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崢進宮給皇帝匯報查案的結果,我則被太后召進宮中。經過御花園,見到淑妃娘娘坐在水榭邊賞魚,我笑著跪地行禮:「臣妾參見淑妃娘娘。」
她似乎沒看到我,只拿著魚食動作優雅地丟進池子裡,眼睛專注地盯著池子裡的魚。站在她身後的宮女看了我一眼,似乎也沒有意思提醒主子我在向她行禮。淑妃未叫我起身,我不好站起來,只得繼續跪在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膝蓋有些發麻,淑妃仍然和顏悅色地坐著,專注地看著池塘,連頭也沒轉過來一下。我心裡有些明白她是故意的了,故意這麼整我,讓我跪在那裡出糗。可是,為什麼?我自問在這宮中,除了德貴妃想要我的命,與其他妃嬪的關係都處得不壞。前些日子進宮的時候,淑妃還親親熱熱地拉著我的手「妹妹、妹妹」地喊著,這會兒給我這麼個下馬威,算是什麼意思?
仔細想了想,頓時明白過來。是那日皇帝跳入水池中救我,惹來的麻煩,看來這宮裡的流言果真滿天飛了,這淑妃娘娘想必也是聽到了流言,對我心生不滿,這會兒才故意這樣整治我。我在心中苦笑,這後宮還真是是非之地啊。
垂著頭不語,我在心裡數綿羊,宮裡裡太監宮女這麼多,來來往往總能看到這一幕,沒準兒早報到太后那裡去了,我只等著太后差人來就行了。果然,數到第四百七十八隻綿羊的時候,聽到芳婷嬤嬤天籟般的聲音:「奴婢參見淑妃娘娘!」
淑妃這才淡淡地回過頭,見我跪在地上,訝異道:「哎呀,妹妹怎麼跪在這兒?」
我笑了笑:「臣妾奉太后懿旨進宮,見淑妃娘娘在這裡賞魚,給娘娘見禮。」
「妹妹快起來,咱們姐妹何需如此多禮?」淑妃站起來,走上前虛扶一把,「你看我,看魚看得專心了,沒留意到妹妹來了,真是過意不去。」
「娘娘說的哪裡話,是臣妾打擾了娘娘雅興。」我扶著腰站起來,膝蓋麻得站不住。芳婷嬤嬤趕緊扶住我,臉色有些不好看:「榮華夫人,太后等你等得著急了,快去懿寧宮哄哄她。」
「淑妃娘娘,臣妾告退。」我做足禮數,咬著牙,勉強舉步。芳婷嬤嬤扶著我離開御花園,到了太后宮裡。太后坐在軟榻上,見我蹣跚著進來,趕緊阻止我行禮:「行了葉丫頭,快坐過來。芳婷,讓人來給葉兒揉揉腿。」
我坐到太后身旁去,芳婷嬤嬤喚了個小宮女過來給我按摩。太后喝了口茶,對芳婷嬤嬤道:「芳婷,你給各個宮裡傳個話兒,就說我說的,榮華夫人有孕在身,身子不便,以後見到各宮娘娘都不必行跪禮。」
婷嬤嬤笑了笑,退了出去。我抬頭看向太后,歉意地道:「太后,這樣好麼?不會壞了宮裡的規矩?」
「規矩?」太后冷笑一聲,擱下茶杯,「規矩是人定的。這後宮裡,誰敢跟我提規矩?」
這倒是,後宮裡沒人比你更大。這麼說,我算是因禍得福了?我笑了笑,只是這樣,會不會讓那些娘娘們更加不爽?暗地裡搞出些事兒來,讓我更加不好過?宮女給我揉了半天腿,才覺得那膝蓋的麻意退去,腿活胳起來,我笑著對揉腿的宮女道:「行了,不用揉了,已經不麻了。」
「聽皇上說,你前幾天在街上遇刺?沒嚇著吧?」太后見小宮女退下了,才淡淡地開口,目光炯炯地看著我。不知道她提這話頭是什麼意思,我笑了笑:「是,幸無大礙,只是鐵衛受傷較重。」
「你這丫頭,上次在宮裡好端端地賞個魚也會落水,在宮外又遇刺,真是多災多難。」太后笑了笑,似是意有所指。我尷尬地道:「是啊,娘娘,也不知道是葉兒倒霉還是怎麼的,怎麼到哪裡都麻煩不斷。」
太后笑了笑:「你也有陣子沒進宮了,這陣子在做什麼?上次皇上讓雲世子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我知道太后是要問結果了,趕緊把我和雲崢查到的事和一些推測講給太后聽,說得的都無一遺漏,說不得的也一一過濾。太后聽了,眉頭漸漸蹙起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見她臉上陰晴不定,暗忖她不知是否猜測到了鳳太妃的一石三鳥之計。
過了半晌,太后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才緩緩道:「這世上,竟有這種怪石?能讓孕婦產下畸胎,讓人變得衰老,還能死得神不知鬼不覺?本宮倒是從未見識過。」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也不奇怪。」我笑道,當然沒把輻射這番話講出來唬弄太后,只說那石頭怕是含有不明成分的劇毒,「那玉枕乃不祥之物,臣妾不敢帶入宮中,一切尚待皇上定奪。」
後點點頭,溫和地道,「倒是辛苦你和雲世子了,把這件沉年冤案查得這麼清楚。」
「為皇上和太后分憂,是臣子的本分。」我謙恭地道,「臣妾與外子幸不辱命,沒有辜負皇上的厚望。」
太后撫著茶杯,靜靜地看著我,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淺笑:「你這丫頭,聰慧機靈,乖巧貼心,知道的新鮮事兒也多,本宮真是越看越喜歡,永樂侯真是好福氣呀,討到這麼好一個孫媳婦兒。」
我總覺得她這誇獎像話裡有話似的,不敢隨便搭腔,只得陪笑。太后用茶杯蓋子撥著水面上浮著的茶葉,似是無心地道:「葉丫頭,你跟皇上,以前就認識?」
我的笑容一僵。太后問這話,絕非是隨口問問的,心中頓時忐忑起來,太后見我半晌不答,淡淡地道:「給我說實話,丫頭。」
我吸了口氣,知道瞞不下去,點了點頭:「是。」
「怎麼認識的?」太后將茶杯蓋擱回茶杯上,柔聲道。她的語氣溫和,但我卻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像被人扼住了脖子般,透不過氣。我咬緊唇,幾乎把下唇咬破,抬眼見太后定定地看著我,吸了口氣,漠然道:「臣妾出身青樓,皇上……,曾是臣妾的恩客。」
「恩客?」太后的手指在茶杯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著圈圈兒,臉色倒是沒聽我出身青樓就有所變化,想來是早已知道我的經歷,「你是這麼看待皇上的?」
「在青樓時,是這麼看待的,臣妾當時並不知道他是皇上。」我咬著唇,在太后面前說與皇帝的過往,只覺得異常難堪。
「那你現在是怎麼看待皇上的?」太后看著我的表情,溫和地道,輕柔的語聲,卻蘊藏著讓人招架不住的刀鋒。我抬眼看她,小心翼翼地道:「現在,皇上是國之明君,臣妾是他的臣民。」
「不錯,皇上是明君,你是臣民。」太后的手從茶杯蓋上拿下來,交握著垂在大腿上,柔聲道:「丫頭,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不管你以前怎麼看皇上,記住他現在是明君,你是臣妻。有些事,不用一直記著,該忘的,就要忘了,該鬆手的,就不要再抓住。」
「臣妾明白。」我臉色平靜,心裡卻一陣窩火。我對宇公子的心動和愛慕,早已成為過去,對皇帝,我根本沒有非份之想。看來宮裡的流言已經傳得很難聽了,否則太后也不會專門傳詔我,就為了警告我要自重,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和皇帝搞出什麼事來,有損他明君的名聲。天可憐見的,這些事難道是我搞出來的?
「好了,你有孕在身,早些回去休息吧。」太后的目的達到了,再留我下來也是尷尬相對,打發我回去,「芳婷,你陪榮華夫人出去,記得送她上車,路上小心伺候著。如意,你去皇上那邊通知雲世子,說榮華夫人回去了。省得他一會兒過來白跑一趟。」
芳婷嬤嬤陪著我出去,以太后的閱歷,想必早已看出我的落水事件不單純,才會讓芳婷嬤嬤送我到宮門,省得我在路上又出事。太后能想到,皇上不可能想不到,這事能引起他們的注意就行了,德貴妃自有他們去操心。聽說德貴妃娘娘被皇上禁足了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大內侍衛那件事兒。今兒雲崢把皇上交待的案子了結了稟呈上去,相信皇上在核實之後,很快就會對蔚相有所行動,蔚相一倒台,德貴妃還有什麼可依持的?
行出懿寧宮,芳婷嬤嬤突然輕聲對我道:「榮華夫人,謝謝您。」
「什麼?」我回過神,怔怔地道。
「奴婢代賢妃娘娘,謝謝夫人,還娘娘一家清白。」芳婷嬤嬤眼中起了淚。我趕緊道:「芳婷嬤嬤,您別這麼說,我和外子不過是照皇上的旨意辦事罷了,您要謝的人是太后和皇上。」
芳婷嬤嬤擦了擦眼淚,搖頭道:「夫人,奴婢心裡清楚,您就別客氣了。」
我笑了笑,還了慕容妃一家清白麼?又能如何?人都死了,世人知道了,頂多扼腕一歎,還能如何?不過……,我的眼前驀然浮起那雙燦如星子,卻帶著陰冷寒霜的鷙猛眼神。楚殤,不管是因為什麼查這件案子,總算是為你全家洗雪了冤屈,希望你在泉下,不再被仇恨折磨,早日安息,來生……,願你不再有這麼悲慘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