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夏天,卻是那麼的寒冷。那幼小的孩子在哆哆嗦嗦地顫抖著。被拴在樹上的身體變得僵直,只是在一味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在安靜得會產生耳鳴的寂靜中,不時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敲打釘子的聲音,每迴響一次,就毫不留情地在孩子心裡刺下一刀
當……
爺爺,爺爺,為什麼……
好黑,好冷,好可怕……
是誰——耳朵閉塞身子僵硬的昌浩突然感到了一絲溫暖,他睜開了眼睛。在含著淚花的朦朧的視線裡,出現了一個白色的身影。昌浩眨了眨眼,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魔君?」
魔怪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上了昌浩的肩膀,用靈巧的尾巴撫摸著她的臉龐。待著銳利爪子的前腳輕輕地敲著昌浩的腦袋,細長的耳朵逼近到昌浩的臉上。
「冷靜下來,這只是黑暗而已。昌浩,周圍什麼東西都沒有。而且……」
魔怪的尾巴突然打向昌浩的鼻子。
「我在你身旁。」
——爺爺,爺爺……
那孩子把頭埋進膝蓋裡,封閉著耳朵,身體也僵硬起來。在他的旁邊,有一個人看不見的鬼。
那原來靠在樹幹上的貴走到昌浩身旁跪下,不斷地撫摸那孩子的頭。
「昌浩,不要哭,不要害怕……」
孩子聽不到鬼的聲音。那個時候,那孩子見鬼的能力消失了,所以即使被撫摸著也不會發覺,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即使是那樣,那個鬼——紅蓮,仍舊不停地撫摸著昌浩的腦袋安慰著。
昌浩,沒問題的。我就在你身邊,不用害怕。你並不是獨自一人,所以不要哭了。直到昌浩睡著為止。拭去昌浩眼角的淚水,把他的頭放上自己的膝蓋,紅蓮一直在輕撫著他——
「沒有什麼值得可怕的吧?」
當……
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昌浩直直的望著那像晚霞一般的瞳孔眨了眨眼。邊顫抖著邊作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直到呼吸順暢為止。
——爺爺——好討厭……
因為,他沒有來接人家。一直在黑暗中等待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即使天亮醒過來的時候,身旁還是空無一人。我被拋棄了……這個想法把幼小的心靈絞緊、撕碎了。傷口被深深地、深深地挖掘出來,殷紅的鮮血往外溢出……昌浩捏緊了拳頭。黑暗……好可怕。因為,這個黑暗讓我回憶起了當時的事情。自己被背叛了,被拋棄了。貴船的黑暗在記憶深處的傷痛牽引了出來。討厭獨自一人。因為,那個時候的痛感和絕望在腦海中甦醒過來了。身體……動不了。變得僵硬,不停地顫抖,不能隨心所欲地活動。
——但是
「……彰子……在等著我……!」
昌浩突然咬緊了嘴唇。好可怕,好可怕。貴船的黑暗好可怕。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恐懼被揭露出來了。但現在,昌浩更害怕失去彰子。如果再不去的話彰子就會被殺。被窮奇用爪子撕裂,用牙齒啃咬。
當……
從遠處傳來的釘子的聲音刺進了昌浩的心裡。在大內裡多次聽到的傳言。丑時之際在貴船神社裡舉行——穿著白衣的女鬼在施行詛咒。
——今天晚上能實現願望了……那露出了淒絕笑容的圭子的生靈。昌浩顯示出必死的決心站了起來。僵硬的全身發出了悲鳴。被鶚弄上的背脊火辣辣地痛了起來。
當……
拚命地抬起頭,昌浩死死地盯著聳立在眼前的貴船山。
異邦的影子就潛伏在裡面————抬起渾身發軟的腳,昌浩往前踏了一步。
「……必須阻止……」
「阻止什麼?」
昌浩用顫抖的聲音回答了魔怪的提問。
「阻止窮奇……還有圭子小姐的詛咒……!」
魔怪的臉上現出了驚愕的神色。
昌浩的臉上還沒恢復血氣,臉色蒼白地繼續說了下去。
「詛咒……一定會返回詛咒者本身……被詛咒的對象,還有圭子小姐,最終雙方都會犧牲。所以……」
鶚和狻抓住衰弱的圭子那充滿了悲傷和恨意的心,讓他施行了禁忌的詛咒。為了讓這個靈峰被怨恨所玷污。這座山對於異邦的妖異這些黑暗的眷屬來說,太過清冽了。所以就選了她作為踏腳石。也許就在詛咒完成的那一時刻,還沒等詛咒實現,他們就會把圭子當作誘食消滅掉吧。異邦的影子會吃人。會吃日本土著妖怪。而且,為了潤喉果腹,有時候甚至是作為同伴的妖異們都不放過。一步又一步,昌浩顫抖著向前邁步.全身被黑暗所覆蓋,像鉛一樣沉重。響徹的釘子的聲音不斷敲擊著胸口。我說過……我會守護她的。由我……親手來守護……
伽羅的香氣飄進鼻子裡。就是這香氣制止了逐漸逼近的鶚的紅色嘴巴。彰子的心守護了我。所以,這次輪到自己守護她了。貴船的黑暗讓心臟失去溫暖、失去自由。讓小孩驚恐不已、只會顫抖著哭泣。但現在,還有魔怪陪伴在身邊。我並不是獨自一人。所以,我是絕對不會輸的!昌浩傾盡全力沿著山路前進,看見了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微弱的***。
「……那是?」
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觀察著情況,終於看清楚了佇立在那旁邊的小小的建築物。
「那是貴船的社務所吧?」
旁邊的魔怪一說話,就感覺到社務所裡有人走了出來。分佈在社務所周圍的石燈籠被點亮著。
昌浩想,貴船裡應該有宮司和神官主持的吧,所以鬆了一口氣。但馬上又覺得很可疑。從社務所裡出來的人影佇立在石燈籠的旁邊。一動也沒有動,似乎在望著這邊。昌浩的心裡不由得起了一塊疙瘩,怎樣也消除不掉。假設這是神社的職員,難道他沒有感受到貴船的異變?集結在靈峰的聖域之內,這異樣的厚重的妖氣。沒可能!昌浩緊張地走在通往社務所的道路上。一個穿著像被子一樣的白色單衣的半老男人和一個壯年的男子直直的凝視著奔跑上來的昌浩。昌浩打了一個寒戰。為什麼那兩個人會無言地望著這在沒有一絲亮光的黑暗中前行的自己?那個半老的男人大概是宮司吧。白色的頭髮,皺紋滿佈。不帶一絲表情盯著昌浩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靜。昌浩邁出右腳,停住了腳步。
「見過貴船的宮司……」
沒人回應自己的問候。昌浩心中的疙瘩滑落了下來。站在宮司後面的神官走上前來。鼓了一掌笑了起來。
「……在這樣的時間,有什麼事嗎?」
昌浩向用沉穩的聲音發問的神官回答道。
「因為我懷疑有異形潛伏在這裡……我是尾隨一個人來到這裡的。」
「在這個貴船裡?」
神官和宮司對望了一眼,不禁放聲笑了起來。然後向昌浩走了過去。
「雖然這樣說可能會有些失禮,但如果在這靈峰有什麼異變的話,我們早就向大內裡報告了。有什麼事情令你這麼在意呢?」
神官平靜地問道。緊張的情緒還沒有解消,昌浩提高警惕保持距離作出了回答。
「宮司大人不覺得什麼地方有異嗎?」
「是的,和平常一樣。」
這時,身旁的魔怪慢慢地後退,瞇了瞇晚霞般的眼睛。
「——昌浩,有點奇怪。」
用只有昌浩聽到的聲音,魔怪繼續說了下去。
「那兩個人……眼睛一次都沒眨過。」
聽到魔怪的話,昌浩倒吸了一口冷氣。魔怪的眼睛即使在黑暗裡也可以看得很清楚。比施加了暗示術的自己要看得遠、看得清,就連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昌浩僅僅能模糊地辨別他們兩人的表情而已。所以並沒有注意到那樣的事情。為了隨時可以移動,昌浩和魔怪不動聲色地移動身體的重心。神官和宮司慢慢地向這邊走來。藏在背後的右手一直握著一個很細的東西。
「是異邦的影子嗎……」
昌浩和魔怪跑上微斜的山坡。邊走邊越過肩膀往回看,只見神官把手裡的大刀拔了出來。提起手中的白刃,神官在後面追趕著昌浩。耳邊只有瀟瀟的風聲。臉頰掠過一個溫熱的物體,杉樹幹上響起了一個硬邦邦的聲音,一支箭飛了過來。
「是宮司!那傢伙瘋了嗎!」
魔怪叫了起來,昌浩一陣戰慄。明明相距這麼遠,這半老的宮司射出的箭竟深深的陷入了杉樹幹裡,多麼厲害的力量啊!這時,後方的腳步聲突然消失了。頭上方杉樹的枝幹似乎被橫掃一空,只一剎那,仍舊青蔥翠綠的杉樹葉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手持大刀的宮司在用雙臂去撥開那樹葉的昌浩面前從天而降。把刀鋒對著昌浩,神官逐漸地把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
這不是人類的動作。是被附身了嗎?昌浩停下腳步,緊緊注視著神官,慢慢地往後退。在積滿了杉樹葉的山路上傳來了淅淅瀝瀝的踐踏樹葉的聲音。大概是從後面慢慢逼近的手持弓箭的宮司吧。魔怪守在昌浩的背後,直直地瞪著宮司,眼睛激烈地閃爍著,渾身迸發出緋紅色的鬥氣。注意到這點的昌浩焦慮地喊了起來。
「魔君,不要!」
眼看就要向宮司襲去的魔怪連忙停住,扭過頭來。杉樹的葉子伴隨著地上的塵埃在空中飛舞。
「為什麼!」
「不能傷害他們!他們兩人都是受人控制的……!」
沒有喘氣,也沒有眨眼,神官和宮司面無表情地逐步逼近昌浩他們。被沉重的妖氣所吞沒,兩人已經神志不清了。
「把咒縛解開的話應該就可以恢復原樣了。無論有什麼理由,都不能傷害人類!」
「現在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嗎!不反擊的話搞不好會被殺掉啊!」
「怎麼可以死在這裡!」
昌浩馬上生氣地反駁,用雙手結印。
「我們要把彰子救回來!沒有時間停下來在這裡陪你們玩了!」
突然,胸口刺痛起來。
——昌浩,這樣真的可以嗎?陰陽術是不能對人類進行攻擊的啊…
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不能用九字真言對付人類,不能向人類結劍印。如果有實力的人作出這種行為,那受到攻擊的一方就會受到很重的傷害。最壞的情況是,會死去。但如果在這裡不反擊,他們自己大概會被殺死吧。神官和宮司都已經神志不清了。即使將來恢復原樣,也一定不會記得自己所幹過的事情吧。不能用陰陽術傷害別人哦……昌浩突然抿緊了嘴唇,向神官望去。爺爺,對不起。我不能遵守你的教誨了。現在不反擊的話會被打敗的。
「昌浩!」
魔怪發出了非難的聲音。
「說不要傷害別人的是你吧!而你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