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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破夜榮擔羽林營副總衛,這事在京都掀起軒然大波,在朝堂也是震了三震,但在駙馬府,卻顯得平淡得很。
駙馬府的下人們似乎對副總衛的職位並沒有太大的理解,也不知道這尊座位後暗藏的玄機,大家只是好奇這位薛師傅為何在短短時日就得蒙皇恩,提拔進了大楚皇帝最信任的羽林營。
或許駙馬府內大多數人對薛破夜擔任副總衛一職是表示恭賀的,但有一人卻絕對沒有這樣想。
薛破夜是在接旨後的半個時辰內就被駙馬爺招到了書房。
書房內古樸素雅,並沒有所謂的汗梁沖棟,碼放的書籍也並不是很多,但是掛在牆壁上的畫兒卻不少,有不少都是出自大楚第一名家趙恬茹的手筆。
俊美的易辰淵坐在案後的紫貂木大椅上,凝視著薛破夜,神情柔和,淡淡地道:「薛大人,怡兒這陣子箭術大進,真是虧了你的指導,本宮在這裡謝你。」他輕輕拍了拍手,書房邊上立刻轉出一個健壯的家奴來,捧著托盤,上面以黃絹蓋著,看他樣子,托起來似乎有些吃力。
薛破夜皺起眉頭,到現在為止,他腦子還是一片混沌,一切如同玄幻的夢境一樣,只是感覺那塊碧玉令牌還在懷裡,一切又都是那麼真實。
易辰淵上前掀開黃絹,薛破夜立刻感覺金光刺眼,本來昏暗的書房內,頓時金光四起,金碧輝煌。
托盤上,竟然擺著金條。
薛破夜皺起眉頭,迅即展顏道:「駙馬這是什麼意思?」
易辰淵緩步走回座中,沉吟許久,才看向薛破夜,緩緩道:「薛大人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薛破夜點了點頭,平靜地道:「大概明白了一些。」
「你明白就好。」易辰淵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一來,你我都會避免很多的麻煩。」
薛破夜起身上前,非常恭敬地行了一禮,恭聲道:「多謝駙馬這些日子的收容,感激不盡,此恩此德,薛石頭必定永記心內。」
易辰淵歎了口氣,擺手道:「去吧。」頓了頓,輕聲道:「你該知道,這不但是幫我自己,也是幫你,只有掙脫這條線,你的麻煩才會少很多。」
薛破夜正色道:「我明白。以前我是平民之身,駙馬大仁大義,不嫌棄我反而收容了我。如今我糊里糊塗地成為羽林營副總衛,如果繼續住在駙馬府,必定會惹來太多的是非,甚至會影響到宮裡的長公主。」
易辰淵露出淡淡的微笑,眼睛投在一副山水畫上,輕聲道:「美好江山,誰人不愛?」一揮手:「去吧,好自珍重!」
薛破夜很正規地行了一禮,再不多言,轉身離開了書房。
走在平坦的青石小道上,看著院內雅致的風景,薛破夜心中感慨萬千,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苦笑。
政治的玄妙就在於此,或許昨日還是坦誠相見的朋友,今日就可能成為你死我活的敵人。
駙馬爺一直平靜地容納著自己,那當然是因為自己在今天之前還沒有什麼政治厲害,不會對駙馬府造成任何牽連的傷害。
但是自己今日被委任為副總衛,在一瞬間就進入了政治漩渦,駙馬當然也知道這個位置多少人都在窺視,薛破夜上任後,必定面臨著政治上的重大壓力,而駙馬爺萬萬不想這種壓力因為薛破夜而帶入駙馬府,更不希望由此波及到宮中的長公主。
多少人都覺得薛破夜是長公主這一方面的人,甚至皇子們為此大力籠絡薛破夜,可是薛破夜心中明白,皇宮裡的那個精明美麗的女人,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掣肘她的因素,她也不可能在這個時期將自己和薛破夜牽扯在一起。
或許某一天,當長公主需要用上薛破夜的時候,會有一些其他或硬或軟的手段,但那都是以後的事情,目前,駙馬府和長公主明顯是不願意和自己牽扯在一起。
薛破夜回到小院時,卻見綠娘子正在收拾東西。
「我們要走了嗎?」小石頭走過來,掃了掃四周雅致的美景,有些捨不得:「姐姐說今天是咱們該離開的日子。」
薛破夜瞅了一眼正在忙綠的綠娘子,不由很是感慨,說來說去,自己還未發覺的事情,這個美麗性感的女人卻是早就預料到了,知道自己一旦擔任羽林營副總衛,這駙馬府卻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他們擁有的東西本就不多,怡郡主之前賞賜的東西,薛破夜自然不會再收,既然要走,就走的乾乾淨淨,不帶走一片塵埃。
薛破夜前腳走出駙馬的書房,怡郡主後腳就闖了進去。
她顯然是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的父親要驅逐薛破夜出府,所以顯得有些激動,甚至有些憤怒,逕自來到父親的書房中,見到父親正站在牆角,望著一副「江山社稷圖」怔怔發呆,立刻問道:「為什麼?父親,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駙馬並沒有回頭,背負雙手,淡淡地道:「什麼為什麼?」
「你為什麼要趕走師傅?」怡郡主平日柔和的性情今日大變,顯得很是激動。
薛破夜不辭辛勞,不管下雨颳風,都會親自伴在怡郡主身邊督促和教習她練箭,雖無男女之情,但是那種極為溫暖的師徒之情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升溫。
怡郡主在遇到薛破夜之前,心情處於人生的最低谷,壓抑無比,若非薛破夜勾起她習練箭術的興趣,有了精神寄托,甚至由此鍛煉了本來很孱弱的身體,否則只怕現在的怡郡主又是另一番景象,一番很不好的景象。
駙馬鎮定自若地走回座中,靠在椅背上,那一雙魅惑人心的眼睛嚴厲地盯在自己的女兒身上,聲音很平靜地道:「為了什麼?很簡單,為了你母親,為了你。」
「為了母親?」怡郡主柳眉蹙起,疑惑道:「為了我?」
駙馬看著自己的女兒,眼中閃著慈愛的光芒,見到怡郡主軟甲在身,不由微笑道:「還在練箭嗎?」
「是的。」怡郡主盯著駙馬的眼睛,帶著一絲不滿道:「不過父親如果敢走師傅,那麼以後也就不必練箭了。」
駙馬眼皮跳動,皺起眉頭,緩緩道:「你可知道羽林營是什麼樣的軍隊?」
怡郡主微一沉吟,點頭道:「那是皇家禁衛軍,是保護我們皇族的精銳之師。」
駙馬淡淡一笑,他當然確信在自己的書房內,不會有任何人能偷聽到自己的談話,所以很坦白地道:「說直白一點,那是皇帝陛下的貼身衛隊,是皇帝陛下手中的利刃,再說坦白一點,是控制皇宮內院的軍隊,他們掌握著皇宮的命脈。」
怡郡主似乎沒有想到這麼甚遠,聽自己的父親如此一說,才露出一絲吃驚之色,低聲道:「父親的意思是說,羽林營就是皇宮手裡的一把利刃。」
駙馬點頭道:「不錯,這把利刃即可保護自己,但是有時候也能傷到自己。」
「那師傅這麼成了羽林營的人?」怡郡主有些糊塗,薛破夜擔任羽林營副總衛,這不單薛破夜自己震驚無比,很多人都是驚訝萬分。
駙馬卻是鎮定自如,這件事情在他眼裡看起來似乎很平常,悠然道:「皇帝陛下讓他成為羽林營的人,他就成了羽林營的人。」
這句話似乎是廢話,但是寓意極深。
不管權力如何鬥爭,如何傾軋,無數人窺視的羽林營卻只有皇帝陛下是真正的主人,沒有皇帝陛下的同意,無論花多少心機,最終不過是一場空。
怡郡主當然難以理解這麼複雜的問題,所以她帶著哭腔請求道:「父親,能不能留下他們?」
「不能!」駙馬立刻道,毫無迴旋餘地,凝視著怡郡主,正色道:「我說過,只有這樣,才能保護你的母親,才能保護你,甚至能保護你的師傅。」
「保護師傅?」
「你不需要知道的太多。」駙馬歎了口氣:「我只想告訴你,薛石頭住在駙馬府,就會有很多人以為通過他就能拉攏你的母親,這是你母親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而你的師父因為這個緣故,也會得到太多人的關注,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怡郡主已經確定此事無可挽回,也知道其中玄機深奧,父親或許說的真有道理,離開駙馬府,師傅反而會安全一點。
她一跺腳,轉身出了書屋。
駙馬搖了搖頭,緩步走到「山水社稷圖」前面,背負雙手,輕聲自語:「我的好舅哥,你將薛石頭這樣一個毫無背景的人物拉進至關重要的羽林營,究竟想幹什麼啊?」
帝王心,深不可測!
薛破夜三人走得很乾脆,除了自己應有的東西,沒有拿駙馬府一件東西。
除了高貴而氣派的駙馬府,薛破夜瞬間覺得自己對京都時那樣的陌生,就像初來乍到一樣,這種感覺,讓他想起初次穿越到杭州時的情景。
孤單,無助,茫然。
幸好他身邊還有綠娘子,還有小石頭,雖然心頭有些發涼,但好在並不寂寞。
聖上賞賜下來的金龕鎖子甲用袋子裝著,背在身後,薛破夜就這樣很瀟灑地帶著綠娘子和小石頭走出了駙馬府。
天近黃昏,京都那種特有的灰暗氣息更加濃厚,微風中夾著寒氣,讓人生出幾絲寒意來。
「師傅!」身後傳來怡郡主的聲音。
薛破夜轉過身,只見怡郡主正站在府門前,一臉傷感,正滿臉內疚地看著薛破夜。
薛破夜放下金龕鎖子甲,走了過去,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怡郡主道:「郡主,我已把練箭的注意事項和訣竅都已詳細地寫在了上面,而且還配了插圖,本想等過一陣子你有所成再交給你,現在看來,只能今天就交給你了。」頓了頓,正色道:「練箭不要求快,我能成功,實屬僥倖,你若想有所成就,千萬別爭朝夕,更不要貪快冒進,循序漸進才是,勤練多習,這玩意一旦放了手,那就很難保持水準了。」
薛破夜循循教導,更讓怡郡主慚愧內疚,接過冊子,帶著哭腔道:「師傅,我我!」
薛破夜呵呵笑道:「傻丫頭,哭什麼,我又不是永遠離開,只是暫時不住在這裡,並不會離開京都,隨時會過來指導你。」
怡郡主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什麼。
薛破夜微一沉吟,輕聲道:「駙馬這樣做,對大家都是一種保護,你可別錯怪了他。」
怡郡主點了點頭,低聲道:「師傅,你一定要來。」想了想,又道:「這樣吧,我去給你們找住處,這樣就可以!」
薛破夜立刻伸手制止道:「不可。」歎了口氣,柔聲道:「傻丫頭,師傅連你送的那些東西都沒有帶,豈會讓你幫我找房子,這一切,無非是為了保護大家而已,你的心意師傅是知道的,等我找到了住處,自然會派人通知你,你不用擔心。」
怡郡主眼圈紅紅的,望著薛破夜帶著綠娘子漸漸遠去,一陣風來,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京都的寒氣來的真是早。
薛破夜帶著綠娘子和小石頭沿著青石板大道徑直前行。
若自己是單身一人,到可以去小蘇棍和加圖索那邊湊一湊,他二人已經找到了一處很偏僻的住房,甚至有一個安靜的後院子,完全適合進行炸藥實驗。
薛破夜當然提供了不少的資金,由於薛破夜提出的小劑量配置,材質大大節約,如今的實驗當然不會像小蘇棍他們曾經那樣大肆地浪費材料。
薛破夜倒是打算找家客棧先住下再說,明日進了羽林營,在打聽一些是否有什麼福利,分套房子啥的,那也好安置綠娘子和小石頭,實在不行,只得自己掏銀子先買一間了,身上的銀子雖然不見得能買到大房子,但是暫時落腳的地方還是沒問題的。
「你真的準備做這個副總衛?」綠娘子靠近過來,低聲問道。
薛破夜淡淡一笑,反問道:「那你覺得我該做嗎?」
綠娘子搖了搖頭,幽幽地歎了口氣:「我不知道,這事兒總是有利有弊的,你若真的能進入羽林營,對我們的大業自然是有幫助,可是哎!」
薛破夜嘿嘿笑道:「姐姐是不是怕我被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絆住了腳?」
綠娘子瞥了他一眼,咬著嘴唇,並沒有回答,這個意思,那顯然是有幾分擔心了。
薛破夜湊近綠娘子,在黃昏的寒風中聞著綠娘子身上的女兒體香,苦笑了一生,低聲道:「姐姐,你說,羽林營副總衛的官位是不是很重要?」
「羽林營是偽!」綠娘子口中的「偽帝」正要脫口而出,但是瞧見身後不遠的小石頭,還是歎了口氣,低聲道:「是皇帝的精銳近衛軍,保護著皇宮,當然是重要無比。雖然副總衛不是正職,但是在羽林營也是了不起的官位,我聽說,這樣的位置,即使那些達官貴人也不敢輕易得罪。」
薛破夜點了點頭,又問:「那麼,我在京都,算不算是一個草芥一樣的人物?」
綠娘子沉默良久,終於承認道:「或許吧。」
「那麼姐姐有沒有想過,我一個草芥一樣的人物,竟然要擔任人人窺視的羽林營副總衛一職,這背後的陰謀有多大,設下這個套子的人有多厲害,你想沒想過?」薛破夜無奈地道:「這樣一個情形,我能夠推脫嗎?」
綠娘子微一沉吟,知道他的話兒不錯,既然能讓薛破夜擔任副總衛,這後面的渾水可見深的不得了,僅憑薛破夜目前的實力,實在沒有法子反抗。
「那那你豈不很危險?」綠娘子擔憂道。
薛破夜哈哈一笑,大搖大擺地背著鎧甲向前走,悠然道:「我的運氣一向很好,雖然有可能是烏龍事件讓我登上了這個位置,不過這畢竟是一塊肥肉,我想我會很好地做一些事情的。」
綠娘子瞧見他自信滿滿的樣子,七上八下的心兒倒是微微寬了一些。
在她心中,薛破夜這樣的男人,可以面對任何困難。
薛破夜這樣說,卻是有八分為了寬綠娘子的心,京都的灰暗,他雖然還沒有深入進去,卻已經感到了一股陰寒,自己這次登上這樣的位置,實在不知道是福是禍。
「我究竟是怎麼登上這個位置的呢?」薛破夜自己心裡直犯嘀咕,一個勁地想,想到自己明日便要進入羽林營,麾下儘是大楚一等一的精銳,他只覺得自己的激素上升,腰間直髮酸。
就在三人行將走到街口時,卻見迎面行來一輛布著暖錦的寬闊馬車。
見那馬車速度甚快,薛破夜急忙拉著綠娘子和小石頭站在了道邊,等著馬車過去,瞧那馬車囂張的樣子,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座駕。
孰知那座駕行到近處卻停了下來,就停在薛破夜的面前。
薛破夜皺起眉頭,那車伕倒是普通的很,看起來也不像什麼特別的角色,難道是深藏不漏,正在尋思,卻聽車中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薛石頭,帶著你的人上車。」
聲音傳進薛破夜的耳朵,只覺得好生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轉頭向綠娘子示意戒備,自己卻呵呵笑道:「是哪位朋友啊?在下正是薛石頭!」
馬車的側簾掀開,露出一張臉來,盯著薛破夜,淡淡地道:「上來!」爾後迅速放下了簾子。
薛破夜和綠娘子都看到了那張臉,兩人險些都驚叫起來,他們看得異常清楚,這人不但熟,而且曾經經歷過生死,甚至是自己的好兄弟。
馬車裡,豁然是菊花童段克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