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馮三大哥下山的背影一轉,很快消失,任遠的視線中於是只看得到瘋長的野草,再無其它。
任遠抬頭看了看四周,觀察著這個現如今屬於自己的居所。
馮三大哥說廬山的仙人洞都沒這般好。
廬山的仙人洞任遠去過,是和蘇夜結伴一起去的。
蘇夜在長江三峽參加考古隊,任務完成順江而下,而任遠則在上海市溯江而上,兩個人在九江會合,然後攜手登廬山。
那是金子一般燦爛的秋季。
一陣突如其來暴雨照腳亂掃過來,兩個青春活潑的年輕人跑到仙人洞。
一個道士睜開眼斜了他們一眼,然後繼續所謂的打坐式的沉睡。
那個仙人洞,的確比不得這。
任遠心道,這個洞自己以後也就叫仙人洞吧。
想到這,任遠終覺得大腦一沉,體內不可遏止的疼終全面氾濫起來,身子一軟,倒在床上,然後整個弓成了一大蝦公。
床鋪已經撲上被褥以及被子,任遠下意識地扯過被子蓋在自己身上,做完這個動作之後,他就徹底失去對自己肢體的控制能力,整個人激烈的顫抖當中,就像一艘注定要傾覆的小船正在汪洋大海驚濤駭浪中一般。
任遠不住地發出呻吟聲,一開始毫無意義,到後面就自動變成「蘇夜、蘇夜……」
任遠不想呼喊出來的,因為他認為自己的呼喊千里之外的蘇夜能感應得到。他努力,拚死不喊出來的,但是,他實在擋不住。
「啊!」任遠最終發出驚人的吼聲,像野獸一般,沒有杜冷丁的支持,痛感在身體肆虐。
「砰!」任遠終忍不住,拿被子裹著頭朝牆上猛烈地撞去,一下比一下更猛烈,最終,他成功地把自己撞暈了過去。
夜幕降臨的時候,任遠依然沒有醒過來。他像是已經死去,躺在那一動不動。當月光如水一般傾洩在任遠身上的時候,他終於動了動。過了一會,任遠總算甦醒過來,雙臂支撐著軀體坐了起來。再過了一會,任遠雙腳落地。
一站立,任遠立刻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手趕緊扶了一下牆壁,四處看了看。
什麼時候,任遠下意識想掏手機看看時間。很快,他意識到手機,以及諸如電器類的物件自己再不需要使用得上。任遠傾耳聽了聽,四處卻是從未有的安靜,直透入人心靈的靜。
真靜,彷彿一切都沉醉在某種玄妙的境界當中,任遠心中歎道。
仙人洞,這就是自己的仙人洞了。
任遠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這仙人洞倒是有些神仙府第的樣子,呆在這,心緒有格外的安寧,可惜自己卻是再真不過的俗人一個,恐怕辜負了這個好地方。
洞中有月光,目能見物。晚飯好像沒吃,任遠摸了摸肚子,決定自己動手給自己弄一頓飯。
這是個艱巨的任務,倒水、發火,這些很平常的是花了任遠大約一個小時才搞定。
任遠歇了一個小時,石鍋裡即散發出濃濃的粥香。
胃口似乎比前幾日好一些,這似乎是個好兆頭。
任遠在自己的洞府中用了第一次餐後,終支撐不住,又倒下睡去。
半夜,任遠忽然又疼醒,而一旦醒過來,無數疼的感覺就像汪洋大海一般向任遠撲來。
從醫院逃出來,一路火車,然後來到這,在馮三大哥家住了一晚,然後到這所謂的洞府,身邊再無一個人,就只有任遠一個,那些所謂的堅強面具終於被撕得粉碎,徹底的孤單,悲苦瞬間把任遠完全抓住。
剎那間,任遠失去平時模樣,歇斯底里,號啕大叫起來!
這聲音包含無比絕望,不屈,以及不捨。聲浪擊在石壁上,然後又狠狠撞了出去,最終,在整個山谷震盪。
彷彿是沒有窮盡,任遠拚命地發洩,在這個屬於自己一個人的天地裡,他還有什麼好顧忌?
很多感覺的極處,無論是悲還是喜,都是死!
呼號到後面,任遠於是覺得自己真要死了,就像看到了自己朝向那個目的的奔去,也沒有任何挽回的辦法。當然,任遠也不願挽回了,對他來說,生命原本就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苦,太累了,太辛苦,死就死了吧,這樣也好。
任遠於是放任著自己,而那黑色無邊的浪潮更加叫囂地越掀越高,不斷攀升!
終於,就要死了嗎?
任遠覺得自己入氣越來越比出氣少了,就像不斷向外拉的風箱,整個身體已經心靈都好像要奔到一個臨界值,然後,就等那最後猛烈的爆炸聲,自己碎裂成每一個無意識的分子,最後飄散在無名的空間當中。
少年喪父母的不幸,大學時代一手帶他大外婆的離去,這些痛苦都逐漸沒有了剩下的就是蘇夜。
這個那麼深切愛著自己的女人,自己發誓一生一世都要好好愛護她,照顧她的,這些誓言,現在統統不能兌現了。
任遠心頭的悲苦經過發洩後,忽然進入一種純淨得近乎凝結為實質的地步,就在任遠以為就這樣死去的時候,天地之間彷彿忽然發出巨雷一般的「轟」聲,就像雨後一般,所有的烏雲在一瞬間被驅散。任遠整個的身心,突然一下就定那,一動不動,非有非無。
不知過了多久,任遠醒了過來。
天亮了!
任遠睜開雙目,眼前是明淨動人的天地。
任遠緩步出了柵欄門,心緒一派寧靜。
任遠四處望了望,發現自己仙人洞果然是個好地方。
整個仙人洞所在的巖壁,以及所靠的閣皂山主峰正是背對西北而朝向東南。這個方向好,冬日寒冷的北風刮不進洞來,白天的日頭可以照足。
仙人洞兩側是青翠的竹林,還有一些上了年紀的松柏,山風過去,發出陣陣悅耳的「沙沙」聲。
任遠往南望去,這一望這下,就感覺全身皮膚上的毫毛好像被一種奇異的氣場攪動,只見南面是壯觀的群山蜿蜒,氣勢恢弘,令人稱奇的是群山竟有向任遠所在閣皂山主峰臣禮之勢。任遠雖是純自然學科研究者,此時此刻,身體內也不免被天地之間浩大的氣勢所感染,不禁楞在當場。
許久,任遠醒過來後,喝了幾口仙人洞旁的清泉水,入口感覺十分甘甜。
上午兩個小時,任遠大概把自己周圍環境看清楚。很快,細心的任遠又發現一些奇異之處,就是仙人洞外的草地樹根下有一些蟻蟲,但是仙人洞內卻無一隻。任遠心道,自己大概真的撞著了傳說中的修真福地。
中午,吃了一頓自己的做的粥飯,任遠開始思量,自己人生的最後一段日子,該怎麼度過?
任遠想去想蘇夜,卻又本能地迴避,以免心中的隱疼激起體內的惡魔。
作為一個一被發現癌症醫生就宣判他已是晚期然後被宣告只有半年多生命的病人,一天當中,能享受無疼的時光,已是難得的幸福。
一想起病房中的病友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任遠就有一直不寒而慄的感覺,那種疼感,足以讓人徹底繳械投降,滅了所有尊嚴與傲氣。
任遠等不及半年就跑出來,也是不想自己也變成那樣。任遠知道,那個時候他一定會很沒骨頭,很沒爭氣地抓住蘇夜的手,像是抓住媽媽的手一樣,哭著說他害怕,說他疼,說他不想死!任遠無法容忍自己這副模樣落在蘇夜眼中。因為這樣的記憶,她會記一輩子。如果是這樣的話,任遠體內的魔鬼就等於從他骨頭皮膚中散發出,傳到了蘇夜身上,侵到她骨子裡,讓她以後的日子不得安寧!
山中歲月,一秒似乎真等若山下人間一分,置身其中,果有一種迷失時空坐標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任遠發現月亮東昇,無數銀毫遍灑仙人洞,洞內有一種晶瑩剔透的無限美感。任遠動了動身子,兀的發覺自己不知何時已經雙腿盤坐,且是雙盤。
這是標準的跏趺坐,一般人要盤上一段時間才能這般盤上。對於為什麼盤上,任遠卻沒有多想,只是習慣使然。
從前在沙發上與蘇夜爭看不同電視台的節目,任遠也是這樣盤坐的。蘇夜還就此取笑任遠,說他學老和尚打坐。任遠於是饒有興致地跟蘇夜講,他小時候和外婆到廟裡進香的故事。
任遠說外婆進香去,自己就亂轉,不認識字的他就跑到方丈房。方丈沒在,看到一個泥菩薩,一時興起,就學泥菩薩樣盤腿,還擠眉弄眼。老和尚進來,瞧得任遠這個樣子,硬要說他有慧根,要留下他來當小沙彌。一向信佛的外婆卻是不肯,一時情急,跟老和尚說他這個小外孫長大還要娶一堆媳婦生一堆娃的!
蘇夜聽到這,笑得在沙發上前仰後合。任遠也笑得不行,直說他外婆可說是並非真正打心眼信佛,要不然的話,自會把大和尚的青睞視作無上光榮。
現在,外婆已去,蘇夜也永別,月光下就剩下自己孤身一個,還隨著月光自然而然盤坐起自己前世還真有可能是個和尚。
任遠就這樣大腦一會清醒過來,一會又沉浸在月光中,找不到自己的思緒。過了一會,任遠心中忽然升騰起一個想法,既然馮三大哥說自己是來修行的,那就不如修行。自己跟蘇夜留書是這樣說的,千里之外素相認識的馮三大哥一見自己面就當自己是來修行的,看來,這是天意!
但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面前,如何修行?
任遠看過不少煉丹書,包括被譽為萬丹之首的《周易參同契》,也看過《悟真篇》,但是書歸書,他歸他,根本就互不相應,倒是其中一些美文讓任遠有些朗朗上口。
任遠腦袋裡一時間晃過許多天馬行空的想法,最終,他把這些念頭一同驅散,管它那麼多了,如今泡在月光下,感覺舒服,舒服就行,不想其它。這正合了它來它自來,它去它子去的心境,任遠漸漸萬念歸無,進入他從未感受過的一種奇妙無比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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