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霧把西安遮了個嚴嚴密密。放眼到都是乳白色的浮靄，觸到手的都是一陣冰冷。小靜說了這麼一句「這麼大的霧，中午還不曬死人才怪呢」，「曬倒未必，現在也不是太冷啊」小美說。「過一會就會好了，我都說過你們不必送出門來的」那是林紫紋說的。她其實也感到有點凍手，於是她搓了搓手。「這時候也早了些，不如你們先回家去睡一會吧，車來了我再叫你們好不」。
她們說話是在路邊的一個簡單的上車點，她們的新家就在背後那道巷子中。現在巷子中也是塞滿了霧氣，正在對流著，如白色的絹紗在無力在滑動著。裡面有高低幾點深夜燭光一樣的燈光。她們三個在六點就起床了，昨天夜裡雖是說了不少私語，但是在早上起來時，她們精神還不是一般的好了，就連洗漱用早點時也是說說笑笑，彼此打趣。時間便如從瀑布中瀉下的小船那樣迅速消去。才過半個小時，她們就興沖沖走出那個空空的屋子。穿出小巷。不過車還沒有來，現在則是七點過二十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然而霧還是那樣的大，那樣的涼。無怪沉不住氣的小靜有些抱怨了。
「不了，老爸」小靜馬上說。「其實也不冷啦，聽說涼空氣能鍛煉身體，對強身健體大有好處呢。再說這東郊的都是七點就發車的，應該是快到的了。現在我精神好極了，回去幹嘛」。小美則是帶著一面想像的瞧著這場掩護一切秘密的大霧。「爸爸，你要乘的車是這個方向的嗎」「那是當然了，在這一帶也只有這一支路通向東郊啊」林紫紋說。「我在想，萬一車子來了，會將爸爸你帶到那個地方呢」小美說。三個女孩子都是肅然朝那個方向看去。的確，也只看到那霧中道旁那些堆得雜亂無章的、高低錯亂的輪廓，而一株株綠樹就是一個個無聲的、瘦長的影子。不過也不會全是靜物，三個人就能看到會動的幾個、矮小的、有點飄忽的影子，在車道中間移動著，有時還會登上房子頂上去。發出尖尖的，低低的嘶叫，那就是幾隻貓了。在西安早上，它們是最常見的客人了。不久在她們旁邊的樹上也傳來嘰嘰咕咕的低聲，像某人藏在樹葉中不滿的嘟噥。那也是西安常見的客人，在西安，每一棵樹上似乎都有一個鳥巢的，其中又以麻雀居多。三個人都是沒有有說話，只是聽著。
公交車最後還是來了，也不如想像中來得那麼遲，它七點從城中的車泊場出發。經過快一個小時後，現在終於在遠處地車道上，顯出了身影。林紫紋表面不在乎，但在心中她還以為九點鐘車才來呢。當時她心中正想著別的事情，還是小靜提醒她的。「老爸，車子來了」，聽到女兒歡快欣慰的聲音，她居然一時還是反應遲鈍。仿剛從很遠的地方回來「是嗎」她順著小靜的目光望去。也看到那個緩慢移來的影子，這才馬上清醒：自已就是林紫紋，今天就是自已上大學的日子了。「好啊」她以笑容來掩飾心中的胡思亂想。「車子來了，爸爸」小美鬆了好大一口氣，小臉紅通通的「你就要去啦」她沒說出來，但是其它兩個如何不知她的意思呢。「嗯！！」林紫紋點點頭。她一伸手，卻抓了個空。原來小美和小靜都是把她不多的行李全拿住了。小美提著箱子，小靜則是拿著那個紅色的大包。兩個女兒都是一面勝利：不要跟我們搶。林紫紋也只好順從了。25
在路邊招招手後，車子便是緩緩靠了過來。車子一停穩，門就噹啷發出一陣聲響，向內猛縮去。小美和小靜則是搶先鑽了進去。那個男的售票員就讓了開來。林紫紋是最後上去的。車子中顯得空曠，早上的公交車本來就是人不多的。前面倒是坐了兩個人，後面則是一片空了。兩個女兒把她的箱子靠在座椅子邊。而那個提包則是放在上面了。「好了」她們高興地對拍拍手。便是走下車來了。林紫紋也是走了下來，看來車子也不是急著要走，她們可以再說些話。
「在家中你們兩個不要鬧矛盾啊，在學校要聽老師的話」林紫紋將所要說的縮為兩句。在這個場合，是不適合說太多的。「嗯，知道了」兩個女兒說。「我一周上五天課，星期日我會回來的」她想了想，又說了這麼一句。「嗯，明白了」是啊，明白了，不須多話的。林紫紋深深的，眷戀地看了這兩個美麗的女兒一眼，開始走上車。小靜卻又在後將她抱住「爸爸，我想告訴你一件秘密」她附耳低聲說。「說吧」父親凝視著女兒那雙剪水瞳子。」爸爸，不要擔心，你是最棒的「小靜輕輕的，低低的說。父親怔住了，但是她又馬上舒心地、激動的笑了。「知道了」這是她們這次分別最後一句。
車子在緩緩開動，後來就像奔跑了起來。林紫紋忍不住一次次回望，直到兩個女兒身影不見，消失在那場夢幻的濃霧中去。一點不剩為止。她轉過身來，那個耐心的，脾氣好的售票員正站在那裡。「心願分校」她莊重的答道。「好的，一塊五」她付了錢。「多謝了，」接過那小小的花票。她說了一聲。那個售票員向車前部走去。
一切不用多說……
我們以前都有一種想要的東西，它就叫理想。我們在很早的時候，早到遠超我們上唇初長出嫩黃的細鬍子之前，就開始了，我們在早上追，我們在晚上追，我們在風中楔而不捨，在雨中也楔而不捨，然而它總是與我們擦肩而過，或者它就在我們遠不可及的天涯海角。我們總是不氣餒，我們堅持到底，深信中我們下次要跑得快些，手也再伸長些……於是在一個和煦的春夜……
現在林紫紋的指尖已經是觸及它了……
前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