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樓的第三天,方雅開始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紅樓,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力量,讓時間的腳步變得緩慢起來,四處喧鬧,這等的分貝本能輕易讓人抓狂,可是一低頭望著滿院的花草,雖是寒冬季節,卻依然翠綠、緋紅,讓人對院外世界完全忽視之感。方雅心頭開始認同爺爺方嘉誠的風水觀,的確,環境對人的心理實在有巨大的影響。
這個任遠,就見他早上喝一碗白粥,沒看到他吃別的東西。這樣一個人,也就是所謂的世外高人,大抵是**很少的人,難怪他一而二,二而再看自己的眼神始終清澈、淡然。方雅甚至想,大抵自己脫光在他面前,他也不動聲色的。
傍晚時分,方雅聽得任遠下樓聲,趕緊輕移蓮步,來到院中,擺出一副侍弄花草的敬業姿態。
果然,沒幾秒鐘,看見任遠穿一身銀灰色的風衣下樓。任遠經過方雅旁時,方雅連忙躬身道:「先生,您要出去啊!」
任遠掃了方雅一眼,「嗯」了一句,道:「大學原來同事。」
「那您慢走!」
很經典的二三十年代老上海式對白。
任遠點點頭,逕直出了院門。方雅於是在後面嘟囔著:這個怪人,還有出去應酬的時候?
且說任遠出門,攔了一張的,上車後告訴司機去震旦大學。
一刻鐘的樣子,任遠到了地方。不是別的地方,正是白樺林咖啡廳。
任遠認識老闆以及老闆娘,一眼看到老闆。任遠上前報了名字,老闆想了半天,最後恍然想到任遠是誰,兩個人熱切地握手,隨口聊著彼此的近況。
任遠沒有多聊,因為包廂裡副院長以及過去還認識的幾個同事都在包廂裡等著了。任遠一進包廂,胖子副院長就起身,哈哈笑道:「任遠過來了,我說了給大家一個驚喜吧。」
任遠模樣沒什麼變,幾個同事自然認出,一陣驚喜,一個個說道:最近看到新聞,還有些不相信,後來問副院長同志才知道真是這麼一回事。
原來,任遠這個官司一鬧,震旦大學也反覆經過多方的調查取證。胖院長也是義氣,一口咬定這任遠就是任遠,絕沒有錯。是以,胖院長是蘇晨這方重要的人證之一。後來,任遠靠一己之力證明了自己,胖院長自然用不著出庭,但是人家這分情,任遠還是要認的。胖院長說任遠是從學院出去後才遇到這一樁奇事的,加上十多年沒見的理由,提議聚一聚,而任遠正好有些事情要問院長,是以出來。
很快,酒菜端上,這等場合,就算是仙佛也不能掃了人情。只吃白粥的任遠自然舉筷,也吃了一個不亦樂乎。
酒過三巡,胖院長指著任遠感歎道:「這人啊,一定得相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所以啊,」胖院長看著眾人道:「這過難關的時候一定得挺住。任遠,不就是個例子?!現在,報紙有說你是億萬富翁,說說,是不是?」
胖院長這麼一說,其他同事也眼睛放光看著任遠。
任遠笑道:「秦伯值錢的就是一些古董,我都捐給博物館了。」
「哦,真的?!」胖院長道。
任遠點點頭。
一個女同事說道:「是得捐,不然憑空這麼大筆財富,誰吃得消?!」
另一個同事道:「也是,有那麼一幢紅樓,在上海這個地方就足夠過逍遙自在的日子了。」
任遠停下筷子,很俗氣地問起各位的職稱啊,待遇之類的。
任遠問起這個,眾人也就有話題,一個個興致盎然地回答。任遠也說一些,當然是拿十多年前的舊況說。這叫入鄉隨俗。說來說去,又說到任遠與蘇夜兩個人的事。他們兩個的事,當年在震旦大學太過轟轟烈烈。當時,院裡的男女學生們還發起一個祝願活動,就是晚上點燃一百零八隻蠟燭,每個人都祝願任遠能夠康復,能夠早日回來。
話語猶如春水一般款款流動,任遠有些醉了的感覺,人情的溫暖,是他這一輩子體會得最多的。想想,任遠覺得自己其實是非常幸運的。因為一直以來,他所接觸的,所感覺到,基本上還是人生的正面。
聊來聊去,胖院長就聊到一個人。這個人叫黃永明,是任遠的師兄,比任遠早幾年分配在院裡教書。這個人和任遠有些不對付。說白了,就是同齡人之間的嫉妒。一樣的年紀,差不多的條件,任遠卻可以泡到校花;同樣差不多的狀況,任遠卻可以申請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為這些,黃永明在與別的同事面前沒少含沙射影說過任遠。這樣一個人,是以胖院長當著任遠面提到他時,語氣就很有些不屑,「任遠,知道嗎,黃永明要回來了?」
「哦,是嗎,他現在在做什麼?」
「聽說一直在美國康奈爾大學做研究員,據說也弄出一些東西來,這一次我們學校海外招聘副校長,聽說這小子想回來試一試。」
「他,不行吧?」另一個同事問道。
胖院長搖頭道:「不清楚,但是過一陣子,這傢伙會回我們院搞什麼講座,到時候就清楚了。若是這個傢伙真當咱們學校的副校長,那還真是讓人看得不舒服哩。」
任遠笑了笑,說道:「錢鍾書老先生說了,人爬得高了,尾巴就露出來了。」
在桌的同事頓時樂了,胖院長笑道:「那我露了尾巴嗎?」
任遠說道:「院長啊,大概露了那麼一小截子。」
一桌人笑談了一會,總算是酒酣人盡意,散場各回各家時任遠把胖院長拉到一旁說道:「院長,有一事相問。」
「說,什麼事?」胖院長打著飽嗝,「如果是相親,我這可以一大把好姑娘,現在你條件這麼好,也苦了這麼久,該過上一些好日子了。」胖院長真心實意。
任遠道:「不是這個,我是想問,當初我做課題的時候,不是弄了一個煉丹爐嗎?還在嗎?」
胖院長揚起頭,想了想,道:「應該還在,但是,」忽然他拍了一下後腦勺,道:「你的這些東西好像是黃永明整理的,不多久,他就出國留學去了,不知道還在不在?不過,應該在,我們對物品管理是很嚴格的。」
任遠心念一動,嘴上說道:「你幫我找找,我想再看看。」
「沒事,本就是你自己出錢買的,找出來我給你電話,或者送過去就行。」
任遠握著胖院長的手,道:「那謝謝啦。」
「我們之間,這麼客氣幹什麼?!」
跟老闆與老闆娘打了一聲招呼,任遠從白樺林咖啡廳出來沒有打車,而是漫步走回家。
半個小時後,任遠來到紅樓院門口,四處寂靜無聲。也是托了方雅的福,過了十點總算會消停。
任遠掏出鑰匙,捅開鎖,拉開院門,邁步進院,迎面就一股惡風撲,耳聽蘇晨的聲音,「小偷,找打!」
這一掌的力道,任遠估計打到一般人身上非得骨斷不可,很顯然這妮子是故意的。
養生、衛生境界之上其實還有一,那就殺生。在這兩者基礎上,知道人體的薄弱之處,打穴位或拿關節,一招致敵,絕無太多的花哨往來。任遠雖沒專門練習武術,但自然知機在先的境界。蘇晨還未出掌時他就已經感覺到了,是以脊椎如蛇一般自動一扭,步子一滑,手一抬就拿住蘇晨的肘,身子跟著一頂。當然這頂實在有些侵犯的意思,但是這丫頭動不動手動腳的惡習等懲戒一下,所以任遠也沒客氣,立刻就破了蘇晨的重心。蘇晨一個沒站穩,緊接著感覺自己腰被任遠拿住,一真酥麻的感覺還來不及傳來,整個人身子一旋,等明白過來時候人已倒在任遠懷中,而且以比較曖昧的姿態。
蘇晨腳一跺,意思是用腳跟跺對方的腳尖,這都是一氣呵成的,但是對方是任遠,蘇晨其實也沒這真想跺,但是卻沒想到身子接著一騰,自己整個被抱住,那腳只能踢騰,還跺什麼。蘇晨嗔道:「姐夫,你欺負我?!」
任遠把蘇晨放下,笑道:「女孩子可不能這麼凶哦。」
蘇晨站穩,轉過身,俏生生地站在任遠面前,只要任遠再半步就嘴對嘴的距離,粉面喊怒道:「我走才幾天,就學會金屋藏嬌了是吧。」說著,嘴唇嘟起老高,這份姿態,活脫脫是當年調皮的蘇夜,饒是任遠仙人心境,看得都有些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