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社會的進步是由於歷史某個時期的社會思想條件自然而然發生的,這簡直是無稽之談。它實際只是在這個社會已經下定決心進行實驗之後才一蹴而就的。這就是說,這個社會必須要自信,或無論怎樣要允許自己受到震撼,而這種震撼始終是由某個人來賦予的。」——法國思想家、1927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伯格森。
貫穿於一九七八年始終的,是關於真理檢驗標準的大討論,它影響了中國改革的整個進程。在思想基礎上,徹底摧毀了「兩個凡是」的政治原則,倡導一種全新的實踐主義理論。而在經濟變革中,它試圖建立一種全新的思想基礎和商業倫理。直到很久以後,我們仍然能夠強烈地感受到這一思想對中國改革的影響。而在日後的幾年中,它與「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以及「穩定壓倒一切」等政治格言一脈相通,分別從方法論、戰略目標和成長邊界三方面進行了清晰的表述,從而構成了中國的改革文化和三大思想基石。可以說,日後中國企業及其他事業的發展,折衝百回,曲線前行,都以此為最根本的起點和邊界。
而此時的范無病,正在抓著一張報紙發愣。
一張新發行不久的《人民日報》,很普通的一張報紙,上面照例是政治掛帥社論滿篇,不過引起了范無病注意的並不是這些時效性新聞,而是位於報紙的第三版上的一篇長篇報道,「群眾創造了加快養豬事業的經驗」,在這篇文字當中,細緻地介紹了廣西和北京通縣如何提高養豬效益的新辦法,如「交售一頭可自宰一頭」、「實行公有分養的新辦法」等等。
「該來的,終於要來了。」范無病的心裡面頗不平靜。
自打文化大革命以來,報紙一登就全是革命,全是鬥爭,全是社論。在當時養雞、種菜全被看成是資本主義尾巴,是要被割掉的,而《人民日報》竟然登載養豬的文章,氣候真是要變了!
一九七八年是一個十分微妙和關鍵性的年代,儘管在此前兩年,執行極左政治路線的「四人幫」已經被打倒,但是黨和國家最高領導層中的某些人提出「兩個凡是」的政治主張,在政治和經濟兩大領域實行意識形態化的治理,剛剛復出的老一輩領導人則試圖利用自己的影響力推進中國的命運變革。
輿論陣地上面的鬥爭更顯得鋒芒畢露,絲毫不遜於其他方面。
春江水暖鴨先知,僅僅一篇關於養豬的文章,就足以令許多人在這個寒意料峭的早冬,感覺到了季節和時代的變遷。
國慶節剛過,大人們都上班去了,一場秋雨剛剛過去,院子裡面的梧桐葉子滿地都是,范無病百無聊賴之下,拖了把竹子編成的躺椅出來,搖搖晃晃地躺在上面閉目養神,沐浴在溫溫的陽光下,吹著微微的涼風,真是神仙一般的享受。
「小朋友,你知道這裡有一家收破爛的嗎?」一個年輕的聲音問道。
范無病正曬得通體舒服,忽然發覺射到身上的陽光被什麼東西給擋住了,正打算睜開眼睛看一看究竟的時候,就聽到人說話的聲音,仔細一看,原來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這人身材有些消瘦,個子也不高,就是一米七左右,身上的衣服洗得發白,還打了兩個補丁,但是收拾得挺乾淨,整個人透露出一種文質彬彬的氣質,卻又有一種堅毅的性格摻雜在其中,范無病看了之後頓時感到有些好奇。
這人,好像不是廠子裡面的人啊!
「小朋友,你知道這裡有一家收破爛的嗎?」那人見眼前的小孩兒似乎剛睡醒的樣子,就重新問了一遍。
這人也是沒有辦法,院子裡面看不到一個大人,就這個小孩看起來似乎有個四五歲的樣子,估計應該懂事兒了,至於其他幾個小孩兒,還在遠處玩泥巴呢,顯然是靠不住的。
實際上范無病才不到三歲,因為種種原因看起來比其他孩子健壯一些,這些卻不是一個陌生人所能夠看出來的,不過,此時的范無病心裡面卻有些不爽。
「什麼收破爛的?」范無病瞇縫著眼睛看了看對面的年輕人,哼了一聲後說道,「這裡是閒置物品收購中心,你有什麼事兒?」
「閒置物品收購中心?」那年輕人愣了一下,仔細將范無病說的東西琢磨了一下後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道,「那還不是收破爛的嘛!你家大人在嗎?我有些東西想要賣掉的。」
「這是兩碼事兒!」范無病對於別人貶低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感到有些惱火,不過見到生意上門,卻也不能夠推出去,於是便問道,「我家的事兒我做主,大人們不管。你要賣什麼東西呢,先拿出來看看?有些東西我這裡是不收的。」
那年輕人聞言有些驚異,很是懷疑這麼小一個孩子怎麼可能辦大人做的事情,但是范無病很快就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因為范無病懶洋洋地從懷裡面掏出一把東西來,不是別的,正是幾張嶄新的大團結。
要知道如今一個國有企業的職工,一個月才掙幾十塊錢,眼前這小孩兒,真算得上是大款了,年輕人頓時熱情起來,回頭向外面招呼了一聲,又有兩個年紀差不多的拉著一輛板車走進了院子裡。
「這麼多的東西啊!」范無病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蹦了起來,眼睛裡面都是惡狼一般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