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項少龍進退兩難時,晶王后倏地起立,當他以為這貴婦要拂袖而去時,她卻輕移玉步,到了窗台處,長長吁出一口氣,呆望著窗外日照下的花草亭榭。項少龍跟了過去,挨著窗台,細看著她輪廓分明的側臉。
她雖臉泛桃紅,但俏目卻射出迷醉在逝去了的記憶中的神色,忽明忽黯,沉浸在正不住湧上心湖喜怒哀樂中。
項少龍肯定藥力正發揮著作用,激起了她平時深藏和壓抑著的情緒,才使她忘了召項少龍來是要迫他陷害趙雅的本意。
現在這趙後的情況有點是像被催眠了,又或像服食了能影響精神的藥物,表現出了平時不會有的反應,自制力和戒備心都大幅下降。
項少龍大著膽子,探手過去,輕撫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柔聲道:「晶後在想什麼呢?」
晶王后似是一無所覺,輕搖螓首,幽幽道:「我恨他!」
項少龍愕然道:「誰人開罪了晶後?嘿!要不要多喝杯酒?」
晶王后不悅道:「不開心時喝酒,不是更令人難受嗎?」頭也沒別過來瞥他半眼。
項少龍心中有愧,那敢開罪她,放開了摟著香肩的手,點頭歎道:「是的!抽刀斷水水更流,酒入愁腸,嘿!化作相思淚。」
不自覺下,他念出了唐代詩仙李白傳誦千古的佳句,只不過因記憶所限,改接了下一句,變得不三不四。
晶王后喃喃念道:「抽刀斷水水更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驀地嬌軀劇震,往他望來,一對鳳目寒光閃閃。
項少龍立時手腳冰冷,暗罵自己這刻扮的是老粗一名,怎能出口成章呢?
晶王后眸子寒芒斂去,歎了一口氣道:「想不到你能說出這麼深刻動人的詩句,音韻又那麼悅耳感人,這麼多年了,人家還是第一趙感覺心動呢。」話完俏臉更紅了。
項少龍暗裡鬆了一口氣,知她剛才定因想起了信陵君,才美目生寒,看來信陵君當年定是傷害得她很嚴重,使她多年後仍未能復元過來。她和趙穆鬼混,說不定亦是一種報復的行為。這麼看,韓闖勾結信陵君一事,她應是毫不知情的。
信陵君得到的是她的真愛,趙穆予她卻可能是變態的滿足和刺激。
晶王后與他對望半晌後,神色愈轉溫柔,低聲道:「董匡!你是個很特別的人。」
項少龍試探著伸出手去,拉起她修長纖美,保養得柔軟雪白的玉手。
晶王后轉過身來,任由尊貴的玉手落到這男子的掌握裡。
項少龍正要把她拉入懷內時,晶王后一震抽回玉手,秀眸露出醒覺的神色,冷然道:「董將軍知否本後為了什麼事召你來此?」
項少龍心中叫苦,知道藥力已過,這女人回復了平日的清明了,點頭道:「晶後有什麼事儘管吩咐,鄙人定不會教晶後失望。」
項少龍離開韓闖的行府,往找趙穆,這奸賊卻不在府內,他留了說話後,趕回指揮所去,把事情告訴了滕翼後歎道:「這叫始不及,現在惟有靠兵符把事情拖著,我本以為若能挑起這女人的春情,予她男女之欲的滋潤,或可解開趙穆對她的控制,怎知……唉!」
勝翼笑道:「她尚未把陷害雅夫人的證物交給你,到那時加重點份量不是行了嗎?」
項少龍搖頭道:「一來她未必會再和我這樣把盞對酌,二來我終不慣用這種手段去對付女人。算了吧!還是勸雅兒先離開邯鄲,好使我們少了一個顧慮。」
滕翼道:「剛才紀才女派人來通知我們,說知會了孝成關於她明早回魏的事。照我看她的離去會惹起震動和揣測,尤其是李園和龍陽君兩人。」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意思。
李園這種自私自利不擇手段的人,自是不肯失去來到嘴邊的美食。而龍陽君則會懷疑紀嫣然離趙的目的是要與他項少龍會合。
所以紀嫣然的離去絕不會是順風順水的。
滕翼又道:「你不用擔心嫣然的事,我早有了妥善安排,剛才我遣人把田氏姊妹偷偷送到牧場去,明天便可與鄒先生一道回咸陽了。」
項少龍擔心道:「那你怎樣應付龍陽君和李園呢?」
勝翼道:「龍陽君絕不敢對紀才女動粗,只會派人暗中監視,充其量是通知魏境的將領密切注視才女的動靜。只要我們不讓他的人有機會回到魏境,便一切妥當了。」
項少龍點頭稱善,現在他手握兵權,要除掉龍陽君派往通風報訊的人,確是輕而易舉。
滕翼續道:「照我估計,李園文的不成會來武的,但他總不能盡遣手下出城去幹這種卑鄙的事,惟有請田單幫忙。我會親帶一隊趙兵護送紀才女和鄒先生,到了城外再布下假局,使他們改道往韓國去,那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項少龍笑道:「嫣然絕非弱質女流,有足夠才智和力量保護自己,這事我看由大哥去辦已非常妥當了,我還要你在這裡監視著趙明雄等人。凡在趙明雄那張名單上的人,我們都要格外留神呢。」
滕翼道:「有件事到現在我依然想不通,就是趙穆何須引齊兵入城,那只會給人拿著把柄。假若晶王后真的唯他之命是從,孝成一死,權力就落到他的手上,要除去李牧和廉頗亦非難事,更何況是郭開成胥之輩。照我看他始終猜疑晶王后,而你只是他想利用的棋子而已,他屬意的人應是趙明雄而非你這外人。後他可誣諂是你開門讓齊人入城的,甚至他會借此一舉把田單和李園除去,沒有人比趙穆更清楚齊楚兩國對三晉的野心了。」
項少龍沉吟片晌,點頭道:「二哥之言很有道理,趙穆絕不會滿意我那種獨行獨斷的作風,不過情況太複雜了,田單和李園自亦有瞞著趙穆的陰謀,現在我們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覷準一個機會,立即擄走趙穆,所以目前最急切的就是勸雅兒先離邯鄲,那就一切都好辦了。」
此時下人來報,趙穆親自來找他,兩人均感愕然。
勝翼避開後,親衛把趙穆迎入,陪著他來的赫然是久違了的趙墨鉅子嚴平,還有八個項少龍見的親信高手。
項少龍倒屣相迎,裝作不認識地和嚴平客氣施禮。想起初會嚴平,正是在趙穆的侯府裡,現在當然猜到嚴平應是趙穆的人了。
這趙墨鉅子瘦削了少許,但眼神更銳利了,顯是在敗於他劍下後,曾潛修苦練了一段時間,不但養好傷勢,功夫還精進了。
項少龍不禁大感頭痛,若不嚴平和趙墨的人敗身護著趙穆,要對付這奸賊就更困難了。
三人坐好後,手下奉上香茗,趙穆的親衛則守護四周。
趙穆乾咳一聲道:「鉅子是本侯特別請來對付項少龍的人,他下面有三百徒眾,人人身手高強,項少龍不來則已,否則休息有命離去。」
項少龍忙裝出滿腔高興的模樣道:「鉅子有什麼用得上我董匡的地方,儘管吩咐。」
嚴平皮肉不動地笑了笑,沉聲道:「自從侯爺通知了本子項少龍會來邯一事後,我們便守著各處關口,待他投進羅網裡來,結果連他的影子都摸不著,此事奇怪之極。但據消息說,項少龍目前確不在咸陽。」
趙穆插入道:「項少龍在邯鄲近傷人逃走後,鉅子曾率人直追至魏境,卻沒有發現任何痕跡,所以鉅子推測項少龍應是仍在這裡,樂乘之死亦應與他有關係。」
項少龍心中懍然,難怪趙穆一直似對自己來邯鄲一事不大著緊,原另有嚴平和他手下的人在對付自己。幸好趙穆對他回覆信任,所以才肯讓他項少龍知悉嚴平的存在。
他實在太大意了,竟忽略了嚴平這大仇家。
嚴平雙目寒若冰雪,冷然道:「我們曾遍搜城外附近的山野和村落,均發現不到他的蹤影,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已到了城內,還有人包庇著他。」
項少龍故作駭然道:「鉅子的推斷極有道理,不知鉅子心目中那些人最有嫌疑呢?」
嚴平望了趙穆一眼後,才道:「只有趙雅才既有能力亦有理由包庇項少龍嫌疑。」
項少龍道:「讓鄙人派手下日夜監視著她吧!我才不信拿不著她的把柄。哼!還說只對我一個人好,原來只是拿我作掩飾,暗裡和舊情人私通。」
趙穆道:「鉅子也這麼推斷,不過趙雅的事袖鉅子處理好了,若用你的人,定瞞不過趙雅家將。」
嚴平長身而起道:「董將軍失陪了,本人還有事去辦。」
項少龍陪著他往大門走去時,嚴平低聲道:「項少龍絕不敢久留在此,我看他這幾天會出手對付侯爺,只要我們安排得好,那怕他不掉進陷阱裡來。」
項少龍唯唯諾諾,卻是心中叫苦,若嚴平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小時的貼身保護著趙穆,他的計劃便要難上加難了。
送走嚴平後,項少龍回到趙穆身旁,低聲說出了晶王后要他陷害趙雅的事,皺眉道:「趙雅這種淫婦殺了都不可惜,問題在我終是由她推薦給孝成,牽一髮動全身,若孝成不肯將兵符交給我,又或欠了她在孝成跟前說話,而致影響了我們的大計,那就不妙了。」
趙穆顯然對他這麼聽話把晶王后的事都告訴他很感滿意,微笑道:「何時取得兵符,便何時對付趙雅,晶王后那處暫時拖著。哼!我已部署好一切,隨時可以把整個趙國接收過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孝成防備得很嚴密,禁衛仍給他牢牢握在手上,不過文的不成就來武的,總之在李牧回來前,定要送他歸天。」
項少龍聞言恍然大悟,明白了趙穆的詭計。
「文的」自是指以毒殺的手段,使孝成像是因病致死的樣子,那是上上之計。
而趙穆和晶王后應是一直設法想這樣做,只是這刻仍未能成功。孝成悉趙穆用藥的手段,當然不會讓他那麼容易得逞。
「武的」就是發動兵變,強攻入宮,殺死孝成,再策立晶王后的兒子。
這本是下下之策,那時他便要倚賴齊人作後盾對付正帶兵趕回來的李牧了。
趙穆壓低音道:「無論文來武往,我均想出了萬全之策,遲些再和說吧!你這幾天多點見孝成,他的耳朵很軟,說多幾句,說不定就會把調兵遣將之權全交了給你。」
頓了頓道:「聽說紀才女要回魏了,比龍陽君還要早,你知道此事嗎?」
項少龍裝作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
趙穆笑道:「對我們來說,這是個好消息,李園定不肯放走這天上下凡來的仙女,若他親自追去動粗,我們便有幹掉他的機會了。事後還可推說是喪命美人劍下,他做了鬼也風流哩!」
項少龍聽得目瞪口呆,這才明白為何到現在孝成亦不敢對趙穆輕舉妄動,因為這奸賊確有他的一套狠辣手段。
抵達夫人府後,趙雅把他帶到那難忘的小樓去。
項少龍見她秀眸紅腫,顯是剛哭過來,奇道:「發生了什麼事?」
趙雅伏入他懷裡鳴咽道:「我剛和王兄吵了一場。」
項少龍勸得她平復下來後,趙雅才道:「今早你告訴了人家晶後與趙穆暗中勾結的事後,我忍不住入宮見王兄,請他小心身邊的人,豈知他卻以為我怪他搭上郭開,大動肝火。人家一氣下陳他不懂知人擅用,他卻說我仍忘情不了你。」
項少龍大叫不妙,緊張地問道:「那你有沒有說出晶王后的事?」
趙雅搖頭歎道:「說出來有什麼用?又沒有真憑實據,他只會當雅兒要誣害那女人。」
項少龍今趟來本是要勸她離趙,但現在看她那淒涼的模樣,怎說得出口來呢,一時欲言無語。
趙雅抬起頭來,苦笑道:「今次吵得真是時候,雅兒剛回這裡,王兄的詔書便到,命雅兒代表到大梁去,明白要立即起程,可與嫣然小姐作個伴兒了。」
項少龍一呆道:「到大梁幹嗎?不怕信陵君嗎?」
趙雅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愛憐地道:u幸好仍有你擔心人家,否則雅兒情願自盡好了。今趟我到大梁後,表面是要四公主送去嫁給魏國的太子。代表你的倩兒,但其實卻是樁交易,因為嫁□裡指明要一份《魯公秘錄》的摹本。龍陽君今趟來,其中一個使命就是談判這婚約。」
項少不解道:「為何你王兄要屈服呢?」
趙雅歎道:「他是迫不得已,齊楚兩國對他有很大的壓力,若沒有魏安厘的,他只靠韓國怎應付得了,他早就想差人家去,只是人家知你會回來,怎也不肯答應吧了!現在撕破了臉,他再不理雅兒是否甘願了。」
項少龍道:「那你中途溜往咸陽去吧!一了百了。」
趙雅淒然搖頭道:「雅兒是想要命,但此事關係重大,我怎都要完成這件事,才可放心到咸陽去,那時趙雅再不欠王兄任何親情債項了。唉!王兄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但自妮夫人慘死後,他的脾氣便轉壞了。」
項少龍想起玉殞香消的趙妮,心若鉛墜,歎道:「信陵君恨你入骨,說不定會設法害你。」
趙雅默然片晌後,輕輕道:「項郎知否晶後和雅兒的關係為何這麼惡劣?」
項少龍一震道:「是否為了信陵君?」
趙雅愧然點頭,幽幽道:「那件事人家原不想再提了,信陵君對人家應是餘情未了,否則他的手下就不會在明知人家不在宮內時才動手,而且龍陽君曾親口保證我們的安全,他會與我們一同起行。」
項少龍一呆道:「後天你王兄不是為他餞別嗎?他怎能明天便走?」
趙雅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他不相信紀才女真的會回大梁去,所以亦學她借口奔喪,要和你的絕代佳人一道走,這事紀才女仍未知道。唉!少龍啊!嫣然她怎樣才好哩!」
項少龍的腦袋時霍霍作痛,原本簡單之極的事,忽地變得複雜無比,紀嫣然若知此事,定要怨死自己了。
他要應付的人和事實在太多了,教他應接不暇。
趙雅又歎道:「想到我們要分開一段日子,還不知否有再見之日,雅兒再不想活下去了,做人為什麼總是這麼痛苦呢?」
項少龍勉強壓下煩惱,提起精神問道:「孝成還有別的兒子嗎?」
趙雅搖頭道:「只得一個太子,所以無論別人怎樣說那女人壞話,都動搖不了王兄。」
項少龍道:「他有沒有其他兄弟?」
趙雅愕然望向他,好一會才道:「當然是武城君,武城離齊境只有數天路程,快馬兩日可達。你不是懷疑他與田單勾結吧?」
少龍臉色凝重起來道:「我始終不相信田單會這樣樂助趙穆奪權。若我是田單,沒理由相信趙穆能控制晶後,而晶後亦不會輕易除去支撐著趙國的兩大名將。所以只有說動了武君,他便可借此良機一股腦兒把趙穆晶後和太子等全部宰掉,再把責任推到趙穆身上,又借武城君的手害死李牧和廉頗,那你們的大趙就是他囊中物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定要設法先把我除掉,以他的厲害精明,絕不會信我肯為他賣命的。」
趙雅想了想,色變道:「少龍你這番話很有道理,我這兄長確是個見利忘義,利慾薰心的愚頑之徙,怎麼辦才好呢?」
項少龍笑道:「不理這事是真是假,田單可以誣害你,我們也可誣害他。千萬勿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我自有把握應付。現在拋開一切心事,明天乖乖的離開這裡,盡量留在大梁等我的消息,莫要回來。」
趙雅咬著唇皮道:「今晚你不陪人家嗎?」
項少龍吻了吻她臉蛋,笑道:「來日方長,這幾天乃成功的關鍵,我實不宜耽於逸樂,你知暗中有人在監視著你呢?」
當下把嚴平的事說了出來。又安慰了她一番後,立即進宮謁見孝成。
那知內侍說孝成王身體不適,回後宮休息去了,項少龍把心一橫,索性去見晶王后。
忽然間他醒悟到今趟邯鄲之役的成敗,已繫在這狡猾的趙國王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