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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飄香,香透人心。
喬公館四周的桂花樹是品種極佳的金球桂,枝繁葉茂,乳黃色的桂花點綴在枝葉之間,白裡透黃,放眼皆是,美不勝收。
似乎沒有預料到薛破夜今日再次上門,所以喬太爺依舊樂悠悠地坐在府門前,就著小酒吃花生,面前的地上擺著鬥獸棋,一個人自娛自樂,當看到薛破夜過來,立刻叫道:「小薛啊,咱爺倆再玩幾盤,我可是找到真正的門道了,今兒你是一盤也贏不去。」
薛破夜含笑在他對面的地上坐下,呵呵笑道:「老爺子說大話也要打打稿子,這鬥獸棋可不是年紀大就能贏,來來來,我倒看看你有些什麼法子,見識一下老爺子究竟研究出什麼門道了。」
一老一少,在葉天翔等人的注視下,便坐在喬公館的大門口,很認真地下起棋來,讓眾人哭笑不得。
下到精妙處,老爺子很得意地喝著小酒,而且遞過酒壺,薛破夜毫不猶豫地接過來喝了兩口,繼續對弈。
兩人都是有著極高智商的人物,下棋自然不會真像小孩子們那樣玩兒,兩人都是充分地利用上每一顆獸子,互助互防,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棄子,所以這一盤竟然下了很長時間,到了最後,薛破夜終是有些鬆動,讓老爺子贏了下來,老爺子頓時樂得笑容大增,像一朵喇叭花似地,手舞足蹈。
幾人此時真正看出來,如果不談生意,在生活中,喬老太爺實在是一個和藹慈祥的老人,很樂和,也很孩子氣。
「其實老人家這一生所做的決定,從未有更改過。」太爺忽然冷不丁地道:「所以有些事情終究是沒有結果的。」
薛破夜很平靜地微笑道:「老爺子想得太多,我是要回杭州,所以過來道聲別,順便陪老爺子下下棋。」
喬太爺這才笑著拍了拍薛破夜的肩膀,和藹地道:「喬家永遠歡迎你,你什麼時候想來蘇州做事,可以來找我。」
薛破夜呵呵笑道:「老爺子別再激我了,昨兒個被老爺子幾句話打發,心裡差點岔過氣去,好在身邊有名醫跟著,倒是順了過來。」
「名醫?」喬太爺皺起眉頭,轉視葉天翔和明虛幾人,定格在明虛身上,淡然道:「他是名醫?」
薛破夜不動聲色地道:「也不能說是名醫吧,只是這明虛大夫出道以來,還沒有瞧不好的病症,說來也怪,前陣子我們杭州有一個人差點都死了過去,偏被他救了過來,我看實在有些碰巧。」
喬太爺神色不變,淡淡一笑,悠然道:「天下本無大夫,更沒有什麼狗屁醫術,無非是些騙人的把戲而已。」很不屑地將目光從明虛的身上收了回來。
薛破夜哈哈一笑,點頭道:「太爺說的是,什麼狗屁大夫,這天下病症多得是,還有些稀奇古怪的病症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我也不相信那些沽名釣譽的傢伙真能瞧盡天下的疑難雜症。」望向明虛,使了個顏色,嘿嘿笑道:「明虛先生,你說是不是?」
明虛呆呆地看了薛破夜一眼,淡然道:「只要是活人患病,總有法子治的。」
喬太爺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不過望向明虛的眼神卻有些怪異。
明虛凝視著喬太爺,半晌才道:「明虛冒昧,敢言太爺也是有頑疾在身的。」
喬太爺身軀一震,皺起眉頭,看著明虛道:「你說我有頑疾?嘿嘿,老人家還想活幾年,可別咒我。」
明虛搖頭道:「其實太爺自己也是知道自己的病症的。」
喬太爺臉色微沉,淡淡地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說說看,老人家有什麼頑疾在身?說不上來,那可是在咒罵老人家,我會很不高興的。」
「胃!」明虛很鎮定地道:「其實太爺胃有大疾,如果晚輩沒說錯的話,太爺的胃很多年前就帶有疾病了,那是胃寒,時如冷冰,太爺飲酒,也許並不是嗜酒,乃是為了護胃。酒性熱,胃寒以酒性去護,雖然不至於傷疼,但是每到冬天,太爺便不能食用硬食,只能吃些米粥湯水,否則胃堵食物,胸口劇痛,甚至會咳出血絲。」
明虛侃侃而言,太爺的神色大變,顯得極為震驚,薛破夜瞧在眼裡,知道明虛說的八九不離十,感歎明虛醫術高超之時,心中更是大喜。
見喬太爺神色震驚,薛破夜已經喝道:「明虛,你胡說什麼,老太爺健健康康,何來胃寒,真是胡說八道。」轉向喬太爺抱拳道:「太爺別見怪,他信口胡言,不是有心。」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禮到地,恭敬道:「此番蘇州之行,能得見太爺,實在三生有幸,破夜日後若有空閒,必會時常看望,在這裡先告辭了,太爺保重,後會有期。」
太爺怔怔發呆,似乎沒聽到薛破夜說話,直到薛破夜快要上車時,太爺才緩緩站起來,沉聲道:「等一等!」
薛破夜嘴角浮起一絲微笑,轉過身來,恭敬道:「太爺還有何吩咐?」
喬太爺凝視著薛破夜,有看了看明虛,良久才招手道:「你帶他隨我來!」說完,轉身進了府裡
這是一處涼閣,算得上是喬公館最高的地方,四面通風,清鮮自然,在這涼閣向下望,便能俯瞰整個喬公館的全貌,稱得上是「天高獨一處」。
太爺坐在桌邊,皺著眉頭,良久才歎了一口氣,向薛破夜道:「小薛啊,你還知道什麼?」
薛破夜一愣,忙道:「破夜並不知道什麼,太爺所指為何?」
「我想你此番前來,並不是向我道別,而是讓我知道你身邊還有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喬太爺緩緩地道:「我想你應該知道一些什麼。」
果然是老狐狸,眼光毒辣,這也看出來了。
薛破夜不敢再作偽,又是一禮,真摯道:「太爺不要見怪,破夜確實知道一些事情,或許那並不是破夜該知道的,但是破夜卻是誠心相助太爺。說句白話,明虛在醫道上的造詣確實非同小可,我想這天下應該沒有幾人能超過他,所以我只想看看太爺能不能用上。」
明虛聽薛破夜誇讚自己的醫術天下沒有幾人能比得了,很羞澀地垂下了頭。
太爺歎了口氣,柔聲道:「我不怪你,你坐吧。」等薛破夜坐下,才輕聲道:「小薛啊,你知道些什麼?不妨讓老人家知道知道。」
薛破夜想了想,終於道:「事情是這樣的,這次前來蘇州的途中,在路上的茶棚碰到了一位奇怪的公子,明虛當時就看出那位公子身患絕症,可惜大家都是匆忙的很,一面之緣而已。本來以為這事只是一個偶然,但是上次前來貴府,明虛卻見到了那位公子的車架,所以我們認為那位患有絕症的公子便是喬府上的,但是這事我們也不敢貿然詢問,所以不敢直言,只能出此下策,只是想看看太爺能不能用上我們。」
喬太爺點了點頭,很認真地聽完了薛破夜的敘述,摸著鬍鬚歎道:「看來這還是真的緣分,莫非是上天恩賜於我。」
薛破夜試探道:「莫非那位公子真的是太爺的?」
喬太爺點了點頭,緩緩道:「那是我喬家的獨苗,也是我唯一的孫兒,名叫喬霆!」
薛破夜和明虛都是吃了一驚,想不到那位瞎公子是喬太爺的孫子,更想不到是喬家的單傳。
薛破夜忽然明白喬太爺為何沒有了進取擴展之心,想必喬太爺已經知道喬霆命不久矣,而他自己也是垂暮之年,喬家隨時面臨絕種的狀況,此種情況下,自然是沒有心思去開拓進取的。
想到明虛初來喬公館之時的那一番判詞,還真被他說對了,喬家不吉,面臨著後繼無人的巨大危機,怪不得整個喬公館透著一股冷清,散發著一股陰沉之氣。
喬太爺望向明虛,眼中竟然掠過一絲希望,問道:「明虛先生,你是見過霆兒的,你能看出他所患何疾嗎?」
明虛很誠實地道:「在沒有真正瞭解之前,我看不出大公子的病症,而且以我推斷,如果大公子不能及時醫治,最多只剩下半年壽命。」
薛破夜皺起眉頭,喬太爺臉色也是黯然無比,好在明虛很快給了大家一劑強心針:「但是只要是活人的病,我就有五成的把握。」
喬太爺眼中重燃希望,老人家因為激動而身軀微微發抖,站起身來,顫聲道:「先生是說霆兒還有救?」
「起碼有五成的把握。」明虛很肯定地道。
薛破夜望著明虛,只覺得這個古怪的和尚是如此地可愛。
喬太爺本身是一個極為睿智的人,到了這個年紀,幾乎沒有任何事情能讓他表露感情,但是得知自己已經在等死的孫兒忽然有了生存的希望,禁不住老淚縱橫,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歡喜,雖然並不能肯定一定能夠醫治,但是只要有一絲希望,總比等死要強出太多太多。
人們不都是因為希望而生存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