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少龍一覺醒來,已是辰末巳初,還是肖月潭把他喚醒的。
項少龍這時成了團內的特權階級,教人把早點送進房來,兩人邊吃邊談。
到項少龍把昨夜發生的事全告訴了肖月潭後,肖月潭抹了一額汗道:「好在李園夠義氣,否則你昨晚就完了。有了李園的,形勢大改。就算你暴露身份,齊人亦不敢碰你,李園也不會讓齊人這樣做。」
項少龍道:「有探到什麼消息嗎?」
肖月潭道:「那只是舉手之勞吧了,鄒大師仍然健在,現居於稷下學宮,齊人對他奉若神明,若要表露身份。最好是透過他,只要他對齊王說一聲,殺害了你,必生橫禍,保證用劍指著齊王的咽喉,他都不敢動你半個指頭。」
項少龍大喜道:「我要先見他一面,才決定怎樣做,肖兄可否安排。」
肖月潭道:「這個沒有問題,待會我就去求見。呂不韋今午會來。我將派人嚴密監著張泉,他一拿到錢,就是他倒霉的一刻了。」
項少龍道:「不要傷得他太重,我還要利用他來間接推知呂不韋的動靜。」
肖月潭冷哼道:「這種人殺了他都賺把手玷污,少龍放心好了。」
又笑道:「還記得我們的人裡有個叫仲孫何忌的嗎?他是仲孫龍的堂侄,我會請他打聽仲孫龍的舉動,他一向不滿這堂叔。又對鳳菲非常祟慕,必肯仗義幫忙。
不過少龍若肯亮出牌子,保證以仲孫龍的強橫。亦不敢輕舉妄動。唉,若知你能回秦國去,誰敢冒得罪你之險。包括三晉在內。雖然誰都希望對方向你出手,但要任何一國負上殺你之名,卻是休想。」
項少龍點頭同意。
當日自己落荒而逃時,三晉雖齊心合力來追殺自己,但現在銳氣已過,又已向小盤求和,誰仍肯來對付他項少龍呢。最妙是齊人表面上定要擺出全力保他的姿態,以保持和秦國的良好關係。
對齊人來說,首要目標是世仇燕國。而非秦人或項少龍。
再加上李園這大靠山,項少龍覺得隨時可重見天日,不用躲躲藏藏的做人了。
項少龍頗有吐氣揚眉之感,不過卻仍有點捨不得目下所扮的角色,笑道:「楚國是李園,韓國是韓闖。秦國是呂不韋,其他三國來的又是誰?」
肖月潭油然道:「魏國自然是你的老朋友龍陽君,趙國則是郭開。至於燕國,太子丹當然不敢親來,到的是他的大將徐夷則,此人升了官,還被燕王喜封了作陽樂君。」
項少龍苦笑道:「果然全是老朋友,這裡最大的青樓是那一間,不若在那裡擺上兩席,開個敘舊歡會。」
肖月潭欣然道:「少龍開始有說笑的心情了!」
就在此時,敲門聲響。有小婢來報導:「石素芳的金老大來了。想見沈執事。」
項少龍大感愕然,肖月潭笑道:「此人有點豪氣,不是壞蛋,少龍不妨看看他有什麼事。」
項少龍把果核放進舌底,才到前廳與金老大見面。
金老大雖曾在咸陽見過項少龍,但這時明顯完全認不出他來。尤其項少龍語調帶點口吃的古古怪怪,更不惹疑。
寒暄過後,兩人分賓主坐下,侍女奉上香茗後,項少龍以他的「果核之聲」斷斷續續道:「不知金老大找小弟有何實幹?」
金老大笑道:「自然是要來祝賀沈兄當上執事之職。若是張泉那傢伙仍據此位。休想我踏入此處半步。」
項少龍毫不奇怪,因為張泉本就是這種人人鄙視的小人。不過金老大乃跑慣碼頭的人,理應不會開門見山的數人長短,這麼說只是試探自己居多。
微笑道:「希望將來金老大不會因有我沈良在,而不屑光臨。」
金老大微俯過來,低聲道:「現在外面謠言滿天飛,都說鳳小姐臨淄之行後。就要退隱田園,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項少龍苦笑道:「你教我怎樣答你。是否想迫我說謊?」
金老大欣然道:「這我便明白了。今趟我特地來訪,是想安排素芳與風小姐見面打個招呼,素芳一直很仰慕鳳小姐的才藝。」
項少龍道:「我雖不能為大小姐作主,但應該沒有問題,老大請說出時間來吧。」
金老大道:「不若就在午後時分,最好我們兩人都在場。」
項少龍心中一動,知道這並非閒敘那麼簡單,否則金老大何須在旁。
金老大的身份與自己的這執事的身份,可說是判若雲泥。
人家乃一團之主,石素芳地位雖超然,但名義上仍只是他旗下的正印當家花旦,而他項少龍則是個大跑腿。
他說希望自己在場,只是客氣話吧。
項少龍道:「這個我明白了,但老大可否透露少許玄虛,教我好向大小姐傳話。」
金老大點頭道:「就煩請告知鳳小姐,說有人全心求勝,不擇手段便可以。」
項少龍想起柔骨美人蘭宮媛,恍然道:「明白了。我這就去通知大小姐。」
金老大欣然告辭去了。
項少龍想去找肖月潭,但他剛剛離閌。又給張泉扯著問長問短,敷衍了他,才能脫身到鳳菲的大樓去。
鳳菲等正在內廳排曲,董淑貞和祝秀貞都有點花容憔悴。項少龍猜董淑貞定是離開他的房間後。去了找祝秀貞商量,說不定還干了假鳳虛凰那鍾事,所以自不能精神弈弈。
小屏兒見他來到,故意避到一角,不與他朝面。
幸月則連飛媚眼,擺出請君大嚼的誘人樣兒。而其他美姬對他亦態度大改,顯示經昨晚一事後,他的地位大為改觀。
鳳菲正在指點雲娘一眾樂師。見項少龍來到,婕娜多姿地走到他旁。低聲問道:「金老大來找你作其麼?」
項少龍說了出來後,淡淡道:「韓闖來找你作什麼呢?」
眼角到處,董淑貞等無不偷偷注視他們的神情。
鳳菲不悅道:「你要管的事愈來愈多了。」
項少龍心中有氣。冷冷道:「肯否讓我管,決定權當然在大小姐身上,大小姐一句話就可使我捲鋪蓋到街頭去度宿。」
鳳菲美目生寒,盯著他嘲弄地道:「有解子元和李園等大貴人看顧。沈大爺何用落泊街頭呢?」
項少龍知她其實心中淒惶,軟化下來道:「算我語氣過硬好了。但你有事瞞我,我自然會不高興。」
鳳菲呆了呆晌,嗔道:「你愈來愈像鳳菲的夫君大人,為何我每一件事都要告訴你呢?」
今趟輪到項少龍有點理屈辦窮。
理論上,鳳菲確沒必要告訴他曾見過某人或某人。
問題是這事牽涉到董淑貞等人的命運,所以項少龍才會關心。
這實在是立埸的問題。
項少龍無奈道:「好吧,我以後再不理你這方面的事了。」
鳳菲默然片刻。低聲道:「為何我們今晨第一次見面,就要吵架呢?」
項少龍衝口而出道:「因為我們都著緊對方。」
鳳菲嬌軀一震。把門的家將唱喏道:「魏國龍陽君到!」
項少龍頭皮發麻時,鳳菲已欣然道:「請君上進來吧!」
只看鳳菲神態,便知她和龍陽君關係密切。
龍陽君或者是鳳菲唯一不用擔心會對她有非份之想的「男人」。
項少龍避無可避,龍陽君在一群從衛前呼後擁中。踏進內廳來。
包括鳳菲在內。全髀奴婢樂師都俯身曲膝,半跪迎接這魏國的紅人。
只有項少龍怎都「曲」不下去。
龍陽君一眼便見到他,「嬌軀」劇震,呆在當埸,不能置信的目瞪口呆。
鳳菲等無不大感愕然。
項少龍一聲長笑,抱拳道:「君上別來無恙。想當初沈良在無忌公子府作客卿時,曾與君上把酒夜話,想起時光流逝,實令人不勝感慨。往者已矣!沈良差點就把往往事忘了。」
龍陽君掠過羞慚之色,恭敬回禮道:「縱然沈兄肯不記舊事,本君沒齒不忘,無忌公子之事,本君只是迫於形勢,事後恨不得立即自盡,唉,我不知該怎麼說下去了。」
兩人借信陵君魏無忌一事,解決恩怨,一方表示諒解,一方則認錯求情。除了龍陽君身旁熟悉項少龍的高手焦旭外,其他人都是似明非明,一頭霧水。
鳳菲等固然驚訝至極,駭然沈良原來這麼有身份地位。龍陽君的手下卻是大惑不解,怎都不明白當日弄掉信陵君後還要擺酒慶祝的主子,竟是心中後悔。
情況確是非常微妙。
鳳菲站直嬌軀,欣然道:「原來君上和敝執事沈先生是素識,那其是最好了!」
項少龍環目一掃,見由鳳菲以至小屏兒,上上下下的眼光無不透出異樣神色,又尷尬又叫苦,知道她們都在懷疑自己和龍陽君有著不可告人的關係。
最糟是自己從未向她們任何一人證明自己是「正常男人」,而「不正常」卻屢有表現,使情況更為曖昧。
小屏兒更似乎露出恍然釋然的神態,教他更是難堪。
他從未想過會陷進這種處境中。
龍陽君神態忽地變得無比輕鬆,舉步走了過來,同時向眾姬道:「各位小姐請勿因本君在而影響了排練,當本君是個旁觀者好了。」
董淑貞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才與眾姬繼纘研練舞技。
龍陽君來到項少龍前,先伸手與他緊緊一握,才鬆開了對鳳菲道:「鳳小姐有沈兄為你辦事,一切煩惱當可迎刃而解。」
項少龍心中一震,這才知逍龍陽君方是鳳菲的真正保家。而韓闖只是另一雙棋子,換了他是鳳菲,亦只會相信龍陽君而非好色的韓闖。
不過鳳菲若想安然往咸陽去會那神秘情郎,最好是有魏韓兩國的有勢力人士照應。而龍陽君當然有能力監管韓闖。
鳳菲嬌軀微顫,看了看項少龍,又瞧瞧龍陽君,顯是弄不清楚龍陽君的含意,低聲道:「君上見過韓候沒有。」項少龍心知肚明,這等若問龍陽君知否呂不韋有牽涉在內的最新發展。果然龍陽君道:「當然見過,也知道小姐的心事,但有沈兄這智計過人之士為你謀算,呂不韋只會吃不完兜著走。」
鳳菲由訝異變為大吃一驚,怔在當場。
龍陽君知道已得項少龍的原諒而太過興奮,說話過於「老實」道:「沈兄的才智確令我這曾是他對手的人亦佩服得五體投地,」
陪龍陽君前來的焦旭伸手緊捏了項少龍的臂膀一下,頗有識英雄愛英帷的意味。
在經歷了這麼多苦難。項少龍湧起滿腹辛酸的戚覺。
鷹王殉主的情景,再活現心潮。
鳳菲見到他一對虎目射出神傷魂斷的神色。還以為他忘不了故主,芳心升起無法形容的滋味。
龍陽君瞥了正試演舞步的眾姬一眼。向鳳菲道:「本君想與沈兄借一步說話,才再向鳳小姐請安。」鳳菲那能說不,只好答應。項少龍和龍陽君到了側廂,遣走了下人後,龍陽君湧出熱淚哭道:「我簡直不是人,少龍這麼待我,我卻……」
項少龍百般勸慰,他才好過了點,一雙秀目紅腫的道:「我將此事告訴韓闖。
給他罵了個狗血淋頭,說在戰場上分生死無理可說,但怎能在你落難時不施援手呢?」
項少龍大奇道:「你怎麼連這種事都會告訴韓闖,你信任這傢伙嗎?」
龍陽君愧然道:「憋在心內太辛苦了,我情願被人責罵出氣。不過我除了少龍,嘿,除了少龍外,就數他可說點心事。他還有很多事要倚著奴家呢。」
項少龍很想說做夢都想不到韓闖這麼有義氣。但說出來怕更傷「沒有義氣」的龍陽君的「芳心」,便道:「那你代我通知他一聲,講明我在這裡的身份,因為我還要請他高抬貴手,放過董淑貞諸女。」
龍陽君顯是清楚韓闖和鳳菲間的交易,點頭答應,道:「現在你除了要提防田單和呂不韋外。更要小心郭開,這奸鬼特地把你的「怪兵器」帶來齊國獻與襄王作賀禮,好拖齊人下水。弄得襄王進退維谷。接禮則怕開罪嬴政,不接又怕人笑他怕了秦人。」
項少龍聽得牙都癢起來,狠狠道:「你可否給我打聽我這把「百戰寶刀」的下落,我怎都要弄回來的。」
龍陽君歎道:「令儲君剛派來特使,警告我們三晉,誰若敢損你半根毫毛,必會不惜一切發動報復,嚇得我們立即取消了所有搜捕你的行動。趙人最慘,被你們連下五城。李牧又不敢離開中牟。而我們新敗不久。想助趙人亦有心無力,所以現在郭開對我們恨之入骨。昨晚在招呼你鳳小姐的筵席上,還對我和韓闖冷嘲熱諷,態度惡劣非常。」
項少龍問道:「田單現在的情勢如何…」
龍陽召道:「他仍握有實權。但最大的弱點就是他捧的田生昏庸無能,遠不及王子田建的受人擁戴。這田建雖不是什麼人材,但卻懂籠絡人心,不似田生的驕傲自負。現時觀之,太子之位會落在誰的手上,仍是未知之數。」
頓了頓有點尷尬道:「少龍怎能先知先覺的離開敝府,又成了鳳菲的執事。」
項少龍本不想說。但怕他疑心自己不肯原諒他,所以作了簡略交待。但當然對曾入魏宮之事半字不提。
龍陽君聽罷羞悔一番後,道:「少龍打算何時亮相,那就可名正言順的取回寶刀。」
項少龍躊躇道:「我好像有點不宜恢復自己身份,看情況再說吧!」
龍陽君道:「若不須暴露身份,就不宜暴露。所謂說稷下多狂徒,稷下那些狂人恣情放志,看不起天下人,文是如此,武更如此。尤其曹秋道一向護短,他那些得意門生。確有幾個得他真傳,在臨淄一向稱王稱霸。現在少龍已成為曹秋道外天下笫一名劍。若你來此一事傳了出去,必惹來無謂煩惱。這些比武之事連齊王亦難以阻止。而且能在公平決戰裡殺死你,嬴政恐怕都要有口難責。」
項少龍那還有爭雄鬥勝之心,點頭道:「君上說得對,田單、呂不韋和郭開都會乘機煽風點火,我若惹了曹秋道。說不定我會像呂不韋遇上我般吃不完兜著走,那就糟了。」
龍陽君忍不住「噗哧」「嬌笑」。舒暢地道:「今晚奴家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自那晚後,人家鬱痛得心兒都碎了。」
項少龍見他確是一副「為伊消瘦」的樣子,憐惜道:「由始至終,我沒有忘你。」
龍陽君仍不想離開,給項少龍催道:「我們不宜傾談過久,你自己回去向鳳菲交待吧,我也該去看看幾個給仲孫龍手下打傷的同伴。」
龍陽君愕然道:「仲孫龍這麼快便來行兇嗎?」
項少龍再費唇舌把事情說出,龍陽君羞愧道:「我竟連李園都比不上,真不算是人。」
項少龍再好言安慰一番,龍陽君才依依不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