准備出發,天一急忙攔住她。
“不行!晴明大人和騰蛇囑咐過很多次,叫你在聖域靜養。難道你忘了嗎?”
天一繞到勾陣前方,她那天仙般的美麗容顏添了幾分不悅之色。
“不單是晴明大人和騰蛇,翁和太裳也是這樣吩咐的。”
“什麼?這究竟是……”
天一豎起右手的食指,對呆住的她說道。
“給我好好盯著那個野丫頭。雖然這是翁說的,即使說話方式不同,但大家的意思是一樣的。”
勾陣抬起頭,閉上眼睛,神情如同吃了黃連一般痛苦。
“可恨……”
難得會屈服的十二神將勾陣,走過情緒依然激動的守護妖們的身邊,不得不返回道反聖域。
把玄武所制作的水鏡放到面前的安倍晴明,直直地盯著身處鏡面另一側的道反巫女。
就這樣盯了一陣之後,他自覺失禮,慌忙謝罪。
“萬分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
巫女微笑著搖了搖頭。
“沒關系,請別在意,晴明閣下。關於剛才提到的事……”
晴明認真思考著。
“是啊……我是不介意……您認為可以嗎?”
巫女的果斷與她那慈祥的容貌極不相符,她用力點了點頭。
“當然了,另外……”
巫女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愁色。
“我有些擔心,還有那個,這樣的事……”
“就是這些嗎?那麼,請放心地交給我吧。”
晴明平靜地點點頭,巫女終於露出了放心的神情。
“呵呵。”
小怪瞇著眼睛,拍了拍掌。
“而且,所謂的神明,總是不講理、反復無常、莫名其妙,還是別那麼吹毛求疵為好……小怪,你的臉色有些奇怪哦,怎麼了?”
小怪眨了幾下眼睛,搖了搖白色的尾巴。
“……啊,沒什麼……”
小怪望著遠方,昌浩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事在身,因此站了起來。
——如果是昌浩的話,恐怕會這麼想吧……
在敘述了一連串事件的前因後果之後,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的勾陣,推測了昌浩將會說出的話。
聽到並不知情的昌浩一字不差地重復了這些話,小怪不禁對她敏銳的洞察力表現出無比欽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