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他的身材真的很高大。
那正好背對著陽光的身影,比本人要高大得多。
“……小姑娘,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呢?”
由於逆著陽光而造成的陰影,無法看清楚那個人的臉面。最多也只能隱約地辨認出嘴唇的動作,完全看不清他的臉是怎麼樣的。
媽媽曾經叮囑過自己,不能隨便靠近不認識的人。所以本來的話,自己是不應該走近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站在那人的面前了。
“你說的幫忙……是什麼事呢?”
少女歪著腦袋這麼一問,那個人就伸手一指
“你看,就在那裡……”
少女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是一座古舊的石造的小祠堂。面前有一扇破爛的木門,鄉裡的長老一直都很嚴厲地訓誡自己絕對不能靠近那裡。
“你幫我……把那道門打開好嗎?”
少女繃緊了那稚氣的臉龐。
不僅因為被叮囑過絕對不能靠近那裡,還因為自己也本能地感覺到哪裡是個可怕的地方,所以一直以來都沒有走近過那個地方。即使只是從遠處望去,也會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腳下爬上來,令人不寒而粟。
不……少女搖了搖頭。總感覺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很想回家。明明是這樣,雙腳卻完全不聽使喚,一動也不動。
那個人又一次用溫柔的聲音重復道:
“你打開那道門,然後把裡面的——把裡面的某件東西……”
頭腦中頓時一陣眩暈,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現實感,就好像被一團溫水包裹在內一樣。
在水的外面,一個奇妙的聲音悄悄地鑽進了耳朵身深處。
‘把裡面的某件東西——’
“對……真是個好孩子。”
發出模糊的低吟聲的嘴角,扭曲成了奸笑的形狀。
眼瞳中完全失去了色彩,少女的臉上也失去了表情,默默地向祠堂邁出腳步。
在最後一刻,少女隱約看到的那個人的雙眼呈現出怪異的上桃形狀。
第一章
周圍是一片寂靜。
他一邊屏著呼吸,一邊睜開眼睛。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很明顯,這裡既不是現世,也不是十二神將所置身的異界。
緩緩地環視了一下周圍,他歎了一口氣。
“還真是一個清晰的夢境啊。”
他不禁對耳中自己的聲音吃了一驚。不經意地低頭一看,只見本來瘦骨嶙峋的手掌,如今卻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和彈性。
即使不摸臉也知道,自己變回了很久以前的年輕樣子。
在這麼想的同時,他的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年輕的姿態——這是他跟“那個人”相遇時的姿態。
這一定是夢,夢將會反映自己的欲望。
“——……”
他稍微皺起了眉頭。
一陣風迎面吹來。那是來自眼前那無止境的黑暗的風。
不一會兒,在凝目注視的前方,突然出現了某種亮白色的東西。
唐突地出現在眼前的那個東西,開始逐漸變大。
然後,佇立在對面的人影,開始在光芒的映照下浮現了出來。
確認了那是誰之後的他,以帶有哀切感的眼神加以注視,輕聲呼喚道:
“……若菜。”
那燃起亮白色光芒的東西,是一堆火焰。雖然完全感覺不到熱量,但是那慢慢晃動跳躍的火焰,卻把兩人隔開了。
“……夫君……”
本來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消失了的那個聲音,跟自己記憶中的沒有絲毫差異。
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想要馬上跑過去的沖動。那些火焰就是境界線,要是再踏前一不的話,她大概就會馬上消失了。
他有著這樣的卻信。
在火焰的對面,若菜露出了一臉悲傷的神色。
“啊……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夠。明明為了那孩子回去而傾注了整個靈魂的力量,可是還不夠……”
若菜仿佛再有忍不住似的,用雙手捂著臉抽泣了起來。
“對不起……為了讓那孩子回去,就必須叫出那孩子最為珍貴的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是那孩子很需要的東西,是絕對不可以失去的東西。
為了一個深沉的、悲切的願望,本來應該作為代價獻出來的生命。但是她卻把這個生命送回來了,不惜用上了她的所有力量。
可是,結果還是必須付出代價。
他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睜開眼瞼,只見亮白色的火焰中橫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他頓時明白了。這些火焰,並不是在阻隔自己和若菜,而是緩緩的包裹著橫躺在那裡的小孩子,火焰正要一點一點地將其燒成灰燼。
他試著想花眼舉起手,感覺並不熱,反而很冷,冷得幾乎要結冰。
這種冰冷感,就要把這個孩子帶走了。
“要是那個孩子掉了下去的話,那都是因為我的力量不足。對不起,對不起……”
含淚顫抖著聲音,跟以前一點也沒變。
——有妖怪在那裡……她們聚在灶爐前面,不肯走開……
她說因為害怕不敢靠近所以作不了晚飯,就這樣哭了起來。但是如果把神將們安排在她身邊的話,她又說害怕他們發出的神氣。不僅是非人存在所發出的那種過於強大的靈氣,同時那種看似人類卻絕不是人類的身姿也讓她感到害怕。
“我不能和你說太久。我拼命地請求,才得到了唯一一次允許。”
得到了允許……這是什麼意思?
察覺到了疑問的視線,她就稍微張開被眼淚濕潤了的眼睛,微笑道:“聽說,實際上這是不允許的事情。可是,他是個有人情味的人,還是接受了我的請求。”
“那是……”
“是和對岸的冥副官吏,是答應了我‘暫時不過河而是在岸邊停留’這個願望的人。”
冥府的獄卒通常都是以可怕的惡鬼姿態,隨時監視著有沒有游離的死者魂魄早四處彷徨。實際上,在因病而去世的那個時候,她本來也是必須走過那條河的。
在沒有一絲光亮、沒有任何人在的黑暗寂寞的河岸邊,她就一直站在那裡。
要是過了河那邊的話,就一定不能再見到他了。我已經仍下了他來到這裡,至少也該在這裡等他一下吧,不然他就一定會很悲傷、很寂寞——也會很生氣吧。
現在還記得,當時他握起自己那已經逐漸變冷的手,眼也不眨一下地注視著自己的臉。緊抿的嘴唇失去了色澤,正在微微發抖。在輪廓逐漸變得朦朧的視野中,她確實看到了沿著他的臉頰流下來的一行眼淚。
在那時候,她就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一定要等待著他。就算被冥界的守門人追究,就算被面相猙獰的官吏指責,也不走過那條河。
可是,冥府的獄卒卻依然規定,想要她過河,再把她送進冥府。
阻止了獄卒的行動、接受了她請求的人,是唯一一個有著人類外表的冥府官吏。
“我就喜歡你這種倔強的性格。我就幫你跟上層部和獄卒們通告一聲吧。你可以在這裡等到滿意為止。”
然後,他又說一個人在這裡應該會很無聊,所以偶爾還允許我觀望一下河面上映照出來的親人們的身姿。
“所以,我也知道了那孩子作出了一個悲傷的決定,將要來到這條河邊。我無論如何,也希望能挽救那個孩子。”
官吏所允許的,就只有在河邊等待這件事而已。作為代價,在死者靈魂允許回到所愛之人身邊的歲末之日,她也不離開這半步。
或者說,一直呆在那個黑暗寂寞的地方,是壓在她頭上的一種懲罰。是對扭曲了死者常理的她所施加的長法。
想到這裡,晴明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於是,察覺到了晴明表情的她又瞇細了眼睛。
“那是我做出的選擇,你不用擔心的……不過呢,如果讓我訴一句苦話的話……”
那努力地想要露出笑容的可愛臉龐皺了起來。
“那些來巡邏的獄卒相貌,實在很可怕。當我獨自留在黑暗中的時候,他們僅僅是向我走近,我就害怕得要流眼淚……”
他們只不過是為了防止獨自留在河邊的她遇上危險,才這樣特意走上來巡視的。這一點她非常清楚。但是,在那樣的黑暗中,在只能聽到細細的流水聲的靜寂中響起的這種沉重的腳步聲,自然難免讓她害怕得蜷縮起身子來了。
在還是嬰兒的時候就跟自己永別了的孫子,他最後的一個孫子——正向冥府而來。知道了這一點的她立刻向冥府的官吏苦苦懇求。
求求您,讓那孩子回去吧,要是那孩子成了冥府之民的話,我的他就會很悲傷。那孩子只活了十三年。以後還要經歷許多許多事情,最後一定會成為對人世有用的人。
的確,這是那孩子決定的事。可是,他絕對不是打從心底裡希望自己變成這樣的。那孩子……
那孩子,他只不過是想要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而已……
晴明閉上了眼睛。在傾聽那孩子的決心的晚上,在傾聽那孩子的願望的晚上……那一幕又再次重現腦海。
還有,當時那孩子做出了何等深沉、何等堅強、何等悲哀的決斷。
橫躺在白色的冰冷火焰中,還沒有完全成長起來的小孩子。
若菜注視著那個孩子,不住地掉眼淚。
“其實……我很希望他能不失去任何東西直接回去。但是,冥府的官吏說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性命我可以幫你歸還回現世。但是,不能就這樣歸還,必須以必要的東西充當代價。
作為交還性命的代價,必須把那孩子來說次要於性命的東西重要東西留下來。然後就由你來保管吧,絕對不可以還給他。無論內心如何動搖,你一旦那樣做,你的靈魂就會墮落到八大地獄的任何一個。不僅如此,你所犯的罪孽,同樣也將背負於你等待的男人的身上。
那就是對現實扭曲了常理的你們施加的懲罰——
晴明搖了搖頭。
“怎麼這樣……”
面對說不出話來的晴明,若菜依然以安然的眼神說道:
“太殘酷、太過分……你是在這麼想吧?不對,不是這樣。他其實是給了我們一個人情啊。否則的話,讓完全絕命的那個孩子重新活過來,這樣的事根本不可能做到。”
即使注入了幾乎會令靈魂小時那麼大的力量也好光憑若菜的話,是不可能讓那孩子回到現世的。與此同時,那孩子也付出了用以換回性命的代價。
然而——
“那孩子接下來要走的路上,已經失去了光明。那孩子必須一邊用手探路一邊走。那就是……”
在火焰中沉眠的孩子。那些火焰將把孩子的新燒成灰燼,讓無盡的黑暗籠罩著他。
向著燃燒起來的火焰舉起手的晴明,仔細比照著旗子和孫子的面容。
“沒事的……著孩子並沒有那麼軟弱,我也會跟在他身邊。所以……所以,你就別哭了。”
——沒事的,你看,妖怪已經驅除了。我也說了讓它們不要再進來。對了,我在府邸的周圍也施加上結界,讓那些可怕的東西進不來。所以……
你就別哭了。
永久的往日記憶浮上心頭,然後又消失了。既令人懷念,又讓人心痛,她不由得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自我任性、手腳笨拙、不懂挑字眼來說話——可是卻比任何人都更溫柔、更富有人情味的人。
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自己才能一直等到現在。
若菜擦干了眼淚。
“如果我這樣說的話,也許你會生氣……”
面對眨了眨眼睛的晴明,她稍微有點兒高興的微笑道:
“能夠遇上本來絕對無法相見的這個孩子,能夠這樣子抱一抱他,我實在很高興……對不起,不過,我真的很高興。”
高興到即使身在黑暗中也能裝作若無其事的地步。
本來其實還想問他許多有關你的事,最後也還是忍住了。而且還因為用力過度,在把那孩子送回去之後,全身都沒有了力氣,幾乎動彈不得。
冰冷的火焰依然旺盛地燃燒著,他們所愛的孩子正慢慢地被烤炙。
那並不是幻影,而是預兆——晴明到了這個時候才察覺到這一點。
讀懂了晴明表情的若菜,仿佛松了一口氣似的舒了一口氣。
她為了通知晴明有關昌浩的事,扭曲了死者的常理,懇求冥府的官吏讓她來找晴明。
“我也必須得回去了。”
“回到那又黑又安靜的地方去嗎?”
“嗯,夫君……晴明大人。”
很留戀似的呼喚了丈夫的名字,她閉上了眼睛。
“我只是自作主張的在等你罷了。雖然那裡是個又黑又靜又寂寞的地方,我也只是自作主張地在等你而已。所以……”
理解了她她話中的含義後,晴明淺淺一笑。
“自作主張地先去了,有自作主張地在那裡等著嗎?你真的一點都沒有變。”
同時,這一切又是那麼令人憐愛。
至少,如果能摸一摸她的頭發就好了——晴明如此想道。可是這是不被允許的事,他們正分別處在境界線的兩側。如果侵入了對方的領域,就等於是背叛了允許這次兩人相逢的那個冥府官吏了。
緩緩地消失而去的白色火焰中橫躺著的、曾經一度絕命的孩子。還有全靠他才得以扭轉靈魂消失命運的神將。
火焰消失之後,周圍又恢復了一片黑暗。
在寂靜之中,晴明輕聲自語道:
“……抱歉。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我看來是沒法到你那邊去了……”
作為換取性命的代價,那孩子失去了僅次於性命最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對扭曲常理的懲罰。
即使要失去那樣的東西……
“你也還是堅持想要回來麼……”
雖然這種想法,跟晴明自己是一模一樣的。
第二章
倒在祠堂前面的少女,被一個住在同鄉的女性發現了。把8歲和6歲的孩子留在家裡,自己就到山上采那些已經長出芽來的野菜,現在正是回家的途中。
那個祠堂就在村子郊外的內海附近。雖然稱為海,但實際上也不是真正的海,只不過是一個跟海相連的內陸湖。
從小時候就一直被訓誡,絕對不可以靠近那個祠堂。因為那裡供奉著一個壞東西,所以絕對不能靠近那裡,更不能把門打開。
鄉裡的長老說的話雖然很可怕,但是對於小孩子來說卻會成為好奇的對象。
在還沒長到10歲的時候,曾經出於好奇心而趕朋友們走近過那裡,也觸摸過那道木門。
就在那時侯,傳出一個聲音。
——快開門……
開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是那個聲音的確是重復著同一句話。
——快開門……!
不顧一切地逃回鄉裡的她們,就這樣在床上躺了好幾天。雖然關於這段時間裡的事都記得不太清楚,不過聽說當時的自己面如土色、全身像冰一樣冷,然而卻不斷發出“好熱好熱”的呻吟聲。
那個祠堂裡供奉著壞東西。不,與其說是供奉,倒不如說是封印更恰當。
自那以來,她就盡量不走近那個祠堂了。
以後,鄉裡的孩子們偶爾也會違背長老的訓誡,說是為了練膽子什麼的走近祠堂,然而沒次都會因為原因不明的病倒在床上。
所以大人們夠對孩子們千叮萬囑,千萬不能靠近那裡。
“呼……”
把沒有采到多少的野菜放進背上的籃子裡後,她就沿著通往村子的路往回走。
從這條路,可以遠遠地望見那個祠堂。
幼年時的恐怖體驗在她的內心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僅僅是映入視野,身體也會不由自主的繃緊起來。她盡量不看那邊而背過臉去,卻突然皺起了眉頭。
在祠堂附近,有一個白色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呢?
戰戰兢兢地定神一看,只見一個鄉裡的孩子正倒在祠堂前面。那正是住在她家附近的、跟自己的小兒子同齡的少女。
她慌忙向著少女跑了過去。雖然她很不願意接近那個祠堂,但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的少女更讓她擔心。
“怎麼了,振作點……”
把少女抱起來之後,她不由得愣住了。
只見少女睜大了眼睛,身體變得像冰一樣冷。失去了光澤的眼瞳正茫然地注視著上空。
但是,畢竟還有呼吸。胸口真個緩緩地上起下伏。
“明明都說了那麼多次不可以靠近這裡的啊……”
恐怕跟自己小時侯一樣,被好奇心征服了吧。總之得趕快送回鄉。
抱起了少女的她,突然聽見了一個“咯嗒”的木版聲音。
反射性地往背後一看,“咯嗒”聲又再次響起。
在石砌的祠堂面前,那用木格子做成的兩邊打開的外門,已經打開了。
“咚隆”,傳出了一個沉重的聲音。
在祠堂中,還有一塊白色的石頭。平時被木格子的門擋住而看不見的那塊石頭,仿佛被什麼東西從下面托起似的動了起來。
咯嗒!
“……哇呀……”
她一邊抱著少女,一邊拼命地往後退。
一陣腥暖而干燥的風從石頭下面吹了出來。
——打開了……!
一陣歡喜的叫聲響起,祠堂也同時被從裡面跳出來的東西破壞而崩潰。
黑色的影子填滿了她的視野。
一陣不成聲音的尖叫聲回響在接近黃昏的天空中,然後消失了。
冷冷的風中,開始有一絲春天的味道。
“也是呢,現在已經是三月中了。這裡的春天要比城都來的早啊。所以對我們來說就最好不過了。野菜也會發芽,獵物也會多起來。不用辛苦還真是舒服。可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回去晴明那裡。畢竟我可不想留在這個地方嘛。”
這些話並不是在對誰說,只是自言自語而已。但卻是包含著相當沉重語調的話語。
“太陰,你在哪裡?”
這時候,傳來一個呼喚自己的聲音。那是一個聽不出感情的聲音,來自那位明明充滿稚氣卻擺出一副大人口吻的同胞。
雖然聽見了呼喚聲,但是她卻故意裝做沒聽見。
她也明白一定要馬上回去。已經出來了這麼長時間,他一定在為自己擔心吧。一想到這裡心情就會沉下來,讓一個虛弱得經常臥床的小孩子為自己擔心,並不是出於她的本意。
但是,那個地方——
“太陰,你原來在這裡嗎?”
發現了自己的玄武,在語調中注入了一絲責難的成分。明明聽見,為什麼不回應呢?——這就是他的言外之意。
太陰不禁咂了一下嘴,早知道該躲到更難被發現的地方才對
“……什麼嘛?”
太陰無精打采地把視線投往下方。在自己身下七丈左右的地方,是個小個子的玄武那漆黑的頭發。
雖然在這樣的距離下看不清細節,但是他似乎露出了不高興的表情。在投向自己的視線中,似乎包含一種帶刺的感覺。
小聲地嘀咕聲,順著風勢傳進了玄武的耳中。
“昌浩一定會擔心的,還以為我們遇上什麼事了。”
“我們畢竟是十二神將啊,在這個無風無浪的深山中哪理會遇上什麼事!”
“如果什麼都沒有的話,就更應該馬上回去了吧。狩獵怎樣了?”
“早就干完了,在那裡。”
她把臉別了過去,用手指著下方。
玄武順著坐在桂樹樹頂一條樹干上的太陰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裡躺著一只野豬,四肢都被樹枝捆住了。
玄武把視線轉回樹上,皺著眉頭說道:
“既然這樣,就回去吧。要是讓他過多擔心的話,身體狀況可能又會惡化了。雖然有勾陣在那裡應該沒問題,但是我們也應該早點回去才是。”
太陰皺起了眉頭。
“……也對呢,我當然知道。可是……”
她停頓了一下,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地縱身跳下。
平平穩穩地著地後,她就把籐蔓卷在躺著的野豬脖子上。
面對手握籐蔓拖著野豬走的太陰,玄武在另一種意義上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我也明白你不想靠近他的心情,但是那樣的話就無法護衛了吧。”
自己幾個的職責,就是為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的昌浩當護衛。
“我也知道,這畢竟是晴明的命令。”
否則的話,自己早就遠遠地離開騰蛇所在的那個地方了。
有一個自稱是智鋪宗主的男人。
他就是企圖解開連通黃泉之道道反封印的男人。
為了阻止他的野心,身為稀世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小孫子昌浩,從平安都來到了遙遠的出雲之地。
在那場激烈的戰斗中,昌浩的生命力耗損得很厲害,幾乎有半個月都一直臥床不起,最近才終於能夠每天有半天的起床活動時間,不過還不可以就此放心。
太陰和玄武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十二神將。擔負著昌浩的護衛和向身在都城的晴明傳達情況的職責。
除了昌浩,還有同為晴明孫子的安倍成親向這邊趕來,本來計劃是趕他會合之後再一起轉移地點的。
“籐原道長的莊園,是在哪裡呢?”
太陰一臉輕松地拖著成年男性重量的野豬,回頭向玄武問道。捧著野菜的玄武就順便環視了一下周圍。
“是山代鄉吧。好像在那個方向……也就是從這裡往西去的內海附近啦。雖然徙步的話最多是一兩天,不過現在的昌浩恐怕不行吧。”
太陰點了點頭,眺望著太陽即將下山的西邊天空。
“成親來到這裡恐怕是半個月之後的事吧。到了那個時候,昌浩大概也已經完全恢復過來了吧?”
“如果是通常的精神狀態的話,也尋會表現出驚人的恢復速度。不過現在這種狀態的話,就很難說了。”
領會了玄武話中含義後,太陰不禁低下了頭。
“……也對……呢……”
築陽村是離這裡最近的一個鄉。這個鄉有一部分是屬於“余戶村”,智鋪社就位於這條村郊外的山間之地。
雖說是在附近,但是也有相當一段距離。面向著東邊兩個內海,在築陽川沿岸形成了好幾個集落。
他們現在所在的小草庵位於深山之中,裡築陽川的水源很近,所以隨時可以打來干淨的水。畢竟在這種深山裡也基本上不會有鄉民進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裡是靜心修養的最佳場所。
而且,鄉民們現在也不是到山裡來的時候。
雖然說要趕回去,但玄武並沒有跑起來。他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前幾天你不是到鄉裡看過了嗎?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混亂?”
太陰皺著眉頭,停住了腳步。
“嗯,大概還需要一段時間爸。畢竟他們信奉的神突然失蹤了,而且神社也崩塌了啊。”
她就這樣向著東北方的天空望去。
十幾年前出現的智鋪宗主所建的神社,得到了鄉民們幾乎盲目的狂熱信奉。然後,那宗主突然銷聲匿跡,本來在神社裡侍奉的人們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下了。不過那些本來就是給死者賦予虛假的生命力而產生的傀儡,所以在宗主消失之後就失去了效力。傀儡們在一夜之間化成風塵這見事,毫無疑問也加劇了鄉民的進一步恐慌。
“突然失去了作為心理支撐的東西,到底是怎麼樣的感覺呢……”
“畢竟我們沒有那樣的東西啊。”
玄武露出了認真思考的表情。
“也對呢……如果要勉強說的話也許是晴明。不過我們也不是一種依存的關系。”雖然以安倍晴明為主人,一直為他效勞,但是在感覺上卻是對等的關系。但是,這恐怕是由晴明本人的性格以及他對待十二神將的方式帶來的結果吧,他一直都把十二神將喚作“朋友”。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所以十二神將才會把遵從晴明調遣作為行動准則。
太陰再次邁開腳步,同時輕輕吐了一口氣。
差不多要到草庵了,就在穿過這個森林後的那片開闊區間中。雖說是在河附近,但是由於周圍都環繞著森林,很少有人可以摸索到這裡來。
這座只有一個簡單房間的建築物,被一些天然的灌木叢所包圍。在房間的中央有一個地爐,在那裡就可以進行炊飯煮菜。
玄武突然到吸了一口氣。
“……你看,我沒說錯吧。”
那是類似咂嘴的語調。往前望去,只見在草庵門口附近的樹旁,正坐著一個臉色有點蒼白的孩子。
雖說現在已經三月過半,但是氣溫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還是會一下子冷下來。他大病初愈就坐在那樣的地方,不就會影響身體恢復了嗎?
“昌浩,你怎麼在這樣的地方……”
大概是聽到了玄武的聲音吧,茫然地仰望天空的昌浩就把視線放了下來。然而,他的目光沒有落在玄武和太陰身上,而是在尋找著什麼似的四處游移。
“玄武,你在哪裡?”
兩人這才醒悟過來,慌忙加強了自己的神氣。
——加強到普通人能隱約看到的程度。
發現了突然現身的玄武和太陰,昌浩仿佛松了口氣似的笑道:
“你們回來啦。因為你們太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呢。”
“抱歉,稍微花了點時間。”
昌浩慌忙向著有點沮喪的玄武擺了擺手。
“不,因為我已經厭倦了老是躺在床上,所以正好轉換一下心情……而且,我也得到了勾陣的許可。”
雖說是得到了許可,恐怕也是半帶歎息的吧。畢竟勾陣是不會用那種壓抑性的口吻說話的。
昌浩稍微垂下了視線,很寂寞似的閉上眼睛。
“……果然還是有點費勁呢。我也感覺到你們就在身邊,也同樣聽得到聲音,本來還以為不是什麼大問題……”
即使是這樣的狀態,也已經比過去好很多了。
說完,昌浩就站了起來。
“太陽也差不多下山了,我們進去裡面吧……嗯?”
發現了太陰拖著的那頭野豬後,昌浩不禁瞪圓了眼睛。
“哇,好厲害啊!是怎麼抓來的?”
“很簡單,只要向著它沖過來的方向,這樣子用風的矛槍打過去。”
注視著輕松做出擲動作的太陰,昌浩不由得抽搐著臉勉強露出笑容:
“……這麼簡單嗎……?”
“嗯,很簡單。一下子它就不會動了,接下來只要將它擊斃放血,然後就可以開刀了。啊,皮毛鞣革一下的話也可以用得上,怎麼辦呢?”
她若無其事地一口氣說著。如果光聽這番發言的話,就儼然一個百戰磨練的獵人一樣。
“接下來的季節應該沒有必要用到毛皮吧。而且,我們也不是要在這裡長期逗留,只要確保當前的食物就行了。”
聽了玄武的意見,太陰也老實地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呢。那麼分解之後就仍回到深山裡去好了,從自然的東西來說就讓它回歸自然,這可是基本嘛。”
昌浩看著自個兒點頭的太陰,只得回以帶有苦笑意味的笑容。玄武用一如既往的大人口吻向他詢問道:
“勾陣他們在裡面嗎?”
“嗯。六合說為了慎重起見,到外面巡邏去了……六合還真是每天都外出呢。”
雖然他應該是為了警戒而出去巡邏,但是總覺得目的並非如此簡單。但是六合的樣子看上去也沒什麼奇怪,就算是真的有什麼奇怪,也會因為難開口而不了了之。
昌浩抬頭仰望著天空,瞇細了眼睛。
“雖然六合隱形也是很正常的事……不過還真是有點不方便啊。”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逐漸西沉,逐漸給天空染上晚霞的色彩。
照在昌浩臉上的光芒也帶有紅暈,處在晝夜縫間的世界被染成橙色的時間來臨了。
玄武把無法讀出的感情的眼眸轉向正在謠望天空的昌浩側臉上。
他完全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難道是故意裝成這樣子的嗎?
恐怕就是這樣吧。把精神力的所有的一切都用到極限,有好一段時間連身子也坐不起來,幾乎沒碰過任何食物。除了一個人之外,大家都很擔心他就這樣衰弱下去的話會死掉。
那例外的一個人,用眼角瞥了一眼滿臉擔心的眾人一眼,說道:
——要是在這裡死掉的話,也只不過是證明了他只有這麼點能耐罷了。
冷漠的眼神,欠缺起伏的語調……那個小孩子般的高調聲音非常清晰地說出了這句話。這句話並沒有隱含什麼意義,只是平淡地說出事實而已。
而這句話,正是在臥床在唱的昌浩身邊說出來的。
過了幾刻鍾後醒了過來的昌浩,總算把至今為止無法喝下的粥喝了進去。他拼命地忍著嘔吐的沖動,勉強用水來灌下去。就這樣,他才勉強得以維持著性命。
回想起來以後,一種苦澀的感情開始在玄武的心中擴散開來。
那時候,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睡著裡呢——他應該是睡著的吧。否則的話,他不可能一直都保持平靜。
“…………”
玄武眨了眨眼睛,突然沒來由地想起一見事。
“昌浩。”
“嗯……?”
面對抬頭看著天空的昌浩,玄武稍帶躊躇地問道:
“勾陣和六合我已經明白……騰蛇,他怎麼樣了?”
這時候,他感覺到身旁的太陰抽搐似的抖了一下肩膀。
昌浩的表情沒有改變。他知識望著逐漸讓成紅色的天空,以若無其事的口吻回答道:
“不知道呢……雖然我覺得他應該就在附近,而且勾陣他們也是這麼說。可是……說起來,從剛才開始就見不到他了……”
這完全是一種與己無關的口吻。
“……是嗎?”
“不過,我想應該是在附近的,早上我也隱約看到了白色的尾巴。”
昌浩微笑道:
“真不可思議。明明我看不到玄武你們,也看不見附近的妖怪。為什麼唯一能看見的就是那個白色的身影呢……”
他還記得,是六合讓自己察覺到這一點的。
那時他剛擺脫了不知道是夢醒的那種朦朧狀態的時候。
躺在床上茫然注視著屋梁的昌浩,突然皺起眉頭,視線開始往四處游移。
“……六合,你就在附近……對吧?”
那時侯的六合,就正在昌浩的身邊。他很偶然地沒有隱形,也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畢竟他根本沒有那樣做的必要。
“我就在這裡啊……昌浩?”
當時守侯在昌浩身邊的是六合和勾陣。玄武為了尋找食物,太陰一大早就為了巡視周圍的情況,都順便到附近的鄉村去走一趟。勾陣也並沒有隱形,只是坐在稍遠的古舊外廊上,所以看不見勾陣是很正常的。可是,六合卻正坐在昌浩觸手可及的地方。
明明如此,昌浩的視線卻從六合的是身上透了過去。
感覺到不詳的預感,昌浩連忙為了坐起來而往手上注入力量。可是,衰弱的手肘卻完全使不上勁。對他那焦急的樣子看不過眼的六合向他伸出手來,昌浩不由得驚訝於這種突如其來的手的觸感,瞪大了眼睛。
“……你就在這裡……嗎。嗯,你的手就在這裡啊?”
“昌浩?”
看到兩人的樣子,勾陣也走了過來。仿佛在確認似的觸碰著六合手臂的昌浩,以沙啞的聲音嘀咕道:
“……看不見……”
仿佛凍結了似的雙眸正注視著虛空。
自己的手,穿在身上的衣服——這些理所當然地包圍著自己的東西本應該可以看見。
但是,他卻“看”不見。
正如小時侯那樣,失去了陰陽眼的力量。
十二神將們都馬上愕然了。昌浩與生俱來的陰陽眼力量,強大到幾乎能跟安倍晴明相匹配的程度,雖然比不上如今寄身於安倍府的籐原彰子,但是在都城的陰陽寮裡,也沒有人具備比他更優秀的陰陽眼才能。
可是,現在他卻說看不見。能感覺到氣息,也聽得到聲音,知識,卻無法看見。
昌浩是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小孫子,並被視為他的後繼者。越是優秀的陰陽師,陰陽眼的才能就顯得重要,看不見的話就可以說是一個致命弱點了——
面對著驚慌失措的神將們,身為當事者的昌浩卻顯得很平靜。受到沖擊也是最初那一瞬間的事,看到把神氣增強到能讓普通人看到其身姿的勾陣和六合的那吃驚模樣,他也只是搔了搔腦袋,嘀咕了一句“這會麻煩啦”而已。
也並不是眼睛看不到東西,自己卻還好好地活著。
本來自己是應該要失去性命的,可是現在卻還活著。多儀,這樣一點代價,恐怕是必要的吧……他如此想著。
跟以前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的三重障礙相比,現在根本就不算什麼。
他嘗試了一下結印吟誦真言,結果也感覺到風有了反應。看來靈力也並沒有消失。雖然跟體力成比例,靈力也顯得相當衰弱,但是只要身體健康的話,應該就能恢復到跟以前一樣的水平吧。
要考慮對策的話,等到那時侯再想也應該沒問題。
回到都城裡就要面對祖父。恐怕他知道了會大吃一驚吧,畢竟就連自己也嚇了一跳,也覺得很不方便……但願他不會怎麼斥責自己就好了。
太陰拉住了正在思索著這些事的昌浩的手。
終於從回想之中恢復過來的昌浩轉眼一看,只見兩位有著小孩子外表的神將,正一臉擔心地看著自己。先不說表情變化多端的太陰,就連玄武也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昌浩在內心喊了一聲“糟糕”,然後開口道:
“也差不多肚子餓了吧。不過,吃的人也只是我一個……”
基本來說,十二神將是跟人類有著一線之隔的存在,是不用吃飯的。
玄武一邊邁開步子向著草庵走去,一邊把視線投向手裡捧著的野菜。
“雖然化作人型的話也可以吃飯,但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做到那個地步。”
他口中所說的“人型”,就是正如字面上所說的“人類姿態”。那樣做的話,就會以現在的姿態為基礎,把頭發和眼睛變化成跟人類一樣的暗色,帶有個人特征的耳朵形態也會發生變化。
聽了玄武的話,昌浩就皺起了眉頭。
“啊∼真冷淡。一個人寂寞地吃飯真是很空虛啊。”
“空虛也要吃飯,不然怎麼恢復精神。”
依然若無其事地拖著野豬的太陰,以食指指著昌浩說道。
“你要快點恢復精神,等成親到達之後就馬上向山代鄉出發。不然的話,在螢火蟲的季節到來前就趕不回去了嘛。”
“說得也是呢……”昌浩點了點頭,抬頭看向草庵的屋頂。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知識隨便看看而已。
在廢棄的屋頂上,有著一只白色的怪物。
就好像大一點的毛或者小型犬一樣的身軀。身手敏捷而富有柔軟性。全身覆蓋著一層白毛,四肢上各有五個尖銳的爪子。脖子周圍有一圈勾玉般突起,長長的耳朵垂在身後。
俯視著昌浩的大而圓的眼睛閃著紅色的光芒,額頭上有一個紅花版的圖案。
那是十二神將的騰蛇變化後的姿態。
那只怪物用視線瞥了一眼昌浩,然後就背過臉走開,小時在昌浩的視野中。
第三章
妻子仍下孩子們,沒有回來。
早上女兒出去玩之後,就一直不見蹤影。
接到這些報告的近鄰鄉民們立刻開始到鄉的附近進行搜索,時間已經是太陽下山後的昏暗十分了。
於是手執火把的鄉裡的男人們,就幾個人一組地向著海邊和山裡出發了。
少女算起來是六歲。說不定是掉進了海裡面去。
鄉裡的女人們和長老們,都在安慰因焦急而變的憔悴的母親,還有因為不安而莫名其妙地哭泣的年幼的兄弟。沒過多久,男人們就發現了兩人的所在。
兩人都倒在那個被叮囑過絕對不能靠近的祠堂邊。如果可以的話,當然最好是避免接近那個祠堂,可現在誰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接近她們的男人們,看見本來應該在那裡的祠堂塌了下來,都不禁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為、為什麼會這樣……?”
倒在地上的兩人一動不動。難道已經斷氣了?男人們慌忙把她們抱起,還發現有呼吸。兩人只不過是失去了意識而已。
男人們松了一口氣,一個抱起少女,一個背上女人。轉身邁出腳步的兩人,卻發現最後的那個人呆在祠堂的殘骸面前一動不動。
“喂,怎麼啦?”
男人以畏怯的表情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裡本來供奉著東西,不知道怎麼樣了呢?”
他小時侯曾經違背過囑咐走近祠堂,結果患上了原因不明的疾病。
祠堂被破壞得失去了原形,只剩下一堆瓦礫。環視四周,只見木格子門扉裂開非了出來。——就好像從內部被破壞了一樣。
而且,明明以前覺得那麼可怕,可是現在卻沒有什麼恐懼感。難道是因為祠堂被破壞了嗎?
其中一人以焦急的口吻說道:
“趕快吧,不快點送回去的話,就有可能趕不及了啊!”
“啊,嗯……”
男人實在沒辦法,只好轉過身,追上去先走一步的同伴們。
在被破壞的祠堂殘骸之下,有一塊裂成兩段的白色石頭被埋在裡面。
在本該沒有人的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個人影。在他無聲無息地出現的瞬間,風一下子就聽了。
奇妙的靜寂包圍了四周。
“……哎呀哎呀,還真是費了一大番工夫。”
隱藏在黑暗中的人影輕聲低語道。
“幸虧恰好有用得上的棋子。接下來只要等放出去的妖怪大鬧一場就行了。”
在黑暗中,湧現出一股嗤笑的氣息。
“那樣的話,消失了蹤影的家伙,也一定不得不出現……”
黑暗在顫動。嗤笑聲輕輕響起,又馬上消失了。
對於夜晚,並不是那麼喜歡。
睡覺的話就會做夢。在醒來的時候如果能忘記了那個夢的話自然最好,但是很多時候都會依然留在腦海中。因為不想做夢,所以晚上為了不讓十二神見發現而一直裝睡到早上,於是白天就經常打瞌睡。可是,僅僅是這樣的話就會睡眠不足,結果到晚上還是要睡。而一睡覺的話就會做夢。一直都重復著這個過程。
從點起火的地爐中,飄出了一點點暖意。那時因為火種的炭被埋進了灰下面的緣故。
昌浩躺在席子上,蓋著掛衣。這件衣服是他自己的東西,聽說是太陰從家裡給他帶來的。因為晚上還是會變涼,所以昌浩把衣服蓋過肩膀,翻了個身。
即使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但在這時候也會感覺不到他們的氣息,昌浩就想他們也許是回去異界了。
閉上眼睛後,耀眼的光芒就出現在腦海裡。火焰的鮮紅色,刺眼的白色,以及在黑暗之中遇到的那個人的容貌。
忽然間,風動了起來。
反射性地轉眼望去,只見白色的小怪正站在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由於到剛才為止都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恐怕他是無聲無息地從格子門的縫隙間鑽進來的吧。
察覺到昌浩的視線,小怪則回以險惡的眼神。
“有什麼事?”
那是一個冷冷的、生硬的聲音。
——嗯?怎麼了呢?
在耳朵深處,響起包含著不同感情的同一個聲音。昌浩不由得連眼瞼也顫抖了起來。
大概是對默然不語的昌浩那種別有深意的視線感到不耐煩吧,小怪冷冷地丟出了一句:“真讓人不快。”
咚咚!心髒激烈地跳動了起來。昌浩慌忙道歉道:
“對不起,我並不是那個意思……”
小怪立刻轉身,又走到外面去了。
小怪的本性是十二神將騰蛇,所以晚上的寒冷空氣對他沒什麼影響。
無論是怎樣的寒冬之夜,它依然若無其事地邁著輕快的步伐——腦海中突然閃過了它的身影。
它偶爾會用後腳站起來抬頭看著昌浩,眨巴著那雙紅色的眼睛。
——嗯……要是太冷的話戶感冒的啊,我看還是穿厚點的衣服比較好呢。
昌浩閉上了眼睛,把衣服蓋過了頭。在衣服下面的雙手抱著兩膝,把嬸子蜷縮成一團。
緊抿著嘴唇,蹦緊了全身,昌浩拼命地壓抑著湧上心頭的感覺。
這是自己選擇的結果。
那全身潔白的小怪就在身邊,即使變得跟自己幾乎沒有對話,但它畢竟還活著。
因為是晴明的命令,所以小怪留在這裡。昌浩每天晚上在對自己說,這樣就好了。看著只有在夜裡才會走近自己的小怪身姿,就會感覺到安心。
之所以只有夜裡才會靠近,是因為其他的神將們會離開自己身邊的緣故。嚴密來說,神將們也應該是守侯在近處的吧。畢竟他們是護衛,不可能完全離開,只不過隱藏起身姿而已。但是,當神將們在昌浩身邊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必要守在身邊吧。
最近昌浩發現,十二神將的太陰,每當小怪在附近的時候就會變得渾身不自在,好像很害怕似的縮起身子。等小怪離開或者消失後,她才松了一口氣,放松了繃緊的神經。
“——睡不著麼?”
突然響起的聲音,是一個平穩而低沉的聲音。
昌浩馬上回過神來,慢慢地探出臉來。
剛才小怪走出去的格子門,依然保持著半開的狀態。月光從縫隙間射進來,可以看到交叉著雙腳坐在格子門旁邊的勾陣的半邊臉。難道她一直都在那裡嗎?
一有整齊及肩的黑發,在從縫隙間吹進來的夜風中輕輕飄拂著。明亮而清爽的眼眸直直地注視著昌浩,醞釀出一種有如夜晚的水面般的寧靜氣氛。
昌浩緩緩地坐起身子。
“嗯……因為……會做夢。”
她特意顯現出身姿來向自己說話。如果是理合的話恐怕只會保持沉默,如果是玄武和太陰的話,也會因為找不到話說,結果還是保持沉默吧。
雖然她是至今為止都沒怎麼見過面的神將,但是在這半個月裡卻已經變得相當熟悉,就連其性格也逐漸把握住了。
勾陣不會把自己置於漩渦中心,而是退後一步來冷靜地觀察大局。雖然會在戰斗的時候是一個擁有強大神通力的斗將,但是在其他的場合卻顯得非常冷靜,值得信賴。跟從來不怎麼表達自己想法的理合不一樣,有意見的時候她會很清楚地說出來。但是,她隊言辭的選擇非常巧妙,讓人容易接受。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過她畢竟市神將,用“人”來指代她也許會有點奇怪。
昌浩從只由席子和衣服鋪成的簡陋床鋪上站起來,然後走到了勾陣身邊坐下。
“著涼了的話可不行,快披上衣服吧。”
勾陣把當作被子用的褂衣拉過來,披在昌浩的肩膀上。
昌浩不禁想起了也曾經這樣照顧過自己的小怪。
胸口湧起一陣痛楚。
在映照在地板上的月光中,勾陣和昌浩沉默了還一會兒。
她正在等待著和自己說寫什麼。感覺到這一點,昌浩就略帶猶豫地開口問道:“……太陰,她看起來好像在害怕。”
勾陣眨了眨眼,然後稍微瞇起了眼睛。
“是嗎。”
“雖然玄武盡量忍耐著不表露出來,但是他似乎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六合和勾陣你,好像就不會這樣呢。”
“六合從以前開始就是那樣子啦。無論是對任何人,他的態度也不會有什麼變化,他的性格就是這樣……雖然也存在極其罕見的例外情況。”
“是這樣的嗎……”
昌浩沒有細想過當中的含義就點了點頭。也許對待祖父的態度會有所不同吧,不管怎麼說,他也是率領十二神將的大陰陽師啊。
“至於我……嗯,是因為並不覺得可怕啦。”
“可怕?”
面對抬起臉來的昌浩,勾陣接著說道:
“沒錯。太陰之所以害怕,是因為騰蛇很可怕。從以前開始,太陰就不敢一個人走近騰蛇。”
“為什麼?”
昌浩從來沒有感覺到騰蛇的可怕。的確,現在的騰蛇以生硬而冷淡的口吻,無法讀懂感情的眼神,經常跟自己拉開一段距離。可是,應該僅僅是這樣而已。
大概是領會了他的疑問吧,勾陣側著頭,把纖細的雙手懷抱在胸前,微微笑道:
“是晴明和你有點怪啦。普通人都會對他的神氣感到畏懼。那種猛烈、銳利而冷漠的神氣,既不會主動接近別人,也不會怎麼說話。經常就是背隊著別人,給人一種被拒絕的感覺……這樣說應該更容易明白吧。”
“…………”
昌浩幾乎忘記了眨眼,愣愣地注視著勾陣。
不知道。那樣的騰蛇,自己完全不知道。
勾陣那形狀優美的嘴唇開始動了起來:
“那就是我們所熟悉的騰蛇……所以,我看到現在的他也感到很沒趣。因為我並不喜歡沒有感情的男人。”
她在平靜的話語中混入的一絲不滿,昌浩卻並沒有感覺出來。
就連身為同胞的十二神將都敬而遠之的最凶猛的火將,纏繞在身上的是煉獄的火焰,操縱的是能把一切燒成灰燼的地獄烈火。
向那樣的騰蛇伸出手來的人,正是給他起了一個完全不同的名字的晴明。騰蛇甚至把那個名字看作是自己“唯一的至寶”。
“……騰蛇……他是不是想回爺爺那裡去呢……”
帶有些許沙啞的聲音,如實地反映了昌浩的內心。
勾陣瞥了昌浩一眼。只見他正低著頭,搭在膝蓋上的雙手握得緊緊的。光源就只有一縷月光,黑暗幾乎充滿了整個室內。但是,他握的拳頭如之所以顯得蒼白,恐怕原因並不僅僅是因為月光照不到吧。
在靜寂之中,一個低沉的聲音平淡地說道:
“……也許……吧。”
昌浩的心髒立刻撲通地猛跳了一下。
這是早就知道的事了。
昌浩再次躺回到床上,閉著眼睛去無法入睡。
騰蛇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這是他的義務。
從都城來到這個遙遠的出雲國,跟其他神將一起行動,留在一個沒有陰陽眼力量的孩子身邊……他認為所有的這一切行動,都是因為安倍晴明下達的命令。也就是說,在騰蛇的心中,晴明是如此一個巨大而重要的存在。
勾陣所講述的騰蛇如果是事實的話,那麼至盡為止自己所認識的“紅蓮”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紅蓮真的存在過嗎?自己所認識的紅蓮,果然是不存在的嗎?
自己所不認識的騰蛇——眼眸中凝聚著冰冷光芒的白色小怪。
昌浩用褂衣蓋過臉,換了一個姿勢。就像小孩子一樣蜷縮著身體,緊緊地閉著眼。
“…………”
既然如此,它也沒必要繼續保持那樣的外表啊。
它完全可以恢復騰蛇的本性,像六合他們一樣隱形啊。
那樣的話,自己就可以不必死死地抓住內心的一線希望了。
明明知道那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是卻無法捨棄那個希望。
——怎麼啦,昌浩?
以打量般的眼神,向坐著的自己投以注視……晚霞色的眼眸蘊含著平靜的微笑。輕輕擺動的白色尾巴啪啪地打在自己背上,眼角更露出柔和的色彩……然後,它就會說出這樣的話:
——有什麼擔心的事嗎?來,就讓本大爺我來聽你訴訴苦吧……
握著褂衣的手指猛然增大了握力。
“……忘記吧……”
那樣的事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畢竟如今在他身邊的騰蛇,已經不是昌浩所認識的騰蛇了。
那是不認識昌浩的騰蛇,是被抹消了昌浩這個孩子存在的騰蛇。
這不就是昌浩自己所期望的事嗎?
為了讓它回來的時候不會悲傷,為了讓它不會痛苦,所以最好還是讓它把這些原因通通忘掉。
那時侯的昌浩就是如此祈求著,吟誦出了忘卻的咒語——
閉著的眼瞼在發熱。昌浩裝作沒有察覺到這一點,輕聲低語道:“……惡夢……縱使經理數度亦不負於身……”
就如水流不息那樣。
既像從手掌上滑落的水,也像從指間滑落的沙粒。
曾經祈求過‘希望它忘記’——因為我還記得你,所以你忘記了也不要緊。
然而,這一定是個很任性的請求,甚至是相當於把紅蓮內心的一部分剜出來的行為。所以,現在自己會落到這種痛苦無助的下場,也一定是對固執己見的自己的懲罰。
以性命為代價,希望能挽回那位溫柔的神將。沒想到的是自己卻回來了。光是失去陰陽眼的話,一定不足以作為補償。
自己必須一輩子承受著這樣的痛苦。
但是,在無數個深夜裡的睡夢中,自己也一定會作出同樣的選擇吧。
因為比起這樣的痛苦,自己更不願意失去它。
幾乎沒有入睡就迎來了清晨,就像照映長昌浩的內心一般,四周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
打開格子門的太陰正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要是沒有太陽照射的話,氣溫也不會升高吧。而且還會產生濕氣,真讓人討厭。”
回過頭來的太陰看了一下起床的昌浩,露出了更為險惡的表情。
“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睡過啊?看你滿臉蒼白的樣子,就好像把精神和魄力都丟到哪裡去似的。如果野豬不幸的話,那我就去獵鹿和熊回來吧?”
“熊肉也太那個了吧。至少是兔肉吧,雉雞或者鵪鶉也行。”
太陰一聽,就露出一臉咬碎了苦蟲的表情。感到很奇怪的玄武向她看了一眼,只見她以吞吐的口吻說道:
“兔子、雉雞和鵪鶉什麼的,作為目標也太小了嘛。很可能會落空的。”
怪不得她會把附近的秫米都摞倒了。
可是聰明的玄武卻不會對那方面作進一步的深究,只說了一句“那就獵鹿好了。”
由於太陰的技能基本上都是以強大的威力為特征,所以並不適合用在需要細致處理的場合上。對於這方面,身材堅實高大的白虎會更為擅長。他們兩人的卻是一種很完美的互補。
回想起跟太陰站在一起就像一對父女似的白虎的樣子,玄武不由得暗自點起頭來。
玄武雖然置身事外地想著這些事,不過其實他自己要是跟白虎站在一起的話,也很像一對父子。看來如果不是站在第三者立場上看的話,是沒有什麼實感的。
而昌浩則繃緊了臉聽著兩人的對話。
野豬雖然也不錯,但是如果連鹿和熊也弄來的話,怎麼辦好呢?
絲毫沒有察覺到沉默不語的昌浩的表情,太陰環抱著雙臂說道:
“晴明那時侯是隆冬季節,我們可辛苦了。也不能讓他馬上動起來。周圍也沒有多少獵物,野草什麼的都被雪覆蓋住了。後來沒辦法,只有追趕著雪地上跑來跑去的野兔,還有隨便打一些鳥下來。”
“啊,是嗎……”
昌浩不管如何,總之先應了她一聲。
“如果是秋天的話還可以輕松地采一些樹果回來……啊,干脆到河裡抓些魚回來吧。反正築陽川那裡應該會有很多的。”
仿佛在說這是個好主意似的,太陰一拍手掌,然後向玄武征求同意。
“我說玄武,你不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嗎?而且就算跑到海邊去也行,反正風的話一下子就到了。”
“嗯,這是個好想法。偶爾弄些其他事物也不錯吧。”
太陰抓住了點頭同意的玄武的手臂,轉身向昌浩說道:
“那我們去去就會。昌浩你就在這裡乖乖地等著吧。可別像昨天那樣又跑到外面去了,看你現在臉色那麼差。”
被她用手指著這麼一說,昌浩就只有露出了半帶苦笑的笑容。
“嗯,知道了。”
太陰聽了他的回答後,就拉著玄武從外廊上跳了下去。跑了沒幾步就卷起一陣風,在包裹了兩人之後就化作了龍卷風。
一陣強風向草庵吹來。昌浩不禁閉上眼睛。他從指縫中窺望了一下,發現兩人的身影已經小時得無影無蹤了。
昌浩呼地舒了一口氣。
剛才的熱鬧和喧嚷聲,在兩人消失後就靜了下來讓人倍感寂寞。
其實,太陰和玄武也是在以他們的方式來激勵昌浩。要不是這種狀況的話,太陰也不會說出要獵鹿獵熊之類的話來,更不會那樣做吧……也許。
昌浩把格子門完全打開,然後坐在外廊上,隨意地把腳伸到下面的地面上。
因為是陰天,周圍顯得一片灰暗。沉重地凝聚在上空的雲朵,看上去就好像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正當他茫然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的時候,卻聽見背後傳來衣服的摩擦聲。他轉頭一看,現身的六合馬上就映入了他的視野。
突然,在他身上的長布下面,昌浩看見胸口位置上似乎掛著一個紅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六合。”
昌浩馬上轉過身子正視著他。仿佛作出回應似的,黃褐色的眼瞳也動了一下。勾陣則站在另一側的牆邊,正默默地看著他們兩人。
“那個……掛在胸前的紅色東西,是什麼呢?”
“——人家替我保管的東西。”(某蝶:呵~是什麼東西看過少陰的應該都知道吧!~~哦,可憐的風音啊………………被PAI飛)
那是一如往常的不帶起伏的語調。表情也沒有任何變化。可是,卻在一瞬間裡出現了某種異樣感。
保管的東西……昌浩在內心重復了一遍,然後恢復了原來的姿勢。
“是嗎。”
然後,他就回想起來了。仔細想一想的話,自己其實還沒有問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跟祖父分開,跟黃泉的屍鬼對峙,在那之後……
祖父和神將們到底是怎麼樣跟智鋪宗主作出了了斷呢。
被妖怪追趕而受了傷的風音。那時只留下六合一個,自己和眾人就趕往宗主那裡了。因為那時侯必須爭分奪秒。
以後再好好問一下吧,自己也不能老是什麼都不知道。而且——
“————”
突然,昌浩睜開了眼睛。一股強烈的沖擊貫穿了心窩。
必須要向爺爺道歉才行。
自己拜托他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完全沒有考慮到祖父在聽了之後的感受。不,不對。自己是知道的。明明知道,卻故意忽視了,就因為希望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視野的一角,掠過了一個白色的身影。定睛一看,只見小怪正凝視著昌浩。紅色的眼眸毫無感情地注視著這邊,不過沒過多久就離開了。
就好像在接受著無言的責備似的,昌浩感到胃部有一種被緊緊抓住的感覺。
“昌浩?”察覺到他的肩膀突然顫抖了一下,勾陣面帶疑惑地問道。昌浩拼命裝出平靜的樣子。
“……沒有……什麼……”
氣息在逐漸接近。在昌浩的身邊停住了腳步的勾陣,確認到轉身離開的小怪後,不禁歎了一口氣。
“……就好像月亮一樣呢。即使能看見,也絕對無法靠近。”
那是一種近乎無奈的口吻。昌浩抬頭看著比自己高的勾陣,說道:“看著他這樣的態度,還真是讓人來氣呢……”
勾陣皺著眉頭,屈膝在昌浩身邊蹲下。她先是打量了一下昌浩的臉,然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困惑地說:
“雖然好像沒有發燒,但臉色太差了。要躺一下嗎?”
“不……我沒事,真的。”
勾陣以深邃的眼眸注視著他那勉強擠出來的笑容。昌浩害怕被她看穿了自己在逞強,慌忙改變了話題:
“那個,道反的封印……聖域在那之後怎麼樣了呢?”
勾陣雖然露出稍帶不滿的神色,不過似乎還是決定陪一下昌浩。她擺正姿勢坐了下來,跟昌浩一樣望著外面。六合雖然身在兩人背後,可是因為他完全抑制了自己的氣息,所以兩人都似乎忘記了他的存在。
勾陣把視線從昌浩身上移開,轉向了生長在草庵周圍的那些茶樹。山茶花開得正盛。那紅色的小花瓣在深綠的樹葉中傲然開放。
“已經恢復到某種程度了啊……雖然也有犧牲性。”
“犧牲……”
昌浩重復念出來的聲音很低沉。
“因為我一直跟你同行,所以詳細的事情都是聽晴明說的。如果你想馬上知道的話,也可以等玄武回來,讓他用水鏡來傳遞聲音和影像的啊!”
昌浩的眉頭突然跳了一下。跟爺爺直接對話,這一點他從來沒有考慮過。
“既然我們還要在這裡過好一段時間,那樣做也應該不會有問題吧。怎麼樣?”
昌浩咽了一口唾沫,視線開始慌張地四處游移。心髒配合著感情開始了全力的跳動。
當昌浩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的瞬間,他的脊背上就仿佛滑過了一層冰似的。
第四章
明明睜開了眼,可是少女的眼睛卻沒有在看任何地方。
“怎麼了呢?喂,快回答啊?”
看到女兒一直都沒有反應,感到不安的母親慌忙搖動著她那小小的肩膀。
但是,少女就只是像人偶一樣僵硬地挪動著腦袋,以對不上焦點的視線游移以四周的虛空。
面隊半狂亂地呼喊著“早知道就不該丟下她一個”的妻子,男人握緊了顫抖的拳頭。
明明早就警告過不要走近那個祠堂了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祖父的祖父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一只從西方乘風而致的妖怪曾經在這裡大鬧過一場。當時犧牲者的數量非常可怕,這樣下去的話有可能整個鄉就要全滅了。
無力的鄉民們根本無法對抗,只能默默地等待著成為妖怪的盤中餐。就在那時侯——
從某一個晚上開始,妖怪就忽然消失無蹤了。
取而代之的,是離鄉稍遠的地方,建成了那座小小的祠堂。
自從那以後,人們就互相傳述著“不要接近那個祠堂,那裡被供奉著可怕的東西”,而且實際上,曾經接近過那裡的人都出現了某種災禍。
另一方面,在祠堂前被發現的另一個女人,在一天之後就醒了過來。
在用席子和古舊的衣服鋪成的床鋪上躺著的她,正茫然的環視了一下家裡的狀況。
身旁的兩個小孩子夠露出了欣喜和安心的神色,注視著母親的眼睛。
“媽媽……太好了……”
女人很不可思議似的望著小兒字,說道:
“……媽媽……?”
聽了它這句嘀咕聲,大兒子馬上感到有點不對勁。
總覺得有點怪。
“媽媽?”
女人坐起身子,皺起了眉頭。
“怎麼回事?”
這時候,孩子們的父親——女人的丈夫從長老那裡回來了。看到坐起身子的妻子,男人也同樣松了口氣似的說道:
“啊啊,太好了。我還在想如果你不醒的話該怎麼辦呢……”
說著,他就在席子旁蹲下,向女人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女人馬上拍開了他的手。
“怎麼了?這裡是哪裡?”
女人以緊張的口吻和充滿了警戒心的眼神盯著男人和孩子們,同時像要逃開似的開始後退。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這不是你的家嗎?”
聽了男人的話,女人馬上搖頭否定:
“騙人,騙人的!我的家不在這裡。你們打算怎麼樣?把我帶到這樣的地方來,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女人發出了緊張的叫聲,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快讓我回家裡去!他們一定在擔心我,母親心髒不好干不了活啊,要是我不在的話……”
看到母親光著腳踩著虛浮的步伐想要離家而去,幼小的孩子們馬上拉住她:
“媽媽,你要到哪裡去?不要走啊……!”
女人用力甩開了孩子們被一下子推開而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孩子們只能茫然地抬頭看著母親,跪在地上的小兒子忍不住哭了出來。受了他的影響,大兒子也開始嘩啦嘩啦地流出了眼淚。
察覺到妻子的態度有異的男人,慢慢地走近女人,拼命勸說道:
“你在說什麼啊。你的父親和母親,不早就因為流行病去世了嗎?”
女人緩緩地搖了搖頭。大大睜開的眼睛中充滿了類似恐怖的色彩。
“騙人的,那麼有精神的父親病死了?……難道是你把我拐騙到這裡來的?是這樣吧!?”
“說什麼蠢話!”
男人厲聲一喝,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女人馬上發出了悲鳴。臉頰因恐懼而不斷抽搐,嘴裡發出不成聲音的喊叫,拼命地掙扎著要甩開男人的手。
她盯著互相倚靠著哭泣的孩子們,發出了高昂的叫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樣的孩子!讓我回家吧……”
的分線
那是被稱為直覺的東西。
即使是在一年前左右,也就是自己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任何東西,而且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那個時候,也存在“不祥的預感”和“昆蟲的通報”之類的東西。力量恢復之後,那種感覺就比以前更為清晰敏銳了吧。
昌浩猛然抬起頭,噶著腳丫跳到了地面上。在數丈前的位置上停住腳步,以失去了血色的臉環視著周圍。
不一會兒,勾陣和六合的斗氣馬上迸發而出。兩人立刻站在昌浩左右,窺視著周圍的氣息。
在屋頂上的小怪正俯視著這一幕。
“……唔。”
它以毫無干勁的表情眨了眨眼,然後用紅色的雙眸掃視四周。
在茂密的樹林裡吹來的風中,帶來的妖氣。
輕輕地,船來了一陣讓人不快的氣息。小怪眼中露出了嚴峻的神色以表達內心的不快感,恨恨地咂嘴道:
“……水氣。”
包含在風中的、沉重而冰冷的水氣。那不祥而沉重的、纏繞在身上揮之不去的冰冷的妖氣,就好像在向自己發出挑戰一樣。
它隨即瞥了勾陣一眼。六合和勾陣的神氣非常強烈,尤其是勾陣具備著僅次於自己的力量。即使放著不管,他們倆也會收拾掉的吧……可是心理還是覺得不舒服。
仿佛對逐步接近的異形感到畏怯似的,樹木發出了嘩啦嘩啦的聲音。
“那是……西邊?”
“嗯,不過稍微偏北。”
昌浩以僵硬的聲音加以確認,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六合的長布不自然地翻動著,茶褐色的頭發在風中不斷飄動。勾陣那整齊及肩的黑發也在隨風舞動,眼睛閃耀著殺意的光芒。
“好快……”
就好像在飛翔一樣。
六合左臂上的銀輪開始發光,並在一瞬間內化作一柄銀槍,把昌浩保護在自己背後。
“——來了。”
將沉靜的低語聲抹消,從樹叢的中間跳出了一個漆黑的影子。
在築陽川的源流附近,太陰和玄武正注視者潺潺流動的河水。
“……有了!”
太陰用手一指,玄武就馬上騰起神氣。
躲藏在水底巖石後面的幾條鮭魚,馬上連同水的凝聚塊一起跳了上來。從散開的水塊中拋出來而落在河岸邊的鮭魚,正拼命蹦跳著作出最後的掙扎。
“噢,大豐收大豐收!真不愧是玄武!”
玄武沒有理會毫不吝嗇地向自己鼓掌稱贊的太陰,一邊抓起鮭魚,一邊歎氣說道:
“鮭魚可是晴明最愛吃的東西啊。”
回到都城之後,也給晴明抓一些吧。雖然他自己也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河邊垂釣,可是那時侯他多半是為了考慮事情才去的,基本上不會有什麼成果。
看到晴明恨恨地瞪視著悠哉悠哉地在水裡暢游的河魚的樣子,身為護衛的六合和單純因為有空而陪同前來的玄武有時候也會被他所感染。(某蝶:瞪魚,晴明你還蠻可愛的嘛…………)
那恐怕是因為本來就不擅長釣魚吧。
“昌浩也喜歡啦,畢竟是晴明的孫子嘛。”
“是那樣的問題嗎?”
“畢竟在一起生活啊,嗜好什麼的應該都很相似才對!”
雖然她滿懷自信心地如此斷言,可是這種根據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
而且啊……玄武在內心獨白道。從出生開始就跟晴明一起長大的長子吉平,就跟晴明不一樣,並不喜歡鮭魚。如果用太陰的理論來說,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
要是把這些話說出口,她就一定會像烈火似的大發雷霆吧。清楚地明白這一點的玄武,只會把這些話保留在心中。
兩人用水裡的草蔓把抓到的鮭魚捆好,正當他們一邊說“差不多夠吧”一邊眺望著和面的時候——從下流的方向,沿著睡眠傳來一股異樣的氣息,纏上了兩人的腳邊。
太陰以風的力量漂浮在空中,玄武則站在河邊的沙地上。離玄武沒有二尺遠的水波顯得相當平穩,而太陰腳下的流速卻非常快。
他們剛才是在靠近築陽川源流的水澤打魚。先別管嚴格來說能不能算是打魚,在稱呼上就暫且這麼說吧。
太陰一邊跺腳想要把纏繞在腳上的定息揮走,一邊落在玄武的身邊。附近是一座稜角分明的石山,腳下是粗大的沙粒,並不算是什麼好的立足之處。
“……玄武。”
“嗯。”
說完,他把抓來的鮭魚向著下游高高扔出。這時候,一個黑影從水中跳了出來,像是要咬住那些魚似的撲了過去。
類似人類的面部從中間張開,紅色的口腔一口就把鮭魚全部吞了進去。排列著尖銳牙齒的嘴巴馬上閉起,草蔓的殘骸掉落到水面上。
那全身古該著黑色剛毛的妖獸身軀,以四腳蹬踩著水面,用沒有瞳孔的渾圓眼睛注視著兩個神將。
妖獸從喉嚨發出了金屬摩擦聲般的高調聲音。感到毛骨悚然的太陰不由得全身顫抖了起來。
“你這……”
她揮起了凝聚著力量的右手。由此而聲的烈風發出呻吟聲向著妖獸撲去。但是,卻被它輕易躲開,那陣烈風把生長在水澤邊的桂樹摞倒了。
“太陰!”
絲毫不理會正要責備自己的玄武,她立刻刮起了一陣龍卷風。
“競敢吃掉昌浩的食物——!”
在盛怒之下放出的龍卷風,終於成功地命中了目標。
隨著一陣無法形容的慘叫聲,妖獸被撞開老遠,隨著揚起的水花沉入了河水之中。
“誰會讓你逃!”
正當太陰要繼續追趕的時候,玄武立刻抓住了她的頭發。
“等等!”
“啊呀呀!”
玄武抓著身體迅速後仰的太陰,以嚴肅的表情轉眼看草庵那邊。
“有氣息……”
“咦?”
玄武放開了太陰,馬上就轉過了身。
一瞬間後,感覺混入了風中的妖氣,太陰的雙眸也閃出了危險的光芒。
“跟剛才的……一樣!”
她剛才撞開的那個妖獸的氣息……跟這種可以稱之為妖氣的東西完全一樣的氣息,正從草庵那邊飄過來。
玄武和太陰離開之後,那黑色的臉面馬上就從冒著白色氣泡的水裡鑽了出來。以扭曲的臉注視著兩人消失的方向的妖獸,又隨著嘩啦的一陣水聲潛入了水中。
然後,那妖獸就沒有再浮上來了。
小怪不禁急躁得咬牙切齒。
突然出現的黑色妖怪正獠牙必露地襲擊而來。
身為自己同胞的十二神將六合以銀槍迎戰,勾陣的飛踢正中妖怪的腹部。被踢飛的妖怪發出刺耳的叫聲栽進了山茶樹叢中,可是卻馬上重整體勢再次襲來。
漆黑的長布在風中翻飛。六合以敏捷的身手擋開妖怪,同時勾陣也趁機抓住了那無法動彈的孩子的手臂,把他一把拉了過來。妖怪的爪子落在孩子的殘影上,可是那鋒利的爪子也只是劃破了空氣而已。
“……哼。”
咂了一下嘴,小怪狠狠地瞪著那個一臉蒼白的孩子。
簡直是完全束手無策的樣子。這個孩子明明繼承了安倍晴明的血統,難道連一點力量也沒有嗎?
“昌浩,沒事吧?”
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昌浩以繃緊的表情點了點頭。
“啊,嗯,總算沒事……”
敵人的氣息正迅速運動著,沒有任何一刻是靜止下來的。
耳邊傳來了聲音。那是用四腳踏地、在樹叢中穿梭、在草地上飛奔的聲音。
肌膚感覺到妖氣,已經起了雞皮疙瘩。頸項附近感覺到某種冰冷而堅硬的凝聚物,可以感覺到妖怪已經來得很接近了。
明明如此——
昌浩不禁咬緊了嘴唇。
眼睛“看不見”竟然是如此嚴重的問題,昌浩到這個時候才有了痛切的體會。要是能集中全身神經來感應的哈,即使能捕捉到妖怪的所在,反應也會變得遲緩。面對什麼都沒有的空間而產生的一瞬間的猶豫,然後聽覺和觸覺又再次把麻痺的神經喚醒,但是那時候妖怪的氣息應景移動到了別的地方……總之就是反復著這樣的過程。
在很久以前,被祖父封住了陰陽眼力量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覺。因為那時侯是什麼都看不見,也什麼都聽不見,所以並沒有這樣的異樣感。
“昌浩!”
在視野的一角。六合揮舞的銀槍槍尖正閃耀著光芒。昌浩的身體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脊背也接著傳來一陣烤炙般的痛覺。
難道並不僅僅是一只,而是有幾只……!?
可以感覺到有好幾個聲音重疊在一起。盡管六合和勾陣兩人一起出手,看樣子也似乎陷入了苦戰,也就是說對手的動作比自己想象中更敏捷嗎?
勾陣的餓雙眼閃出了光芒。
“六合,保護昌浩!”
聲音中充滿了冷峻而威嚴的語調。她用手按著插在腰帶上的筆架叉,走到了兩人面前。
“麻煩透了。就用一招全部掃光吧。”
“掃光自然是好,但可別讓草庵在沖擊之中倒塌啊。”
混入了無奈的語調的勸誡之言並沒有得到回答。
刺耳的叫聲在整座山中回響,六合稍微瞪大了眼睛。
“原來並不是有好幾只嗎?”
“嗯?”
面對不明所以的昌浩,六合回答道:
“那是一只妖怪。因為它太快了,所以我們的眼睛完全跟不上。真令人吃驚。”
跟嘴裡說的相反,六合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相對的,昌浩卻說不出話來了。
那麼,耳朵裡聽見的幾種腳步聲也是這樣嗎?
昌浩把手按在額頭上。這樣是不行的,本來光是“看不見”就已經夠麻煩了,以後要是再遇上這種對手的話……
這時候,他想起了一件已經忘記的事情。因為沒有陰陽眼才能,他曾經認為自己不能成為陰陽師。
即使能感覺到也好,如果看不到的話,能做的事就極其有限了。昌浩心目中的陰陽師,是不能欠缺五感的任何一感的。
在緊握著拳頭的昌浩耳邊,響起了一個低沉而冷淡的聲音。
“真是沒出息。”
白色的小怪無聲地降落在他們的面前,在轉眼間就現出了本性。
騰蛇以眼角瞥了一下張大了眼睛說不出話的昌浩,金色的雙眸發出了冷淡的光芒。
“這樣也算是晴明的孫子嗎。”
“……!”
無法呼吸。胸口深處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感覺就像被沉重而冰冷的刀刃貫穿了身體一般。
六合回頭看著昌浩。在他那平時難以察覺感情變化的表情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慌張的色彩。
“騰蛇?”
以單手制止了驚訝的勾陣,騰蛇瞪視著妖怪,喝道:
“消失吧,礙眼的東西。”
在他舉起來的手中出現了鮮紅的火焰,一下子就劇烈地燃燒起來。
騰蛇隨手一揮,猛地擴散開來的火焰漩渦擋住了妖怪的去路,像牢籠一般把它包裹在內。妖怪想要突破而出,可是全身都被火焰之蛇緊緊纏繞著,在瞬間飄蕩出血肉被烤焦的臭味,同時發出了絕命的嚎叫聲。
火勢開始變得猛烈起來,其氣勢仿佛要直沖雲霄。接著,火焰和妖怪一起突然消失了。
火焰帶來的熱風吹拂著昌浩的臉頰。本來熱乎乎的風開始逐漸冷卻下來,奪走了他的體溫。
昌浩只能呆站在那裡,注視著騰蛇的脊背,一動不動。
那是已經久違多日的、比自己要高大得多的高大身材,,沒有任何多余部分的強壯身軀。散開的深色頭發在風中飄動,長度不及肩膀。
刻印著細致圖紋的銀冠在發間隱約可見。
“昌浩!”
隨著一陣疾風刮來,太陰和玄武自天而降。兩人剛察覺到騰蛇的身姿,馬上就僵硬住了。
太陰緊張得繃緊了臉,一下子變得蒼白。可是她卻拼命忍著不讓自己的雙腳向後倒退——這一點可以很容易看出來。
察覺到太陰僵住的樣子,騰蛇很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雖然這樣只會更一步加深她的恐懼,可是他本人卻似乎毫無察覺。
玄武以稍微緊張的表情觀察了一下四周。
“……剛才出現的,是一只有著人面的黑色妖獸嗎?”
“嗯。”
作出回應的是勾陣,騰蛇聽了玄武的問題後也依然沉默不語。
周圍的氣氛開始變得緊張起來。僅僅是騰蛇在這裡,就會讓氣氛變得如此充滿火藥味嗎?
至今為止一直呆站著的昌浩,在無意間動起了嘴唇。
“……紅蓮……”
就在這一瞬間——
騰蛇的雙眼猛然射出了精光。包圍在他身邊的風有如利刃般的鋒利,從身上騰騰升起氣焰般的斗氣。
騰蛇緩緩地回過頭來,以銳利的眼神盯著昌浩。
“——為什麼,你知道這個名字?”
那是一個低沉而包含著怒氣的提問。不,那種沉重的感覺幾乎可以說是責問了。
昌浩無法回答,只能默默地感受著他激昂的情緒,以及那仿佛一碰就會被割傷的斗氣。
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騰蛇以更為冷淡口吻說道:
“像你這種小子,沒資格叫這個名字。”(某蝶:紅蓮你好狠啊∼不是你讓他叫的嗎??偶有種想整死你的沖動……被PAI……//)
昌浩的心馬上凝結成一塊堅冰。(某蝶:可憐的昌啊∼被自己老公——///拋棄TT)54這句話吧==///
膝蓋開始不停地顫抖起來。昌浩拼命地抑制著顫抖。握緊了變得冰冷的手掌。
仿佛忘記眨眼似的眼眸,只是默默地回望著騰蛇。失去了血色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看見騰蛇那金色的雙眸分外耀眼。
沒過多久,騰蛇就像是失去了興趣似的背過了臉,轉眼間就變回了白色的異形身姿,輕飄飄地一翻身,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過了一會兒,凍結的風開始再次吹起。
“……昌浩!”
充滿迫切焦急的高調聲音,到底是誰呢?
“你沒事吧,臉色一片蒼白啊!”
以大人的口吻說話的、語氣中帶有擔心的聲音。這是……
眼角正在發熱,為什麼?
昌浩的膝蓋馬上失去了支撐力。不知是誰的大手伸了過來,支撐著他隨時會倒下來的身體。可是他並沒有依靠這種力量,只是渾身無力地直接坐倒在地。
看不見,“看”不見。想看的東西是什麼?想“看”的東西是什麼?
在內心深處,傳來了什麼東西的破碎聲音。這是什麼聲音?
不知道是誰正半蹲在自己的面前。黑色的眼瞳……這是誰?
聽不到聲音——無論是風聲、樹葉的嘩啦僧,還是草叢的摩擦聲。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類似回響的聲音。
——名字這種東西,是包含著重要意義的。不可以隨便說出來。
世界突然晃動了起來。不,發生晃動的,是別的東西。
——哎呀呀,振作一點啊,晴明的孫子……
告訴我名字的人是……
把那最為珍視的、稱之為唯一至寶的名字……
告訴我的人……
——我現在,就給你呼喚我名字的權利……
告訴我……的人是——
第五章
已經不記得了。孩子出生的事,成了夫妻的事,還有彼此認識的事。
女人心中的時間,已經回到了少女的年代。
我不知道有這樣的孩子,我根本就沒有結婚。
以注視著不明來歷者的視線,盯著深愛著自己的孩子們,以厭惡罪人的態度對待重要的丈夫。
“都是那祠堂惹的禍……”
男人發出了絕望的呻吟聲。
到底在壞掉的祠堂邊,妻子遇到了什麼事呢?
跟妻子一同被發現的那位少女,聽說也像個人偶似的失去了自我意識。
但是,希望還是有的。在面向東邊內海的築陽鄉附近,有一座祭祀著神的神社,聽說那裡有位活神仙,不但能治病救人、甚至擁有讓死者復生的奇跡力量。只要拜托他的話,妻子應該就有救了。
他把孩子們交托給近鄰的居民照料,然後單身前往築陽鄉。
至今為止,他從來也沒有相信過那樣的奇跡。歸生於出雲之地、自幼就出現在神話中的眾神抱有崇敬和親切感情的他來說,新興的智鋪社本來是屬於不值得相信的對象。然而現在這種情況,比起看不見也感覺不到靈體的神,他更傾向於據說能引發奇跡的智鋪社。
可是,在好不容易來到了築陽鄉後,鄉民們卻告訴了他一個噩耗。在最近這幾個月來,據說沒有任何人見到過宗主。自從進入二月份以來,他就突然不見了蹤影。
怎麼會有這種事?宗主到底在哪裡?能救妻子的人就只有宗主了啊。
他拼命地在鄉裡面尋找著。無論什麼人也好,只要打聽到一絲線索就行了。但是,這一切都以徒勞告終了。
他喪氣地垂著肩膀,懷著不甘心的心情回到了孩子們的身邊。他已經懇求過那裡的鄉民,一旦宗主出現,就馬上通知他。
那是二月中旬的事了。
回到鄉裡之後,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告訴孩子們。
名叫智鋪宗主的那個人,一定會把媽媽變回原樣的。媽媽是因為有病,所以才會忘記了你們,所以你們就再多忍耐一會兒吧。
孩子們堅強地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到了三月上旬,他接到了一個幾乎等同於惡夢的報告。
智鋪社發生了崩塌,宗主也失蹤了。據說,宗主和那個年輕的巫女都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馬上就被推進絕望的深淵。
面對哭累了才睡下的孩子們的睡臉,他一邊撫摸著留在他們臉頰上的淚痕,一邊無聲地哭了起來。
誰也無所謂,只要能救得了妻子,自己就願意做任何事。
記憶回到了少女時代的妻子,在鄉外的一個小屋子裡獨自居住。
她說是因為害怕見到那麼多不認識的人,而且幼年的朋友們都上了年紀,實在讓她無法相信。
光是為自己的家人奔波就已經躺他筋疲力盡了,根本就沒空去管其他的事。
所以,在他所居住的鄉裡,有一些人也跟他的妻子一樣被破壞了記憶,以及還有一些鄉民失蹤了的事情,他都完全不知道。
在草庵的屋頂上遙望著東邊的小怪,雖然感覺到背後產生的氣息,卻並沒有回頭。
“有什麼事?”
站在小怪身後的勾陣,也並沒有因此而加以攻擊,而是環抱著雙手,皺起了眉頭。
“騰蛇,他可是晴明的孫子。”
“看來是這樣吧。”
“你最好不要用那樣的語氣說話。”
“我覺得有那樣做的必要。”
不由分地做出回應,小怪這才回頭看了勾陣一眼。
“勾陣,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待在這裡的。這都是因為晴明的命令。雖然那個孩子是晴明的孫子,但是我並沒有對他加以遷就和照顧的理由。”
簡直是不留半點情面。
勾陣半帶歎息地舒了一口氣。
“對方正如你所說,是一個孩子。是一個有著溫柔的心、容易受傷的孩子。雖然我知道你討厭孩子,可是那並不能成為你對他隨口說出傷害話語的理由。”
小怪注視著勾陣,晃動了一下白色的長尾巴。
紅色的眼眸固定在勾陣身上沒有挪開,而與它相對的勾陣也毫不動搖地承受著它的視線。
勾陣擁有緊次於騰蛇的神通力。同樣身為凶將的她,並不會像太陰和玄武那樣對他心懷畏懼。進一步來說的話,在關鍵時刻能夠信賴騰蛇,對她來說甚至是一個難得的存在。但是,這個和那個卻不能混為一談。她絕對無法容忍這種踐踏人心的行為。
另一方面,騰蛇是絕對不會把真心寄托於別人的。也不會主動靠近別人。
在他們生存至今的漫長歲月裡,第一次做到了這一點的人就是安倍晴明。
勾陣一邊釘著騰蛇,一邊想起了十二神將的青龍。
雖然青龍對騰蛇抱有徹底的厭惡感,但是在某種意義上,這兩人的性格非常相像。雖然彼此討厭對方,但恐怕是對同類抱有厭惡感吧。青龍和騰蛇夠會絕對服從主人晴明的這一點夠不會改變。
“……看來你……”
小怪瞇細了眼睛。
“還真偏袒那個孩子啊,勾。對你來說,這還真是少見。”
勾陣眨了眨眼,瞇起了一邊眼。
“——你有資格說我嗎?”
“怎麼回事?”
“不,說笑的。你就忘掉吧。”
向著驚訝的小怪揮了揮手,勾陣勉強忍著想要歎氣的沖動。就算現在責備騰蛇,也不會讓事態有所改變。
騰蛇的確是沒有任何自覺。那根本就是無法強求的,事到如今說那種話也是無濟於事。
再說下去,也只能重復那幾句話而已。於是,勾陣就聳了聳肩膀,中斷了對話。
小怪並沒有特別在意。只是跟剛才一樣,眺望著東方。
東方——在視線所向之處,應該就是平安之都吧。安倍晴明就在那裡。
騰蛇為了不接近太陰他們故意拉開一段距離,這一點勾陣也是知道的。那是因為察覺到太陰會害怕,所以他才選擇了主動避開。騰蛇並不會故意做出讓對方害怕的舉動,勾陣也非常清楚這一點。周圍的人只不過是主觀性地畏懼他而已。
勾陣剛想轉身離開,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她轉過頭,向著小怪的背影問道:“……騰蛇。”
白色的脊背顫動了一下。
“如果你對這種姿態不滿的話,也可以恢復本性,然後陰形起來啊?”
這並不是在責怪他什麼。以勾陣的感覺來說,在不久之前(雖然對人類就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騰蛇也跟其他的神將們一樣以本性的姿態陰形,在有需要的時候再現形。
小怪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嘀咕道:“……說得也是。”
因為受打擊過度(某蝶:昌你好可憐TOT)而無法站起來的昌浩,由六合抱著回到草庵裡面,接著又被太陰和玄武命令要好好躺在床上。
一臉蒼白、全身冰冷得就像結了冰似的,連眼眸也失去了光彩。在這樣的狀態下,無論如何也只能乖乖聽話了。
他茫然地抬起頭注視著天花板,也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了。
當他猛然回過神來的時候,卻發現周圍已經是一片黑暗,心中依然冰冷如霜。
無論是在腦海和內心,都冷到了極點。感覺卻出乎意料地清晰,心髒則劇烈地跳動著。
由於心跳的聲音過於清晰,所以即使閉上了眼睛也還是無法入眠。
昌浩放棄了可以睡覺的打算,轉了個身。他側著身子,曲著膝蓋,把臉埋進褂衣裡。
我明明是不應該叫出來的啊。
那個名字,是爺爺為他起的,對他來說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自己在心裡也明白現在已經不能這樣叫了啊。
可是,卻在無意識間叫了出來。因為一直以來,在自己遇到無法解決的危機時,他都絕對會向自己伸出援手啊。
之間已經變得冰冷,全身的血液也在向下流動。
真奇怪啊……昌浩茫然地思考著。
雖然知道血液正在向下流動,可是到底是流到哪裡去了呢?自己明明沒有受傷流血啊……
想著想著,就連自己也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昌浩無聲的笑了起來。實在是個沒頭沒腦的想法。
忽然間,一個溫柔的笑容掠過腦海。
“……”
他緊緊地握著那個不可能存在於胸前的東西,回想起最後一次拿在手裡的溫暖,咬緊了嘴唇。
“……見到……”
好想見到……
好想見到彰子。
他痛切地如此默念道。
由於太陽快要下山了,室內一片昏暗。
彰子在沒有了主人的昌浩房間裡點起燈,把狩衣舉到光亮處,側著頭說道:
“嗯,這樣應該就向了吧。”
仔細檢查了衣服的外面和裡面,然後稍微用力向各個方向拉扯了一下。
好,沒問題了。線也沒有松開來,裂縫也變得不那麼顯眼了。
“呼……”
正當她感覺到終於完成任務、要松一口氣的時候,卻被人從後面叫了一聲。
“哎呀,彰子小姐。”
彰子馬上整個人蹦跳了起來。
“呀啊!”
她嚇得心髒也快跳出來,慌忙回頭一看,只見安倍晴明正從打開的側門裡探出臉來。
彰子這才放下心來。
“晴明大人,請不要嚇唬我啊。”
聽她以稍帶責備的口吻作出抗議,老人眨了眨眼,笑道:
“哎喲哎喲,這還真是失禮了。”
晴明似乎很高興地走進來,在彰子身邊停下了腳步。在征求同意了之後,他就拿起了那件狩衣。
“噢……還真是心靈手巧啊。”
“不,我還差得遠呢。”
彰子聳了聳肩膀,抬頭看著天花板,皺起了眉頭。
“母親大人的活干得又快又准,一天可以給父親大人縫好三套衣服呢。露樹夫人也縫得那麼漂亮……我雖然想做得更好一點,但也不是那麼順利。”
彰子歎了口氣,把嘴巴扭成了デ字行。晴明坐在她的身邊很有趣似地笑道:
“啊,每一個女性都會這麼說呢。我的妻子也是這樣。不過,她因為手指不太靈巧,縫一件衣服也要花很大的工夫啊。”
因為這是第一次從晴明口中聽說這件事,彰子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是這樣的嗎?晴明大人的夫人,好像是若菜夫人……”
“嗯。”
老人仿佛在懷念過去似的,眼角透露出一絲笑意。
“她無論做什麼事都那麼拼命,用努力來彌補天賦的不足。當然,我也經常勸她不要太執著啦。”
無論勸她多少次不要那麼拼命,她總是不肯聽。
這是我夫君重要的衣裳,要是不做得體體面面,無論是誰看了也不會有問題的話,我就不安心。
在若菜的手指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針扎之後才好不容易縫好的那件衣服,如今也依然躺在晴明房間的舊衣櫃裡面。
把衣服交給彰子後,晴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內。昌浩離開這裡已經有十多天了,可是這裡卻並沒有積上一粒塵埃,這都是歸功於彰子每天的打掃。為的是讓他什麼時候回來都能住得舒舒服服。
昌浩回來的日子,最快也要等到陰歷五月末。那段時間正好是剛進入梅雨季節,所以他應該要在雨中徒步走回都城裡來。
借助太陰的風迅速趕回來也當然可以,但是如果太快的話就會很難向陰陽寮交代,也有可能引起左大臣的懷疑。昌浩雖然是受到陰陽寮的直接指示,但是從間接上來說是在左大臣的命令而前往出雲國的。對外間來說是這樣。
雖然,在這件事的背後還有一個無人知曉的重大理由。
晴明隨手拿起堆在手邊的一本書,看了一下封面,發現那是自己以前抄錄下來的山海經。去年夏天昌浩把它拿到了自己房間,現在似乎已經當成是自己的了。
“真哪他沒辦法……”晴明聳了聳肩膀苦笑道。在他身旁的彰子則一邊把手上的狩衣疊起來,一邊皺起了眉頭。
“……晴明大人。”
“嗯?”
彰子停住了手,低著頭小聲地呢喃道:
“昌浩他正在向著出雲國去吧?”
“這是……?”
她抬起頭來,在端正的容貌中蘊含著一絲的不安。
“作晚,我做了一個夢。當然只是一個夢而已。不過,雖然只是一個夢……”
昌浩露出了一臉沉郁的表情。就好箱走投無路似的、就好像在拼命地忍耐著什麼似的,眼神顯得非常悲傷。
彰子似乎被什麼東西擋著,無法走近他,也無法和他說話。
然後,她就隔著衣服捂住在脖子上的香囊。這是昌浩出發時交給她保管的東西。最低限度,如果能把這見東西交給他的話……
香囊具有辟邪的力量。至少也希望他在睡夢中不會遭到惡夢的襲擊。
還有另外一個要考慮的問題。
小怪……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
會不會跟上好一起回來呢?現在,到底在做些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提起過,彰子到現在還不知道。
希望看到他有精神的樣子。希望能見到昌浩。
因為從去年的十一月開始每天都能跟他見著面,所以現在覺得非常寂寞。
在安倍府裡,有如今就在身邊的晴明,也有吉昌和露樹,十二神將也偶爾會出現。但是,昌浩卻不在。小怪也不在。僅僅是這樣,讓她感到萬分寂寞。
晴明為了鼓勵一下意志消沉的彰子,就從身邊的書堆中拿出一本咒語的書來。
“彰子小姐,就讓我教你一個咒語吧。”
“是咒語……嗎?”
“嗯。”
晴明點頭笑道。
“是可以讓不安消失的咒語啊。”
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呢?
猛然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身在一個異常寬闊的空間裡。
手腳伸成大字行、茫然眼望著天空的昌浩,在心裡想道:不管怎麼想,這都應該是夢境吧……
展開在視野裡的,是一個跟草庵的天花板完全不同的、無邊無際的深藍色天空。如果再添上星星和月亮做伴的話,就真的沒話說了。不過這種任性的要求似乎並沒有得到實現。
昌浩用力站了起來,然後把雙手按在分開的雙腿中間,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胸口很痛,沉重的東西一直都凝固在那裡,就連呼吸也覺得很困難。
在他耳朵的深處,正反復回響著騰蛇那一句冷漠的台詞。
——像你這種小子,沒資格叫這個名字。
明明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准備,然而在一瞬間內,所有的一切都被擊得粉碎。
“…………哈哈,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正當他無力地自言自語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溫暖的手突然按在他的肩膀上。
昌浩猛然抬起頭來。空氣在流動,把一種令人懷念的香味送進了鼻孔。
昌浩不由得睜大了眼睛,騙人的吧……嘴唇雖然這樣動了起來,但卻沒能發出聲音。
然後,他聽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了清脆的話語聲:
“……你沒事吧?”
昌浩反射性地低下了頭。
不行,不能讓她看到這樣的表情。很想見她,很想見她,真的很想見她。
但即使如此,也不可以讓她看到這麼沒出息的自己。
雖然自己曾經痛切地祈求過,即使在夢中相見也好。
放在肩膀上的手離開了身體,昌浩不禁松了一口氣。但是,脊背馬上就傳來了重量感。
跟昌浩背靠背地坐了下來的彰子,輕輕地抬頭望去——那是一片深藍色的天空。
感覺到後腦碰上了什麼東西的昌浩,緩緩地把視線轉往身後。
映入眼簾的是一頭比黑夜更深的烏黑秀發。
內心自然而然的湧起了某種感情。昌浩用力地吞了一口氣,勉強把這種感情壓了下去。為了盡量不讓她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急促,昌浩放輕呼吸的聲音,用力地合著雙手。
從背後傳來了一個包含笑意的聲音。
“……咒語,看來起作用了呢。”
她似乎很高興似的說著,然後把整個身體都靠了過來。昌浩用手按著地面,支撐著她。
“……咒語?”
“是呀,這是晴明大人交我的,能在夢中見到想見的人的咒語。”
是為了見到現實中無法相見的人而准備的咒語。
靠在背上的身體真的很溫暖。昌浩不知為何說不出話來,只是不住地呼吸。
“我說,你到底有什麼煩惱呢?我是不是不應該問呢?”
“…………”
昌浩緊緊地抿起了嘴唇。現在如果自己說些什麼的話,就會演變成很糟糕的結果——他如此想著。
因為一直沒有回答,彰子就像是放棄了似的歎了一口氣。
“……既然這樣,就算了。我只是想做一些我能做到的事而已……”
依然保持沉默的昌浩猛地搖了搖頭,轉眼看向背後。
她能做的事情很多。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有很多很多。
比如……默默地守侯在自己身邊。
比如……露出能治愈自己冰凍內心的微笑。
很想見她。自己的確是打從心底裡渴望能見到她。
很想把冷凝在心中的一切思念全部吐露出來,很想把所有的心理話都告訴她——包括語到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還有自己懷著什麼想法,做了什麼樣的事情。
她聽了他的話恐怕會生氣吧。即使如此,也還是希望她最後能體諒自己……這是不是自己的任性要求呢?
她站了起來。靠在背上的重量和溫暖都一下子消失了。
“……我,會等你的。”
昌浩的肩膀不由得顫抖了起來。從後面伸過來的溫暖手掌,帖在他的臉上。
彰子把額頭靠在昌浩的餓頭上,閉上了眼睛。
“只要你沒事就足夠了,只要你沒有語上痛苦的室就行了。我也不希望看到你受傷……只要你不忘記我,我就很高興了。“
只要……不忘記……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不會忘記,不可能忘記,也不想忘記。
昌浩把雙手按在她貼著自己臉頰的手上,好不容易才說了出口。”……我……會好好回去的。“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心中既有迸發而出的激情,也有稍縱即世的思念。可是,能傳達的就只有這句話而已。
白色的手指穿了過去,從視野中消失了。
感覺到她的氣息越去越遠,昌浩又再次低聲自語道:
“……絕對……會回去的……”
**
現在還沒有到黎明。
彰子睜開眼睛,眨了幾下眼。
“…………”
從褂衣裡面伸出雙手,舉在自己的眼前。在朦朧中看見自己那白皙的手指,她不由得緊緊地將其握住。
即使只是一個夢,自己大概也應該為他這樣做的吧。
然後,她有舒了一口氣。
明明是夢,只不過是夢而已啊。
但是,小怪依然不在昌浩身邊。
“——……”
昌浩猛然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差不多大黎明時分了。
霎時間,他突然聞到一股本來不可能存在的香囊的味道。
當他反射性地坐起身子來的時候,那淡淡的香味馬上就消失無蹤了。
昌浩歪著臉,低下了頭,他察覺到自己那冰冷的指尖,似乎開始逐漸恢復了血氣。
凌亂的前發微微晃動,耳邊感覺到一陣風吹過。昌浩緩緩地抬起頭,只見格子門被打開了一點。
昌浩站了起來,向格子門的外面望去。
“……怎麼啦,可以再睡一會兒啊?”
挨著格子門坐在竹葦子上的勾陣沒有轉頭,只把視線投向昌浩,瞇細了眼睛。
昌浩也走出外廊,關上格子門,坐到了勾陣身旁。
“怎麼了?”
在她的平穩聲音的鼓勵下,昌浩抬起了頭。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感覺到勾陣那烏黑的眼眸正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我,一直都想問一個問題。”
“嗯?”
勾陣歪著腦袋,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所不知道的、被大家所避忌的騰蛇……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不同呢?”
昌浩所認識的騰蛇——紅蓮。
紅蓮從來不會擺出那麼冷漠的眼神。也不會用那種帶刺的口吻說話,更不會吧出那麼冷酷的態度。
還是說,那只不過是昌浩不知道而已呢?
所以太陰才會這麼畏懼騰蛇嗎?所以青龍才會對他抱有強烈的敵意嗎?
勾陣輕輕地晃了一下互相搭著的雙腳。她側著頭陷入了沉思,仿佛在記憶中搜索似的瞇細了眼睛。
“……我呢……”
她平靜地開口說道,臉上露出了淺笑。
“在某個時候,我才知道騰蛇是個值得信賴的家伙。在那之前,我覺得他光是力量強大,卻是個比青龍還頑固、比六合還冷漠、比天後還固執的家伙,實際上也的確是那樣。”
在屋頂上,似乎有某個氣息動了一下。察覺到這一點的勾陣雖然向那邊瞥了一眼,但也並沒有怎麼在意
昌浩沒有察覺,只是默默地坐著,等勾陣接著說下去。
“騰蛇已經變了。否則即使他變為普通妖怪封住神氣,太陰也不可能呆在他身邊的。”
風突然變強了。勾陣的黑發,以及昌浩未曾束起的長發,都被風吹亂了。
“在到了晴明手下之後,騰蛇的個性也沒怎麼變過。雖說在晴明面前他還有所緩和,但他根本的性格卻還是老樣子。在異界中他也一直都是獨自一人,人們也都習慣了。”
雖身為炎之斗將,心卻像萬年寒冰一樣無法融化。他拒絕一切,不對任何人敞開心扉。
十二神將的誕生早於這個世界的形成,這應該是真實的。
勾陣將手臂支在腿上,用手托株連。她凝視著昌浩的眼睛。似乎判斷那裡面究竟藏著什麼。
“昌浩,你剛說你不認識那樣的騰蛇。這是當然的。”
隨後,她溫柔的笑了起來。
“騰蛇變了,不是因為晴明給了他名字。十三年前,一個嬰兒誕生了。因為這個嬰兒,騰蛇才變了。”
“十三年?”
勾陣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著昌浩。
“改變了他的,昌浩,是你。”
屋頂上的氣息又動了動,很謹慎的鄉腰部被察覺。昌浩是肯定發現不了的,而勾陣又不可能不發現。
昌浩看著勾陣夾雜著苦笑的表情,重復著那幾個字。
“十……三年……”
那時,自己出生了。自己做了什麼?為什麼冷漠的騰蛇會變為昌浩所認識的紅蓮?他搞不懂。
即使如此。昌浩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腳邊。
那個聲音總是回響在自己耳邊。
——加——油!不要署!晴明的孫——子——!
不許說孫子!自己總是這樣一遍一遍的對它吼著。而每當那時,那個白色的身影總會回他一句,不許說小怪。
曾作了個夢,夢裡的小怪越走越遠,無論自己怎麼呼喊,它還是連頭都不回。
夢醒之後,他把身邊那個白色的身影緊緊地抱在懷裡,再也不願放開。
心好痛。
“……那……十三年之後呢……”
昌浩壓住聲音中的顫抖,低聲問道。
是不是只要花上同樣的時間,小怪,騰蛇就會像以前一樣叫自己的名字。
是不是他就會和以前一樣,能正對著自己,認真地看自己一眼。
是不是只要用心祈禱,這個願望終究會實現……
即使強忍著低下頭,昌浩也不會流淚了。否則的話,那根僅剩的連接著兩人的線,也會被自己割斷了。
不能這樣。這是自己選的路,自己埋下的種子。
見昌浩深深的埋著頭,勾陣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頭發。
這個動作,讓他想起了那個再也不會回來的溫和的神將,心裡很難過。
第六章
昨天去地裡的兒子到現在都沒回來。
面色蒼白的老婦人請求鄉民們幫忙尋找她的兒子。
大家很快地答應了,於是他們利用農活的間隙展開了搜索。但連他的影子都沒有找到。
家人早上出門,現在還沒回來。
我哥哥進山已經兩天了……
失蹤者越來越多,到了二月末時已經超過了十五名。
除此之外,還出現了一些失憶後性情大變的病人。
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家人,執意要搬出去一個人住。
那裡是當代第一貴族,籐原氏左大臣家為領家的莊園。作為莊園的莊官,野代重賴認為事態嚴重,於是立刻報告了領家。
那時是二月下旬。而領家卻沒有給京都任何通報。
京都太遠了。領家認為這只是件不算嚴重的騷亂,就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
但鄉民們卻陷入了惶惶不安的生活中,人們都在擔心不知何時自己也會失蹤。
或許那些失蹤的人,只是碰上了什麼事情一時回不來而已。
也有人這麼說。但幾天後入海口處浮出的數具屍體,徹底擊碎了人們的想法。
他們的腳似乎都被什麼東西綁過,他們的表情都在被恐怖和痛苦扭曲後定格。打撈屍體的人們看到這些屍骸,無一不感到還怕。
一名男子歎了口氣,在強忍住恐懼後他走到水邊,想要把浮屍托上岸來。
撲通一聲。是魚跳起來的聲音麼。
最初誰都沒有注意,但立刻,一個充滿恐懼的呼救聲響了起來。
“救,救命!腳上被什麼給……”
屍體和男子被一同拉入了水中。男子拼命想要逃跑,但從他身後躍出了一只四足黑獸。黑獸張開巨口,將男子的頭吞了進去。
它將男子連同屍體一起拖入了水底。
人們驚呆了。
水面忽而湧起了波浪,水中映出了幾個黑色的身影。
而在更深處,一個比黑獸更為巨大的黑影,正虎視眈眈地注視著岸邊的人們。
“哇!”
不知是誰慘叫了一聲。男人們這才恍然大悟,急忙轉身逃命去了。
黑獸浮出水面,它的周圍泛起一陣水花。
“……帶回來。”
它的聲音震撼著大海。五只黑獸竄出水面,向男人們逃跑的方向追去。
門啪的被光上了。
勾陣催著昌浩回去休息,於是他聽話地回到了屋內。
直到剛才都隱藏著氣息的太陰和玄武,這才大大地透了口氣。
原來沒有想偷聽他們談話,可還是偷聽了。
雖然勾陣比籐蛇好多了,但她生氣起來也是很可怕地。但她相當有分寸,一般不會爆發出來。與脾氣暴躁地青龍相比,勾陣算是相當理智的……可一旦她認真起來,那可就沒法說了。
東方泛起了魚肚白,天快亮了。
坐在房頂上的太陰焦急地撓著頭。
“怎麼了?”
瞟了玄武一眼,太陰站起了身。
“那麼,那樣子下去,昌浩地心會壞掉的!”
竭力的忍著,壓抑著,無論情感上多麼無法接受,他還是努力地戰斗著。
她知道他睡的很淺,也知道他裝著開心地樣子逼自己咽下每一口食物。
因為他必須這樣做。
“可我們,什麼都幫不了他……”
自己沒有那麼的能力,玄武也是。六合能夠著昌浩,卻無法緩和他的傷痛。勾陣也是同樣。
而且即使現在晴明和彰子都在場,昌浩也不會吐露出心聲吧。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於是他總是逼著自己獨自承擔後果。
“我怕騰蛇,這我也沒辦法。不是討厭,只是覺得他很可怕。”
太陰越來越搞不懂自己到底要說些什麼。
玄武皺起眉頭,試著退一步分析。不會委婉言詞,這點他自己也一樣。太陰激動的感情卷起了一陣旋風。風舞動著太陰的頭發,玄武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睛。
“但是,但是!如果我們不去做些什麼,昌浩恐怕真的要崩潰了!”
“我同意。”
失去了靈視力,最痛苦的人明明是昌浩。而他卻一臉歉意地說道。
對不起,能不能盡量加強些神氣,讓我看到你們……
“什麼最強的十二神將,什麼當今第一的大陰陽師。還不是什麼都干不了,什麼用都沒有……”
太陰哭著叫了起來。忽然,她停了下來,恍然大悟般瞪大了眼睛。
風驟然停了,被刮得東搖西晃的樹林終於平靜了下來。
“……對啊……還有陰陽師啊……”
“太陰?”
沒有理會玄武的訝異,太陰猛地朝天空抬起頭。
昨天就積起的雲層終於降下了雨滴。
“我去去就來。”
話音未落,太陰就掀起了龍卷風。被風刮得失去重心的玄武,從屋頂滾了下來。
好在及時調整了姿勢,玄武才安全著陸。他皺起眉頭抬頭望著天空。
但,已經遲了。太陰早就沒影了。
“這……這個……家伙……把我……”
無處洩憤的玄武環顧著四周,附近只有樹林,又不能砍樹,這樣會把小屋暴露出來。他只得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
十二神將究竟誕生了多久,早就已經記不清了,但能確定地是,玄武總是被太陰耍的團團轉。
等回到京都,一定要向白虎告狀,只有他才能制住太陰,要讓他叫太陰好好反省反省。
時近中午,昌浩呆呆地望著被雲層覆蓋的天空。
沒什麼風,山中初春的景色也能盡收眼底。那麼黎明時,那陣突如其來的大風又是從何而起?
腦子隱隱作痛。由於疲勞和心上的傷痛,身心已是脆弱不堪了。
昌浩閉上眼睛開始假想。他回憶起夢中和彰子相會時,那些許的快樂心情。
他將手按在胸口深呼了幾次。否則,持續跳動的心髒會不堪重負。
昌浩起身打開門想要呼吸些新鮮空氣,卻偶然看見小怪出現在自己面前。
看來它正巧路過,見門打開了便停下腳步望了一眼。
昌浩和小怪的目光對在了一起。那雙紅色的眸子裡沒有任何感情,一絲不快從它眼中一閃而過。
昌浩的身體不覺繃得緊緊的,只覺得胸口被什麼重物壓著一般難受。
他見過那雙眼睛,在夢裡,夢到過無數次。他拼命呼喊著,用手不停地拍打著那面無形的牆壁,而後,小怪終於回過了頭。
那雙沒有任何感情的、鮮紅的眼睛……
小怪的身影消失了。昌浩只覺得五髒六腑似乎都擠到了喉嚨口,額頭上不停地冒著冷汗。他強壓下這難過地感覺,狠狠地甩了甩頭。
就在此時。
一陣疾風襲來。椿花被卷起落,花瓣隨風鑽入了小屋中。屋裡地褂衣和草席都被吹得翻了起來,於是昌浩踉蹌著扶住門板。
“怎麼回事?”
他茫然的自語和一聲慘叫同時響起。
“哇!”
而後,聽見什麼東西掉下來的聲音,似乎是很重的東西,而且正掉在小屋的門口。
正護著火堆的玄武聞聲抬起頭,勾陣和六合也站起來。
昌浩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啊?”
他赤腳逃到地面,在小屋邊的椿樹下停下了腳步。
草地裡,一名青年正呲牙咧嘴地捂著後腦勺癱坐在地上。
“痛痛痛……祖父地式神怎麼這樣……”
嘟嘟囔囔地抱怨著地青年,正注意到面前的昌浩時眨了眨眼。他站起來撣了撣塵土,一臉平靜地看著昌浩。
“怎麼啦,弟弟。臉色怎麼那麼白,至於吃驚成這樣嗎?”
昌浩撲哧笑了出來。之前,太陰只是邊招手邊對成親說“過來過來”,然後就一陣風把他給卷了過來。此刻,太陰正像尊菩薩一樣立在空中。
“這時候不用我叫,你應該自己快點趕過來才對啊!”
“哦是嗎?作為我來說,既然是十多天之後的感人相聚,我更希望看到最年幼的弟弟幸福而勇敢地趕到我身邊來。”
他大大咧咧地回答道。之後,成親看著昌浩,換上了“兄長”的表情。
“……昌浩,怎麼了?”
昌浩緊握的拳頭終於松開了。
昌浩注視著成親,突然瞪大了雙眼,忍耐至今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哥……哥……”
成親上前幾步,把自己最小的弟弟抱在懷裡。
“傻瓜……沒事了。”
他輕拍著昌浩的背脊,昌浩終於痛哭了起來。
邊安慰著昌浩,成親邊抬起頭看著飄在空中的太陰。
一個時辰之前,成親還在獨自趕往出雲的途中,突然,空中傳來的呼喊聲使他停住了腳步。
“找到了!”
成親茫然地抬頭望去,卻見神將太陰一臉憤慨地浮在空中。一瞬間他甚至想逃,但他還是問了句,有什麼事嗎?而太陰卻直接抓出成親的衣襟,一言不發地把他提到了空中。
然後就是一陣龍卷。自己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但當他看到昌浩的樣子,終於明白了太陰為什麼會急忙把自己送來。
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十四歲的弟弟肯定有了危險。
太陰落地後,玄武咬著牙上前責問道。
“太陰,你早上匆忙離開就是為了這個啊。”
“是啊。”
“那剛才的風是怎麼回事。由於那風,房子裡已經灑滿爐灰。”
就是蓋著火種的灰。太陰頓時恍然大悟。
“那玄武你把它弄干淨不就行了,你是水將啊。”
“不是這個問題!”
被玄武猛地一吼,太陰垂下了頭。
“……因為……”
“什麼啊。”
玄武憤然地抱起了胳膊,太陰聳著肩膀回答道。
“……騰蛇在屋頂上,我看著他地時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站在一邊的六合和勾陣都稍稍瞪起了眼睛。原來如此,所以這風才那麼突然啊。
太陰和騰蛇都沒有惡意,這次只是個事故。
“嗯……”
玄武也頓時語塞。太陰低著頭道了謙。
“對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知道就好。”
玄武點了點頭。勾陣拍了拍二人的背,意思是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
六合看著在成親懷裡痛苦的昌浩。
昌浩終於從壓抑的心情中解脫出來了。
就算是位於神末端的神將,也不是萬能的。因為神將不是最高的神明。
但是,神將們在這件事情上,確實無能為力。
“……”
六合體會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不由得歎了口氣。
成親的出現讓小怪開始搜索自己的記憶。
它記得那張臉,對,他是晴明次子的兒子,名叫成親。
但,很奇怪。
他比自己記憶中要高。自己明明記得他剛行元服之禮,還不過是個孩子。但現在,他怎麼看都是個成熟的青年。
至少也有二十五六歲了。
小怪皺起眉頭自言自語著。
“這是怎麼回事……”
午後,一場傾盆大雨不期而至。
“嗯,還好沒淋雨,真是萬幸啊。如果現在還在路上,一定已經被淋成落湯雞了。”
於是太陰挺起胸膛對成親說道:
“是啊,快感謝我。”
“不過呢,烏帽子也丟了,行李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連大臣給我的可憐的路費也沒了。我已經很慘了。”
“嗯……”
太陰像被戳到了痛處一樣被堵了回去,這時六合在一邊難得地插嘴:
“太陰,快去找。”
“……了解。”
太陰垂頭喪氣地向窗口走去,半當中她還抓住了玄武地胳膊,硬是把他也拽走了。玄武和六合都沒說什麼。
神將們當時都是身處道反的聖域,所以很清楚發生了什麼。在昌浩作出那樣的決定之後,每個神將的神經都繃得更緊了。
所以昌浩反而為了不讓他們擔心而費盡了心思。他認為現在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自己會痛苦,只是因為這是自己應得的報應。
他苦苦撐著的一切,都在看見兄長的同時崩塌了。
或許,年長自己許多的成親,和自己並不那麼親近。如果只看時間,兩人相處的日子也確實非常短暫。但他就算在結婚離家之後,仍是昌親和昌浩最值得依賴的兄長。即使分隔兩地,他也時時刻刻掛念著自己的弟弟們。成親就是這樣一個細心而溫柔的男人。
他擁有能夠容納一切的胸懷,這是昌浩的心融化了。這其實和紅蓮與昌浩的關系有些相似。
成親用眼神向勾陣和六合示意。於是兩人立刻隱了身,當場離開了。
隨後成親嚴肅地看著昌浩。
“昌浩……你地靈視力怎麼了?”
他問得太過直接,昌浩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了。成親接著說道。
“十二神將現在連我都能輕松看見,這太不尋常了。我根本沒有集中靈力,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看見。他們都加強了神氣吧。”
昌浩什麼都說不出來,因為一切都被他說中了。
這位年長昌浩至少十二歲的兄長,一臉困惑地抱起了胳膊。
“老實說,你甚至能察覺到他們某種程度的隱身,所以祖父才會認定你是他的繼承人。”
昌浩無力地垂下了頭和雙肩。
見他灰心喪氣地模樣,成親淡淡地苦笑著。
“你怎麼像被人欺負了一樣。又和騰蛇鬧別扭了?”
成親原本只想開個玩笑,沒想到昌浩在聽見那個名字時,身體猛地一顫。
他詫異地瞇起了眼睛。這樣說來,騰蛇現在卻不在他身邊。自從昌浩元服之後,騰蛇就化為白色的妖異一直跟在弟弟身邊。成親連忙向四處張望,直到發現梁上的白色身影。
自己的目光與那雙紅色的眸子碰撞時,成親只覺得背後一片發涼。
小怪咽了口唾沫,轉過身完全隱去了蹤跡。成親歎了口氣,似乎開始了解到現在的狀況。
憔悴不堪的昌浩,以及性情大變的小怪。
他端正了坐姿,認真地問昌浩。
“昌浩,我希望你告訴我實情。在這裡,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二月末,安倍成親與安倍昌浩受陰陽寮指派,前往出雲國的意宇郡。人選雖是由陰陽寮的首腦所定的,但也反應了藏人所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意志。
成親若有所思地說道。
“父親說因為你有重要的任務,所以和我分頭行動。但就連父親都不知道你的任務究竟是什麼。這一定是祖父的指示吧。”
自己也不清楚晴明的想法,但他確信,祖父的話是不會錯的。一個人前往出雲雖說孤單,卻也是沒辦法的事。
隨後,他就一個人出發了。如果不是太陰,他現在的所在地大約還需要五天。而說不定這五天之內,昌浩的情況就會變得難以預料了。
昌浩幾次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都選擇了沉默。如果要將一切告訴成親,就不得不從去年冬天開始說起。
“……那是……”
昌浩終於開了口。隨著昌浩敘述的推進,成親的表情也變得越來越凝重。這已經事結接近於神話的故事了。但只是看著昌浩痛苦的表情,就能知道他沒有撒謊。
“……然後……就到了這裡……”
“……哦,原來如此。”
兄長喃喃地念著。昌浩抬起頭想看看他地反應,只見兄長正挑起眉毛,有些蒼白地臉色顯得很不自然。沒辦法,這故事太玄了。
“……那騰蛇呢?”
說是問昌浩,不如說是成親想要做個確認。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垂著眼睛把身子縮成了一團,顯得非常緊張。
沉默了許久,成親終於大聲說道。
“……笨蛋。”
只是短短地幾個字,昌浩卻覺得自己像是被揍了一拳。
“……絕對不許再這麼干了。”
“……對不起。”
他的聲音帶著顫抖。成親摸了模他低垂著的腦袋,深深地歎了口氣。
“把我嚇死了。”
“嗯。”
“不是只有你會認為,某人很重要。”
“……嗯。”
昌浩在河邊遇到地那位溫柔的女子,也說了同樣意思的話。
哥哥的手在撫著自己的頭。昌浩邊感受著親情,邊瞇起了眼睛。自己現在能坐在這兒,靠的決不是他自己的力量。
“……我在河邊……”
“嗯?”
“……見到奶奶了……”
成親頓時瞪大了雙眼。而後,兩人相視而笑。
太陰和玄武二人在風幕的保護下,在滂沱大雨中尋找著行李。
太陰是在伯奢國與出雲邊境找到成親的,他為了避免走山路,特意選擇沿日本海岸線行走。
“確實,走山路可就太辛苦了,成親想的真周到。”
玄武佩服地點了點頭。他和太陰的身邊各有風幕為他們遮擋雨滴。
太陰又往高處浮動了一點,操縱著風尋找著成親地行李。地上地玄武沿著成親地氣息不停搜尋著。
玄武挑了挑眉,他揮了揮手,只見一串被水包裹著的佛珠從地上跳到了自己手中。
“好,現在只剩他地錢包了。”
太陰沒多久就找到了錢包。雖說因為太分散而花了不少氣力,但所幸全都平安找到了。
兩人送了口氣。
“太好了,否則我可就慘了。”
玄武抬起頭死死地瞪著太陰。
“如果你真那麼想,就記得以後穩重些。”
“知道了。”
仔細確認過玄武抱著的東西之後,太陰打了個響指。有是一陣急風把兩人包圍起來。看來這大大咧咧的個性她是改不了了。
當玄武在空中調整好姿勢,他也只得無可奈何地自言自語起來。
“……至少去改改看……”
風聲夾雜著雨聲,所以太陰沒有聽見玄武的話。她在空中飛著,順便瞥了一眼地面說道。
“差不多該是農耕的時候了。就算因為智輔社而引起了混亂,不種田還是沒法活下去的,差不多也該平息了。”
兩人的腳下是寬廣的農田。雖說因為大雨沒法看的很清楚,但至少能看出田還沒荒。
“這麼說來……”
玄武若有所思地轉移了目光。
“山代村似乎還因為別的事起了騷亂。太陰,那兒怎麼樣?”
“啊?哦,不知道啊。不過,對了,我忘了去了……”
太陰若有所思地將手指搭在唇邊,隨後她扭過頭說道。
“那我們就去看看吧。”
“嗯,好主意。”
玄武點頭贊同的同時,風速也加快了。
第七章
披著草席的兩個孩子站在一間古舊的小屋邊。
“哥哥,走吧。”
年幼的弟弟拉著哥哥的衣角,但哥哥仍一動不動。
他看著這座孤零零地立在雨中的小屋,屋裡住著他們的母親。
他們的母親說,不認識這兩個孩子。
眼前突然有些模糊,他連忙擦了擦眼睛。如果自己哭了,弟弟也會哭的。
“哥哥……”
看著弟弟就要哭出來的臉,他逼自己擠出一個笑容。
“啊,對了。我們要在爸爸回來之前做好飯等他。”
他忽而發現弟弟的衣服上已經破了個大口子。他伸手摸了模那裡,只見弟弟難為情地抓著頭。
“在玩的時候,被樹枝勾住了……媽媽說過會幫我縫的……”
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裂開了嘴大哭起來。雨水混著淚水從他的臉頰落下。
他抱著弟弟的頭,終於邁開了腳步。
像他們母親這樣,忘記自己親人的人一天天在增加。他們總被發現暈倒在某處。
醒來時,他們已經忘記了親人們,仿佛時間倒退了。
但也有人覺得,只要他們還活著就夠了。因為還有人突然失蹤之後,被發現浮在海面上,再也回不來了。
他緊緊地握著拳頭。
那座祠堂。
他曾聽鄉裡的長老說過,那座祠堂裡封印著可怕的東西。很久很久以前,一只乘風而來的怪物四處作亂,最後被一位白色的神仙封印了起來。出雲有許多神仙,所以肯定是哪位心善的神仙見人們生活的太過悲慘而出手相助。
但他也想,為什麼神仙那是沒有干脆殺了它呢,否則母親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那個那個女孩也不會整天呆呆地一動不動了。
我不會再相信神了。如果真的有神,為什麼現在不來幫我們。
※※※※※※※※※※※※※※※※※※※
到傍晚時分,雨終於小了下來。
都說山陰是個多雨的地方。這麼說來,從昌浩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起,他就沒遇到過一個晴天。
因為太冷,昌浩和成親整體圍著火爐烤火。火上架著的鍋裡,煮著用太陰帶回來的野豬肉和野菜燉成的湯,屋裡充滿了香味。
成親放下筷子和空空的碗,佩服地說道。
“你每天都吃這些好東西啊。我每天只有干飯團吃。”
他攪動著鍋內的食物,再次環顧著小屋。
“雖然舊了,但好在有鍋有爐子,牆壁也不透風。應該是附近的鄉裡有誰會定期來這裡住一段時間吧,真要好好感謝他,走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打掃打掃才行。”
感覺到昌浩疑惑的目光,成親蓋上了鍋蓋說道。
“沒從祖父那兒聽說嗎?他叫我去山代。那個宗教的事說是交給你處理了。”
“山代鄉……”
昌浩想要確定什麼似的重復著這個名字。成親在衣服裡摸索著,最後拿出了一張紙。
“幸好還帶著地圖。看,就是這兒,入海口西邊。”
被火光照亮的紙上,標示著出雲的地圖。昌浩現在的位置在入海口東邊。去山代鄉大約需要徒步兩三天。神將們大約只要兩個時辰就能到,要是太陰的話,大約半個時辰都不用。不過這是最後的辦法,能不用盡量不用。
“據說那裡持續發生鄉民失憶或是失蹤之類的事件。反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到左大臣的莊園,先住下,把事情摸清楚之後,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成親邊說邊變了臉色。
“糟了……”
“哥哥?”
成親眨了眨眼垂下了頭。
“行李裡,還有左大臣的親筆書信……”
“啊?!”
這次輪到昌浩大吃一驚了。
“也,也就是說,出大事了?”
見昌浩驚慌的樣子,成親的表情突然緩和了下來。
“既然你這麼覺得了,昌浩啊。”
嘴邊浮出淡淡的笑容,安倍家的長子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那就是了,非常之糟。”
“……”
昌浩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成親抱起胳膊,時不時地嘟囔著什麼,到了這一步改怎麼辦之類地不明不白地話。看來他正在考慮對策。
看著哥哥的言行,昌浩不禁覺得,這個人絕對是爺爺的孫子。和爺爺最不像的要數二哥昌親了,但他那出人意料的大膽,怎麼看都是繼承自安倍晴明。
一陣陣風突然撞上了牆壁。小屋動搖著,門板也顫抖著。隨後,太陰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出事了!”
成親在認出太陰和她身後的玄武後,一下子站了起來。只見太陰連臉色都變了。
“成親,山代鄉……你聽我說啊!”
只見成親毫不理會太陰,而是徑直走到一邊,從玄武手中接過行李後打開。
玄武仔細地觀察他的動作,不禁歪著頭問道。
“沒有缺失吧。”
“……嗯,全找回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這下就能安心執行任務了。”
見他開懷大笑,太陰戳了戳他的背,讓他看著自己。
“痛啊。”
“我讓你聽我說!山代鄉出大事了!”
“早知道了。”
成親轉身從行李裡取出一個油紙包。看來這是個相當重要的東西,如果是咒符的話,不用怕雨淋,重新畫就是了。
成親看了看行李,回頭對昌浩說道。
“看來不必擔心了,不過我也要趕緊上路了。你怎麼說?留在這裡安心養病嗎?”
昌浩瞪圓了眼睛。他的意思就是告訴自己,如果你身體還沒有好,那麼這些事就交給他一個人了。
“沒,沒問題!我已經好了!”
昌浩吸了口氣大聲說道。最重的是心裡的傷。正因為心無法平靜,所以睡不好吃不下。
見昌浩的眼神恢復以往的光彩,成親用力地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立刻出發。”
一對年幼地兄弟,正向鄉中的某個村子走著。
他們的家在入海口附近,是間小草屋。因為只有那樣簡陋的一間屋子,冬天非常冷,但一家人過的很幸福。
只要多走幾步就能到達海邊,能清楚地看到海上的小島。夏天他們經常在海水中嬉戲,運氣好時抓幾條魚回家,母親就會很開心。
雨越來越小了,看來就要停了。
少年停下了腳步,和他並排站著的弟弟疑惑地回頭看著他。草席上的雨聲也越來越小,滴下的雨水在腳邊跳動著。
“哥哥?”
他的哥哥正凝視著大海,隨後,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一般扭頭看著他。
“彌助,你先回去。”
“啊?為什麼?一起回去嘛。”
“哥哥有事要辦,所以你現回去。家裡沒人的話,爸爸會擔心的。”
“怎麼這樣……”
最終,弟弟彌助一個人披著草席往家裡走去。少年目送著他小小的背影離去後,一頭扎進了雨中向海邊跑去。
“哥哥不會出事吧。”
哥哥把用來擋雨的草席讓給了自己。他想起媽媽總是為他們擔心,怕兄弟兩人淋濕了感冒。現在還來得及,他轉過身剛想去追哥哥,又怕被他責罵,於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們的家在靠近村子的盡頭。再往前走有一間很大的房子,媽媽經常會去裡面做工。媽媽很擅長縫衣服,做的飯也很好吃,而且她一直溫柔地笑著。和彌助同歲地代佳也是。以前她不會只呆呆地坐著,而是和媽媽一樣微笑地陪自己玩。
不知不覺,眼眶裡又浸滿了淚水。
彌助抹了抹眼睛。
突然間,一陣疾風襲來。彌助身上地草席被吹跑了,他連忙伸手想要抓住它,只見兩個人影撲通掉了下來。
“哇!”
“又來了!”
人影落在一個水搪裡,水花伴隨著慘叫聲濺了出來。彌助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
“哎……”
成親和昌浩因為太陰的風突然轉向而失去了重心,以至於落到了水塘裡。
神將們倒是一個個安全著陸了,只是小個子的玄武似乎有些步履不穩。
看著渾身是泥的昌浩和成親,神將們將視線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太陰身上。她苦著臉,無可奈何地辯解著。
“因……因為……”
勾陣肩上的騰蛇突然瞪我。之後,太陰就再也沒說話。
騰蛇仍是小怪的姿勢。既然不滿那變回原樣就行了,勾陣這樣想著,但既然他本人都沒提出,自己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騰蛇從勾陣肩上躍下,板著臉搖起了尾巴。它也已經很注意了,它知道只要自己在旁邊太陰就會分神,而且是毫無預兆地突然分神。她這一折騰沒幾個人受得了,所以在行動時,它總是讓勾陣或六合擋著自己,這也是為了避免太陰地目光在不經意間撞上自己的目光。
原本還在慶幸不用淋雨的成親和昌浩,現在從裡到外濕了個透,而且再加上一身泥。雖說換洗衣服也帶了,可現在也都被泥水泡過了。這下可麻煩了。
兩人茫然地坐了一會,感到一直這樣也不是辦法,於是他們站起身,開始絞身上衣服地袖子。擠出來的泥水嘩的流到了地上。
“天哪……”
成親邊戴正烏帽子邊抱怨著。忽然,他發現了一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孩。
彌助啞然注視著這兩個人,這時他卻睜大了眼睛張開了嘴,儼然一副要叫出來的樣子。不過,卻沒有聲音。
那個高個子走了過來。彌助這回真的要叫了。
“嚇到你了真對不起啊。不過京都現在很流行這種出場方式的。”
想要逃跑的彌助,卻對一個從沒聽過的詞語有了興趣。
“京……都?”
“對對,我們都是從京都來的,你認識野代大人的家嗎?”
看著這個渾身是泥,從天而降的青年,彌助不知為何打消了顧慮,對他笑了起來。
“嗯,嗯。我認識。”
見小孩認真地點著頭,成親笑著繼續說道。
“是嗎?那能不能請你告訴我呢?馬上就要天黑了,請你爸爸或媽媽告訴我也可以……”
昌浩他們一邊看著成親的表現,都佩服起他的手段來。不愧是三個孩子的父親啊。
“真厲害,我太佩服了。”
應該是在真心稱贊他吧,太陰的語氣裡沒半點恭維。一邊的玄武重重地點著頭。
和成親同樣弄了一身泥水的昌浩,在出了水塘後就抽了口氣。雖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那封書信,但看兩人這一身的泥,不干淨是絕對說不過去的。
不經意間,昌浩的目光與小怪的目光相撞了。雖說它仍是一臉無趣地立刻移開了視線,但昌浩卻仍注視著它。
為什麼還要化為這個形態,這不是騰蛇的本意啊。就算是晴明有命令,但也沒有那麼絕對的約束力。
如果去問它,它會回答嗎?
昌浩剛要開口,只覺得一陣和雨完全不同的水汽飄來,他不禁眨了眨眼睛。
入海口應該就在附近。聽說那海裡不光是鹹水,還有淡水,是座藏滿了魚蝦的大寶庫。
風是從那邊吹來的。雨基本停了,天空比剛才亮了些。
昌浩只覺得胸口有種不安的騷動。
海的方向。從那裡吹來的風中除了水的氣息,還有……
“……”
夾雜著孩子的慘叫聲。
一種熟悉的感覺讓昌浩顫栗了起來。隨風而來的是慘叫聲,和熟悉的妖氣。
昌浩拔腿就跑,六合和勾陣緊隨上去。
“喂,喂,昌浩!”
見昌浩突然跑開,成親高聲問道。回答他的是玄武。
“海裡有妖怪的氣息。”
簡短的回答之後,玄武也追了上去。留在原地的兩人見狀後,成親立刻嚴肅地對彌助說道。
“快點回家,千萬別出來,知道麼?”
彌助點了點頭,忽然,他瞪大了眼睛。
“哥哥他……”
和成親一樣沾了滿身泥巴的昌浩走出了水窪,歎了一口氣。現在身上穿的雖然是離開都城時的那件墨黑色衣,但這樣一來也就非洗不可了。
不經意間,視線和小怪對上了。小怪擺出一副莫不關心的態度挪開了視線。(某蝶:騰蛇你欠扁還是皮癢?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偶幫你處理處理?[磨刀中……]眾:小心他把你給紅燒了……)可是昌浩卻一直在注視著它。
為什麼它還保持著這樣的外形呢?對騰蛇來說,這應該並不是出於他的本意。就算他認為這是晴明的命令,實際上也並沒有任何絕對性的約束力。
如果自己問它的話,它會向自己開口嗎?
剛想開口說話的昌浩,感覺到跟雨水不一樣的氣息,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據說內海就在這附近,由於海水和潮水混為一體,是一個天然的魚貝類寶庫。
內海是水深不足二丈的淺海。水中棲息著各種各樣的魚類,水底的沙子下海藏著許多蜆貝類生物。
昭吉就在岸邊拖掉了草鞋,慢慢地走進了海裡。冷冷的海水剛浸到膝蓋,他就在這股金挪動著雙腳,依靠腳掌的觸感來找蜆貝。
“……有了。”
為了不弄濕衣服,他挽起袖子,把手伸進水了,撥開沙子,把蜆貝抓了起來。沒有花多長時間,他就抓到了滿手的蜆貝。
母親非常喜歡吃蜆貝。她把昭吉抓回來的蜆貝熬成湯,喝起來真的很美味。所以,如果把蜆貝抓回去,說不定她就會記起些什麼了。他是這樣想的。
他毫不介意弄濕的衣服,用手捧著那堆蜆貝,然後繼續動手去抓。還差一點。
就在這時候,浸在水裡的腳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反射性地轉眼一看,只見一個漆黑的人臉正跟自己兩眼相對。
“……嗚、嗚哇啊啊啊!”
好不容易抓到的蜆貝都從手上滑落了。嘩啦嘩啦……一個個都掉落在水面上,濺起了一陣陣小小的水花。昭吉嚇得雙腳一軟,不由得一屁股摔了下去。
伴隨著嘩啦嘩啦的水聲,妖怪從水利鑽了出來。那是一頭全身覆蓋著黑色長毛的四足妖怪。
它正慢慢地向自己逼近。
昭吉拼命地動起手腳,掙扎著向岸邊爬去。身後的水聲逐漸監禁,仿佛是要把獵物逼入絕境似的,一步一步地靠近。
就是它。它就是被封印在祠堂裡的東西,就是他把媽媽給——
一股莫名其妙的怒火唐突地湧上心頭。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把抓起手邊的石頭,轉身就向妖怪扔去。
那塊石頭准確的命中了完全沒有料到會遭到反擊的妖怪的臉面。隨著嘩啦的水聲和濺起的一陣水花,石頭投入了水中。妖怪的臉面凹陷了下去。
然而,妖怪卻猙獰地笑了起來。
海面隨即發生扭曲,形成了大浪。以往的平靜的內海,現在卻變得波濤洶湧。
昭吉好不容易爬到了岸邊,可是腳踝卻被什麼粗糙的東西抓住了。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轉眼望去——原來從妖怪的大嘴巴裡伸出來的大舌頭,正纏在自己的腳上。
他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水面揚起一陣水花,他的下半身已經被拖進了海中。雖然他拼命掙扎著用手指去抓底墒的泥土,可是那根本就毫無意義
“救、救命……!”
他一邊拼命掙扎,一邊胡亂地打著周圍的水——他的上半身已經被拖進水裡去了。
“媽媽,媽媽!”
我只不過是來抓蜆貝而已啊。我知識想看到媽媽開心的樣子,所以才……(某蝶:雖然是配角的配角,但偶還是要說一句:還可憐的孩子啊∼)
“我不要啊……!”
他的臉也快要沒入水中裡。就在這一剎那——
“【咒語】”(某蝶:解釋一下,這是昌浩在念咒語,因為我這本書那些咒語翻譯地怪怪的,好象是按發音來翻譯的……覺得很別扭,就不打了,不過有少數咒語還翻譯得出來……)
一個不可思議的陌生聲音傳進了他耳朵的鼓膜。
昭吉周圍的水都被濺了起來,纏著昭吉腳的力量突然小時了。在反作用力下,昭吉猛地向岸邊滾去。這時候,有人跑近了他的身邊。
“你沒事吧!”
昭吉一邊咳嗽一邊抬頭看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沾滿泥巴的臉。那是一個比昭吉年長幾歲的少年。
背後的水被卷了起來。轉身一看,只見那黑色的妖怪已經浮上了水面。從水中跳了出來的妖怪,正朝著昭吉他們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少年滿把臉懼色的昭吉庇護在自己背後,叫嚷道:
“【咒語】”
妖怪立刻被彈了出去。它在空中劃出一條大大的圓弧,掉進了海面,過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爬上來。濺出的水花飛得老高,昭吉一邊顫抖著身體一邊注視著海面。
海面緩緩地向上隆起,一陣水花飛散開來。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次卻看不見跳出來的那只妖怪的身影。
耳邊的風在鳴響,確實有一股如疾風般襲擊而來的氣息。
昌浩瞪大了眼睛。不對,那只沒有出現在昌浩的視野內而已。昭吉滿臉畏懼地環視著四周,可是卻找不到妖怪的身姿
(昌浩,在右邊!)
一個銳利的聲音傳進耳邊。遲了一瞬間,昌浩馬上打出了刀印
“斬!”
然而,釋放出去的力量似乎打偏了。雖然岸邊的沙粒被打得飛了起來,出現了一條裂縫,可是並沒有命中的跡象。
……………………………………
昌浩不禁咬緊了嘴唇。光憑聲音和氣息果然還是無法追上敵人。由於反應的延遲,自己無法做出決定性的攻擊。
六合和勾陣擋在了昌浩他們的面前。昭吉並不能看到他們的身姿,就連昌浩也知識憑氣息作出了這樣的判斷。
他感覺到他們的神氣正迸湧而出。六合的身姿一下子出現在視野內,增強的神通力形成一陣風,吹拂著他那茶褐色的頭發和漆黑的長布。勾陣就站在他的左邊,騰騰生起的神氣就如火焰般晃動,右手筆架叉上的利刃正在閃閃發光。
閃耀著白銀光芒的一擊切裂了海面。在神氣的影響下,妖怪的姿態也在一瞬間現出原形。妖怪的腳隨著飛沫一起飛了起來。在昌浩看來的確是這樣的。但是,使出攻擊的勾陣卻沉聲低語道:
“……被逃掉了嗎……”
“在水中也能行動自如嗎,稍微有點麻煩。”
飄蕩在周圍的妖氣逐漸遠去。洶湧的水面逐漸恢復了平靜,周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昌浩!”
松了一口氣的昌浩,向著跑過來的成親點了點頭。
“被逃走了……在海叉一步的時候……”
“不要喪氣。只要這孩子沒事,就已經做得很好了。”
成親一邊拍著昌浩的腦袋,一邊看著癱倒在地上的昭吉,以嚴肅的表情問道:
“沒受傷吧。”
面對身體已經進入了茫然自失狀態的昭吉,跟隨眾人而來的彌助一邊哭一邊叫道:
“哥哥,哥哥……”
仿佛被放聲哭出來的彌助帶動了似的,昭吉一邊流著眼淚,一邊用力地點了點頭。
有很多鄉民都失蹤了。而且聽說其中還有好幾人都浮上了內海的海面。
換掉了沾滿泥巴的衣服、順便也把臉和身體擦干淨的昌浩,吐出了一口氣。
“情況看來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
把昭吉和彌助兄弟送回住處後,太陽已經下山了。成親和昌浩就是在這時候敲響了莊官野代重賴家的家門。
出來開門的家丁看見滿身是泥的兩人,最初是一言不發地關上了家門。
成親面對眼前官商的大門注視了一會兒,然後皺著眉頭,低聲沉吟道:
“……喂,十二神將,想辦法把這道門打破吧。”
“哥哥!”
俯視著慌了手腳的弟弟,成親瞇細了眼睛笑道:
“開玩笑的。”
一聽他這麼說,太陰等人心裡想:不,你剛才是認真的吧。可是昌浩卻好像松了口氣似的拍了拍胸口。
眾人再次敲想了門,說出自己手裡有左大臣的親筆書函後,對方的態度才稍稍有所軟化。他們把油紙包裹從門縫裡塞了進去,然後又等了四分之一個時辰。
等了那麼久,太陰終於認不住,想要實行剛才成親所說的話。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滿被打開了,眾人被迎了進去。
莊官的家宅非常寬闊。在包圍四周的圍牆內,排列著倉庫、主屋和附屬屋等等的建築物,可是並沒有像都城的府邸那樣用渡殿連起來。另外還有馬廄、大炊殿的建築物。看來生活也過得頗為奢侈。
由於他們的打扮實在太過於糟糕,所以最初他們並沒有得到進入主屋的允許。在雨後卻依然厚雲密布的天空下,他們被安排在外廊旁邊等候回音。過了一會兒,一個比家丁還要氣派得多的壯年男人慌張地跑了出來,說道:
“實在抱歉,下人們竟然對兩位如此無禮……”
此人正式掌管這一帶莊園的莊官野代重賴。跟隨在他身邊的婦人麻利地指點著傭人們迅速准備更換的衣服和浴堂,兩人就直接被招待進主屋了。在屏障後迅速換好衣服借來的衣服後,成親就和重賴轉移到了別的房間,剩下的昌浩則被領到了浴堂。
“請隨便用吧。”
雖然僕人們這麼對他說,但是他卻致意不肯比哥哥先用,所以僕人就先為他准備了更換的衣服和一桶水。他就用那桶水來洗淨污垢,換上了衣服。(某蝶:想看∼[突然覺得背後有人看瞪著偶,回頭,滿臉黑線):紅蓮你干嘛捏?神將不是不准殺人的麼?——d……)
侍女們把那些髒衣服帶走了,似乎是要幫他洗干淨。
接著她們還帶來了茶水和點心之類的東西。正當昌浩感到渾身不自在而四處走動的時候,成親終於來了。
成親向著松了一口氣的昌浩招了招手,然後在外廊上坐了下來。僕人們為他們兩人准備的是位於長方形主屋一端的房間,南北都有外廊。但是因為並沒有竹葦子包圍著外廊,所以可以直接從外廊走下庭院,外廊和主屋之間以格子門隔開,而並非用擋板。夏天也許會把這些撤掉,換成簾子。
“莊官大人怎麼說?”
聽昌浩這麼一問,成親就用手指著下巴,說道:
“看來事態比想象中的更嚴重。難怪十二神將的太陰也變了臉色。”
這時候的太陰當然也守侯在旁,不過她已經隱形了,所以看不見她的身影,感覺布道她的氣息,大概是稍微走遠了一點吧。
“剛才偶然救下來的孩子們,他們的母親聽說也犯了失憶的毛病。另外,據說還有個奇怪的祠堂,不過現在已經倒塌了。我們就從這方面著手吧。”
成親露出思考的神情,眼睛注視著昌浩。
“昌浩,你真的完全看不見嗎?”
“啊……嗯,完全看不見。”
成親輕輕地拍了一下喪氣的垂下肩膀的昌浩,笑著說道:
“我並不是在責備你,知識想確認一下而已。”
把帶來的包袱打開,從裡面取出獨鑽杵(注:一種佛教法器)和念珠後,成親就換上了一副“陰陽師”的表情。
“說真的,只靠我一個人恐怕會很吃力。要是沒人幫忙的話還真是應付不來。如果你知識看不見的話,還可以用我的力量補救一下。畢竟你也是戰斗力,可別放松警惕啊。”
“是的。”
成親擔任的是陰陽寮的歷博士。雖然是一個牽涉到許多人際關系的職位,不過因為成親的實力和誠實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所以似乎並沒有人對他抱有不滿。雖然他是因為喜歡歷法才走上這條路的,但既然是安倍家的人,自然就會擁有相當的力量。雖然很少外出,但是退魔降伏方面的勢力卻是不容置疑的。
那樣的哥哥,作出了“光靠自己也許應付不來”的判斷。大概這次的對手是擁有相當妖力的家伙吧。
在重新振作起精神的昌浩的視野中,掠過了一個白色身影。仔細一看,正要跳下外廊的小怪察覺到他的視線,於是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這邊。
那雙紅色的眼眸正注視著昌浩。現在也依然無法平靜地承受它的視線,看到那不包含任何感情的眼神實在太難受,而且胸口也會隱隱做痛。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抱著膝蓋縮起身子的話,就只會成為哥哥的累贅而已。
昌浩把視線從小怪身上挪開,轉向了成親。
“那麼,我要做什麼好呢?”
“這個嘛,首先是……”
成親想了一會兒,然後以非常認真的表情說道:
“先借用一下浴堂吧。然後,今天就好好睡一覺,為了明天的降伏任務養精蓄銳吧。”
過了半夜,周圍已經沒有電燈的人家,整個村落都已經被黑暗所籠罩。
在茅草搭成的屋頂上,小怪皺起了眉頭。
飄進鼻孔的風中,混入了一陣令人厭惡的妖氣。那股妖氣包裹著整個村落,仿佛在主張這裡是自己的底盤似的。一般來說這裡也應該會有小妖出沒,可是現在卻完全不見蹤影。本來出雲國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可是卻完全沒有神靈的氣息。
昨天傍晚語到的妖怪……雖然它也動作敏捷、散發出強大的妖力,可是也不可能擁有對如此大范圍的區域造成影響的力量。
“……既然如此……”
前幾天,被騰蛇的火焰燒成灰燼的人面獸——不斷散發出包含水氣的妖氣的那種妖怪,似乎並不止一只。除了做晚逃脫的另一只之外,應該還有好幾只才對。它有這樣的直覺。
陷入沉思的小怪,想起了正睡在自己如今所在的屋頂下的那個孩子。
本來還以為雖然是晴明的孫子,卻是個毫無用處的廢物,(某蝶:小怪我要把你拿回家燉湯喝……)可是昨天傍晚卻好象換了個人似的。雖然在對准目標方面有點偏差,但似乎有著退魔降伏的力量,而且,那並不是一般的力量。
不過,好像沒有陰陽眼的能力。只有這一點是令人惋惜的。如果只看力量的話,他已經遠遠超越了成親了。
想到這裡,小怪眨了眨眼睛。
在他記憶中的成親,應該更小一點才對。那是他剛完成元服禮,還沒有洗脫稚氣的容貌。成親,還有他的弟弟昌親,也一直對騰蛇心存畏懼,從來沒有走近過他。騰蛇走近也不是想嚇唬他們或者弄哭他們,所以也知識停留在偶爾現身的程度上。晴明很少會把騰蛇召喚到人界,他自身的性格也不像其他神將那樣會隨便現身。大概就是因為這樣,對時間的感覺才會變得模糊吧。
對身為神將的他來說,十年只不過是眨眼間的時光。跟自誕生以來的歲月相比的話,那實在是微不足道的時間。
欠缺了這段微不足道的時間,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事,就等回京城後再問清楚晴明好了。
作出如此結論以後,騰蛇抬頭仰望著天空。
不滿陰雲的夜空呈現出接近漆黑的灰色,讓人心情也很不好受。如果想看晴朗的天空,就只有盡快回到身在都城的晴明身邊了。
成親的工作完成後,他們就會回都城,既然如此,那就算為了自己,也應該助他們一臂之力吧。
騰蛇的腦海裡,羅過了那個在自己不知不覺間出世的孩子的面容。
每當跟騰蛇視線相對,他都會全身僵硬,滿戀緊張。面對那忘記眨了眨眼的眼眸,每次都是騰蛇先挪開視線的。
他很討厭孩子。要是害怕的話就別那麼在意啊。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感覺很敏銳,就算騰蛇藏在影子下,也會馬上被發現。
小怪漠然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白色的,小小的,就好象普通的動物一樣的身姿。
這種偽裝的身姿,並不是處於騰蛇的本意。但是,他卻心想:
跟出現本性相比,這樣小的身體也許可以避免給人以威壓感和恐懼感。
騰蛇非常討厭小孩子。
同樣,小孩子也會對騰蛇心存避忌,就像一部分神將那樣。所以,他也不會盼望跟他們有所接觸。
同時,他對自己這身毫無意義地被人厭惡的神氣也敢到很不愉快。
第八章
迎來了三月中旬的都城,開始逐漸變得暖和起來。
在外廊上悠哉悠哉地一邊曬太陽一邊翻著書卷的晴明,察覺到出現在背後的神氣,不由得停下了翻書的手。
他沒有回頭,直接問道:
“白虎嗎……怎麼了?”
在沒有任何東西的空間,出現了一個有著魁梧身材的神將。那正是十二神將的金將白虎。跟太陰一樣,是操縱風的神將。
“太陰那邊送來風報。”
“嗯。”
“據說他們已經到了出雲國的山代鄉,很快就要跟妖怪交手。聽說原因似乎就是這些妖怪在作怪,成親和昌浩今天就要開始行動了。”
“一到那裡就開始行動嗎?還真是一個麻煩多多的鄉啊。”
晴明啪的一聲合上書卷,深有感觸似的點了點頭。白虎的報告繼續說道:
“還有,據說昌浩失去了‘陰陽眼’。”
晴明的肩膀猛著抽搐了一下。
“雖然他一直裝出很堅強的樣子,但是在成親到了之後就開始放松了下來。體力也幾乎完全恢復了,接下來就要看本人的意志了。”
晴明吩咐作完報告的白虎暫時先留在自己身邊,然後仔細考慮了起來。
若菜所說的,就是陰陽眼的才能嗎?原來如此,那對昌浩來說的確是難以替代的重要東西。
但是,就算他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也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吧。他的孫子從來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的道路。
“……白虎。”
晴明擁有比普通人使用的信函更迅速地傳遞給自己話語的手段。他轉身向著守侯在身邊的神將說道:
“向太陰送一陣風。看來必須派使者前往聖域才行。”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成親和昌浩來到了昭吉他們的家。
經過一晚的休息,再加上成親為了讓他安心而留下咒符,兄弟倆看來睡得很好。兩人都飽滿地出來迎接成親他們。
“啊,叔叔!”
一看見成親,彌助就高興地叫了出來。聽他這樣一叫,昌浩就莫名其妙地在心裡發表了感慨:是嗎,是叔叔啊……
成親本來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沒怎麼在意,知識笑著摸了摸彌助的腦袋。他一直都十分喜歡小孩子。
接著走出來的昭吉“啊”到張開了嘴巴,然後馬上低頭向兩個行了一禮。尤其是昌浩在危機中救了自己一命,他的態度就顯得更為恭敬了。
他們的父親聽說是到田裡干活去了。本來還打算跟他打一聲招呼,然後再了解一些具體事情,這樣的話也只有推遲了。
“打擾他干活也不太好吧。”
成親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決定,回頭看向昌浩。
“我先去見鄉的長老。你就在這裡陪陪他們倆吧。”
然後,他扔下一句“十二神將我就借走一個咯”,就帶著玄武離開了。大概是認為玄武是最容易使喚的一個吧,而且在同行的過程中,他也是最容易相處的一個。
腦海中浮現出應該隱形陪伴在身邊的六合和太陰的面容,昌浩思考了起來。勾陣和騰蛇都在野代大人的家裡待機。
“你去過野代大人的家吧?聽說面積很寬闊,裡面是怎麼樣的?”
對昭吉他們來說,野代重賴簡直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在高高的圍牆裡面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他們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那裡有屋頂鋪蓋著茅草的主屋,附屬屋之類的建築物啦,還有馬廄呢,好像還有一個類似縫衣所的地方,鄉裡的女性也在那裡工作啊。”
昌浩這麼一回答,昭吉的臉上馬上就蒙上了一陣陰影。在垂下視線也垂下了肩膀的昭吉身旁,弟弟彌助也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看到兩人的神情突然變了樣,昌浩逼近慌了手腳,自己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那個,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呢?”
昭吉反射性到抬起了臉,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因為媽媽經常到那裡干活……”
他越說越小聲了。看著露出受傷眼神的昭吉,昌浩就想起昨天他差點被妖怪拖入水底的時候,也好幾次用嘶啞的呻吟叫喚著母親。
他們居住的是一個單間小房,從掛在門口的席子縫隙間就可以窺見房內的樣子。裡面當然沒有出去田裡干活的父親,也沒有看樣子像是母親的人。
“你們的母親呢……?”
被他這麼一問,兄弟倆都換上了一副枯澀的表情。發現抓住哥哥衣袖的彌助身上的衣服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昌浩伸出手來,指著衣服說道:
“這裡弄破了啊。”
他彎下腰來摸了摸彌助的衣擺,經過多次水洗的衣服纖維都變得硬邦邦的。仔細一看,整件衣服都布滿了各種破口,不過全都被很仔細地縫好了。
“媽媽說她會幫我縫好的……”
彌助沉默不語,昭吉開口說道:
“媽媽住在鄉的郊外……可是,她已經忘記了我們……”
“啊……”
昌浩不禁瞪大了眼睛,昭吉我著他的手,走了起來。
“哥哥,昨天你救了我啊。哥哥你是從都城來的吧?大人說過,都城裡面有一些很了不起的、什麼都能做的官員哦。那就是像哥哥你這樣的人嗎?”
面對一來年認真地抬頭看著昭吉的昭吉,昌浩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
“也許是吧。”
兩人一聽,臉上馬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那麼,可以治好母親嗎?”
“佳代、太一、還有小鈴姐姐……都能治好嗎?”
被兄弟倆握住了雙手,昌浩就好像被拖著似的帶完往什麼地方去。
因為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昌浩根本說不出“不知道”這句話。
恐怕兄弟倆說的是那些記憶回到過去的人吧。還是說,是那些變了活人偶一樣的人呢?
三人來到了鄉的郊外,在一間小屋前停下了腳步。那是一間屋頂鋪著茅草的小屋,沒過多久,一位身材苗條的女性從裡面走了出來。
兄弟倆慌忙地拉著昌浩躲進了樹叢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舉動。只見那位女性拿著水桶,向著森林裡面走去。
“那裡有泉水。”
聽了昭吉的話,昌浩才明白過來。過了一會兒,那位女性用雙手抱著水桶回來了。看著她就這樣走進小屋裡的背影,彌助小聲地嘀咕道:
“……那就是我們的媽媽。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一定是祠堂的妖怪把媽媽變成這樣的。”
聽見很不甘心似的顫抖著肩膀的昭吉這麼一說,昌浩就反問道:
“祠堂的……妖怪?”
兩人都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鄉的郊外有一個石砌的祠堂。人們一直認為“絕對不可以靠近”的那個祠堂,在前幾天突然崩塌了。
“長老說過,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白色的天神把惡作劇的妖怪封印在那裡了。所以我們絕對不可以靠近。”
母親和佳代倒在了壞掉的祠堂前,兩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不正常的。
而且,從那時候開始,犯了失憶症的人,和失去心智變得不會走動的人也開始陸續出現——
走在回去村落的路上,昭吉慢慢地說道:
“爸爸也乘警到過別的鄉去拜托那裡的大人來幫忙,可是又找不到那個人。人們都說他不知到哪兒去了。”
“是一個叫智鋪宗主的人。”
聽了兩兄弟的話,昌浩一時間無話可說。說起智鋪宗主,那不就是前段時間被自己打敗的那個對手嗎?
對昌浩他們來說,智鋪宗主雖然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是他作為一個引發奇跡的絕對性存在,在這個地方卻得到了眾多人的信奉和追隨。宗族的所作所為知道現在也是不可饒恕的事,即使知道有人把他視為精神支柱,自己最終也還是套跟他作出了斷吧。可是,奪走了他們希望的人,卻毫無疑問是自己。
(……聽了這些話,還真是心境復雜呢。)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對太陰的話表示同意,然後輕輕吐了一口氣。
究竟我們有沒有辦法救得了他們的母親和鄉民呢?就算有成親在,那樣的心病畢竟是屬於專業外,像狐狸或者犬神附身之類的只要去除根本原因就行了,但是這種情況卻不一樣。
“如果消滅那之妖怪的話,就應該會恢復過來吧?”
面對滿臉希望地注視著昌浩的昭吉,昌浩困惑到回以苦笑:
“嗯,我盡力去干吧。”
他無法作出斷言。即使打敗妖怪,也不保證一定就能恢復原狀。
但是,被重要的人忘記的滋味,昌浩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於是他決定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消滅妖怪之後,就會記起來了吧?”
聽彌助確認似的如此追問道,昌浩只有無言地笑了笑。他甚至想哭出來了。
希望你能記起來。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昌浩也很想嫌他們那樣把內心的願望說出來。
就像被奪走了母親的小孩子正在尋求溫暖一般,就像拼命到伸出小手來求助一般。
如果能那樣的話,是不是心情就會變得跟個輕松一些呢?
你就忘記吧——那的確是自己說出來的話。從心底裡盼望著他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都忘掉,這是事實。
但是,內心深處卻在祈求著“不要忘記我”——這同樣也是事實。
成親一來訪,鄉裡的長老就以一臉懷疑的延伸仔細到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說了一句“進來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成親輕松地跟隨在長老的社後穿過門簾,然後在地面上坐了下來。
狹窄的家中只有一些家具和木箱,恐怕裡面裝的是一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吧。還有牆邊也堆著幾張卷起來的席子,這應該是睡覺用的。看來地方的老百姓到現在也還是沒有鋪地板的房子裡生活。
冬天恐怕會很冷啊……正當成親在心理自言自語的時候,長老就從水瓶裡倒出冷水,接著隨手把木碗想他遞了過來。
“啊,謝謝。”
成親一邊道謝一邊接了過來,然後喝了一口。那種冰涼的感覺滲透了五髒六腑,非常舒服。
“你想問什麼?”
白頭發和白胡子,看起來是個相當高齡的老人。成親試著問了問他的年齡,卻沒想到竟然比自己的祖父還年輕。
想起那明明已經年近八旬卻還是生龍活虎的祖父,成親逼近露出了干澀的笑容。那種妖怪似的生命力果然是來自於母親的狐狸血統嗎?
這麼說的話,自己身上也應該流著這樣的血才對。但是成親沒有繼續想這樣這些事,而是開門見山到進入了正題。
“最近,聽說連續出現了一些喪失心智和失去記憶的人,請問您知道一點線索嗎?”
長老皺起了眉頭。
“還有什麼線索不線索的,不管是誰看了也知道是什麼原因啦。”
長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以沉重的口吻斷言道:
“是因為祠堂倒塌,封印在裡面的妖怪逃了出來。真是的,我明明早就吩咐過不可以接近那裡了啊……!”
這已經是正中核心的回答了。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得出結論的成親不禁啞然。他繼續說道:
“關於那座祠堂,我希望您能詳細地說明一下,以便我們接下來考慮對策。”
“你是什麼人?”
“我是奉了作為這一帶所有者的領家之命,被派遣來這裡處理這件事的陰陽師。”
“是和尚嗎?”(某蝶:無語…………——////)
“不,是陰陽師。”
“跟神主也不一樣?”
“是的,我們是陰陽師。”
“跟智鋪宗主什麼的也不同?”
“不一樣,完全不同。根本沒有關系。”
在一番對話之後,長老側眼看著成親,說道:
“那所謂的陰陽師,到底能做什麼?”
“嗯……——概括來說,就只占星、作歷、天氣預報、驅逐病魔、病愈祈願……從締結良緣到立身處世的祝頌,忌物和觸穢的祈禱,還負責其他許多方面的事情,這一次大概算是懲治妖怪吧。”
“……是嗎。不管是大概也好算是也好,只要能把問題解決就行了。你就想個辦法解決它吧。”
長老似乎對成親剛才一口氣列出來的答案感到很滿意,不住地點頭說道。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所以那個……是祠堂對吧?還有妖怪被封印的經過,如果您知道的話,就請詳細告訴我好嗎?”
長老交叉著雙手,稍微沉思了一會兒。仿佛在遙遠的記憶中搜索著社麼似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老人緩緩地張開眼睛,開始講述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是知道得很詳細。知識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聽爺爺說‘那座祠堂裡被封印了妖怪和它的手下,絕對不可以走近那裡’而已。”
祠堂是誰建起來的?到底是誰封印了妖怪?對於這件事都從來沒有考慮過。
成親皺著眉頭說道:
“妖怪和它的手下?就是說不止一只了?”
“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當時爺爺就是這麼說的。還說要是妖怪逃出來的話會變得很糟糕。實際上,自從那座祠堂崩塌以後,又是死人又是病發的,真的是災難重重。”
漂浮在內海上的是失蹤了的男人們。而女孩子的心智就變得不正常。
“真是的……”老人沉痛地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碰上這種事的不是我這樣的老家伙,而是那些小孩子,以及養育孩子的母親啊。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
出雲是神域,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怎麼看見這種慘狀還無動於衷?難道人類根本就是無關重要的存在?
聽了老人的話,成親也從心底表示同意。
真是的,如果真的有神,怎麼老是對這種視而不見?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托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家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只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仿佛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仿佛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髒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仿佛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干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范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准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松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只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回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系?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只,其中的一只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只。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余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卷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准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沖擊的余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干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准了猛沖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卷風馬上卷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拼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盡管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盡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有人正在注視著這一幕。
那個人正觀察著他們和妖怪之間的戰斗,發現從那倒下的少年身上,隱隱約約地生起了一縷藍白色的火焰影子。這一點,就連十二神將也沒有察覺到。
在黑發遮擋下的雙眸閃出了精光。
那是……
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張開,罪戾傳出了跟風聲混為一體的呢喃:
“……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在喉嚨裡“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嘴唇扭曲成了嗤笑的形狀。
那個應該是從都城來的術者。
對啊,從都城來的……
男人似乎很開心似的迷細了眼睛,輕盈到扭動了一下身體,就突然消失無蹤了。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托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家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只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仿佛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仿佛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髒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仿佛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干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范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准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松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只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回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系?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只,其中的一只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只。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余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卷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准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沖擊的余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干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准了猛沖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卷風馬上卷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拼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盡管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盡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成親和昌浩來到了昭吉他們的家。
經過一晚的休息,再加上成親為了讓他安心而留下咒符,兄弟倆看來睡得很好。兩人都飽滿地出來迎接成親他們。
“啊,叔叔!”
一看見成親,彌助就高興地叫了出來。聽他這樣一叫,昌浩就莫名其妙地在心裡發表了感慨:是嗎,是叔叔啊……
成親本來就是三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沒怎麼在意,知識笑著摸了摸彌助的腦袋。他一直都十分喜歡小孩子。
接著走出來的昭吉“啊”到張開了嘴巴,然後馬上低頭向兩個行了一禮。尤其是昌浩在危機中救了自己一命,他的態度就顯得更為恭敬了。
他們的父親聽說是到田裡干活去了。本來還打算跟他打一聲招呼,然後再了解一些具體事情,這樣的話也只有推遲了。
“打擾他干活也不太好吧。”
成親在短時間內做出了決定,回頭看向昌浩。
“我先去見鄉的長老。你就在這裡陪陪他們倆吧。”
然後,他扔下一句“十二神將我就借走一個咯”,就帶著玄武離開了。大概是認為玄武是最容易使喚的一個吧,而且在同行的過程中,他也是最容易相處的一個。
腦海中浮現出應該隱形陪伴在身邊的六合和太陰的面容,昌浩思考了起來。勾陣和騰蛇都在野代大人的家裡待機。
“你去過野代大人的家吧?聽說面積很寬闊,裡面是怎麼樣的?”
對昭吉他們來說,野代重賴簡直是住在不同世界的人。在高高的圍牆裡面的到底是什麼樣的呢?他們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那裡有屋頂鋪蓋著茅草的主屋,附屬屋之類的建築物啦,還有馬廄呢,好像還有一個類似縫衣所的地方,鄉裡的女性也在那裡工作啊。”
昌浩這麼一回答,昭吉的臉上馬上就蒙上了一陣陰影。在垂下視線也垂下了肩膀的昭吉身旁,弟弟彌助也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看到兩人的神情突然變了樣,昌浩逼近慌了手腳,自己難道說錯了什麼嗎?
“那個,我是不是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呢?”
昭吉反射性到抬起了臉,用力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只是,因為媽媽經常到那裡干活……”
他越說越小聲了。看著露出受傷眼神的昭吉,昌浩就想起昨天他差點被妖怪拖入水底的時候,也好幾次用嘶啞的呻吟叫喚著母親。
他們居住的是一個單間小房,從掛在門口的席子縫隙間就可以窺見房內的樣子。裡面當然沒有出去田裡干活的父親,也沒有看樣子像是母親的人。
“你們的母親呢……?”
被他這麼一問,兄弟倆都換上了一副枯澀的表情。發現抓住哥哥衣袖的彌助身上的衣服裂開了一道大口子,昌浩伸出手來,指著衣服說道:
“這裡弄破了啊。”
他彎下腰來摸了摸彌助的衣擺,經過多次水洗的衣服纖維都變得硬邦邦的。仔細一看,整件衣服都布滿了各種破口,不過全都被很仔細地縫好了。
“媽媽說她會幫我縫好的……”
彌助沉默不語,昭吉開口說道:
“媽媽住在鄉的郊外……可是,她已經忘記了我們……”
“啊……”
昌浩不禁瞪大了眼睛,昭吉我著他的手,走了起來。
“哥哥,昨天你救了我啊。哥哥你是從都城來的吧?大人說過,都城裡面有一些很了不起的、什麼都能做的官員哦。那就是像哥哥你這樣的人嗎?”
面對一來年認真地抬頭看著昭吉的昭吉,昌浩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道:
“也許是吧。”
兩人一聽,臉上馬上露出了高興的神色。
“那麼,可以治好母親嗎?”
“佳代、太一、還有小鈴姐姐……都能治好嗎?”
被兄弟倆握住了雙手,昌浩就好像被拖著似的帶完往什麼地方去。
因為兩人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期待,昌浩根本說不出“不知道”這句話。
恐怕兄弟倆說的是那些記憶回到過去的人吧。還是說,是那些變了活人偶一樣的人呢?
三人來到了鄉的郊外,在一間小屋前停下了腳步。那是一間屋頂鋪著茅草的小屋,沒過多久,一位身材苗條的女性從裡面走了出來。
兄弟倆慌忙地拉著昌浩躲進了樹叢中,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舉動。只見那位女性拿著水桶,向著森林裡面走去。
“那裡有泉水。”
聽了昭吉的話,昌浩才明白過來。過了一會兒,那位女性用雙手抱著水桶回來了。看著她就這樣走進小屋裡的背影,彌助小聲地嘀咕道:
“……那就是我們的媽媽。可是,她已經不記得我們了……”
“一定是祠堂的妖怪把媽媽變成這樣的。”
聽見很不甘心似的顫抖著肩膀的昭吉這麼一說,昌浩就反問道:
“祠堂的……妖怪?”
兩人都用力地點了點頭。
在鄉的郊外有一個石砌的祠堂。人們一直認為“絕對不可以靠近”的那個祠堂,在前幾天突然崩塌了。
“長老說過,在很久以前有一個白色的天神把惡作劇的妖怪封印在那裡了。所以我們絕對不可以靠近。”
母親和佳代倒在了壞掉的祠堂前,兩人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變得不正常的。
而且,從那時候開始,犯了失憶症的人,和失去心智變得不會走動的人也開始陸續出現——
走在回去村落的路上,昭吉慢慢地說道:
“爸爸也乘警到過別的鄉去拜托那裡的大人來幫忙,可是又找不到那個人。人們都說他不知到哪兒去了。”
“是一個叫智鋪宗主的人。”
聽了兩兄弟的話,昌浩一時間無話可說。說起智鋪宗主,那不就是前段時間被自己打敗的那個對手嗎?
對昌浩他們來說,智鋪宗主雖然是個十惡不赦之徒,但是他作為一個引發奇跡的絕對性存在,在這個地方卻得到了眾多人的信奉和追隨。宗族的所作所為知道現在也是不可饒恕的事,即使知道有人把他視為精神支柱,自己最終也還是套跟他作出了斷吧。可是,奪走了他們希望的人,卻毫無疑問是自己。
(……聽了這些話,還真是心境復雜呢。)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對太陰的話表示同意,然後輕輕吐了一口氣。
究竟我們有沒有辦法救得了他們的母親和鄉民呢?就算有成親在,那樣的心病畢竟是屬於專業外,像狐狸或者犬神附身之類的只要去除根本原因就行了,但是這種情況卻不一樣。
“如果消滅那之妖怪的話,就應該會恢復過來吧?”
面對滿臉希望地注視著昌浩的昭吉,昌浩困惑到回以苦笑:
“嗯,我盡力去干吧。”
他無法作出斷言。即使打敗妖怪,也不保證一定就能恢復原狀。
但是,被重要的人忘記的滋味,昌浩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於是他決定做一些自己能做到的事。
“消滅妖怪之後,就會記起來了吧?”
聽彌助確認似的如此追問道,昌浩只有無言地笑了笑。他甚至想哭出來了。
希望你能記起來。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昌浩也很想嫌他們那樣把內心的願望說出來。
就像被奪走了母親的小孩子正在尋求溫暖一般,就像拼命到伸出小手來求助一般。
如果能那樣的話,是不是心情就會變得跟個輕松一些呢?
你就忘記吧——那的確是自己說出來的話。從心底裡盼望著他把那些不愉快的記憶全都忘掉,這是事實。
但是,內心深處卻在祈求著“不要忘記我”——這同樣也是事實。
成親一來訪,鄉裡的長老就以一臉懷疑的延伸仔細到打量了他一會兒,接著說了一句“進來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成親輕松地跟隨在長老的社後穿過門簾,然後在地面上坐了下來。
狹窄的家中只有一些家具和木箱,恐怕裡面裝的是一些日用品之類的東西吧。還有牆邊也堆著幾張卷起來的席子,這應該是睡覺用的。看來地方的老百姓到現在也還是沒有鋪地板的房子裡生活。
冬天恐怕會很冷啊……正當成親在心理自言自語的時候,長老就從水瓶裡倒出冷水,接著隨手把木碗想他遞了過來。
“啊,謝謝。”
成親一邊道謝一邊接了過來,然後喝了一口。那種冰涼的感覺滲透了五髒六腑,非常舒服。
“你想問什麼?”
白頭發和白胡子,看起來是個相當高齡的老人。成親試著問了問他的年齡,卻沒想到竟然比自己的祖父還年輕。
想起那明明已經年近八旬卻還是生龍活虎的祖父,成親逼近露出了干澀的笑容。那種妖怪似的生命力果然是來自於母親的狐狸血統嗎?
這麼說的話,自己身上也應該流著這樣的血才對。但是成親沒有繼續想這樣這些事,而是開門見山到進入了正題。
“最近,聽說連續出現了一些喪失心智和失去記憶的人,請問您知道一點線索嗎?”
長老皺起了眉頭。
“還有什麼線索不線索的,不管是誰看了也知道是什麼原因啦。”
長老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以沉重的口吻斷言道:
“是因為祠堂倒塌,封印在裡面的妖怪逃了出來。真是的,我明明早就吩咐過不可以接近那裡了啊……!”
這已經是正中核心的回答了。根本沒想到會這麼快得出結論的成親不禁啞然。他繼續說道:
“關於那座祠堂,我希望您能詳細地說明一下,以便我們接下來考慮對策。”
“你是什麼人?”
“我是奉了作為這一帶所有者的領家之命,被派遣來這裡處理這件事的陰陽師。”
“是和尚嗎?”(某蝶:無語…………——////)
“不,是陰陽師。”
“跟神主也不一樣?”
“是的,我們是陰陽師。”
“跟智鋪宗主什麼的也不同?”
“不一樣,完全不同。根本沒有關系。”
在一番對話之後,長老側眼看著成親,說道:
“那所謂的陰陽師,到底能做什麼?”
“嗯……——概括來說,就只占星、作歷、天氣預報、驅逐病魔、病愈祈願……從締結良緣到立身處世的祝頌,忌物和觸穢的祈禱,還負責其他許多方面的事情,這一次大概算是懲治妖怪吧。”
“……是嗎。不管是大概也好算是也好,只要能把問題解決就行了。你就想個辦法解決它吧。”
長老似乎對成親剛才一口氣列出來的答案感到很滿意,不住地點頭說道。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是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所以那個……是祠堂對吧?還有妖怪被封印的經過,如果您知道的話,就請詳細告訴我好嗎?”
長老交叉著雙手,稍微沉思了一會兒。仿佛在遙遠的記憶中搜索著社麼似的閉上了眼睛。
然後,老人緩緩地張開眼睛,開始講述了起來。
“我其實也不是知道得很詳細。知識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聽爺爺說‘那座祠堂裡被封印了妖怪和它的手下,絕對不可以走近那裡’而已。”
祠堂是誰建起來的?到底是誰封印了妖怪?對於這件事都從來沒有考慮過。
成親皺著眉頭說道:
“妖怪和它的手下?就是說不止一只了?”
“具體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總之當時爺爺就是這麼說的。還說要是妖怪逃出來的話會變得很糟糕。實際上,自從那座祠堂崩塌以後,又是死人又是病發的,真的是災難重重。”
漂浮在內海上的是失蹤了的男人們。而女孩子的心智就變得不正常。
“真是的……”老人沉痛地吐了一口氣。
“沒想到碰上這種事的不是我這樣的老家伙,而是那些小孩子,以及養育孩子的母親啊。上天到底是怎麼搞的?”
出雲是神域,如果真的有神的話,怎麼看見這種慘狀還無動於衷?難道人類根本就是無關重要的存在?
聽了老人的話,成親也從心底表示同意。
真是的,如果真的有神,怎麼老是對這種視而不見?
風勢開始變得越來越強。這並不是太陰做了什麼,而是空氣自然而燃地流動了起來。
抬頭仰望天空,只見雲朵在緩緩地流動。也許明天可以看到久違的晴天了。
看來比起玄武和太陰外表還要顯得年幼的彌助,現在正拉著昌浩的左手邁著步子。昭吉看起來就跟太陰差不多,大概是八歲左右吧。
正月那時見到的左大臣的嫡子是九歲,可是昭吉卻比他更懂事,而且心地善良。那位年輕的少爺也有弟弟和妹妹,這種差異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果然是環境不同造成的嗎……?”
面對不經意低聲自言自語的昌浩,昭吉轉過身來,用手指著前面說道:
“你看,那就是祠堂。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石頭(某蝶:想起某聲優)還留在那裡。”
昌浩拜托兄弟倆帶自己到祠堂這裡來。雖然“陰陽眼”什麼都看不見。但是總能感覺到氣息和力量的跡象。跟沒有任何線索相比,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總是好的。雖然也對自己“看不見”感到不安,但是畢竟六合和太陰在身邊,即使發生什麼以外應該也能應付過來。
“……大哥哥,你要到那裡去嗎?我們也是……?”
昌浩放開了滿臉不安的彌助的手,一邊撫摸著他的小腦袋一邊搖了搖頭:
“不,你們在這裡等就行了。我自己過去看。”
“可是,那裡很危險啊!如果連大哥哥也變成媽媽他們那樣的話怎麼辦呢……”
昌浩把快要哭出來似的彌助的手放到昭吉手裡,笑著說道:
“沒事的,我稍微看看就回來。你就跟哥哥一起在這裡等著吧。”
示意六合留在孩子們身邊之後,昌浩就帶著太陰,向著祠堂的殘骸走去。
隨著一步一步地走近,昌浩感覺到那裡還殘留著一股濃烈的氣息。那是刺痛肌膚的妖氣。明明祠堂已經被崩塌了一個多月,沒想殘渣的味道還是如此強烈。
“被封印的應該是個妖力非常強的妖怪……昨天的家伙,還沒到這種程度。”
漂浮在空中的太陰從昌浩背後注視著祠堂的殘骸。因為她把神氣增強到只有昌浩能看見的程度,所以兄弟倆應該是看不見她的。在這一點上,十二神將也是夠靈巧的,昌浩也經常對此感到佩服。
把瓦礫撥開後,昌浩發現了一塊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下面有一個比石頭的圓周要小得多的小洞,即使彎腰向裡面看也看不到底。昌浩枝著往裡面扔小石,然後集中精神來聽,可是卻聽不到任何碰上地面的聲音。
“好深啊……”
昌浩把手掌舉在小洞上,閉上了眼睛。為了確認有沒有什麼線索留在這裡,他把自己的感應敏銳度提高到最大限度。
石頭的波動通過手掌傳了過來。斷成兩截的白色石頭。那平滑而沉重的石頭,恐怕就是封印石。石頭上還殘留著微弱的力量,其脈動也傳遞到了手掌之上。
突然,閉著的眼瞼之中展開了一片白光。
在謠言的閃光之中,昨天的妖怪和另一只別的東西正蠢蠢欲動。
“——……可惡……!”
發出猙獰咆哮的妖怪,其具有的妖力強韌而厚重,自己仿佛馬上就要被那種力量壓碎似的。人面的妖怪就在周圍飛來飛去,然後同時向著什麼東西飛撲而去。
“——……!”
正在跟妖怪對峙的東西。在剛“看”到這一幕的瞬間,從昌浩的身體深處傳出了某種呻吟。產生的脈動貫穿了他全身,氣息一時閉塞,連腳也站不穩了。
“昌浩!?”
太陰抓住了站不穩的昌浩的手,把他拉了過來。她支撐著隨時會倒下去的昌浩,觀察了一下他的臉,說道:
“喂喂,怎麼了?昌浩,快回答啊!昌浩!”
在瓦礫上單膝跪下,用手觸碰著白色石頭的昌浩,完全沒有一絲東經。凝聚在冰凍眼眸中的光芒開始擴散,仿佛被囚禁了似的,表情完全被抹消了。
在比心胸更深入的地方,那甚至可以稱之為靈魂底部的場所,一團不安定的火焰正輕輕晃動著。那是一團亮白的、像冰一樣的火焰——
“昌浩,喂喂!”
太陰的聲音中充滿了焦躁感。太奇怪了,這樣子全身僵硬的樣子絕對是異常狀態,不管怎麼呼喚他怎麼晃動他都沒有反應。昌浩的眼睛並沒有看著近處,他社麼都沒有看,只是張開了眼瞼,卻喪失了自我。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六合……!”
在遠處守侯著孩子們的六合聽到那緊張的呼喚,輕輕地皺起了眉頭。他向兄弟倆瞥了一眼,然後把視線投向太陰。
“昌浩很怪啊!”
明明應該能聽見少女的叫聲,可是昌浩卻依舊一動不動。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完全沒有反應。
在五感都被斷隔的白色空間中,昌浩只是茫然地“看”著。
妖怪們被輕而易舉到打敗,然而卻沒有施以致命一擊,而是被封印了起來。由於跟光線的方向相反,無法分辨出其容貌。
但是,在本能更深入的地方卻發生了共鳴,位於內心深處的白色火焰燃燒了起來。
撲通……
心髒開始跳動了起來。
在野代家的主屋屋頂上睡覺的小怪,突然抽搐似的動了一下。
在這座大屋的東側——離鄉民們的村落更遠的地方。
“…怎麼回事……?”
那並不是妖怪的妖氣,也跟妖怪的氣息不一樣,恐怕也不是棲息在附近的小妖吧,當然更不同於人類的靈力。
那是它至今為止從未感受過的力量。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有一種刺痛肌膚的感覺。
同時,從屋頂可以望見的內海上,水面突然發生了巨大的波動。
“——騰蛇。”
勾陣出現在小怪身邊。小怪向她瞥了一眼,然後又把視線投向海面,說道:
“昨天的妖怪似乎到別處去了。”
勾陣點了點頭。在追蹤了一下妖氣軌跡後,她稍微瞪大了眼睛。
“……神氣……是昌浩那邊嗎……”
撲捉到同胞的氣息,勾陣馬上轉過身去。目送著什麼也沒說就走的勾陣,小怪很不耐煩地塗了一口氣,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怪一邊追蹤著妖怪的軌跡,一邊驚訝地眺望著海面。
那些妖怪難道有改變人們心智的力量嗎?那麼前幾天被火焰燒死的時候,她又為什麼不對自己使用呢?
成親的他的弟弟,據說是為了解決一連串事件而來到這個地方的。自己既然跟他們同行,就必須助他們一臂之力才行。先不說成親,那個弟弟似乎只擁有半吊子的力量,所以晴明才派遣了十二神將。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
前幾天遭到妖怪襲擊的一幕掠過了它的腦海。在勾陣和六合的庇護下,什麼也做不到,一直被耍得團團轉的孩子。雖然總是露出一副很想說什麼的表情,可是一旦對上眼就閉上嘴巴,仿佛很害怕似的繃緊了臉的孩子。
既然露出那種神情,就干脆老實說一句“你回去吧”不就行了?
勾陣和太陰都用那個名字來稱呼那個孩子。自己明明聽過許多次那個名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名字就是無法停留在騰蛇的心裡。總像是耳邊風一樣,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忘記了是什麼名字了。(某蝶:[鄙視的眼神]您還真厲害啊∼)
年輕時的安倍晴明說過,所謂的名字就是最短的咒語。難道這種咒語就脆弱到如此輕易忘記的地步嗎?
這就是說,那個孩子只是擁有那種程度的力量而已嗎?
晴明和成親的相貌明明可以清晰的記起來,可是要不是實際上看到的話,自己就想不起那個孩子的容貌。
就好像被施加了社麼法術似的,只有他一個是這樣。
而且,他完全考慮到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念頭,這也太不自然了。
騰蛇他甚至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看到是停止似的一動不動的昌浩,太陰不禁動搖了起來。
“怎、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啊。昌浩,昌浩!快回答啊……”
心裡雖然也想過給他扇一巴掌試試看,(某蝶:太陰你夠猛……——d)但是考慮到十二神將的規矩。又不禁有所躊躇。她並知道這是什麼樣的范疇內是被允許的行為。聽說以前朱雀曾經把身為陰陽寮的官員的籐原敏次打暈了。是不是那種程度就不會違背規矩了呢?
“既然這樣,那麼扇一巴掌應該也沒問題吧。好,就試試看!”
太陰理順了呼吸的節奏,閉著眼舉起了手掌。
“…………!”
在剛要扇到昌浩臉上的瞬間,太陰的手卻猛然停了下來。原來是一股突然出現妖氣讓它停住了手。
太陰猛然回過頭來,發現在內海的方向,飄過來一陣帶有妖氣的風。
站在孩子們身邊的六合頓時全身都充滿了緊張感。妖氣接近來的速度非常迅猛,可以感覺得到,那妖立的源頭並不止一個,有許多頭妖怪正一邊發出咆哮一邊疾馳而來。
“太陰,把孩子們帶走。”
六合的手上出現了白銀色的槍。面對凝視著海風來向的的六合,太陰搖了搖頭。
“不行啊,昌浩他動不了!”
“那麼,就三個一起……”
說到這裡,六合就無意識到向著掠過視野的黑影揮槍砍去。
從旁邊向昭吉和彌助飛撲而來的妖怪,被白銀之槍擊中,翻了個跟頭。這時候,另一頭妖怪跳過了被擊飛的同伴身體撲了過來。它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露出滿嘴銳利的獠牙。六合揮槍向著它的臉刺了過去,在感覺到槍刃碰到敵人的瞬間向上挑起,然後對准被拋上空中的四足妖怪橫掃過去。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兩個孩子害怕得互相抱緊了身體。看到妖怪飛撲過來,他們嚇得發出了不成聲音的悲鳴,不過那妖怪似乎被什麼東西撥開了。連松一口氣的時間也沒有,下一只妖怪又跳了出來,發出咆哮聲。兩人說不出話,只能閉上眼睛。
“糟糕了……”
太陰慌忙抓住了昌浩的後衣領。
“喂喂,快清醒過來啊,昌浩!”
在緊閉的內心深處,昌浩正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
——……你這混蛋……我一定……!
宛如詛咒般的沉重呻吟聲在耳邊回響。那個人以不屑的態度便瞥了一眼倒在身邊的五頭奄奄一息的妖怪。在逆光之中,聽到了妖怪的呻吟聲的那個人,嘴角稍微向上翹起。
撲通!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增加了亮度的白色火焰,在張開的眼眸深處晃動了起來。
被包圍著昌浩的異樣氣氛所壓倒,太陰不由得“咕嘟”到吞下了一口氣。這是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昌浩曾經在道反的聖域中一度絕命,難道跟那個什麼有關系?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
太陰一邊咬緊著嘴唇,一邊用視線環視了一下四周。來襲的妖怪只有四只,其中的一只缺了一條前腿。毫無疑問,它就是昨天的那一只。
妖怪的動作非常敏捷,光是捕捉動作和抵擋攻擊就已經是極限了,完全沒有反擊的余地,光憑六合一個人是難以的。而且六合還要保護背後的兩個無力的孩子們,那已經成為他的枷鎖了,必須想個辦法解決才行。是不是應該像他剛才所說,把三人一起用龍卷風拋上天空呢……
銳利的爪子穿過了六合的斬擊,襲向幼小的孩子們。
一陣尖銳的悲鳴聲響起,六合逼近倒吸了一口涼氣。太陰反射性到使出了風刃攻擊,但是卻夠不著。
太陰的風刃劃過地面,揚起一陣塵土。穿過落下的泥土碎片,在妖怪們到達地面前的一瞬間,一個白色的身影把孩子們搶走了。
劃破虛空的爪子,連同它自身的肢體一起被利刃砍落。在被砍斷的臂膀的切面中飛灑出黑乎乎的黏液,在落到孩子們身上之前的一瞬間,就被一片漆黑的長布擋開了。聽到耳朵旁向起的長布翻飛的聲音,彌助的不禁抽搐了一下。
瞄准失去臂膀的妖怪,一股爆發性的神通力猛然攻來。妖怪的身體馬上被擊得粉碎。沖擊的余波擦過了孩子們的身體,他們就縮得更緊了。
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挽救了昭吉的人,正是聞風趕來的小怪和勾陣。
咬著昭吉衣領的小怪,把孩子們放開之後嚴肅地說道:
“你們在干什麼?”
六合平靜到抵受了他的冷淡聲音,以視線指示出昌浩的方向。
“他的樣子很反常,妖怪也同時出現了。”
“昌浩?”
購陣那露出驚訝神色的烏黑雙眸,轉移到了完全沒有反應的昌浩身上。聽她這麼一說,小怪就好像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似的,心想:啊啊,原來是叫昌浩是嗎。
但是,對此在意也知識一瞬間的事,在一次呼吸之後,那個名字就在他的腦海中消散無蹤了。無論如何,那都像從手指間流走的水似的,一滴不剩。(某蝶:還是那句話:想喝湯∼……)
這時候,向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咆哮。剩下的三頭妖怪同時露出了鋒利的獠牙。它們把目標換成了昌浩,在一瞬間內穿過神將們的死角,化作一團疾風。
不過,昌浩的身邊有十二神將太陰在,如果不用在意孩子們安全的話,她就可以全力作戰,充分發揮她的強大破壞力了。
“別小看我——!”
對准了猛沖過來的妖怪臉面,風矛突刺而出。被正面擊中的一頭妖怪,身體從嘴巴開始向後裂開,無力地倒在地上,躺下的兩頭見狀不禁有所躊躇,但是十二神將們可沒有仁慈到會在這種時候手下留情。
“別以為能逃掉!”
在一聲怒喝下,太陰的龍卷風馬上卷起妖怪,將其拋向空中。妖怪們拼命掙扎,想要從死亡之風中逃出來。
盡管全身被劃出了無數傷口,可是妖怪卻憑著凌駕於十二神將的速度,就如一陣疾風似的逃離了現場。
被妖怪逃了出去的太陰和不服氣到氣得直跺地,不過妖怪們的目的卻很明確。雖然沒能夠把它們當場消滅,但是在向內海發起追擊之前,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昌浩,喂,昌浩!”
勾陣輕輕地拍打著昌浩的臉頰。昌浩盡管一臉茫然,但還是慢慢地抬起了頭。
他眼睛的焦點搖擺不定,就好像看著遠方似的,瞳孔之內的光芒擴散開來。
昌浩的體內又出現了一陣激烈的脈動。勾陣看到,在他的眼眸深處,隱約閃過了一瞬間的白色火焰。
突然,他的眼瞼垂了下來。
昌浩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似的倒了下來。
有人正在注視著這一幕。
那個人正觀察著他們和妖怪之間的戰斗,發現從那倒下的少年身上,隱隱約約地生起了一縷藍白色的火焰影子。這一點,就連十二神將也沒有察覺到。
在黑發遮擋下的雙眸閃出了精光。
那是……
沒有血色的嘴唇緩緩張開,罪戾傳出了跟風聲混為一體的呢喃:
“……這可是……意料之外的收獲……”
在喉嚨裡“嘿嘿嘿”地笑了幾聲,嘴唇扭曲成了嗤笑的形狀。
那個應該是從都城來的術者。
對啊,從都城來的……
男人似乎很開心似的迷細了眼睛,輕盈到扭動了一下身體,就突然消失無蹤了。
第九章
夢見了仰望夕陽的天空的夢。
夢見了令人懷念的人在身邊的夢。
地點,大概是在自己生長的房子最裡面的屋子中,被別人抱在懷裡坐在大腿上,從上面傳來關切的聲音。
不冷嗎?然後自己帶著笑容回答道不冷。那布滿魚尾紋的眼睛溫柔的對自己笑著。
在夜晚來臨前短短的時間內,天空脫掉藍色的衣裳換上鮮艷的服裝。
那個時候,總是看不厭那一點點的變成紅色的天空。
——一直一直地眺望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恍惚睜開眼睛時,茅屋的房梁首先映入眼簾。然後看到滿臉擔心神情的兩個孩子和一個大人的臉龐。
看到昌浩張開眼睛恢復神智,他們好像終於放心了一樣,表情才輕松了起來。
他的哥哥成親歎了口氣道。
“……唉,還沒恢復正常嗎?”
聽到他這麼說的太陰和玄武馬上反駁道。
“當然了,不是嗎?”
“他經歷的可比你想象的要艱難得多,你是昌浩的哥哥吧,難道不應該更關心一點自己的弟弟嗎?”
對於這兩個孩子的斥責,成親並太不在意。
“即使我不願意,但是他自己說了沒問題的。我只不過是尊重他個人的意見而已。”
“但總要考慮一下時間和場合吧!”
“就是嘛!”
昌浩把目光從吵鬧起來的三人身上移開,向旁邊看去。勾陣和六合正在牆邊端坐。再往邊上望過去,能夠看到角落裡團成一團的小怪的背影。
昌浩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不為別的,只是看到大家都安全無事而放心。
昌浩整理了一下姿勢,把蓋在身上的外套拿掉,然後起身邊疊著衣服邊安慰正發火的太陰道。
“我沒有事的,別再欺負哥哥了。”
“昌浩你還真是善良呢,千萬不要忘記這種胸懷喲。要不然變成祖父那樣就糟了。”
聽到成親這種感慨地語氣,昌浩的腦中不由得浮現出爺爺的樣子。然後半認真地想到也許真的會變成那樣子也說不定呢。雖然爺爺也有溫柔的地方,但是因為自己被說教的時候更多一些,所以一時間對成親的這種說法也找不到什麼反駁的話來。
“具體的情況神將他們都已經告訴我了,當時你究竟怎麼了?”
成親去拜訪過村裡的長老以後,又去了被奪走魂魄的少女佳代的家。少女就像別人說的一樣,無論成親怎麼和她說話,把手在她眼前搖晃,或者拍她的臉頰也好,都沒有任何的反映。少女的母親受到眼前這個打擊,眼淚都快哭干了。而現在他們一直作為精神支柱的智鋪宗主又不見了,母親實在不知道如何才能讓她的女兒恢復原狀。
對於眼前這個從京都來的陰陽師。母親把他當作目前唯一的希望。
——求您了,請無論如何救我家的孩子……!
在那之後,成親所拜訪的家庭都像這位母親一樣,懇切地請求著,無法一一拜訪所有家庭的成親帶著沉重的心情結束了這次的探訪。
接著打算與弟弟回合的成親,被突然感覺到異變的玄武領著向以前提到過的祠堂奔去。
昭吉和彌助馬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成親邊哄著這兩個哭泣的孩子,邊看到太陰一反平日的冷靜,只是拼命的重復叫著昌浩的名字。
當聽說昌浩是突然間就一動不動的那麼昏倒過去以後。即使是一向以沉著冷靜著稱的成親也驚訝的啞口無言。
因為不能將神將的面目在毫無關系的村民之前顯露。於是成親將昌浩拜托神將們照顧,自己先把昭吉他們送回到家中,然後折返回來,背著昌浩回到野代的宅邸。雖然也考慮可以叫神將們把昌浩帶回去,但是這裡不是自己家,如果讓野代家的人看到失去意識的昌浩自己一個人回去的話,多少有點解釋不過去吧。
雖然他們帶有左大臣的親筆書信,但是對野代家的人來說,成親他們仍然是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就是沒有什麼接觸才是聰明的舉動吧。
昌浩轉過頭去望向外頭。
天空上的烏雲消失了,又能夠再次看到久違的藍天。太陽斜斜掛在天邊,看來一會就要落山了。
雖然被圍牆擋住看不到外面,但是這個宅邸是貼近海邊建造的。這旁邊流經的就是野代川,這一族姓氏應該就是根據這個河流來取得。
對面的大海寬廣得一望無際,如果是晴天的話,能夠看到太陽好似沉到海裡一樣的絕景。野代家的人真是住在一個擁有美麗的景色的地方啊。
雖然四周有圍牆擋著所以看不清楚,不過這座宅邸建在內海的附近。旁邊便是滔滔不息的野代川,可以推測得出這個家族的姓氏應該就是取決於這裡。內海非常寬廣,從這邊根本看不到對岸。要是天氣晴朗的話據說可以清楚看到夕陽沉入海面的壯麗景色。野代家的人就住在這樣一個有著絕世美景的地方。昌浩正在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耳中傳來了水的聲音。派打著岸百年的水應該使十分平靜的,可是卻感覺出有一絲不穩定的雜音混雜在其中。
坐在牆邊的勾陣舉起一只手把成親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妖怪就棲息在海中,要是不快點治退的話,很快又會出現犧牲者了。”
“這樣啊……村民們也在擔心那些失蹤的人的下落,聽說已經在海裡發現好幾具屍體了,難道說其他的人也……”
昌浩的心底深處,一絲蒼白的火焰在搖曳。視野一下子變窄,身體的一切感覺就像被薄沙覆蓋住一樣。仿佛身處水底,傾聽著著聲音皆來自水面一般——
“……被囚禁的人,將會成為妖怪的盤中餐……”
身體如同發燒,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從干裂的嘴唇中發出。
眾人嚴肅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在昌浩身上。
昌浩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太陰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那是和剛才一樣的眼神。
“……有妖怪在操縱妖獸……喜歡耍弄人心的妖怪,最喜歡人類的紛爭和瘋狂……”
有人伸手抓住了昌浩的雙肩,尖銳的吼聲直擊他的耳朵。
“昌浩!”
昌浩的肩膀猛到顫抖了一下。他像是突然從夢中醒來似的睜大了眼睛,連續眨了好幾回之後,開口道:
“……啊……?”
體內正在逐漸變冷。一直在眼中搖曳的影子消失了,再次散發出充滿活力的光芒。
昌浩不禁茫然了。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
成親用嚴肅的眼神看著弟弟,然後無言地放開了雙手。被囚禁的人將會成為妖獸的盤中餐。掌管著妖獸的妖怪,喜歡紛爭和瘋狂。
在棲息著妖獸的海中,漂浮著失蹤的人們的屍體。那只不過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打算把那些屍體拉上來的人們也被吸進海裡去了,據說之後也沒有人從海裡出來過。隨著時間過去,忘記了家人的人們之間開始出現紛爭,抱著心遭受破壞而變得沒有感覺的孩子們的人們生活在絕望之中。
這些,究竟代表了什麼?
“你究竟是在哪裡聽說的?”
聽到哥哥這麼問的昌浩逼近瞪大了眼睛,雙手抱住了頭。
“啊……我沒有聽說過……”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突然察覺到了一陣戰栗。為什麼自己會知道被封印在這片初次踏足的土地上的妖怪的事情呢?
理智不斷在訴說著這種事情沒有發生的可能,可是,昌浩卻真的知道,那種感覺就像是想起了某些忘記了的東西一樣。
臉色一片蒼白的昌浩感覺到一道銳利的視線在看著自己,於是抬頭看過去。
坐在房間角落中的小怪正凝視著昌浩。那晚霞色吧鮮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到映照著昌浩的影子。
那是昌浩所不熟悉的騰蛇的眼神。今後這雙眼睛也會一直這樣子看著自己吧。
那殺帶著一點點笑意一點點憂傷的溫暖眼神,已經再也不會出現了。而希望這一切演變成這樣的鄙視別人,正是自己。
可是,至少,即使只是在夢中也好,真想再看那雙眼睛一次。這難道也算是過分的奢望嗎?難道就連這麼一個微小的願望,也無法實現了嗎?
有一種法術能讓自己見到想見的人。昌浩想起彰子的體溫,(某蝶:0_0……想歪了,想歪了…………)胸中不禁感到一陣微弱的刺痛。
昌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然後吞了一下口水。
“我沒有聽說過……也許是……直覺吧……”
“……是這樣嗎。”
雖然昌浩回答得十分不清楚,但是成親沒有再追究下去。只見他從行李中找出獨鑽紼杵和念珠,站了起來。
“要是妖怪真的吃人的話,那麼必須在犧牲者再次出現之前把它收拾掉。十二神將,請你們助我一臂之力吧。”
說完成親低頭看著昌浩。
“你就在這裡……”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
昌浩打斷了哥哥的話,撐著身子站了起來。
“我也要去……剛才我跟昭吉約定過,收拾掉妖怪,把那些孩子們的母親和同鄉救回來,我不希望自己言而無信……!”
聲音因為太過激憤而不斷到顫抖著。眼底一陣熾熱,昌浩拼命壓抑著心中不斷湧起的感情。
自己曾經跟許多人,約定過許多事。可是有好幾件自己卻至今沒有做到,在那一片河岸上自己終於意識到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就帶著這種想法回到這裡。
那眾多約定之中,其中有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已經永遠無法再實行了。
自己曾經跟他約定過會成為最厲害的陰陽師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某蝶:TOT——)
所以,再也不希望背叛任何人,違反任何約定了。
“很多人在遭受痛苦……我希望能夠成為陰陽師,幫助這些人。我答應過,會成為最強的陰陽師的……!”
昌浩的眼中充滿了堅定的神情。成親知道無論對現在的弟弟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雖然弟弟本身或許沒有意識到,他的這種性格簡直跟祖父一模一樣。
“……那我知道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勉強自己。”
成親用帶著歎息的口吻說道。昌浩用裡點了點頭。
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的小怪,露出了好象看到什麼奇怪東西一般的表情。
他說要成為陰陽師嗎?連陰陽眼的才能也沒有,干嘛要做這麼勉強的事情呢?
這個小鬼究竟跟誰立下了這麼愚蠢的約定?(某蝶:當然是跟愚蠢的您啦∼被PAI)
最厲害的陰陽師,騰蛇除了安倍晴明之外,就不想到其他人了。如果要正確理解那個小鬼說的話,那不就等於超越安倍晴明嗎?
超越晴明?哼,簡直荒唐。
小怪搖了搖頭,眨了一下眼睛。
眼前這個小孩的面容和名字,它都沒有一點印象,可是只有這一句話卻在它的腦海中深深地銘刻著。
棲息在水底的妖怪看到滿身傷痕累累奄奄一息到逃了回來的妖獸之後低吼道:
“可惡……!!”
剛才的確感覺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把自己封印住的可惡的仇人的氣息。在封印解開之前的漫長無邊的日子中,仇敵那龐大的力量無時無刻不束縛著自己的這距身體,把它壓制在這細小陰暗的地下。
可是封印終於解開,終於得以和聽命於自己的水獸一起復活了。
在妖怪的腳下踏著的地方,有一堆膨脹著的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在它附近,受了傷的水獸則正在吃別的食物。
之後由於用好不容易抓到的獵物作為幌子引來了新的獵物,可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得到了教訓,現在好象都不到這邊來了。
前幾天難得偶活人下了水,於是派了水獸去捕獵,卻給一些多管閒事的人給妨礙了。
之前為了找樂子而故意放著不吃的女孩子們,也許早就應該吃掉的。
悲歎悔恨的聲音在耳朵裡實在舒服,所以才讓她們活到現在的。
在黑暗的水底,一雙眼睛閃著寒光。
“……去吧。”
正在吃食的水獸們聽到這一聲令下,馬上一躍而起,往水面上沖去。
肚子餓了。禿子餓死了。這片土地的人口眾多,不管吃多少都不會有問題。在大吃個痛快之後,再拿剩下的人類來玩樂的話,一定很有趣吧。
已經吩咐過水獸們,凡是打算逃跑的人類可以慢慢作弄之後再殺掉。
人類是它們的獵物,必須按照它們的意志行動。
做出抵抗這種不知死活的行為最讓人光火了。
要是把這裡的人全部吃光,再沒有獵物可抓的話,只要再移動到爹的地方去就好了。
畢竟這個國家多地是人。雖然以往的國家裡也有許多人,可相應的敵人也多,到處都存在著打斗競爭。
這個國家不同,對它們來說簡直是得天獨厚,沒有誰可以威脅到它們的安全。
沒錯,除了那個仇敵之外——
時近黃昏的內海,波浪平靜到拍打著岸邊。
在這個一到夏天孩子們就會在這裡打水仗的岸灘上,昌浩和成親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昌浩額頭上畫著灰黑色的紋樣,那是用焚燒咒符之後省下的灰燼畫上去的,有了這個的話就能看見妖魔鬼怪了。
“這個可以用來代替陰陽眼的能力,雖然沒有什麼實用性……不過最起碼這樣能讓情緒放松一點吧。”
成親雖然這麼說,不過對於昌浩來說,有這個已經足夠了。只要集中精神的話,就能看見十二神將的身影。
昌浩集中精神凝視著海面,察覺到水底出現了一個來歷不明,帶著危險氣息的黑影。
背上突然冒起了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脖子上像是有冰塊擦過一般,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冰寒。
水忽然高高湧起,昌浩定睛一看,只見裡面隱藏著一個黑色的影子。
“是妖獸!”
昌浩大叫道。玄武立刻張開了雙臂。水的氣息在身邊瞬間擴散。從水中飛而出的水獸撞在一道看不見的牆壁上,彈了回去。原來是玄武的波流壁阻擋了敵人的進攻。為了讓它們不再傷害到鄉裡的居民們的安全,必須在這裡盡全力把它們擊潰。
在玄武施展防御的時候,昌浩退到了沙丘上,水獸在水面上重新調整了體勢之後環視一周,然後視線落在昌浩身上,似乎把他鎖定為目標了。昌浩察覺出了這一點,毫不退縮到從正面瞪著水獸兩只水獸那如平面人面一般的臉上張開著血盆大口,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聲音,一邊把水面踢得飛沫四濺,一邊向著昌浩直沖過來。
這一切昌浩都看得一清二楚,聽覺觸覺視覺互相契合,頭腦對所有感覺的支配十分連貫。這樣的話,自己也應該可以做點什麼了。
昌浩結起內縛印,大聲頌唱道:“【咒語ING】”
縛魔之術把其中一只水獸牢牢束縛住。本來不斷踢著飛沫的水獸雖然被看不見的咒縛束綁著全身,可是仍然不死心到用腳拼命地劃著水。
另一只水獸看到情況有變立刻後退,避開了成親放出的閃電般的攻擊。水面一下子沉寂下來,可是下一秒大浪又再席卷而來。
另一只水獸急忙閃身後退,避過了成親所發出的銳利言靈。一閃身便沉入水中逃掉了。
成親邊收起手刀的架勢,一邊表情凝重地想道。
果然,自已還是對降妖除魔不太在行啊。
還是制作歷法最適合自已的個性。
收起這個念頭之後,成親瞥了一眼被昌浩的咒語束縛著的在水面上拼命掙扎的水獸,再次揮出手刀。
烈風喲,如利刃一般鋒利用。
隨著言靈的話音,一股強勁的靈力將水獸切成兩半,飛散出黑色的黏液。
飛散在水面上的黏液,一下子便沉到水下。昌浩對著面前的水獸念出真言。
大日如來,不空光明遍照,來罪摩尼,請以紅蓮之火,散盡一切罪障。
隨著真言的念頌,那盤旋在水獸身上的妖氣也煙消雲散了。
覺悟吧
太陰揮出無數的鐮刀向水獸飛去。
水獸的身體瞬間被切裂成粉末,化成很多黑色的碎片紛紛落入水中。
消滅了一個。
不讓它們飛速移動起來的話,也不是那麼不好對付。
只要再消滅了剩下的那一個,藏匿在水底的妖怪就應該出現了吧。
雖然成親到現在也不能確定是否還有操縱著水獸的妖怪,但還是謹慎一些先當它存在比較好。
同時,成親也有著不小的擔心,如果打倒了那個妖怪,村裡的人們真的就會恢復原狀麼。
那些失去了記憶的人,還有失去靈魂的人,如果這些都是妖怪所作所為的話,那麼恐怕沒有恢復的可能了。
成親雖然是陰陽師,但畢竟也是一個普通的人類。雖然他也很想幫助那些孩子們達成願望,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對自已的能力來說,哪些可能,哪些是不可能的。
以成親的力量,自然不能使那些死去的村民們負活,甚至也無法使失去的記憶再次回來。
或者說,也許祖父在的話大概會有辦法吧。
在成親顧慮的時候,昌浩已經下定了消滅最後一只的決心。
只要干掉那個家伙的話~~~~~~~~
那個妖怪一定會出現的,部下被全部干掉的憤怒一定會使它出來報仇的。
在昌浩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對年幼兄弟的身影。
那兩個思念著已經忘記自已的媽媽的孩子。即使媽媽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已是誰,仍然還想要拼命找回母親的溫暖。
所以昌浩無論如何也要去做。自已失去的東西已經找不回來了,但是至少不能讓那兩個孩子遭到和自已一樣的悲傷。
這麼想,會不會有些不現實呢。
另一方面,小怪和勾陣在稍微遠一些的地方注視著奮戰的成親和昌浩……勾,你不去幫忙的話沒問題麼?
現在還完全不用擔心吧。那種程度的對手,如果昌浩認真起來的話就完全沒什麼威脅。
雙手交叉在胸前的勾陣語氣平緩地說著,小怪卻被這句話吸引著抬起眼睛問道……不是成親麼?
不是,是昌浩。我說的是昌浩
昌浩,小怪在口中默默念道。但是無論如何,這個名字都無法記住。
正如勾陣所說,籍由成親的法術而獲得見鬼之力的這個孩子確實異常奮勇。好像被戰神靈魂附體一樣,從他體內源源不斷湧出戰意。
但是在那之中,小怪忽然察覺到一絲危險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威脅正集中在一點上向昌浩飛來。
隱身在昌浩身邊的六合突然現出身影。與此同時,從水面下飛射出一支鋒利的白色物體。六合用手保護住昌浩,拉過靈布將那東西彈開。
那白色的物體飛轉著彈落在岸邊的沙灘上,仔細看去,竟是斷面切割得非常尖銳的人骨。緊隨著水面上波瀾四起。一個巨大的黑影跟著海浪一起升了上來,凝視著昌浩。
…………就是你這個家伙嗎…………。!
那黑影咆哮著。
海灣中的海水全都被卷起。妖氣將升到天上的水柱劇烈地扭曲著向昌浩襲去。
無數的水柱好似翻騰的巨龍直向昌浩沖去。就在六合帶著昌浩躲避水龍攻擊的同時,玄武的波流壁被妖氣一下子擊潰了。
剩下的最後一只水獸沖過結界,急速向村裡奔去。發現異變的太陰抓住成親的衣領焦急地叫著。
快抓住它,要不然的話…………
我知道!
大聲回應太陰之後,成親甩開她抓住衣服的手轉身追去。
龍卷高高的向著天空飛去。追在後面的成親忽然間停下了腳步。在他面前出現的是小怪和勾陣……騰蛇!
面對這種充滿危險的目光,小怪驚訝得把眉頭皺了起來。那一直壓抑在成親眼中的怒火現在正噴射出來。
確實我也很怕你。但是,我還是要說。
在成親的眼前又再次浮現出大聲哭泣著的弟弟的面容。
如果忘記了就好了,雖然確實是這樣,但是那想要忘記的事情卻會變成心裡最深處的一道傷疤。當自已再次遇到那寒冰一樣的目光的時候,藏在心裡的傷疤就像被那尖銳的目光刺痛一樣,再次深深地感覺到痛苦——
正月見面的時候,你的表情比現在要好很多呢!
突然,在小怪的眼中射出一股凶光。成親在這道凌厲目光的直視下,不由得屏住呼吸。雖然在那一瞬間心髒好似要跳出來了一樣的緊張,但他已經完全顧不過來了。
在小怪旁邊的勾陣忽然抬起手制止道。
這裡交給我,你快去追。
啊啊~~~~~~~
成親繼續去追蹤水獸的行動。如果只是他一個的話可能還叫人有些不放心,但是現在有太陰跟著,應該沒問題吧。呃,或許這樣才更叫人不放心。
第十章
小怪用一種令人不安的語氣嘀咕著。
怎麼回事,完全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就是那麼回事吧
簡單得回了它一句之後,勾陣從腰帶中拿出筆架叉。
勾?
所以,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對現在的你來說。
纖細的銳刃上反射出火紅的光芒,很快,太陽就要下山了。黃昏是妖魔的領域,夜晚是妖魔的世界,如要在太陽完全下山以前不能決出勝負的話,那事情就難辦了。
丟下在一旁驚訝的小怪,勾陣飛身向昌浩那邊奔去。玄武和六合保護著昌浩防御著不停襲擊過來的水龍。昌浩在那保護網之中尋找著反擊的機會。
互相之間不用多說一句話,他們的配合已經非常默契。新加入戰團的勾陣也是一樣,簡直就好像他們以前也這樣一起和妖怪戰斗過一樣。
勾陣憤怒了,從她的眼睛裡可以看出來,雖然她的聲音和表情都與平常無異,但是從她雙眼中放出的眼光則不同了。
真是太奇怪了,在自已不知道的時候生下來的孩子,還有和那孩子異常默契的神將們。
據說這是晴明的孫子,但卻是我騰蛇所不認識的孩子。
真是太奇怪了,在我自已的身體裡一定少了些什麼。不管聽多少遍都記不住的名字,還有看過後馬上便忘記的容貌。
那縈繞在心裡無法釋懷的感覺。
那回蕩在腦中的奇怪感覺的源頭,卻無論怎樣都搞不清楚,小怪急得咬牙切齒。晴晴啊,如果是你的話,一定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吧。
就在這個時候,那孩子和十二神將的身影被沖天而起的怒濤淹沒了。
第一次見面是在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
從那棵巨大的槲樹上面,吧嗒一下掉下來的白色的小怪。小怪帶著不高興的口氣說道。
我可不是掉來給你看的。
洶湧的波濤突然襲來將意識打亂。
浪潮卷著海水沖入口中,那水沖進費裡。體內好似燃燒起來一樣,昌浩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起來。
是水,被拉進水中了麼。
拼命地睜開眼睛分辨情況,第一眼看到的是翻滾的水面,看來是倒著掉進水裡了。
陽光由水面反射出一道橙紅,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了。要是在那之前還不能打倒眼前的這個妖怪的話,恐怕自已都要有危險。
昌浩拼命掙扎著想要擺脫掉纏住脖子的東西。
好不容易落到湖底,卻被飛散起來的浮沙遮擋住視線。
十二神將他們在哪裡,玄武,六合,勾陣,他們應該也被那波濤卷進來了,他們在哪裡。
…………。你…………不是那個家伙嗎?
一個聲音直接在耳邊響起,直覺使昌浩把視線轉移過去,但是,卻什麼都沒有看到。
…………不,看到了。
因為被壓縮而增加了濃度的妖氣,盤踞在湖底的一角。就在那邊,這個卷住自已脖子的應該也是那妖怪身上的一部分。但是,自已卻看不見它的樣子。
畫在額頭上的咒文已經因為水流而沖掉了。
纏在脖子上的力量越來越大,昌浩感覺快要不住了。
呼吸困難,胃裡好像燃燒起來了一樣。
身體漸漸痙攣起來抱著必死決心的昌浩,忽然在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這麼說的話……那個火焰…………!
在昌浩的眼睛裡,映出那妖怪的樣子,他那深隨的瞳孔中再次閃爍出青白色的火焰。
什麼……!
看到了,那是一個擁有巨大四肢,令人驚愕的妖怪,身軀和以前打倒的窮奇一樣巨大。全身都蓋滿二尺以上的黑灰色長毛,卻有著一張酷似人類的臉。不過它的嘴部異常突出,甚至能夠清楚地看到裡面鋒利的牙齒。
在昌浩的體內最深處,再次感受到那不安穩的跳動。在他耳邊有一個聲音回響著,驅動著他腦中的記憶——
是的,我知道的,這就是,深深刻在靈魂深處的記憶。
昌浩不顧是在水中開口說道……傲狼……!
能夠破壞人心的妖怪,以消除人們記憶,引起爭斗為樂的異國的妖異。
最後一口氣泡從昌浩口中吐出,搖晃在他瞳孔中的火焰也隨著眼瞼的關閉而消失。
就在傲狼擺動長毛要將失去意識的昌浩拉到身邊的那一剎那,水中出現了一個白色的影子。
在看到十二神將和那孩子被海水淹沒的時候,小怪一點也沒猶豫馬上跟著躍進海中。六合他們不會有事,那點攻擊怎麼可能傷害到十二神將,問題是那個孩子。
倒不是因為別的,但是如果那孩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晴明一定會很傷心,成親也一定會生氣吧。成親倒是怎麼樣都好,不過自已可不想看到晴明悲歎的樣子。
在海灣的中心,終於找到了妖怪和那孩子的蹤跡。被妖怪的長毛捆住的孩子,好像已經停止呼吸了。
看來必須要趕快才行。
小怪的身體都被緋紅色的斗氣包圍,接著在那斗氣中出現的騰蛇,將傲狼的長毛一下斬斷。
從哪裡來的家伙………………?
燃燒著怒火的騰蛇不管對手是誰都要消滅,默默地抬起右手。
看到他這個動作的傲狼不禁嘲笑道。
想在水底使用你的炎之斗氣嗎…………。?真有意思,而且,你那銀冠也很有趣呢。
騰蛇的動作停了下來。
銀冠?不對啊,晴明給我下的封映,明明是金冠。下意識用手去摸額頭,手指摸到的是細小的紋樣,但是在他的記憶中的金冠,卻是沒有紋樣的。
騰蛇這一瞬間的困惑並沒有逃過傲狼的眼睛,只要對手有心,傲狼便有很多種對付的辦法。
傲狼的雙眼放出奇怪的光芒,將它壓抑著的妖力都釋放出來,把騰蛇圍繞了起來。
騰蛇的心髒忽然劇烈地跳動起來,傲狼釋放的妖力能夠侵入到對方思維的最底層,用看不見的手去騷擾對方的心智。一股令人感覺非常不舒服的妖氣從騰蛇的心底蔓延出來,將他的思維打亂。
什麼……?
傲狼囂張的笑聲傳到騰蛇的耳朵裡,他那張開的瞳孔忽然間擴散開來。
腦袋裡的記憶好像奔騰的水流一樣回溯,隨著時間不停地倒流。
那麼,你的記憶又會回溯到什麼時候呢!放心吧,所有的記憶都會消失的,你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你身邊的人看到你變成那樣又會是什麼反映呢,真是令人期待呀。
突然間,傲狼的妖力被彈了回去,水中發生劇烈的震動,周圍的水溫竟徐徐變熱。
騰蛇瞳孔的色彩變了,由鮮艷的金色——變成了燃燒著的火紅色。
………………
回溯的記憶,陰暗,那是哪裡。
好似被閃耀著寒光的刀尖刺穿胸膛的痛苦。有一個聲音,呼喊著。
右手還殘留著沉重的沖擊,那包圍著右手溫暖的色彩是什麼。
銀白色的大地,凜冽的寒風中飛舞著白色的花。
有聲音,那是一個嘩嘩下個不停的雨水的聲音,撲通,心髒再次劇烈地跳動,沖擊傳遍全身直達頭頂。
在騰蛇額頭上散發著光芒的銀色頭環,出現了裂紋,騰蛇兩手抱住腦袋,張開雙眼——
…………
聲音,那是在呼喊騰蛇的聲音。
無論
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那孩子的名字和容貌,從心裡出現的瞬間就好肥皂泡一樣消失了,什麼也沒有留下。
簡直就像被詛咒了一樣
…………。無論如何記憶…………。都無法記住………………
惡夢好似滔滔不絕的流水一樣流過,不管什麼事情,不論經過多少時間,不能忘憶,不會忘記,也不想忘記的,聲音。
那是——
!
騰蛇全身都被緋紅色的斗氣所包圍,所發出的地獄業火沖天而起,瞬間便將傲狼湮來。
被卷進海裡的玄武,拼命搜尋著昌浩的下落。
作為水將的玄武,在水中行動不會受到任何的限制,水會按照他的意思行動,有時也會成為他的武器。
昌浩在哪裡?
勾陣和六合都不用自已擔心,即使受到敵人的攻擊,能夠那麼輕易就被打倒的話便不會被稱為十二神將了。
忽然間海水劇烈搖晃起來,在水流中還能夠感覺到一投灼熱的斗氣,玄武吃驚地回頭望去。
這應該是騰蛇的氣息,而且在他旁邊還能感覺到非常強烈的妖氣。
妖怪是以人為食物的,那麼說來,昌浩應該也在那邊了。
玄武那小巧的身體在水中快速地穿梭,不一會便發現了已經失去意識的昌浩和與妖怪對峙著的騰蛇。
昌浩!
昌浩已經完全失去意識了,如果不趕快把他救到水面上的話恐怕會有危險。
妖怪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被騰蛇吸引,就趁現在。
就在玄武抱起昌浩准備離開的那一瞬間,忽然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騰蛇的神氣猛烈地迸發出來,即使是離他還有一段距離的玄武都被這股強勁的沖擊彈開很遠。看到這氣息中夾雜著的灼熱感覺,玄武不由得大驚失色。
糟了…………。!
急忙抱著昌浩浮出水面的玄武,剛一露出水面便釋放出全部的力量。
在海灣的中心部分制造了一個圓筒形的結界。
就在他結界剛剛布好的同時,那從水中升起的煉獄之炎,散發著通紅的火光直沖黃昏的天際。
即使隔著結界肌膚仍然能夠感受到那火炎的灼熱溫度,紅蓮的焰龍似乎把天空都要燒焦了,再這麼下去,即使有結界保護恐怕也堅持不了多久。
玄武咬了咬嘴唇,抱著昌浩拼盡全力向岸邊游去。總之要先保護好昌浩才行。
幸虧剛才被水中的沖擊波撞了一下,昌浩把胃裡的水基本都吐了出來,但是仍然鐵青著臉非常難看。
忽然間,又有一個影子從水裡浮上來。
六合!
六合郁悶地撥開擋在自已面前的頭發,抬頭看著直沖天邊的火柱,背後傳來一陣不寒而栗的顫抖。如果沒有玄武結界的話,不只是這邊的海灣,恐怕連自已都很危險。
騰蛇的封引被解開了,這便是完全不被抑制的純粹的神力,即便是凶將勾陣也遠遠不及的,十二神將中最強最凶的力量。
燒盡一切的煉獄之炎,一直僅存在於人類想象之中的情景,現在真實地出現在他們眼前。
從玄武手中扶過昌浩,六合往岸邊走去。
太陰和成親正茫然佇立在岸邊。
太陰,妖獸解決了嗎?
面對站在水面上的玄武的提問,太陰慌張地點了點頭。
嗯,嗯。解決了,說起來,那是怎麼回事……
難道……是騰蛇嗎…………?!
對於因為震驚而發抖的成親的問題,玄武和六合默默點了點頭。
太陽完全消失在海平線下,而比西陽更加鮮紅的火炎,將天空全部染成了緋紅色。
傲狼現在異常的狼狽。
這是什麼……!?
覆蓋全身的長毛被火炎瞬間燒光,裸露出來的身體都被火炎迅速淹沒,簡直就像是被活生生打進地獄一樣。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到底是因為什麼使他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記憶倒流應該只會使他的心崩潰,讓他心生混亂,引發新的爭斗。
但是,妖怪的迷惑還沒有解開,騰蛇所發出的煉獄之火已經將它的身體消滅。
你,你這家伙,再這麼下去的話………………
傲狼的悲鳴被熱浪所吹散。
火炎更加的猛烈,從傲狼的四肢開始沖入它的體內,將他的骨頭燒成黑炭。熱量使周圍的海水蒸發,蒸發出的熱氣使傲狼更加的痛苦。
終於,傲狼的身體完全被猛烈燃燒的火炎湮滅,消失不見了。
在水中抓住騰蛇的勾陣,即使以神氣作為防御,也無法抵擋那刺痛全身肌膚的火炎的威力。
十二神將之中最凶暴,如果不加以封引的話擁有遠遠凌駕於自已實力之上的火將騰蛇。
在結界的對面,被火炎包裹著的怪物的身體已經被完全的消滅了。
但是,騰蛇的火炎並沒有停止,相反火勢卻越來越激烈,比剛才更加強大。
騰蛇…………!
在勾陣的耳朵裡,再次回響起當年騰蛇傷害了晴明之後,那痛切而悔恨的聲音。
如果,如果我再次像這樣的話,你無論如何都要制止我。就算殺了我也要制止。
但是她並沒有像朱雀那樣能夠殺掉神將的力量,不過能夠與騰蛇抗衡的實力她還是擁有的。
剛越過玄武的結界,勾陣便感覺到一陣灼熱的斗氣向她襲來。斗氣伴隨著銳利的熱浪,把她的身體割得遍體鱗傷。
被劃破的額頭上流下的鮮血滴進眼睛裡,臉頰也好,手腕也好,肩膀也好,勾陣的全身都被劃出一道一道的傷痕。
弄壞了女人的相貌,這就是你的實力嗎,騰蛇!
她帶著淡淡的微笑把手放在結界壁上,非常熱。一種好似燃燒起來的感覺從手掌中傳來。
騰蛇的請求再次在她耳邊響起,勾陣的雙眸因為猶豫而瞇了起來。
“竟然敢弄傷女人的臉,這個代價是很高的,騰蛇!”
勾陣淺淺一笑,然後毫不介意地伸手放在結界壁上。好熱。手掌被燙燒著,仿佛可以聽見那滋滋的聲音。
騰蛇那懇切的祈求在耳邊回響著,勾陣不禁瞇起雙眼,像在拼命忍耐住某種難耐的感情一般。
騰蛇曾經說過,如果無法制止他的話就把他殺掉。
“……即使如此……”
然而晴明卻說了,絕對不能殺騰蛇。
而且,昌浩也絕對不希望自己這樣做。
他曾經說過,痛苦的事情沒有必要去記住。
“不過,應該有一些事情,就算無論多麼痛苦,通得心都快要崩潰也好,也絕對不可以忘記的啊……!?”
十三年前的邂逅改變了你,正因為你忘記了這一點,所以心才會冰封到如此地步。
那個孩子也是一樣,帶著創傷的心正在發出悲鳴,他卻偏要把它隱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看見。
要是晴明看到現在的你的話,一定會歎息吧。
“要是可能的話,我還是想避免和你兵揭相見啊……”
聲音在回蕩。那孩子在大聲叫喊著。他的心在哭泣。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
我已經決定要留在你身邊了。
我曾經發過誓,只要你希望的話,就算我的心為之破碎也在所不惜。
按孩子現在在哪裡?
那孩子——
不,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
我記得那一雙帶著堅強、不懂得退讓的眸子。記得那會讓看見的人都為之放松的燦爛的笑臉。記得他那充滿活力四處奔跑的身影。
而且,也記得當他看見我的時候,開口呼喚我的名字的聲音。
——小怪……
沒錯。
“…………”
騰蛇的眼中,亮起了一死靜寂的光芒。
那孩子的名字是——
“……昌……浩……”
某蝶:啊∼終於到了最想打的部分了,蓮SAMA恢復了記憶,也即將接近尾聲了……啊,蓮SAMA你終於恢復記憶了,你終於恢復記憶了,你終於恢復記憶了…………………………幸福地抽過去)
——————
勾陣瞪大了眼睛。
圍繞著騰蛇的灼熱斗氣,突然在一瞬間鎮靜下來了。
“停住了……”
水蒸氣碰到玄武的結界壁,遇冷變回水,然後吸收了仍然飄蕩在四周的熱氣之後再次受熱,劇烈沸騰起來。
溫度不同的水混合起來產生了奔流,激蕩起波浪。潛入了彼此沖突的水流之中的勾陣發現了隨波逐流漂浮著的騰蛇。
奔騰著的水流推壓著身體,讓人難以前進。
如果使用神通力壓制水流流動的話,水就會突然靜下來,可是這種方法並不持久。
“要趁現在……”
勾陣伸出手撥開靜止的水,好不容易抓住了騰蛇的手臂。
————————
喜歡看紅色的天空。
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天空會有這樣的顏色,於是,帶著滿腔的好奇,向無事不知的爺爺提出了這個問題。
“爺爺,為什麼天空會變成紅色的呢?”
在晴朗的白天,天空是一望無際近乎透明的蔚藍。
到了夜晚,就會變成一種沉重陰暗的暗藍,包圍一切。
在蔚藍和暗藍之間的顏色,應該是更為陰暗的顏色嗎?
祖父聽完幼小的自己得出的結論以後,瞪大了眼睛,仿佛很有趣似的點了好幾次頭。
“這樣嗎這樣嗎。呵呵。原來如此。嗯,是啊……”
爺爺讓小小的他坐在膝蓋上,一邊溫柔到笑著一邊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伸手摸著他的頭,說道:
“……這個嘛,因為太陽他非常非常溫柔,很喜歡人啊……”——
茫然抬頭看著天空,滿眼盡是那赤紅的光輝。
身體被一種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的奇妙記憶。所以,接下來是……
變得通紅的天空。
昌浩記得,有一雙眼睛,和這天空的顏色一模一樣。
啊,是晚霞的顏色呢——昌浩在心裡想。所以,所以這個人肯定也像晚霞一樣,心裡充滿著溫柔。肯定是這樣的。
在視野的一角,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
在模糊不清的世界之中,一雙晚霞色的眼睛正充滿擔心地俯視著自己。
“喂喂,你沒事吧?”
啊……
昌浩瞇起了眼睛。
雖然自己做過不少夢,可是從沒有夢見過小怪開口跟自己說話,有的只是把他那啊晚霞色般的眼睛靜靜地望向自己,僅此而已。
“……小怪,你在和我說話啊……”
“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半吊子的你的專屬顧問嘛,跟你說話是理所當然的啊!”
晚霞色的眼睛讓快樂地笑了起來。
看到這雙眼睛讓昌浩一下子高興起來了,於是還口道:
“啊,真是的,你還真是一點都沒有變啊。”
要是能一直一直待在這夢裡面就好了————
躺在岸邊的昌浩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怎麼辦?這附近有藥師嗎!?”
雖然太陰激動到提出了問題,可是誰也沒有回答。
“昌浩、昌浩、沒事吧、振作一點啊……”
耐心到呼喚著弟弟名字的成親的臉也因為考慮到最壞的情況而失去了血色。
“……火……?”
六合和玄武突然感覺到風向有變,連忙回頭看著海。
剛才劇烈燃燒著的煉獄之或突然鎮靜了下來,被玄武的結界壓了下去。
當火焰完全消失之後,玄武的結界完成了任務,因為灼熱的火焰而沸騰的水開始冷卻,恢復到原來平靜的海面。
“……騰蛇和勾陣怎麼了……”
騰蛇先不說,剛才的那股火焰,即使是勾陣,也不能保證會安然無恙。
難道……
太陽能和玄武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一直盯著水面看的六合發現水開始不自然地搖蕩起來。
映照著夕陽變成金色的海面高高隆起,勾陣扶著騰蛇出現了。
“……這次我還真以為沒救了呢……”
勾陣歎了一口氣說道。六合伸出手去幫忙把騰蛇拉了上來,然後把手遞給勾陣。
騰蛇的表情一面茫然,雙手撐著地面,不斷大口大口到吐著氣。額頭上的銀冠已經不知所蹤,金色的眼睛像在找尋什麼似的不斷游走。
最後他的視線集中到一點。
埡口無言的太陰和玄武,跪在地上的成親,以及躺在他們面前的孩子。
沒錯,就是那個孩子。那個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忘記的孩子。
騰蛇拼命移動著僵硬的嘴唇,努力擠出了聲音——
“……昌……”
他掙扎著站起來,搖搖晃晃到邁動著雙腿走到孩子的旁邊,跪了下來。
金色的眼眸扭曲了。
“……昌浩……!”
坐著的小怪突然豎起了耳朵。
“嗯?喂,有人在叫你呢。”
“啊?”
昌浩側著耳朵,可是什麼也沒有聽到。
“叫我?誰啊?”
他這麼一問,小怪笑著瞇起了一只眼睛。
“這麼嘛,是誰呢……啊,你聽,他在拼命叫呢。你還是快點回去吧。”
“啊?可是我回去就見不到小怪了啊……”
小怪搖了搖尾巴。
“不不,沒有這回事啦。嗯,說不定真是這樣……因為我的話是不能叫你的名字的……”
“……為什麼?”
“這個嘛……”
小怪露出了沉穩的笑容,站了起來。
“你要去的是這一邊。你看,天空是通紅的吧?只要朝著那個方向走,就會看見那個人了。”
小怪用前足指了指前方,然後轉身向著相反方向跑去。
無論昌浩怎麼呼叫,小怪也沒有回頭,就這樣消失了身影。
“……是誰在叫我啊……”
究竟是誰呢?
昌浩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赤紅的天空。
然後是一把比天空的顏色更為鮮艷的頭發,一張精悍的臉,正在低頭看著自己。
啊啊……
昌浩歎了一口氣。
這個肯定也是個夢。
形狀優雅的嘴唇正一邊顫抖著一邊輕聲低語。那清晰的發音,無疑是在叫著自己的名字。
昌浩眨了眨眼睛。
為什麼呢?眼角一陣溫熱。明明再想看清楚一點的,可是視野卻越來越模糊了。
這肯定也是個夢。
因為這一把聲音,自己絕對不可能會呼喚自己的名字了。
昌浩抬起手臂,把手伸了出去。對方那微微顫抖的指尖上長著尖銳的指甲,昌浩經常想,這麼尖的指甲會不會抓傷他自己呢。
昌浩握著那手指,感覺到指尖上傳來對方的體溫,他靜靜笑了。眼角有冰冷的液體滑落的感覺,讓他覺得不可思議。
好溫暖。
昌浩瞇起了眼睛。
啊,好幸福。
真是一個幸福的夢啊————(某蝶:聽廣播劇就是在這裡哭的一塌糊塗了,還有後面也是)
那握著自己手指的冰冷的手,漸漸失去了力氣,滑落到地上。
“昌浩……!”
無論騰蛇怎麼喊叫,昌浩再也沒有動過。
“不可能、昌浩、喂……!”
騰蛇已經近乎狂亂了。勾陣伸出手,用力往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某蝶:其實偶很早就想這麼做了……被PAI)
玄武和太陰嚇得馬上臉色青白到後退了幾步。
可是和他們預想不同的是,騰蛇被勾陣這麼一巴掌打得生疼,終於清醒過來,茫然地看著勾陣。他的額頭和臉頰上都帶著傷痕,看上去十分憔悴。
然後他的視線開始緩緩到往下移動看著已經失去意識的昌浩那像是熟睡的臉。
孩子臉上依然殘留著的一絲笑容,在他的心中挖出了一個深深的洞。
“……我……究竟……”
現在的他腦中不斷閃過的是中了縛魂之術的種種淒慘光景。騰蛇伸手捂住了嘴角。
“……我究竟……!”
之後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勾陣看著這樣的騰蛇,用嚴厲的語氣說道:
“你是個無可救藥的蠢人。……不要讓我反復說這句話。”
在五十多年前自己也向騰蛇說過同樣的話。勾陣伸出手,拍了拍低頭垂下了視線的騰蛇的肩膀。他那魁梧的身軀,現在看來卻是那麼的渺小脆弱,真是不可思議。
“……不管怎樣,先把昌浩帶離開這裡吧。得讓他好好休息才行……”
六合抱起昌浩放在成親背上,然後就和太陰、玄武三人隱形了,和成親一起離開了海邊。
勾陣低頭看著騰蛇好一會兒,不過覺得自己還是不在比較好,於是也邁步離開了。
“要是想通了的話就回來吧。……要是他醒來的時候看見你不在的話,更會以為眼前的一切都是夢了。”
騰蛇的肩膀輕輕動了一下。勾陣看看他,然後慢慢消失了身影。
赤紅色的天空,徐徐染上了暗色。
——呼喚了他的名字之後,他就往這邊看了。
然後緊握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的那個嬰兒……
毫不回避到看著可怕的十二神將,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
這個情景,和十三年前簡直絲毫沒變。
那孩子緊緊我住自己伸出去的手,看著騰蛇,笑了。
那孩子明明已經清楚明白到知道,我究竟做了些什麼,卻還是……
那孩子結束了騰蛇的一生中的漫漫長夜。
即使知道那是一雙曾經粘滿鮮血的雙手,還是伸出手來緊緊握住沒有放手。
“我……”
騰蛇雙手捂面,像是吐血一般吐出了悲痛的話語。
第十一章
全身被火焰燒焦的傲狼結果還是在快要粉身碎骨之際勉強從火焰中逃了出來,撿回了一條性命。
它好不容易到達內海的對岸,爬上了水面,終於松了一口氣。那燒得破破爛爛的身體,只要再花一些時間療養一下,吃點食物的話,總有一天能恢復吧。
“只要躲起來休息一段時間……”
“這個看來沒什麼可能了啊。”
傲狼聽到這個聲音,立刻像被一雙看不見的冰手抓住了似的全身僵硬了。
然後它顫抖地抬起頭。
在對岸的巖石上,以夕陽為北京,坐著一個身影。那張臉由於逆光的關系,看不清楚,可是傲狼即使不看臉,也已經知道他(她?)是誰了。
“你、你、你是……晶霞!”
那個曾經把傲狼封印在深海的仇人坐在巖石上,露出了冷冷的笑容。
“雖然我不知道是誰解開你的封印,不過如果你一開始就乖乖回到西邊的國家的話,說不定還能保住那跳小命……”
銀白色頭發映照著夕陽的光芒變成金色,迎風翻飛。那看著妖怪的雙眸,猶如月影一般的青灰色。
晶霞慢慢地站了起來。
“傲狼,我現在十分後悔,要是那個時候我不嫌麻煩,把你收拾掉就好了。”
“不要說笑了!像你這種水平想收拾本大爺嗎……!”
“我本來一直隱居不露面的,現在卻因為你的關系不得不出來了。所以你的罪還真是不輕啊。”
隱藏在逆光之中的臉露出了笑容,冷酷的笑容。
他伸出了白皙的手,輕輕放在傲狼的身體上,然後開始注入力量。
光是如此,傲狼的身體就已經感覺到一股強大的靈氣了。
“……你……在……干……什麼……!?”
傲狼還沒有說完,那巨大的身體已經開始發出吱吱的聲音。崩潰了。他3一邊聽著筋肉和骨頭粉碎的可怕聲音,一邊慘叫起來。在那余音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傲狼的身體已經伴隨著靈氣崩潰,化作微塵沉入海底。(某蝶:怎麼覺得這個角色就是為了讓紅蓮恢復記憶,然後紅蓮恢復了以後就可以把它給解決了——/////)
而那個輕輕揮動右手,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傲狼的妖,遠遠地眺望著對岸。
數百年前為了封印住傲狼,他建了一個祠堂。是對方先挑釁的,他也就回應了。要殺掉它的話實在太麻煩,而且只要它不再吵著自己就行了,所以他就把它封印了,要是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一開始就斬草除根的好。
被傲狼破壞了心靈的人,不可能再恢復原狀了。
不過,當時被人稱做神的妖想到——即使對於人來說無法半到的事,神的話,就有可能實現。
本來,不管當初解開傲狼封印的人是誰,自己也應該盡快逃離這裡才對。
“……不過那樣做的話,就未免太沒有責任感了。”
這樣做的話自己也未免太沒有人性了,畢竟就是因為過去的自己太怕麻煩,才會釀成今日的慘劇。
“即使如此……”
晶霞的視線仍燃停留在對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真是頭疼啊……看來事態變得麻煩了……”
回到宅邸的成親向野代重賴報告了這個情況之後就直接回到了分配給自己的房間,可是昌浩還是沒有醒過來。
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看來並沒有大礙,提問也已經恢復正常,剩下的就知識等他恢復意識了。
“不過,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擔心的吧。”
成親坐在昌浩旁邊,歎了一口氣,感覺到身後的氣息,回過頭去。
角落裡,全身雪白的小怪正站在那裡。只見他把頭埋得低低的,感覺上搞不好馬上會消失,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
成親眨了眨眼,露出了難以形容的表情。雖然自己有很多話想所,可是在這種時候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話,那對方也未免太可憐了。
所以,他說出口的是別的事——
“——不要呆在那種地方了,再靠過來一點吧。”
小怪的脊背麼猛地顫動了一下。雪白的四肢慢慢移動著,像是要躲進成親的影子般走了一下又停了下來。
成親想起昌浩把他的這個姿態半帶玩笑的稱作是“小怪”。可是就算是成親跟著這樣叫,騰蛇要不是無視不理睬的話就是狠狠地瞪自己一眼。
老實說一直都對騰蛇懷著一絲恐懼,即使現在這一點也還是沒有改變。不過,現在他在騰蛇身上感覺到另外一種東西,這也是事實。
他所知道的騰蛇,和昌浩所熟悉的騰蛇,雖然是同一個人,不過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昌浩的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成親連忙看著他,只見他那白皙的眼瞼抖動著睜開了,定定到看著茅草搭成的屋頂,然後慢慢地移動著視線,發現了就在自己身邊的成親。
“啊……哥哥……”
“覺得怎麼樣了?”
昌浩淡淡地露出了笑容。
“沒事了……我……做了一個夢……”
昌浩說道。那語氣像是小孩子在一邊拼命想著什麼一邊自言自語似的。成親瞇起了眼睛,輕輕地點點頭。
“是嗎?……是個好夢吧?”
這麼一問,昌浩十分高興地笑得更燦爛了。
“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即使是夢也好,我一直都想再見他一次……”
“那就好……”
成親伸出手去摸了摸昌浩的額頭。昌浩也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那真的是個非常幸福的夢,幸福得連回想起來都禁不住想哭。甚至覺得,有這個夢已經很足夠了。
“昌浩,哥哥去看看村裡的情形,你自己在這裡乖乖休息,知道嗎?”
浩點點頭,深深到吐了一口氣。全身像是被灌了鉛一般沉重。
成親走出去之後,寂靜開始充滿了房間。
現在究竟是什麼時辰?自己究竟睡過去多久了?
昌浩慢慢地抬起脖子,想看看走廊外面的天空,判斷一下時間。突然,他呆住了。
小怪正靜靜地站在那裡。
縮在角落裡的他埋著頭,一動不動。
他究竟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呢?自己完全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
昌浩連忙把快要說出口的“小怪”這兩個字吞了回去,然後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開口叫喚道:
“騰蛇……怎麼了?”
小怪的身體猛到顫抖了一下。他仍然低著頭,一絲冰冷而微弱的聲音飄進了昌浩的耳朵。
“……蓮……”
“嗯?”
昌浩沒有聽清楚。
小怪再一次,用比剛才有力的聲音,重復了一遍。
“……叫我紅蓮。”(某蝶:聽廣播劇的時候就是從這裡開始哭TOT)
砰——昌浩的心髒猛地狂跳了一下。
“我不是說過了嗎,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低著頭的小怪拼命地擠出了聲音說道。然後他再沒作聲,渾身顫抖著等待著昌浩的回答。
“…………”
昌浩看著屋頂。
——這裡,還是夢境。
這個夢是如此的幸福。太幸福,太過於幸福,所以心底裡在不斷地祈求,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降臨這間房中的沉沒沉重地呀在心上。小怪實在無法忍受下去了,再次吐出了顫抖的聲音。
“……我……”
可是,他再也說不下去了。要說的話太多。要告訴他的事情也太多。
可是,自己竟然用這雙手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明明立下誓言,說永遠不會再犯錯誤的。
結束黑暗的陽光。在那陽光照進黑暗之前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稱為拂曉。在遇見昌浩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是眼前的這個孩子,結束了他的漫漫長夜。一直以為永遠不到來的拂曉,終於來臨了。
自從這個孩子生下來之後的這十三年間,把所有之前經歷過的黑暗都一洗而空,還余下了很多光芒。然而——
突然,輕輕的聲音打破了沉沒。
“……我……”
小怪心驚膽戰到屏住了呼吸。不管昌浩說什麼,自己都沒有反駁的權利。因為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我現在已經看不見妖魔鬼怪之類的東西了……”
低著頭的小怪的眼瞼一下子僵住了。
它慢慢抬起頭,只見昌浩正直直地看著自己。
“看不見……!?”
昌浩向著一臉愕然的小怪點點頭,然後繼續說道:
“六合和太陰他們為了照顧我,故意讓我能看見他們。可是妖魔鬼怪卻看不見。這下可麻煩了。因為,我要成為一個陰陽師的啊……”
“不過……”昌浩淡淡地笑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卻可以可以看見小怪呢……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這樣……”
昌浩的陰陽眼才能到十三歲為止,都被祖父安倍晴明所封印。
當小怪從樹上掉下來的時候,本來昌浩的眼中,也應該看不見他的身影才對。
可是卻清楚的看到。他不爽地回頭看著自己,皺起眉頭。
“即使你已經不記得我,還是以這個姿態出現在我面前……只有小怪你,我一直都看得見……”
在說著話的時候,喉嚨不禁發抖了。
小怪的眼睛。晚霞色的眼睛。充滿溫柔紅色的眼睛。就像那夕陽的晚霞一樣,充滿了溫柔。
昌浩想看清楚那雙眼睛,可是世界像被薄紗一般,怎麼也看不真切。
“我一定會成為陰陽師的。雖然看不見妖怪會有所不便,可是我一定會的……因為我和紅蓮約定過了,一定會加油……所以……”
昌浩瞇起了眼睛,一滴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小怪,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屏住呼吸的小怪的耳中回響。
——你來當我的眼睛好了——
一年前的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昌浩這樣說過。
現在,春天也馬上要結束了。
發生過很多事,體會過各種感情。
痛苦,苦澀,悲傷,憤怒。
經歷過如此多的感情之後,昌浩再次重復和當初一樣的話。
“我們一起回去吧。彰子還在等我們呢。她總是問我,小怪什麼時候回來……所以如果我不帶你回去的話,她一定會生氣的……”
小怪聽著,閉起了眼睛。昌浩繼續說道:
“我們一起回去吧。我不能沒有小怪啊……”
黑暗之中,小怪那紅色的眼睛閃動著光芒。
昔日小小的嬰兒的面影,重疊在因太過疲勞而再次入睡的昌浩的臉上。
小怪眨了眨眼。
——小怪,你為什麼會是怪物的模樣呢?
呢是很久之前他曾經問過自己的問題。
紅蓮顯現的是異形之姿。
它有著像貓一樣大的身軀。全身覆蓋著白毛,四肢的前端長著五只爪子。額頭是有著紅色的斑紋,看上去就像是花一樣。耳朵很長,一直垂到後面,脖子周圍有一圈突起,就像是勾玉的項鏈。
還有,那大大的眼睛像通透的彩霞的顏色一般赤紅——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即使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昌浩也還是能看到他的這個身影。
“……看不見的話,不就沒意思了嗎……”
之所以全身雪白,是因為希望能被純潔無垢的孩子喜歡。
那小小的身體,是為了不讓孩子感到害怕。
這個把凌厲可怕的真正面目所擁有的神氣封印起來,像是枷鎖一般的異形之姿,全都是為了孩子。
然而。
眼睛卻是血一般的赤紅。那是騰蛇所犯下的罪的顏色。是他所犯下的永不消失的罪孽的證據。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這個孩子卻說——
小怪眼睛的顏色好像晚霞呢……
然後看到感到驚訝的小怪之後,笑著回答:
——真的,就好像把晚霞剪下來一塊似的呢……(某蝶:看我們的昌,多麼純潔∼)
昌浩說,夕陽之所以會是紅色,之所以會在黃昏的時候染紅晚霞,是因為太陽本身很溫柔。
為了人們,一整天照耀大地,有了馬上就能躲起來的意向,所以在最後的時候,放松了自己。所以夕陽才會那麼紅,天空才會那麼輝煌。
“………………”
溫柔的顏色。這孩子說,這雙眼睛是晚霞的顏色。
夕陽是溫柔的,所以,這雙眼睛中映照出來的,也是溫柔。孩子笑著這樣說。
這一句話幾乎讓他產生了錯覺,以為自己那永遠不會消失的罪孽,一瞬間被原諒了。
——你來當我的眼睛吧……
自己的罪孽是如此深重。背負著這一切沉重地壓在心上,永不愈合的傷口化膿流血,不時讓自己感覺到痛苦。本來以自己這一身骯髒的罪,根本連留在人們身邊也是不被允許的。然而……
只要你希望的話,我會一直留在你身邊。
只要這樣子,能讓你感覺到哪怕一點幸福的話。
就算我再犯下罪孽,你也會照亮覆蓋在我身上的黑暗。
我如此相信——也如此祈求。
成親手舉著火把,向著村子走去。
罪魁禍首的妖怪雖然已經被騰蛇收拾了,可是犧牲的人也不可能因此恢復原狀。那個妖怪恐怕是破壞了人心,砍斷了記憶了。
該跟昭吉和彌助說些什麼才好?不管自己怎麼說,都可以遇見到那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定會哭泣不止。
成親不禁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惡心。不管如何進行修行,無法做到的事情總是壓倒性的多。
“所以我才會選擇簡單的作歷之道……”
半帶著歎息說完之後,成親繼續往前走。到了昭吉他們住的地方後,到昨天為止都沒有火光的家中傳出來陣陣明朗的笑聲。
成親不禁啞然了。
“怎麼回事……?”
孩子們注意到屋外有松明火把的火光,於是探出頭來,看到成親的臉後一下子亮了起來。
“啊、叔叔!”
“那個大哥哥呢?已經沒事了嗎?”
成親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一臉不解地慢慢點了點頭。
孩子們的身後出現了一名女子。
“怎麼了?”
“媽媽,這個叔叔是從都城來的大人物哦!”
“就是這個叔叔和一個大哥哥收拾了妖怪,媽媽才能變回原樣的哦∼!”
孩子們一臉興奮地圍著自己身邊的母親嘰嘰喳喳地說著。
“啊,原來是這樣嗎……真是謝謝您了。”
“不、不……”
完全出乎意料地拒絕了他們的挽留到村裡各家受害者家裡去了一趟。
大家都好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大家都知道成親是從都城來的陰陽師,所以每一家都對他感激涕零,這讓成親產道十分不自在。
最後到的是解開了祠堂封印的罪魁禍首佳代那裡。
佳代仍然躺在床上,可是向著成親露出了笑容。原本像是人偶娃娃一般僵硬的臉已經完全沒有了蹤影,表情活潑,十分可愛。
“那個,雖然是秘密,不過,有神仙來過我這裡呢。”
佳代小聲地在成親的耳邊說著,小心翼翼不讓父母聽見。
“他說不能告訴別人的。不過叔叔你是救佳代的恩,所以神仙說可以跟叔叔說……”
據說佳代恢復意識的時候看見面前站著白色的神仙,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笑著跟她說——
——我實在對你過意不去啊……
“神仙是救了佳代的人,其實用不著道歉的呀……”
少女說著,嘻嘻地笑了。
成親出了村子,在回野代宅邸的途中混亂地抱著頭——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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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屋的屋頂上,十二神將正集中在那裡打發著時間。
現在這種時候到騰蛇和昌浩身邊去的話實在不妥,搞不好的話會被騰蛇一把火燒了。(某蝶:不懂的人還以為他們在XXOO……
“果然現在的騰蛇的話一點都不可怕呢∼”
太陰說道。
玄武也目無表情地表示同意。
“嗯,我也這麼覺得。”
“那麼,究竟是哪裡不同了?”
盤腿坐著的勾陣看到太陰不解的樣子露出了淡淡的微笑。臉上和身上還帶著傷痕,看來要完全愈合的話還需要一段時間。不過,被騰蛇的火灼燒只受了這麼一點小傷的話算是不錯了。要是弄不好的話會造成全身大面積的燒傷,甚至被火焰吞噬生命不保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六合還是和往常一樣保持沉默。他的胸前掛著一塊紅色的勾玉。勾陣看到之後饒有興趣地瞇起了雙眼。
他記得跟妖怪對峙的時候,他還是什麼也沒有戴的。
“一直放在懷裡了嗎。原來如此。”
她小聲的自言自語。六合似乎發覺了什麼看了她一眼,但是結果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和玄武交換了一大堆意見的太陰突然沉默了。
“太陰?”
太陰噓的一聲把手指放在玄武的嘴唇上,然後側著耳朵像在注意聽什麼。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甜頭,然後轉向六合。
“六合,晴明有話傳來。”
六合黃褐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一下。
“他說有話要你幫他到道反聖域那裡通傳一下。具體內容用玄武的水鏡跟你說。”
六合和被指名的玄武站了起來,到別的地方聽晴明的傳話去了。
屋頂上只剩下太陰和勾陣兩個。太陰坐到了勾陣的身邊。
自從來了出雲之後,好像還是第一次看星星。
勾陣靜靜地向抬頭看著天空的太陰搭話道:
“……你想知道現在的騰蛇不可怕的理由嗎?”
太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回頭看著勾陣。
“你知道!?”
“只是猜測而已。”
“猜測也行!”
勾陣點點頭,像是要追溯記憶一般瞇起了眼睛。
“………當然我聽說的並不是完全正確的……”
已經可以搖搖晃晃地走路的昌浩,攀著晴明的手臂哈哈地發出了清脆的笑聲。
晴明用手輕撫著他的頭,用故作認真的表情對他說道:
“昌浩,聽好了哦,我是爺爺,來,說爺——爺——”
“……現在哪有這麼快就會說啊……”
難得在晴明身邊現身的騰蛇沒好氣地說道。其實這個時候勾陣也在這裡,不過她覺得沒必要,所以也就沒有現身了。
凶將的神氣無論怎麼壓制,只要一現身就會自然散發。眼前有小孩子在的時候,她總是會考慮到這一點。
而關於騰蛇毫不顧忌地現身這一點,勾陣並不打算說些什麼。反正晴明什麼也沒有說,可能根本沒有在意這一點吧。
應該是想法不同而已。
晴明回頭看著騰蛇。
“紅蓮,教育可是越早越好的啊,而且你看,他自己也很想學嘛。”
已經可以蹣跚挪步的昌浩正努力地啊嗚啊嗚地呀呀學語。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爺——爺——”
“嗯……呀……”
“是爺爺,爺——爺——”
“爺……爺……?”
晴明看著側頭看自己的昌浩,不禁笑著點點頭。
“哦哦,昌浩還真是聰明。好厲害哦,學說話學得比成親昌親還快呢,這孩子將來一定很有頭腦……”
晴明不停地自顧自說著,眼角的皺紋因為笑容而加深。騰蛇看著他的背影,低聲說道:
“……笨蛋爺爺……”
“你是不是說了什麼?”
“不,什麼也沒說。”
騰蛇的眼睛連忙移到別處。晴明瞪了他一眼,然後把嘴巴湊到昌浩旁邊。
“聽好了,昌浩,那是紅蓮哦,紅蓮——”
“喂喂,所以我不是說了嗎,現在的他怎麼可能會叫啊——”
“你別吵好了。紅蓮,紅蓮,是紅蓮哦,昌浩。”
昌浩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看騰蛇的臉,開始搖搖晃晃地邁開步子,走向騰蛇。
啊啊,這樣走要不摔倒還真難啊。勾陣倚著柱子看著,心裡想。只見昌浩一步一步地走著,向騰蛇伸出了手。
“……嗚……啊……”
“啊啊,是、是——”
騰蛇帶著苦笑伸出手去。昌浩直直地看著他,笑了。
“……蓮——”
晴明瞪大了眼睛。
“呵呵……你看,你看,這不是很聰明嗎?”
晴明一臉喜歡地笑著說道。
另一方面騰蛇因為吃驚而呆在當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樣的臉勾陣還是第一次看見。騰蛇也有露出這種傻傻樣子的時候啊。
在勾陣正在感動的時候,騰蛇露出了復雜的表情,瞇起了眼睛。
“…………什麼事呢,昌浩?”
只見他抱起好不容易挪到自己身邊的孩子,笑了。
勾陣看到他的笑容不禁驚訝得忘記了呼吸。
露出和跟敵人對峙的時候那殘酷的冷笑完全不同的沉穩笑容的臉。
昌浩十分高興地伸手要去摸他額頭上的金冠的時候,騰蛇連忙把手遞開讓他離遠一點。可是緊抓著金冠不剛的小孩子的手異常有力,騰蛇不禁吃了一驚,可是仍然笑著——
太陰聽了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勾陣早就預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側著頭道:
“也許之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可是,我第一次看到騰蛇那麼開朗的笑容……”
口齒不清的孩子,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而且,不是他原來的名字“騰蛇”,而是晴明給他取的別名“紅蓮”。
昌浩從一開始,就把騰蛇稱作“紅蓮”了。
“晴明的口頭禪不是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嗎?那個名字是晴明的心願,而昌浩把它實現了。我是這麼覺得的。”
於是,騰蛇改變了。改變到另人震驚的程度。
太陰抿了抿嘴唇,不作聲了。只見她雙手抱著膝蓋,把臉埋在裡面,陷入了沉思。
“…………我很怕騰蛇,自從道反一事之後到現在,一直都很害怕。”
太陰說完抬起頭看著勾陣,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晴明從來沒有給我們起過別名,我也知道沒有的話會更好……可是,勾陣,晴明起的名字,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呢?”
勾陣聽見她這麼一問,眼內微微晃動了一下。感情的浪花在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眸中一閃而過。
“——嗯,如果要比如的話,那就是絲綿一般的咒縛吧…………”
無聲,亦無痛楚。
溫柔地束縛著,就像是無形的枷鎖一樣。
可是,卻是如此的溫柔而充滿善意,讓人不禁沉醉。
雖然是十分抽象的說明,不過看來太陰已經理解了個種意義。她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再次抱起了膝蓋。
“……我真的很怕騰蛇,不過、不過……
每當晴明,還有昌浩,呼喚著“紅蓮”這個名字的時候……
我就會覺得一點點,雖然只是那麼一點點,那種害怕的感覺就會變淡……”
她那小聲的話語隨風飄散。
勾陣默然地閉上了眼睛,伸出手輕輕地摸著埋在膝蓋上的太陰的頭。
很久很久以前,一顆凍結的心被賦予了一個新的名字。
那仿佛是把悲傷的感情融進了祈求之中一般——
呼喚那個名字的聲音,就像是灑落在極寒之地的陽光一般,帶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