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艷日彩,舞袖拂花枝。
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
……
李白的《邯鄲南亭觀妓》,歌盡青樓風流。青樓的夜,鶯聲燕語、淺唱低吟、脂粉成行、錦帳千重,不管是在京師還是滄都,都沒有什麼不同。才方踏入煙花巷,已覺無邊的***氣息襲來。立於滄都最大的青樓「***樓」門前,我覺得有一絲諷刺,這個我當初一心想逃離的地方,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主動踏進門去。
已有龜奴迎了上來:「這位公子眼生得很,可是第一次來找姑娘?」
我淡笑不語,那龜奴也是懂看眼色的,見我不欲多說,笑著將我迎進堂子:「公子爺,我們***樓的姑娘,個個貌美如花,善解人意,公子若沒有相熟的姑娘,小人給你介紹兩位……」
「先尋一個小廂。」我淡淡地道,「今兒有什麼節目?」
龜奴聽我這麼說,當我是個經常出入勾欄院的紈褲子弟,眼睛一亮:「公子爺可來得巧了,今兒咱們***樓有一位清倌人初次登台,歌舞那是一絕,皆是京城最盛行的曲子……」
我笑了笑,入了小廂,倚到榻上:「那敢情好,我倒有興趣瞧瞧。」
那龜奴見我不鹹不淡的,摸不清我的底細,賠笑道:「公子可要叫兩位姑娘進來賠酒?」
「不用了,我需要的時候再叫。」我淡淡地道,我又不是來嫖妓的。甩了一兩銀子給他,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心卻痛得抽搐,見那龜奴笑開了花,一臉媚笑:「那小人不打擾爺的興致,有有什麼需要再吩咐小的。」
待他出去,扮作小廝的小紅才出聲道:「姑娘今兒到這裡來,是想要……?」
她遲疑了一下,語聲頓住。我抬眼瞥了她一眼,輕笑:「你當我想重操舊業麼?」
她見我似嘲非嘲的表情,蹙眉道:「姑娘……」
「小紅,好不容易才擺脫倚門賣笑的生活,你當我真的會回來麼?」我打開窗,垂下竹簾,看著大堂的動靜。
「姑娘……」小紅怔怔地看我著,我莞爾道,「今兒我們也做一回爺,你只當出來尋樂子。」
小紅的臉上飛起紅霞,跺腳道:「姑娘好沒正經。」
大堂熱鬧起來,之前龜奴說的那位清倌出來登台了,卻見一個衣著艷麗的盛妝女子抱著琴登上表演台,雖然半垂著臉,仍能看出面容姣好,神情楚楚動人,可算得上是一位美人。她彈起琴,唱了一首小曲兒,我聽那曲子,覺得曲風有些怪異,又似乎有些熟悉,待她唱出歌詞,才覺得哪裡不對,原來那詞曲隱約有我之前在京城唱那幾首歌的影子,歌詞也很白,不是按律填的詞,而是模仿著流行歌曲風格寫的歌,聽著讓人啼笑皆非,覺得不倫不類。
我微笑著,聽她唱完,抬眼看小紅:「小紅覺得她唱得怎麼樣?」
「沒姑娘唱得好。」小紅笑著拍我馬屁,我又好氣又好笑地白她一眼。外間已經開始競價了,那個清倌被一個瘦瘦的老頭以兩百兩拍去。我淡淡地笑道:「小紅,開門跟那龜奴說,幫我請老鴇進來。」
***樓的老鴇柳如月是個風韻尤存的半老徐娘,妝扮得風流妖嬈,之前玉蝶兒在鋪子裡當掌櫃的時候,還挺愛纏他的,藉著做衣服找過他數次,不過我卻沒見過她的面,此際才算是看清她的長相。那老鴇進門,看到我和小紅,神情一詫,笑道:「喲,這位公子是初次來吧?可看上哪位姑娘?如月讓她過來招呼……」
我笑道:「柳媽媽請坐。剛剛那位姑娘登台那曲兒,倒有些別緻,不知是哪位樂師作的?」
「公子客氣了,這可是如今京師最盛行的詞曲兒,據傳是當年『倚紅樓』的艷妓卡門姑娘所創的,深受客人歡迎,公子也喜歡這曲兒?」柳如月坐下來,笑問。
「卡門姑娘?」我揚了揚眉,淡淡地道,「卡門姑娘的歌我聽過,這詞曲兒可不太像。」
柳如月怔了怔,臉色頗有些尷尬:「原來公子是從京裡來的,我也不瞞公子,卡門姑娘詞曲無雙,京城盛行,自然有人效仿。」
原來我當初唱那些歌已經傳到滄都來了,還成為青樓的時尚,青樓女子競相模仿,希望藉此抬高身價麼?
「這麼說,這些歌曲兒是柳媽媽專程讓人模仿著卡門姑娘的歌曲兒寫的?」我噙起一抹淺笑,輕道。
柳如月的臉上有些尷尬:「如今這滄都城裡,哪家青樓都是如此……」
「可惜了。」我淡淡地道。
「可惜?」柳如月怔了怔,「公子這話怎麼說?」
「剛剛那位姑娘,唱的那首歌不適合她的氣質,若換上一首,她今晚的競拍價應不止兩百兩。」我望著那老鴇,「柳媽媽覺得若是換上這首歌如何?」說著,不等她有所反應,我輕輕哼唱起一首《月滿西樓》,剛剛我覺得那清倌的嗓子,唱這首歌應該極為動聽。那柳如月聽我哼唱了幾句,眼睛一亮,卻弄不明白我到底想什麼,忐忑地道:「公子這歌……」
「我今兒來,就是跟柳媽媽談生意的。」我唇角噙起一抹淺笑:「既然柳媽媽橫豎要找人買歌,不如跟我買,我保證我給你的歌,絕對是柳媽媽想要的。」
「我就說怎麼有客人包了小廂,卻不叫姑娘,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柳如月看著我,面色與剛才的謹慎小心已有不同,似笑非笑看著我:「原來姑娘是來找如月談生意。」
我挑了挑眉,淡淡一笑,她明明進門就看出我是女子了,卻在弄明瞭我的來意才挑破,果然是八面玲瓏的主兒。我不以她態度的驟變為忤,只淺笑盈盈地望著她,輕道:「柳媽媽真是個玲瓏人,不知對小女子這筆生意可感興趣?」
「姑娘剛才唱的曲兒,倒是動聽,不過,與卡門姑娘的曲風不太相似。」柳如月笑道,「姑娘可還有什麼曲兒?」
「剛剛那曲兒是襯那位姑娘的。」我菀爾道:「柳媽媽是想要卡門姑娘那種艷曲麼?」
「青樓姑娘唱的無非是逗客人的開心的曲子。」柳如月笑道,「姑娘有麼?」
我笑了笑,再勝過《卡門》那詞的驚世駭俗怕是少了,你既然要俗曲,便給你來俗的,我張口唱起了黃安的《君莫攀》,這首歌調子忒俗,我所喜歡的《君莫攀》的詞也被改得俗不可耐,初聽時一度有撞牆的衝動,但唱得尋歡的男人聽,還是討好的。
柳如月靜靜地聽我唱完,眼裡有忍俊不禁的笑意:「姑娘這兩首歌,倒是完全不同的曲風,如月真是好奇,這些歌都是姑娘作的?」
「是我家鄉的人所作。」我菀爾一笑,「柳媽媽,剛剛那首是跟你開玩笑來著,我再唱首給你如何?」
既然是賣東西,當然要注重貨品的質量,我收了玩笑之心,認認真真地唱了一遍《流光飛舞》,我不信這首歌唱出來,你還不會動心。果然,柳如月聽到這首歌,面色發怔,等我唱完,半晌沒有說話,我笑了笑,輕道:「柳媽媽,這曲兒可還聽得?」
「聽得,聽得。」柳如月回過神來,面帶喜色地看著我道,「姑娘這生意想怎麼做?」
「白銀五千兩。」我報了個價,我本是想說四千兩,想想我東山再起還要本錢,反正這青樓的錢來得容易,索性多要點。
「姑娘,你這價錢可是獅子大開口。」柳如月也是個見過風浪的,聽我如此叫價也不動怒,不動聲色地道,「你這三首歌就想賣到五千兩,你當我柳如月是冤大頭嗎?我讓人寫歌,也不過五兩銀子的潤筆費。」
「這自然不是三首歌的價錢。」我暗讚一聲,笑了笑,輕道:「我也不瞞柳媽媽,我急需這筆錢,若柳媽媽同意一次性付給我這筆錢,我可以在一年內隨時給你提供歌曲。五千兩銀子說少不少,但說多也不多,我的歌若能讓柳媽媽顧客盈門,五千兩很容易賺回來。」
「說是這麼說,但姑娘的歌能不能盈利還是未知數,何況我並不知道姑娘的底細,姑娘若是拿著錢一走了之,我豈不是虧大了?」柳如月想得極周全,我倒忘了這一點,就是——她憑什麼相信我?
「那柳媽媽想怎麼做?」在商言商,我自然不能就憑嘴巴說說就消除她的顧慮。
「還是一首一首地付賬,貨銀兩迄,不拖不欠。」柳如月道,「我照市價付賬,如何?」
「一首五兩銀子?」我微微一笑,站起來,「柳媽媽,這筆生意看來談不成了。」這滄都城可不止一間青樓,我換家再賣就是。
「姑娘別急。」柳如是見我想走,笑道:「姑娘不滿意這價錢,你報個價如何?」
「一百兩一首。」我張口便道,「柳媽媽,這個價一分都不能少。」
她輕笑一聲道:「姑娘,我們樓裡的姑娘,接一個客人也未必能有一百兩銀子,你這個價,實在是太高了。」
我淡淡一笑:「柳媽媽,同樣的東西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都會不同。你是個明白人,知道怎麼把好東西用到刀刃上。」
她定定地看著我,唇角噙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姑娘也是個聰明人。好,就沖姑娘這句話,一百兩銀子一首,我要了。」
我淡淡一笑,一百兩銀子一首,算不少了,不過這幾日要籌夠四千兩,得賣掉四十首歌,***樓不會有這麼大的需求量的,看來還需多跑幾家青樓。真是幽默啊,我好不容易才脫離了青樓,沒想到頭來還要靠青樓來救命。也許賣歌並不能完全籌夠那筆欠款,但總歸來說,今天這個頭開得還算不錯。我微笑著對柳如月道:「如此,我便寫下歌詞,請柳媽媽讓樂師來記一記曲譜吧。」
——2006、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