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們會怎麼處理這事兒?」肖貴志沒有見過大場面,有些害怕。
范無病卻是久經戰陣,出言安慰道,「別擔心,就是問話而已,反正你就是報了個信兒,其他的照實說就行,這事兒跟你沒啥關係,人都是我放倒的嘛。」
作為經歷者,范無病跟肖貴志還有那小姑娘也被帶回了派出所,兩名警察正準備給他們錄口供,其他的人則是將鬧哄哄的小油皮們分成三撥關到了不同的房間內,以防止他們串供。
開始的時候,還是和顏悅色的,過了一陣子後,那問口供的警察被人叫到了外面,再回來的時候,神色就嚴厲多了,「外面那些人,都是你打傷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打傷的了?」范無病一見問話的警察擺出這架勢,就知道肯定是有什麼變化了,對方顯然是想要翻盤,當下心裡面不爽。
「你這是什麼態度,當我們這裡是什麼?配合一點兒!」那警察厲聲說道。
「我什麼態度?!我還要問你們呢!」范無病老實不客氣地質問道,「你當我不知道啊!那個小子是你們張局長的外甥兒,囂張得很吶!你們要是沒膽子法辦,我找人收拾他!別在我這裡打馬虎眼兒,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
那警察被范無病這麼一唬,也自有些心驚,於是又跑出去一趟,向所長求教去了。
「什麼?!他認得張局長外甥兒?!而且口氣還很大?!」所長聽了匯報以後就有些發愣。
這事兒就有些棘手了!原來所長以為范無病等人並不知道張所長外甥兒的身份,打算利用范無病打傷多人這個事情,威脅一下范無病,讓他改一改口供,大事化小,也好對張局長那邊兒有個交待,可是如今范無病一口就道出了對方的身份。他就有些躊躇了。
「你再探一探他的口氣,看看有什麼背景沒有?」最後所長決定道。
他想得很穩妥,如果范無病也是有來頭的人,那自己就得考慮考慮了,討好局長固然不錯,可是如果因為拍馬屁把自己給拍進去了,就得不償失了。自己這個所長的位置固然放不到很多人的眼裡,可是貴在安穩踏實,油水也是有的,萬一給弄丟了。哭也來不及啊!
范無病自然不會傻到把什麼都告訴他們,但是警察們畢竟是干基層工作的,只要有對方的名字,哪裡能搞不清楚對方地底細。尤其還是在自己的轄區裡面。
沒有多久,所長就拿到了范無病的材料了。看了材料之後,所長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絲——哎呀。這傢伙才七週歲!看起來倒像是初中生了!」
越往下看越心驚。心道還好自己辦事老道,否則真的就惹下麻煩了!
從范無病一家的經歷上看,這一家人都是麻煩啊!
母親張梅,市文教局副局長,以前因為一篇稿子的事情,讓整個磐石市雞飛狗跳,最後折了一個副書記,她反倒平步青雲,一路升上來了。
父親范亨。平原廠的副廠長兼總工程師,無獨有偶,也是搞掉了原來根深蒂固的副廠長王大富,頂替了他的位置上來的,當時地起因。居然是王大富陷害他作一樁火災的替罪羊!
所長看了之後。心道這王大富也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惹上這麼一家子災星!
至於這個范無病。所長看了更感無語。
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才不過七週歲,就已經小學畢業了,據說升初中的成績相當駭人!這還是他平時不怎麼去學校上課呢!而且,據說這小孩兒當時可是為了搭救父親,跟王大富找來地刑警們當面幹過仗的!王虎那樣的厲害人物見了人家都得趕緊跑路,自己算哪一門子蔥啊!
「這事兒太大了,咱們管不了,直接報告給市局吧!」所長決定不管了,你們愛怎麼弄,是你們上面的事情,我就一個小所長,實在惹不起你們這些大菩薩,我把權利上交還不行啊?著警察們跑進跑出,漫無目地地忙碌著,也不來問話,也不說什麼處置,最後范無病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終於又跑進來一個年級大一些的警察來,所長也緊跟著他屁股後面跑了進來。
「這位就是見義勇為的好少年?!」那個老警察看到范無病之後,立刻擺出了一副非常誇張的姿態笑著問道。
「是啊是啊!就是這位,雖然年級很小,可是一身正氣,敢於跟不良現象做鬥爭,很值得我們這些人學習啊!」所長在一旁打著哈哈說道。
「好啊!好啊——」那老警察不住地點頭讚許道。
新進來這老警察不是別人,正是那位張局長,也就是被范無病收拾了兩次的那小子的舅舅。接到消息之後,剛才他已經跟外甥兒交流過了。結果他外甥兒一面哭喊著讓他做主,一面又說對方拍了照作為證據,而且被幾個大人給拿走了。
張局長的腦袋頓時大起來了。
這個外甥不成器是真的,老姐公公家裡有些勢力,這他是知道地,地方上面的事情,很多問題政府都未必能解決了,但是地頭蛇們總能找到辦法,這也是每屆政府都不得不跟地方勢力達成一定妥協的主要原因。
畢竟誰都希望自己在任期內能過得安安穩穩,不要橫生枝節,安撫好這些地頭蛇們,還是非常必要的。否則他們給你拖一拖後腿搗一搗蛋的話,你地正常工作還怎麼開展?
正因為如此,他這個外甥才會不知道天高地厚地到處惹是生非,他們的同夥地身份此時也查清楚了,都是一夥兒沒有正經事情做的幹部子弟或地痞們,混雜在一起沒有少做壞事兒。
張局長也想把自己外甥跟這些人撇清干係,可惜的是,這個願望不是那麼容易達成啊!
第六十七章從嚴從重處理
可惜得很。現實之中,往往是事與願違。
張局長這個稱呼並不準確,認真起來,應該叫他張副局長。可是中國人的習慣,只要是不在非常正式地場合,大家都更傾向於喊他張局長,而刻意地忽略了那個副字。
但是到了關鍵的地方,這一字之差就是會要人命的。
面對一個看起來十來歲實際不過才七歲但是給人的感覺卻老奸巨猾的小孩兒,張局長覺得自己很難做出決定來。外甥的事情,必須盡快低解決掉。否則被人咬住不放,可能也會直接影響到自己的前途,老姐那裡也不好交代。
但是該如何開這個口呢?張局長看了看所長,心說在你的地頭兒上。總不至於讓我來先表態吧?
所長顯然是注意到了張副局長的目光了,可惜他心裡面也有一桿秤,到底該偏向那邊兒,還是要看砝碼的。他權衡了輕重之後。覺得雖然范無病地父母都是級別不低的幹部,但終究是外單位的人,不如張副局長這個直接領導對自己的影響大,於是他躊躇了一陣子後開口說道,「小范同學,你看,我們局長對你地事情非常關心,希望給你頒發一個見義勇為好兒童什麼的稱號,在全市公開表揚。另外再發點兒獎金,你覺得怎麼樣?這些小油皮們,關他們十天半個月的,好好教訓教訓,也就說得過去了。」
范無病見所長說完之後。那位張副局長一個勁兒地點頭賠笑。便知道這位就是那小子的舅舅了,心裡面也在琢磨。反正小姑娘也沒有真地遭遇什麼不幸,而自己出手也著實是重了一些,如今人家都願意服軟了,自己窮追猛打也不太上道兒,於是就準備點頭同意,賣對方一個人情。
這時候,突然又有一個警察跑了進來,對張副局長說道,「張局,剛接到市裡面地緊急通知,要局裡的領導們參加一個會,很急的。」
「那好!我就先去開會,你好好招呼這幾位小同志啊!盡量把事情辦得漂亮些啊!」張副局長拍了拍所長的肩膀,意味深長低說道,「你在基層也呆了好幾年了,是該加點兒擔子了,回頭我跟局長和政委聊一聊,我們老同志也得多注意提拔年輕力量出來挑大樑嘛!」
「呵呵——」所長聽了心中歡喜,急忙把張副局長送了出去。
范無病等他們把張副局長送走之後,大聲嚷嚷道,「那既然沒我們什麼事兒了,我們就回家了啊!在這裡呆得肚子都餓了!」
「先別忙著走——」所長攔著范無病說道,「咱們先把這兒的事兒瞭解了,待會兒我請你吃飯行不?你就配合一下我們的工作吧!」
真是麻煩,范無病看人家低聲下氣的樣子,也不好再勉強,於是就等著警察們按部就班地做了筆錄,把事情給潤色了一下,最後定性為「輕微的群眾性身體衝突,已自行解決」。
「呵呵,真是官字兩張口——」范無病笑道。
所長的面皮微微地紅了一下,沒有跟他計較,心想總算是對張副局長有個交待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這事兒就算這麼了結了地時候,忽然派出所的院子裡面又呼啦啦地湧進來一大群警察來,帶頭兒的是地區公安處的一個科長。
所裡面的人都有些吃驚,地區地領導來了,怎麼就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就算是突擊檢查,市裡面總也會知道些什麼地,這次真是邪門兒了!
所長趕忙迎上去,正要說些什麼場面話,卻見那科長板著臉先開口道,「你們這裡關了多少人?把這些人的案底拿過來讓我看一看!」
所長吃了個癟,當下心裡面也不舒服,於是該上地好茶也不上了,換上白開水,反正自己又沒有什麼把柄落在他們的手裡,吩咐管理檔案的警察把剛才記錄的檔案取了過來。
結果這麼一翻檔案,問題就出來了。
負責記錄的警察,還沒有來得及將原先的記錄給銷毀了,於是一隻檔案盒裡面就出現了兩份筆錄。一份是之前范無病他們做出來的事情經過介紹,另一份是之後修改過的結論。兩相比較之下,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出了什麼狀況。
那科長冷冷地哼了一聲,將關於同一事件地兩份不同檔案往桌子上面一扔,就那麼看著所長,所長的冷汗頓時就落下來了,狠狠地瞪了那負責做筆錄的警察一眼,心說這次我可被你給害死了!
不過那科長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說了句,「基層工作不好做啊!」
當下來的那伙兒警察又把外面關著的小油皮們分開審了一遍。再向范無病等人重新做了筆錄,這次的結論就基本上接近事情的真相了。
只不過那科長絲毫沒有顧及到這裡面有張副局長的外甥這個情況,直接就下了結論,「這是起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團伙。盜竊、傷人、猥褻婦女,成員多是慣犯,情節嚴重,民憤極大。應從嚴從重處理!」
所長當下就有些傻眼兒了。就算是這些人真的有這些罪名,也犯不上給戴個黑社會地帽子吧?這下子性質可就不一樣了,磐石市建市以來,還從來沒有過這麼嚴重的事情。
「科長,這個調子是不是定的有點兒高了?就他們那點兒事兒,犯得上這黑社會嗎?」所長小心翼翼地問道。
「同志!」那科長很是惋惜地看了所長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們作為地方派出機構,就要保一方平安!地方上有這些壞人。你們不能坐視不管,到事情發生了,嚴重了,那可就晚了啊!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我們要全力以赴去保障啊!」
范無病聽了科長這話。也覺得有點兒懵。心說難道我今天真地遇到了萬中無一的包青天了?!不能吧!整個磐石市肯定是沒有這樣的好官的!就是放眼整個凌雲地區,整個望天省。也未必就能找出來這麼正義正直正氣地正面光輝形象來啊!哥們兒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了!
正在百般唏噓地時候,那科長忽然又掏出一紙文件來,扔給了所長。
「這是上面剛下發的文件,不是我說你們,得好好加強政治理論學習了!」
所長拿著文件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大紅字的標題《關於嚴厲打擊違法犯罪分子的緊急通知》,居然是省裡下發的,後面還附了好幾份文件,從地區到市裡的都有,領導的批示也是密密麻麻的,光是公章就蓋了十幾個。
范無病看到這一幕,忽然感到頭皮發麻,他忽然想起來了,今年是一九八三年啊!
六月份的時候,在內蒙古呼倫貝爾盟發生了「六一六」案件。八名十幾歲地知青及社會閒散青年無事生非,酒後滋事,殘忍的殺死了二十七名無辜者,此中有七十五歲的老人,有兩歲的幼兒,並有多名女青年被強暴、輪暴。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一起極為罕見的特大兇殺案。然而,八名罪犯中只有兩名被判處死刑,一名自殺,其他罪犯都不夠判處死刑地法定年齡。
而在此之前,二月十二日,在遼寧省瀋陽市發生了震驚全國地「二王」搶劫殺人案。王宗、王宗瑋兄弟二人作案逃脫後,流竄數省連續盜竊、搶劫、殺人行兇,後來一直到九月十八日才在江西省廣昌縣境內被擊斃,追捕時間長達七個月零六天。為此,政府特別簽發了建國以來的第一份懸賞追捕令。
多起犯罪活動在社會上造成了很壞地影響,追捕二王期間,沿途居民人心惶惶。高層對此非常惱火,現在正要大搞經濟建設,社會上總有這些壞人搗亂怎麼能行?於是就做出了「對於當前嚴重的刑事犯罪要嚴厲打擊,從重從快」的決定,各省市紛紛行動起來,加大打擊違法犯罪分子的處理力度。
所長看完之後冷汗直流,他不由得問了科長一句,「那你看,他們該怎麼處理?」
「可以作為你們磐石市的大案要案來辦!」科長回答道。
結果就是,這個「黑社會犯罪集團」的罪名最終給坐實了,刨根究底,數罪並罰,判了兩個死刑,其他的有期徒刑十數年數年不等。
當然,還有人比他們更冤,有一個小青年出去嘿咻不給錢,結果那女的怒了,直接告他強暴,於是被判刑五年。嚴打開始,改判十五年,佈告貼得滿街都是。這小子不服啊,上訴。結果第二批嚴打時,指標不夠,改判死刑。
「看來老實做人還是有好處的——」得知這個消息的范無病喃喃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