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淡黃色光芒散在斯比村的地面上,寂靜、柔和,使得整個村子有著一如沉睡中的安祥。只是,地面上到處可見的白骨,和如花瓣般灑在白骨周圍的殷紅,給這份安祥抹上了陰影。
阿瓦格萊騎士很想脫下自己的盔甲,在殘陽盡逝前活動一下胳膊。束縛在盔甲內的感覺很不好,讓他覺得自己比這些白骨更加毫無生氣。
一輛馬車駛進了村子,吸引了士兵們的注意,阿瓦格萊微瞇著眼,以便於盡快決定自己應該向車上的人喝斥還是敬禮。車廂被黑布嚴嚴地罩著,而嚴謹有序地操控韁繩的,卻是個表情嚴肅的青年。
騎士歎了口氣,裝出一副因為對方的到來而手足無措的樣子,在馬車停下時恰到好處地將頭盔擺在胸前:「子爵閣下,騎士阿瓦格萊向您致敬。」
克洛維子爵點了點頭:「我聽說紅衣主教派來的聖殿騎士,也已經到了這裡……」
「啊,是的,至少三個小時前,他們確實『到過』這裡。」阿瓦格萊的語氣中帶著嘲弄,「不過我們知道,就算是聖殿騎士也是要吃東西的。於是,在主神的引導下,他們去了二十里外的馬格那莊園。眾所周知,那裡的女主人一向熱情好客,尤其是對於喜歡在半夜爬錯床的年輕人……」
「騎士,」肯達爾皺了皺眉頭,「請注意你的言辭!馬格那夫人是位受人尊敬的貴夫人,她在教庭中有著極高的影響力。」
「啊,是的,請允許我讚美她!」騎士慎重地低下頭,「也讚美那些一不小心爬錯……哦不、是眷顧她的主教們。」
肯達爾不滿地看著他,馬車上卻傳來撲的一聲輕笑,這讓阿爾格萊很是驚奇……車裡藏著一個女孩?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些小節的時候,肯達爾踏下馬車,向車內的人輕聲地問道:「維夜,你要出來麼?」
「不不,外面的光線太刺眼了,」車內的女孩回答,「我討厭陽光,它們總是讓我的皮膚起疙瘩。」
很刺眼麼?阿瓦格萊抬頭看了看西邊那即將落盡的殘陽。克洛維子爵卻只是會意地點點頭,轉身示意騎士跟著自己。地面鬆鬆軟軟,就像是剛被鋤子翻了一遍,看不見丁點殘肉的白骨和白骨間交錯連接的血跡,刻著讓人心悸的死亡圖案。
「這已是四個村子了。」阿瓦格萊低聲說著,「前面三個村子也好不了多少。沒有一個人能夠逃出來告訴我們生了什麼事。」
子爵點了點頭。被毀滅的村子是以直線從南邊的海灣往北移動著的,也就是說,死亡的陰影已一步步地逼近了盧烏堡。
走進村子裡唯一的小教堂,至少二三十具人骨擁擠在挪斯威爾神的神像下。閉上眼睛,肯達爾簡直可以想像到當時生的情景:教堂外的慘叫聲無休止的傳來,神像下的村民竭力祈求著神的庇佑,神跡並未出現,不知名的邪惡闖了進來,殘忍地奪去了每一個人的生命。
「願主神收容他們的靈魂,」阿瓦格萊舉起劍在胸前停留了一下,「……如果神的眼睛還是睜著的話。」
這明顯瀆神的話讓子爵皺緊了眉頭。他慢慢地轉身走出教堂。夕陽已經不見,周圍的士兵們點起了根根火把,閃爍的火光照在那些白骨上,是壓迫人心的悲涼、和無法擺脫的恐懼。
誰能見到自己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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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馬車旁,肯達爾卻現維夜已離開了馬車,趴在一處屋子外的空地上,用耳朵緊貼著地面,星月本就慘淡無光,她的灰色衣裙與夜色融成一體,幾乎就像是一小片倒在地上的影。
「沒有,沒有……」少女毫不理會那些睜大眼睛看她的士兵,只是一邊失望地喃喃著,一邊彎著身子向前爬。兵士們漸漸地都圍了上來,小聲地談論著這奇怪地少女。
「太吵了,啊,實在是太吵了。」少女的眼睛出貓一般的藍光。肯達爾淡淡地掃了那些士兵一眼。聲音小了下來,沒有人再敢吭聲。
少女繼續她那怪異的舉動,沒過多久,又喃喃著:「哦,真煩,比施維尼還讓人煩,天啊,那些該死的馬。」
馬?子爵傾耳聽著,果然,一陣馬蹄聲從村子的東邊由小而大地傳來,間伴著幾個人醉醺醺的唱歌聲。
「聖殿騎士?!」阿瓦格萊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嘲弄,「啊,我還以為他們要到白天才能回來呢。難道是因為那位貴夫人的小床,容納不下這麼多人的緣故?」
二十名聖殿騎士在月色下進入了村子,他們披掛在自己和馬身上的精緻軟甲,在夜裡著鮮明的光,胸前的十字徽章更是像寶石一般耀眼。為的是名冷峻而又高傲的中年騎士,劍柄上鑲著一顆紫色晶石。肯達爾曾在謁見紅衣主教時見過他,他是聖殿騎士的一名騎士長——紫星騎士史本斯。
史本斯幾乎算是聖殿騎士中唯一沒有喝多的,見到肯達爾,立時躍下馬點頭致意,而別的人仍是無所顧忌地策馬亂撞著。子爵皺了皺眉,正要開口說話,維夜因為不高興而顯得乾澀的聲音已經傳來:「該死,肯達爾,讓他們別吵!」
史本斯先是愕然地看著趴在地上的女孩,然後漸漸地現出訝異的神情。紫星騎士的閱歷和經驗本就不同於一般人,維夜怪異的舉止、髒亂的灰衣、衣角上奇怪的字符、以及腰間緊纏著的黑色小袋子,都給了他辨別少女身份的線索。
「一個女巫?!」他下意識地將手搭在了劍柄上,卻現子爵已經移動了腳步,擋在了他和少女之間。
「她是一個女巫?」紫星騎士緊緊地盯著肯達爾。
「是的,」青年貴族淡淡地回答,「也是我的未婚妻。」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連阿瓦格萊和他手下的士兵也不例外。
「子爵閣下,」紫星騎士冷然地說著,「希望你真的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明白!」肯達爾用同樣冷然的語氣回答,「我知道自己需要得到的是什麼樣的幫助,也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有質疑我的資格——不是您!」
「所有的統治權皆來自於教庭。」史本斯並沒有放開手中的劍柄。
「是來自於主神的恩賜!」克洛維子爵毫不客氣地回應,「而教皇才是主神的代言人,不是聖殿騎士。閣下!」
紫星騎士狠狠地瞪著克薩恩郡的領主繼承人,而肯達爾只是目光平靜地與他對視著。其餘的聖殿騎士在酒意的控制下,有的甚至已抽出了劍,而那些士兵們也緊張地握緊了長槍。
就在這時,卻聽到維夜「呀」的一聲怪叫,使得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去。只見她爬到了一棵小樹下,兩隻手用力挖著,斯比村的地面本就不知為何變得極為鬆軟,輕易地就被她刨出了一個小坑。
「找到了,在這……天啊,它還活著、這隻小可愛還活著!」少女驚恐地退開,卻又有些戀戀不捨地看著坑中的紅色東西。那是一隻拇指般大的紅色螞蟻,在火光的晃映下,紅得像是血色的瑪瑙,頭上有著尖銳的利鍔,腹部腫得像個圓球,左側的腳斷了兩根,使得它在土中翻來翻去,無法爬動。
「這是什麼怪東西?」一名喝醉了的聖殿騎士翻下馬,搖搖晃晃地走到小坑旁,低頭打量著紅螞蟻,口中噴出的酒氣似乎已醺得連紅螞蟻都停止了掙扎。
突然,紅螞蟻以誰也無法看清的動作躍了起來,竟一下跳到了那名聖殿騎士的頭上,那人還未反應過來,腦殼已多出了一個血洞,紅螞蟻整個鑽了進去。他立時痛苦地大叫一聲,捧著腦袋來回地晃。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地看著他,一個個血洞從他的臉上、額上、後腦等處炸了開來,他卻仍然活著,叫聲越來越嘶啞和痛苦。
詭異的氣氛感染著死寂的村子,每個人心底都生出寒意。阿瓦格萊竄了上去,長劍快揮過,將那名聖殿騎士的腦袋從他的脖子上削了下來。腦袋掉落在地,嘶啞的喊聲這才停頓。所有人注視著那顆頭,直到那睜著並帶著恐懼的眼睛炸開,紅螞蟻從中爬了出來,一瘸一拐地跳到了地上。
「火,」維夜縮在一旁輕輕說道,「小可愛怕火!」
紫星騎士皺了皺眉,奪過一隻火把跨上前去,將火頭壓住紅蟻身上,紅螞蟻腹部爆開,爆出的穢物是有如腦漿般的慘白……
順手將火把扔掉,紫星騎士轉頭看著維夜,冷冷地問:「它到底是什麼?」
「魔域血蟻,」小女巫爬到紅蟻的屍體旁,手指輕輕地碰了碰它的前鍔,「暗神沙斯丁的小可愛們,只存在於幽域血池……啊,不是,是以前只存在於幽域血池。現在它們出來了……」
「這種東西會有多少?」
「你不會知道的!」少女抬起頭看著平鋪向遠處的路面,「它們從來都是成群的,當它們出現的時候,你永遠數不清會有多少隻。你所能看到的地方都會變成紅色,你所能踏足的地面都將帶來痛苦和死亡。痛苦不會太久,因為就算是巨龍,也只會在瞬間變成白骨,它甚至還來不及嚎叫……」
寒風捲過,她的聲音輕如細喁,卻使得每個聽著的人心中冰涼一片。
肯達爾慢慢地走到少女的面前,蹲了下來:「維夜,你有沒有對付它們的辦法?」
「啊,肯達爾!」維夜用那雙沾滿了泥土的手輕輕摸著他的臉,眼睛清澈如水,「我有,是的,我有!只要我在這裡,一切就都可以開始!而只要你在我的身邊,一切就都能結束!你會一直在我的身邊麼?」
「是的,我保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