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終於停了,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天色也漸漸的變暗,暮色下,半垂於天際的落日正展露出漫天殷霞,呈現著赤紅的色彩。披著紅色披風的柳芽逆著落日的陽光,一個人站在御風的房門之外,久久久久。
房間裡,御風慵懶的仰躺在軟榻上,手中擦拭著一把寒劍,只見劍身有八方面,長三尺三寸頭,頭方,劍光清冷若霜雪,正是御賜名之御劍!
軟榻之下,跪著燕兒,面色蒼白,冷汗直冒,斂眼低眉,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你也知道自己做了錯事,其餘的話我不會多說,燕兒,看在你為御劍山莊服務這麼多年的份上,我饒你一命,從今天起,我不想再見到你!」男子冷冷的開口,白皙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拂過寒冷的劍身。
低垂著眼簾,櫻唇蠕動了兩下,想要說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她靜靜的起身行禮,然後離開。男子默默的望著燕兒挺直的脊背,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安。為什麼,為什麼燕兒要這麼做,難道僅僅是要為她的小姐留一個位子,難道她不知道,她的小姐早已經拋棄了這個位子嗎?
房門緩緩的打開,柳芽一怔,驚喜的抬眸,卻望見了燕兒。
燕兒的神情一開始平靜的,但是在望見柳芽之時,眉頭一跳,眸光一暗,彷彿有抹激烈似地要跳躍而出,可是她還是忍住了,只是堅忍的抿抿唇,走到柳芽的面前:「我要走了,請你照顧好少爺,少爺他真的很可憐!」
她的聲音嘶啞,彷彿隱忍了什麼,雙眸垂下,然後堅定的轉身。
「走?你去哪?」柳芽一怔,拉住她的手臂,燕兒冷冷的掙脫,「去找小姐,有小姐的地方才是燕兒的家!」
「可是你要去什麼地方尋找,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你一個小姑娘……」柳芽情不自禁的關心她。
「你還是關心自己吧,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次你是有求而來,但是依據少爺的脾氣他是不會幫你的,除非……」燕兒冷笑,低聲道:「除非你是小姐!」
除非你是小姐——柳芽猛地愣住。她不可能是素琴,也不能當做素琴留下來,難道就真的沒有轉機了嗎?
燕兒的身影緩緩的在視野中消失,柳芽轉身望著雕花的房門,有些失魂落魄,心理壓抑著一口氣,無法散去。
夜色岑寂,萬籟俱寂,身處亂世之中的御劍山莊難能可貴的保持著這份清淨與安靜。大郝彷彿對御劍山莊也是格外忌憚,就算紮營在山下也不敢上山來叨擾一分,身著黑色勁衣,銀色腰帶的山莊人可以大搖大擺的在邊界自由行走,如果可以借助御劍山莊的力量,從敵後瓦解大郝,金狼王朝說不定會反敗為勝!
冷風之中,柳芽癡癡的想著,計算著,盤算著,可是面對強硬的御風,這一切都只是空想。
天氣越來越冷了,冷風直直的向脖頸裡灌著。柳芽扯了扯帽子,緩緩的轉身。
「這就要走了嗎?求人是這麼沒有誠意的嗎?」就在她轉身之際,御風的房門緩緩的打開,那個笑得別有深意的男子將身子慵懶的靠在門上,清淡的開口。
柳芽回眸,淡覷了他一眼,一時之間,竟然無法開口。
「進來吧!」男子淡淡的揚眉,將房門打開,一股暖暖的氣息向著柳芽盤旋而來,她有些心動了,也許他願意給自己機會了!
雙腳剛要移動,身後猛然傳來一聲輕喊:「柳芽,閃開!」一把寒劍映著雪光呼嘯而來,柳芽急急得避開,眨眼之間,就見一個青色的身影向著御風而去。
御風彷彿早有準備一般,輕輕的抬手,手中御劍冷冷的迎擊,匡噹一聲,金暝的長劍猛的被御劍斬成兩截。
金暝望著手中的斷劍暗暗心驚,傳說中的御劍果真是名不虛傳!但是他只是一愣而已,並沒有停止手中的攻擊,一招一式具是凌厲,全部打向御風身體之要害,但是皆被男子輕鬆的化解。
趁著一個空擋,御風跳離了戰圈,仗劍而笑:「金暝,你一方面要運功牴觸身上的狼性,一方面還要與我打鬥,一心不能二用,你終究不是我的對手!」
柳芽也彷彿看出了金暝的不敵,望向男子的眸光之中盛滿了擔憂。
金暝沒有開口,只是上前牽過柳芽的小手,低低的喊了一聲:「走!」現在腹背受敵的他再也不能樹御劍山莊為敵,但是他絕對不會允許柳芽為了自己喪失尊嚴。
「暝,只有他才能幫你!」柳芽按住了他的手,搖搖頭。
男子啟唇而笑,美麗而哀傷,「芽芽,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應該去承受!我們走吧!」他異常堅決的握著女子的小手,轉身就要離去。
「慢著!」御風冷冷的開口,將劍背於身後,慢條斯理的站在兩人的面前,「我什麼時候允許你們離開?娘子哦?」他挑眉,望向柳芽。
柳芽心中一動,眉眼一挑,突然將金暝推開:「你走吧,快走,我是不可能跟你一起走的!」她冷冷的開口,在金暝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猛然站到了御風的一邊,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御風眉眼一動,眸光狐疑,女子態度的突然轉變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但御風如此,金暝更是驚訝,眉頭緊蹙著,再也化不開。
「我讓你走,走!」柳芽不耐的大喊起來,神情激動。
「芽芽!」金暝艱難出聲。
「現在你是一條喪家之犬,沒有人可憐你,喜歡你,金暝,你為什麼還要堅持,就讓那個金狼王站出來,看看這所有的一切,他應該滿意了,他想要的東西都得到了,得到了!」她嘶喊著,暴怒著,面前猛然一陣漆黑,身子軟軟的倒了下來。
站在她身旁的御風直覺的去攙扶,柳芽倒在他的懷中,再也沒有醒來。
金暝長舒了一口氣,急掠上前,想要搶過柳芽,卻被御風一劍指在了胸口:「我說過,現在的你不是我的對手!」金暝緩緩的抬眸,輪廓猛然變得模糊了,深深淺淺,有一種憂鬱的哀愁,彷彿面部線條慢慢的扭曲,顯現出一個似乎是心痛又悲傷的複雜表情,然後一閃即逝,又沉澱為了原來的冷漠表情。
御風望著金暝與自己一般無二的金碧眸,心中微有感慨。
「照顧好她,不過你記住,如果你敢動她一根毫毛,就算我死,也會拉上整座御劍山莊陪葬!」他站在月影處,眸光是那樣的平靜,原來忍耐還有另外一種境界——平靜,卻咄咄逼人的觸目驚心,任何言語,任何動作都要觸目驚心。
男子轉身,青色的身影逐漸的消失在夜中。
全世界都拋棄了他,可是他還是要他的國家,至少在他意識清醒之前,拯救他的國家。
幽夜羅已經帶領兵馬退到了庸關之內,一日之內接連丟失三座城池,甚至有兩座是將士們打開城門,是他從來沒有想到的!
將營之中。除卻幽夜羅,所有的兵士都在竊竊私語,天降妖孽,金狼禍國,這句在民間廣泛流傳的歌謠像一把利劍一般刺向每個人的心口,他們不知道守護的是一個國家還是一個被傳為妖孽的皇上!
一身銀色盔甲,幽夜羅端坐在帥塌上,冷冷的掃過帳內的每一個將士,威嚴的眸光所過之處,鴉雀無聲。
「我知道大郝與鮮奴都流傳著對我皇不利的傳言,但是各位都是我金狼王朝的子民,你們守護的不僅僅是我們的皇帝,還有我們的國家,我們的親人,就算是為了國家而戰,為了親人而戰,也一定要將大郝人趕出我們的故土!」男子冷冷的站起身來,銀色的盔甲在暈黃的燭光下出冷冽的光芒,他像一個真正的勇士一般,徹底拋棄了獵狼族與金狼王朝的間隙,就像他所說的一般,為國家而戰,為親人而戰!
每一個人的勇氣突然之間都得到了鼓舞,「為國家而戰,為親人而戰!」的大喊聲響徹雲霄,接連幾日籠罩在兵士上空的陰霾一掃而光。
「將軍,大郝軍再次在關外叫陣,應還是不應?」兵士進營大聲稟道。
直衝雲霄的大喊聲嘎然而止,眾人望著幽夜羅,每一個人都是熱血沸騰。
「擊鼓迎戰!」大手一揮,男子的眉角冷硬的宛如鋼鐵一般。
東山冰雪披頂,西巒挺拔如屏,寒冷的狂風在蜿蜒曲折的峽谷中呼嘯著尖利的怒吼,奔流的江水排山倒海,宛如萬馬奔騰般在怪石陡岸間咆哮而過,激起一波波豪邁悲壯的浪花,剎那間又隕落於無形。
兩軍對壘,黑色底面,燙金幽字的旗幟應著獵獵寒風在空中飄揚,烏雲密佈的天氣,爆喊聲,哭泣聲,悲鳴聲,刀劍聲,骨頭斷裂的聲音,哀嚎救命的聲音,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著大地,蓋過了江水咆哮之聲,血色迷濛了每個人的眼睛,只要還能舉動大刀,只要還能砍下去,每一個人的動作彷彿慣性而僵硬,大腦已經停止了思考,面前只有一張張臉,一幅幅身子倒下,有敵人,也有自己的同伴。
戰場之中不知道何時多了一隊黑衣人,他們挾著山崩地裂的威勢加入戰團,呼嘯著以漫天倒海之勢覆向大郝的將士,尤其是其中那青色的身影,手中一把利劍彷彿了狂一般,直接刺向大郝的將領,金色的絲隨著血花在空中飛舞,他快如閃電,疾如流星,鮮血染紅了他的碧眸,青衫,他就像來自閻羅地獄的勾魂使者一般,重重圍襲中倏忽穿掠,一把寒劍,時如長虹貫日、時若狂風旋舞,一個個的生命在他的劍下隕落,最後是大郝的將領圖而其。
當長劍貫穿了他的心臟之時,他不敢置信的望著面前宛如閻羅一般的男子,「金……金……」半截話沒有說完,便一頭栽倒了馬下。
幽夜羅望著那青衫的男子,瞳孔猛然睜大。是他!
金暝帶著地宮的人與所剩下的七萬軍隊乘勝追擊,在日落之前,奪回了三座城池,血染紅了他的衣衫、金、瞳眸,他不能停下,只能殺殺殺,手中的寒劍鈍了換了長矛,當唇邊舔舐著敵人的血,他的心才會安寧。
一桿長矛,似長天之遊龍,一聲聲吶喊,似雷霆貫日,浩瀚凌厲、縱橫八方,那凌厲冷酷的眼神,浩瀚狠絕的身姿,縱然千軍萬馬圍困其中,也是游刃有餘,殺的敵人屍橫遍野。
金狼王是妖孽,不錯,但是卻是為了守衛國家神勇殺敵的妖孽,他那充滿了力與狠,威猛與剛勇,令人無比敬畏又無比震撼的戰姿瞧得士兵們渾身熱血翻湧、激昂澎湃,他們在金暝的帶領下,艱難的一步步的奪回自己的土地。
幽夜羅望著不遠處那廝殺的人兒,解決了一個大郝士兵,來到了他的身後:「皇上,你已經戰了一天,該歇息歇息了!」
噗,長矛刺進敵人的胸膛,決絕的拔出,血紅的長衫再次增添了新的血跡,他昂長嘯,凝望天邊那彎明月。「朕不能歇,芽芽還等著我去接她!」手中長矛再次幻化無形,挑斷了一個將士的腳筋,那人的陣陣哀嚎響徹在耳邊,他卻陰狠而笑。
金狼王,你想要金狼王朝滅亡,我偏不讓,總有一天,我會將你從體內驅除!
幽夜羅雖然不明白他話中何意,手中寒劍也毫不客氣,一劍一矛所向披靡。
夢中,女子的眉眼是那樣的清晰,她站在門口,冷風捲起她的衣衫,青絲,目光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不,我不會讓你死,不會讓你的國家滅亡!」
「芽芽!」男子從睡夢之中驚醒,搖曳的燭光,簡單的擺設提醒他在軍營之中,他咬了咬唇,站起身來,披上盔甲。
「你要去哪?」幽夜羅平靜至極的望著男子。
「趁著大郝元氣大傷,殺回去!」男子冷冷的開口,面色憔悴的嚇人。
「皇上,你知不知道已經戰了一天一夜?我們奪回了五座城池,只要有皇上在,將大郝驅除出金狼王朝,指日可待,皇上不必急在一時!」幽夜羅淡淡地開口,聲音有些嘶啞,疲憊至極。
金暝垂下眼簾,出帳,見帳外站崗的將士們累得一個個的東倒西歪,他知道,一日一夜的戰爭已經讓他們體力不支,可是……他望望天際那只缺了一邊的明月,緊緊的皺起了眉頭。他的時日不多了,那個人一直想要佔領他的身子,他必須在月圓之夜以前,將大郝趕出金狼王朝的土地!
他走到帳前,這一帳之中全是地宮的人。
冷冷的口哨聲響起來,呼啦啦,訓練有素的黑衣人從帳內魚貫而出。
號聲再次吹響,幽夜羅望著那疾馳在黑夜中的身影微微的搖了搖頭。
天邊,一絲光亮已經衝破了地平線,太陽就要出來了。
※
「小蓉,將醫生開的藥煎了,記得要仔細!」男子輕聲的吩咐了丫鬟,望著女子疲憊的小臉,呈現出一抹心疼。
她終究還是留在了他的身邊,雖然她的動機如此的可疑。
「現在你還是不願意張眸與我講話嗎?」男子輕輕的問。
女子的身子紋絲不動。
男子輕歎了一口氣,知道她聽到了自己說話,只是不願意搭理而已,於是起身,輕輕的關上房門。
女子的眼簾輕輕的一顫,張開,黝黑的雙眸宛如最美的黑寶石一般照亮了夜空。許久之後,一聲幽歎輕輕的溢出女子的唇瓣,「金暝,我讓你走,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有你光明正大的站立在眾人的面前,只有你摒除了狼性,才能從根本上消除將士們的顧慮,才能守護你的國家!金暝,你不要讓我失望,一定要挺住,挺住!不要讓金狼王再次佔領你的身體,不能讓他在做傷害你的事情,金暝,我只能信你這一次!」
魅族的傳人,除了御風之外,還有一個老夫人!
二日,柳芽梳妝打扮好,就像真正的莊主夫人一般,給老夫人請安,然後一整天都伺候在床前。
老夫人身子不好,卻照舊一心向佛,專門請了寺廟的主持來講經。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柳芽的腦海之中猛然閃現出一個僧人笑得莫測高深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她不喜歡那個僧人,但是卻莫名其妙的有種信任感。
在僧人給老夫人講完經之後,她在後院攔住了他。「我想請師父講一下丹經!」她晃晃手中的經書。
僧人輕笑,輕唸了一聲阿彌陀佛,低聲道:「施主心中想什麼,老衲明白,但是施主切記,血咒屬陰,女子之血是最大忌諱,除非陽年陽月陽日陽時生人!」
「你知道解咒之法?那為何還要我親自去尋找?」柳芽一怔,訝然道。
「凡事有因必有果,施主前生造孽,今生只能由施主一人化解!」
「造孽?」柳芽更是糊塗了。
「魅瞳,難道你忘記了,金狼王朝,御劍山莊,這一切的一切,皆因你一時慾念而起,善哉善哉!」僧人再次低聲輕念了佛號。
柳芽的腦海之中快的閃過了幾張臉,有金無涯,有墨祈,還有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