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馬,這一路她們走得很慢。蔭檬一直拿著那根高過她的頭的木杖,而伊波呂忒也沒有多問。
到了一個小鎮,她們遇到了一個商隊。由於斯而的入侵過於突然,許多原本需要經過底律郡的商旅被迫滯留在外地,而現在,停戰的風聲終於得到了確認,一些商隊已準備起程趕路。
伊波呂忒扶著長矛,坐在廣場的邊緣。她看到蔭檬向人借了紙和筆,跑過去跟那個商隊的頭領用筆交談,那是一個滿臉不耐煩的瘦子,對小女孩也是愛理不理,直到蔭檬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珍珠項鏈,他的眼睛才立時亮了起來。
沒過多久,瘦子便跟著蔭檬來到伊波呂忒面前,那串黑色項鏈正繞在他的食指上。
「你女兒已經跟我們談好了,」瘦子語氣生硬地對伊波呂忒說道,「我們是新亞的商人,明天便要出,然後會穿過丘爾風斯山脈。你們可以跟我一起上路。到了新亞邊境的熱鹿集後,你們可以在那裡等,偶爾也會有些商人從那裡上路,前去與斯而的一些族群做生意。」
女兒?
伊波呂忒看向蔭檬,而小女孩正對她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
瘦子懶得多說廢話,很快便走開了,伊波呂忒看到小女孩正戀戀不捨地看著被他帶走的黑色項鏈。雖然沒有仔細觀察,但伊波呂忒仍然輕易地便判斷出那串項鏈是一個魔法物品,任何一件魔法物品的價值都絕不會低,何況那串項鏈的做工本身就很精細。
她伸出手,在蔭檬的頭上摸了摸,蔭檬有些怔,回過頭來看著她。
伊波呂忒想要對小女孩回應一個微笑,然而她實在是太久未曾笑過,只覺得自己的臉異常地僵硬。然而小女孩卻像是突然開心了起來,高興地在她身邊坐下,倚著她休息。
母女啊……
伊波呂忒的心底慢慢地湧起暖意。
那天天黑之後,蔭檬從伊波呂忒身旁離開。
直至來到一個無人注意的暗處,她才拿著那根木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這根魔法杖確實如那個老巫婆所說的,具有著一些奇特的能力,只要碰到它,便彷彿有一個魔力容器與魔法師的身體連成一體。原本需要通過手勢進行調節的魔法,可以輕鬆地通過這個「容器」出來,將施法手勢免除掉。
此外,它似乎還隱藏著一些別的用途,只是她現在沒空研究。
一道通往異次元的黑色渦流在她的前方出現,然後,稚那便現出身來。
「稚那……」蔭檬剛開口,便頓在那裡。
雖然她的身體看上去跟稚那一模一樣,但她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梅吉」,這讓她自己都覺得怪怪的。於是她一隻手拿著魔法杖,另一隻手指著自己的咽喉:「啊哦哦啊啊……」
很快,她的聲音便改了過來,聽起來也像個小女孩了。
「你還好吧?」她看著吸血鬼女孩。
這幾天她一直跟著伊波呂忒,沒空把稚那從魔法迷宮裡放出來。雖然幾天沒吸到血對吸血鬼來說並沒有太大的關係,但稚那在這之前受了傷,沒有得到血液補充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傷勢的恢復。而且,她等於是把這個小丫頭關在了黑屋子裡,換個角度想,如果是自己一個人那樣子被關個幾天,恐怕也受不了吧?
稚那卻只是安靜地搖了搖頭。
「我要暫時離開費爾,」蔭檬看著她,「你是跟我一起走呢,還是回去找愛瑪?」
稚那疑惑地眨了眨眼,像是對蔭檬居然會問她而感到奇怪。她那迷茫的表情,反而讓蔭檬覺得自己是不是問了什麼邪惡的問題。
然後,吸血鬼女孩有些膽怯地看了看四周,又指了指蔭檬。
「跟著我麼?」蔭檬明白過來。稚那從小就被關在黃金聖殿裡,離開那裡後,也是一直陪在愛瑪身邊,沒有一個人上過路。雖然她的能力其實已經很強大了,但一離開愛瑪和梅吉,她便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好吧,」蔭檬說道,「不過,你可能還要在魔法迷宮裡躲一段時間,可以麼?」
稚那點點頭,然後將雙手合在一起貼在臉頰旁。
「在裡面睡覺啊!」蔭檬看懂了她的手勢。對於吸血鬼來說,關在黑乎乎的棺材裡睡上幾個月甚至幾年似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看來,這一點其實是沒必要為稚那擔心的。
「你跟我來。」蔭檬帶著稚那,繞到了鎮子的東面。這個鎮子的鎮長便住在這裡,在白天的時候,蔭檬便注意到鎮長有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兒,身形看上去和稚那差不多。
她帶著稚那潛進了鎮長家裡,偷偷地對那些熟睡的人施展法術,讓他們沒那麼容易驚醒,然後才在鎮長女兒的房間裡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件漂亮衣服。
蔭檬讓稚那把身上那件原本屬於他的魔法袍換下。那件魔法袍過於寬大,對稚那來說,就算從腳下撕了一大截,也無法合身。
稚那拿著那件找出的漂亮衣服,眼睛亮了起來。不過,蔭檬在旁邊看著,讓她有些害羞。
於是蔭檬轉過身去。
很快,稚那便換好了。那是一件花式繁瑣的洋裝,胸口處打著可愛的蝴蝶結,腰上束著粉紅色的絲帶,褶邊的裙腳上還繡著蕾絲花紋。蔭檬回過頭,又給她找了一雙與絲帶同樣顏色的鞋子,然後退了兩步,看著顯得精神了些的吸血鬼小女孩:「嗯,很漂亮!喜歡嗎?」
稚那點了點頭。
「要說出來!喜歡嗎?」蔭檬走過去抓住她的手,鼓勵地看著她。稚那原來是會說話的,只是,在她殺了黃金聖殿裡的那些女人,替她的弟弟報了仇後,不知怎的便再也無法出聲音了。
稚那張開小口,想要試著說出話來。然而,不管她怎麼努力,仍然是什麼聲音也沒有。
見到她那焦急與喪氣的樣子,蔭檬也有些不忍,於是,她伸手抱了抱稚那:「沒關係,不用擔心,早晚會成功的。」
離開鎮長家後,蔭檬牽著稚那在鎮上逛了逛。鎮子一片安靜,人們早已陷入睡眠。
這時,有一個醉鬼搖搖晃晃地向她們走來。
「呃……」醉鬼看到她們,疑惑地搓了搓眼,「小女孩?一個……兩個……四個……啊,四個小女孩……四、四胞胎……不,雙、雙胞胎……啊啊,我就說了我沒喝多……」
能夠看清自己和稚那加在一起是「兩個」而不是「四個」,這說明這傢伙確實沒喝多。蔭檬想。
「兩位小姐,不,兩位小小的小姐,」醉鬼用手搭著她們的肩,滿身的酒氣讓蔭檬皺了皺鼻子,「要,要跟俺回家麼?放心吧,俺……嗝、俺可不是邪惡怪叔叔,俺、俺會好好疼你們的……」
蔭檬轉過頭,卻見到稚那正用詢問的眼神看著她。
「我可以吸他的血麼?」稚那顯然是在這樣問。
「可以的,」蔭檬告訴她,「不過,記得要微笑,因為你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
微笑?稚那不太明白。
「要這樣子。」蔭檬轉過頭,對著醉鬼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同時還舉起一隻手搖了搖。
「嗨!」她說。
稚那也學她的樣子,先是在小臉上露出微笑,再伸出手搖了搖。
她們那可愛的樣子顯然把醉鬼萌到了,醉鬼瞪大眼睛看著她們,簡直就恨不得把她們馬上抱回家。
「現在你可以殺他了。」蔭檬看著吸血鬼女孩。
「啊?!」醉鬼還沒明白過來,卻突然現面前這兩個可愛小羅莉的其中一個張開小口,兩根尖尖的長牙莫名地長了出來。沒等他弄清是不是自己喝多了,小女孩已跳了起來,用不可思議的力氣將他撲倒。
他想要掙扎,但是太遲了,小女孩的牙齒已咬破了他脖子上的動脈,一種比酒精還要奇妙的迷醉感傳入他的體內,讓他連慘叫聲都來不及出……
二天清晨,商隊便起程了,那個瘦子只是隨便給伊波呂忒和蔭檬安排了一個裝著雜貨的馬車,讓她們和許多箱子擠在一起。
蔭檬恨得牙癢癢,以那串黑色珍珠項鏈的價值,便是雇一輛豪華馬車把她們送到新亞也夠了,可那個傢伙居然還擺出一副看她們可憐才讓她們上車的樣子。如果不是跟伊波呂忒在一起,蔭檬早就用魔法狠狠地教訓他一頓了。
她們跟著商隊,大約走了十來天,終於接近了丘爾風斯山脈。按理說,要前往新亞最好的路程是往南走,經過古艾隘口,但這只商隊卻找出了一條直接穿過丘爾風斯山的道路,而隨著蔭檬的慢慢瞭解,她現,這只商隊顯然有些古怪。
表面上他們做的是藥材生意,通過在費爾王國北部收集名貴藥材,然後運到新亞賺取差價,然而,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沒必要不經過古艾隘口而選擇這樣一條不為人知的道路。毫無疑問,這些人是在走私,只是走私的是什麼蔭檬並不是很清楚,她們所坐的馬車上的箱子裡確實裝的是藥材,但這些箱子的安全那些人顯然並不在意,他們真正在保護的是隊伍最中央的幾個看上去極普通的木箱。
在費爾王國,走私無疑是最嚴重的重罪,甚至可以被送上絞刑架。不過現在時局混亂,根本沒有人理會這樣一支商隊。
穿過山脈後,他們進入了沙漠邊緣,而蔭檬擔心的事也生了。
在那個下午,瘦子突然帶著幾名護衛來到她和伊波呂忒面前。
「下車!」瘦子冷笑地看著她們,「你們付的費用只夠我把你們送到這裡。」
蔭檬憤怒地看著他,在現他們走的是那樣一條秘密的道路後,她便知道這種事肯定會生。以往,費來恩伯爵在古艾隘口課得稅極重,但是商旅仍然絡繹不絕,那是因為一般人沒有更好的辦法從沙漠進入底律郡,而且費來恩老爺子對膽敢逃稅的商人懲罰起來一向不留情面。而這些傢伙既然能夠找出那樣將遠之沙漠和王國境內直接相通的路,顯然,這條路對他們來說是需要守護的秘密,如果不是貪圖蔭檬那串具有魔力的項鏈,他們根本不會帶上外人。
而現在,這個瘦子把她們扔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無疑是讓她們自生自滅。在這些人看來,一個重傷到連走路都成問題的女人和一個小女孩被扔在這種地方,肯定是活不下去的。
蔭檬用手握住她的木杖,咬牙切齒地看著瘦子,如果不是要在伊波呂忒的面前裝成啞巴,她早就破口大罵了。
伊波呂忒卻只是冷冷地說道:「講好要送我們去熱鹿集的。」
「現在我反悔了,你想怎樣?」瘦子冷笑著向他帶來的人命令道,「把她們拖下來。」
那些人剛要動手,伊波呂忒卻突然伸手,一瞬間便抽出了原本安放在馬車上的長矛,矛尖一閃,還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便已指在了瘦子的咽喉處。立時間,所有人都僵在那裡。
這個在他們看來一直是半死不活的女人驟地睜開眼睛,眼神異常地凌厲可怕。瘦子的咽喉被矛尖輕輕地壓著,卻又沒有刺破半點傷口,而從伊波呂忒身上猛然散出的殺氣直闖進那些人的心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生寒意。
「送我們去熱鹿集。」伊波呂忒冷然地看著這個瘦子。
「知、知道了……」瘦子不停地冒出冷汗。
「還有,」伊波呂忒淡淡地說道,「把那串珍珠項鏈還給我女兒。」
瘦子顫抖著手,從口袋裡掏出那串黑色珍珠項鏈。
伊波呂忒長矛一挑,項鏈立時從他的手中飛出,在陽光的照耀下帶著美麗的光芒向阿瑪宗的女宗主飛來。伊波呂忒伸手將它接住,遞向蔭檬。
蔭檬欣喜地接過。她倒不在乎這個項鏈能值多少錢,也不在乎它是不是魔法物品,對她來說最主要的是,這串項鏈是愛瑪的。當時,因為擔心梅吉的安全,愛瑪把這串能夠召喚魔像的項鏈借給了他,他可不想就這樣輕易地送人。
當然,在一開始的時候,蔭檬所做的打算便是到達目的地後,再設法把它偷回來,現在倒是省事了。
伊波呂忒收回長矛,冷冷地說道:「滾。」
瘦子這才臉色蒼白地,一邊擦著冷汗一邊帶著這幾個人灰溜溜地跑開。
當然,蔭檬也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結束。
果然,沒過多久,她們便已被團團圍住,整個商隊的護衛都拿著兵器,如狼似虎地瞪著她們,而那瘦子卻跑得遠遠的。
伊波呂忒面無表情地下了馬車,她提著長矛,看著天空中的太陽,彷彿只有太陽那常人無法凝視的光亮才有資格吸引她的注意。陽光灑在她那因為到處都是傷口而帶著血跡的古銅色皮膚上,泛起神秘的光暈,讓她彷彿成為了一尊威嚴而沉默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