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浩從後面使勁地打了怨靈的頭一下。吉昌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一幕,當事人的魔怪明明沒受到多少傷害,卻使勁地對昌浩抱怨:「好痛!」
每次看到昌浩和魔怪之間毫無顧忌的對話,吉昌不自覺就會感到昏眩。他清楚地知道,隱藏在魔怪那嬌小可愛外表背後的本性是如何地冷酷呵可怕。他十分擔心昌浩那輕率的舉動,可能在什麼時候就會觸怒那魔怪了。打飾,昌浩卻完全沒有在意。經常毫不掩飾地生氣、出手。魔怪也似乎是一副毫不介意的樣子,所以吉昌總是提心吊膽地在旁看著他們打鬧。東條三宅坐落在西洞院大路一直往南延伸的地方。就是西洞院大路和二條大路的相交之處。即使在為數眾多的貴族府邸中,這裡也能以最寬廣、最華麗而著稱。路途大概已經過半了吧。在行人絡繹不絕的大道上、父子二人並排行走著。夾在他們二人中間的魔怪,有一大半的身子被擋住了。突然,魔怪扭過頭去。就像是覺察到了什麼東西一樣,視線往四方灑落。
「魔君,怎麼了?」
覺察到這件事,昌浩停下了腳步。魔怪跟著停了下來。吉昌也不可思議地俯視著魔怪。魔怪抬頭望向吉昌。
「……感覺不到嗎?」
「什麼東西?」
覺得有點莫名其妙,吉昌埋頭苦思。魔怪瞥了昌浩一眼,沒有回答。皺著眉頭在苦思冥想什麼東西。雖然只是一瞬,但他確實感覺到了妖氣。那只是很微弱的妖氣。如果被其他事情分散了注意力的話,也許連自己也不會發覺到般的脆弱。但妖氣是奇妙的、與眾不同的。確實是異形的氣息沒錯,但那確實至今為止從沒遇到過的,真是不可思議。難道是我想太多了。等了好久魔怪都沒有反應,於是昌浩就抱起了他那嬌小的身軀。
「哇?」
面對被突然的事態弄得狼狽不堪的魔怪,昌浩耐心地叮囑著。
「我們現在必須到左大臣的府上了。想要思考是沒有問題,但是不能停步哦。」
因為徒步是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他們可不能讓左大臣久等。因為昌浩說的的確是事實,所以魔君就這樣乖乖地趴在他的肩上了。並且還突然發現,果然還是這樣子比較輕鬆,早知道一開始這樣做就好了。
「那麼,父親,我們快點趕路吧。」
二人稍稍加快了步調。魔怪在昌浩的肩上密切留意看四周的動靜。姑且不說昌浩,就連吉昌也沒有注意到的那個氣息。是因為那妖怪就只有這樣的程度嗎?但另一方面,被稱為直覺的東西敲響了警鐘。總之,過後跟晴明說一下吧。得出這個結論,怨靈又抓緊了昌浩的肩膀。
到達東三條宅的時候大概是申時的八時半刻。從安倍宅出發的時候是八時過一點點,所以一共花了不夠半刻時的時間。年過四十的吉昌和昌浩都是腰腿強勁的人,所以走路對於他們來說完全算不了什麼,但如果是那些經常以車代步的上流貴族的話,大概現在已經累得倒下了吧。當代首屈一指的權勢者的宅第的卻是華麗非常,還擁有著為數眾多的僕人。向前來出迎的雜役通告來訪的事情,稍等了一會兒,就有一個使女走出來了。
「讓你們久等了。請走這邊。」
跟在使女後邊,昌浩一邊走一邊新奇地四處張望宅第的內部結構。趴在昌浩肩膀上的魔怪好像在取笑他似的,嗤嗤地笑了起來。
「喂喂,如果連這個宅第都那麼吃驚的話,那內裡的寬廣程度肯定能讓你嚇破膽了。」
安倍宅裡就只有幾名僕人。所以最低限度,自己的事情都要自己盡力完成。使女這種東西當然是沒有的了,所以昌浩的母親非常的繁忙。因為兩個兄長已經結婚,很少回家,所以昌浩實際上就跟獨生子無異。總之,人氣旺盛對他家來說根本就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原來如此,左大臣的宅第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王宮裡真的很厲害呢。「
「——我,不會迷路吧——」
帶著些擔心的口吻小聲的嘟噥,肩上的魔怪重重地拍了一下胸口。
「交給我吧。如果真的那樣的話,就由我來負責給你帶路。」
「啊,此話當真?那樣心裡有點踏實了——這樣說,你不是連大內裡都想進去吧?」
「沒關係沒關係~大內裡本來就是意形和妖怪的巢穴。現在多我一個也沒什麼區別啦。」
斜眼看著滔滔不絕地說話的魔怪,昌浩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問題不在這裡呀。算了,反正魔怪已經說沒問題了,就應該沒問題吧。不要被其他陰陽師或者前來參見天皇的德高望重的高僧錯手驅除掉就好了。透過面向寢宮的簾子,可以把中庭一覽無遺。寢宮在宅第的中心。通過走廊與寢宮連接的房子被成稱為對屋,是夫人和孩子們居住的地方。寢宮南邊的前面有一個空曠的庭院,每逢有什麼事件發生的時候都會在這裡舉行宴會吧。而且,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還漂浮著幾隻小船,大概是可以乘船遊玩吧。安倍家的院子裡姑且也算是有一個水池,雖然大小有點難以啟齒。昌浩小時候似乎曾經掉進過那個池子裡,但因為既不大又不深,所以現在才能夠平安無事地站在這裡。如果是這樣大的池子,自己一定不能獲救吧。
「哎,我們身處的世界不一樣呢。」
因為自出生之時起,就已經把安倍家當成是自己生命中的一切,所以即使現在跟他說還有更美好的生活,他也不會鬧什麼彆扭了。有時候,就連父親也會說想坐車出去的話,但那也只是因為太疲倦了而已,並不是對生活有什麼不滿。
「沒錯沒錯,人要向上看也是無可厚非的。」
魔怪甩了一下尾巴,說出了這樣一句分外令人深省的話。
「那裡就是寢宮吧。然後——坐在褥子上面的是道長。很年輕吧。」
今天天氣很暖和。也許是通風良好的緣故,格子窗被打開、簾子也被掀開了。因為不是女性,不必在幔帳中隱藏身資,所以可以看見一個坐在褥子上倚著几案的壯年男性。精悍的面容上蓄著鬍子,清澈的眼神裡洋溢著自信。整潔的狩衣反射著光澤,一眼就看出是用上等的絹製造的。注意到被使女領進來的吉昌幾人,道長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啊,我已經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呢。」
「真的很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倣傚稍施一禮的吉昌,昌浩也馬上低頭行禮。因為是宮中勢力最大的人,昌浩原本還以為那會是一個多可怕的男人,但眼前的這人卻是出乎意料地沉穩、平靜。在使女準備好的蒲團上坐下,昌浩決心要表現得成熟大方一點。如果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而觸怒了道長,那自己一族的將來將會是一片黑暗了。舉行戴冠儀式以後出仕,這只是一種慣例,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牽涉到人際關係。如果想要出仕的話,這點將會是更能左右局勢的因素吧。哎,我可以順利做好嗎?
正在心煩意亂的時候,魔君就在他面前坐下,擺出了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沒錯呢。因為不慎的發言而導致被降職到邊遠地區的貴族數不勝數。聽懂了嗎,昌浩,第一次是最重要的。你是一個能用良好率真的態度待人接物、頑強努力的見習陰陽師,用盡全力戴上這副假面吧。」
「…………」
「喂,你不要忽視這些話啊。難得人家好意要傳授你今後應該注意的事項,最起碼也要回應一聲吧。」
「………………」
「……晴明的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