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我的話,抬眼看我,眼中似乎帶著一絲冷笑。我轉了轉眼珠,笑道:「你說你是做請神拿鬼這一行,不就是神婆?」
「什麼神婆!」老嫗冷哼一聲,臉帶不滿,「神婆是這些愚昧的世人對我們的稱呼,我們是聯絡三界眾生的靈咒師。」
「靈咒師?」我故意訝意地道,「這麼說,你能通靈了?」
「我龍婆出身世代通靈的家族,能通靈有什麼奇怪?」龍婆哼了哼,眼神一閃,「世人愚昧,有眼不識泰山,將我老婆子關在此處……」
「他們不識您老的本事,不等於人人都不識得。」我笑了笑,拍著老嫗的馬屁,「龍婆婆,你能不能用你的本事,幫我找一個人?」
龍婆哼了一聲,翻了翻白眼:「我可從來不給人白幹活。」
「這……」我遲疑了一下,「如今在這大牢裡,我沒有錢給你,等出了獄,小女子一定重酬婆婆。」
「你?你有錢麼?」龍婆嗤笑一聲,「我聽剛才來看你那丫頭說,你還欠人家一屁股債呢。」
這老婆子倒賊精,我無奈道:「那婆婆想怎麼樣?」
老婆子目光一閃,緊緊盯了我半晌,笑道:「小丫頭,我看你脖子上那玉倒值兩個錢,不如拿來做酬金。」
我吸了口氣,摸上脖子,一口回絕:「不行!」
「不行就算了!」龍婆輕哼一聲,「我還懶得費力!」
我轉了轉眼珠,笑道:「婆婆,不是小女子不肯將這玉給你,而是這玉根本拿不下來……」
「總之沒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龍婆打斷我,閉上眼睛不理我了。
這死老太婆!我在心裡一陣腹誹。忍了忍氣,我賠笑道:「婆婆,雖然我現在不能付報酬給你,不過只是一時的,只要你幫了小女子這個忙,我一定不會賴你這筆酬金。」
老太婆閉著眼睛,面無表情,半晌不說一句話。我看了她半天,知道她不會做虧心生意,歎了口氣作罷,正準備也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那老太婆卻突然睜開眼睛,盯著我:「你要找誰?」
我又驚又喜:「婆婆答應了?」
「說說你要找誰?」老太婆哼了哼,「反正在這牢裡也無事可做,當打發時間。」
「我……」我興奮地走到她面前蹲下來,「我要找的人,他叫冥焰,我想知道他在哪裡,他……」
「嗯,說說他的生辰八字吧。」龍婆抬了抬眼皮,哼道。
「生辰八字?」我怔住了,這我哪裡知道?
「你不會是不知道他的生辰八字吧?」龍婆瞪大眼,陰陽怪氣地道。
「一定要有生辰八字嗎?」我遲疑地問。
「當然,這是必需的。」龍婆翻了翻白眼,想了一下,「不過,也不一定,如果能有一件他的東西,也可以通過此物上的氣息來尋人。」
東西?我怔了一下,冥焰的東西,他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就只有這塊玉了。我摸子脖子上的黑玉,輕聲道:「這塊玉,是他留下的。」
龍婆怔了怔,臉上露出一絲詫色:「你要找的人,是給你這塊玉的人?」
點點頭。
龍婆的眼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像是驚訝又像是帶著一絲懼色,她的眉頭皺起來,打量了我半天,才喃喃自語道:「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我總覺得這老太婆似乎知道些什麼,難道這塊黑玉身上還有什麼秘密,是冥焰沒有告訴我的?
「沒什麼,不過要通過這玉來找人,這玉必須從你脖子上拿下來才能施法。」龍婆眼角的皺紋輕輕抽動了一下。我摸著脖子,皺了皺眉:「這玉拿不下來的,這繩子沒有結,也剪不斷……」
「你拿不下來,不代表別人也拿不下來!」龍婆輕哼一聲,「我們龍家有一種血禮,可以試著取下這塊玉,不過,也要佩戴這塊玉的主人配合,要你自己有很強烈的願望想要把它拿下來,否則是誰也拿不下來。」
「要我自己有很強烈的願望麼?」我怔怔地道,「這樣就可以找到他麼?」血禮?聽起來就覺得這名字透著詭異,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儀式?
「找不找得到要看機緣,也不是一定能找到,你要不要試?」龍婆不耐煩地道。
我的眼前浮過冥焰溫柔如麋鹿的眼睛,如果能找到你,冥焰,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我溫柔地撫著脖子上的黑玉,淡淡一笑,抬眼望著龍婆,堅定地道:「我要試。」
婆點點頭,「等下我施法的時候,你只需在心裡想著取下這塊玉就行了。」
我與龍婆面對面端坐著,龍婆嘴裡喃喃地念起我聽不真切的咒語,牢裡不知道從裡來吹來一陣陣陰風,把我和龍婆的頭髮吹得飄了起來。我瞇起眼睛,見到龍婆伸手做出一些怪異的動作,嘴裡的咒語念得越來越快,等一段咒語念完,她將右手食指伸到口中咬破,然後將那血淋淋的手指伸到我的額頭,不知道在我的額上寫了些什麼。還未等我反應過來,她一把抓起我的左手,在左手掌心上畫上一個奇怪的符號,隨後又在右手上如法炮製。最後,她雙眼暴瞠,手伸到我的脖子上,將指頭上的血滴到黑玉上,一邊滴,一邊又念起了咒語。
牢房裡陰風大盛,我幾乎睜不開眼。突然,垂在我脖子上的黑玉飄了起來,像是被什麼東西托住,飄浮在我的胸前,黑龍噴出的那團火豆,驟然暴射出一團紅光,陰風圍繞著黑玉,不停地旋轉,形成一個強大的漩渦,一直延伸到半空。我和龍婆的頭髮隨著這漩渦般的陰風如滿神一般高高地豎立起來。牢房裡的枯草被陰風捲帶著,滿天飛舞,我和龍婆的衣服被劇烈的陰風撩得獵獵作響。我雙手和額前剛剛被龍婆畫上的符突然閃出耀眼的金光,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龍婆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快集中精神,想著把這塊玉脫出來。」
是了,集中精神,把玉脫出來!我閉上眼睛,感覺風在我的臉上撲撲作響,風似乎圍著我在轉,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彷彿受到巨大的壓力的碾磨擠壓,彷彿要把我分裂成碎片,胸口悶得發漲,彷彿有什麼東西要破胸而出,我似乎聽到血液流動的聲音,就像細胞重新在生長組合,身體痛得幾乎要暈過去,我透不過氣,冥焰……,冥焰……,救我……
「啊……」似乎是龍婆發出一聲尖銳的慘叫,我奮力睜開眼睛,被眼前的一幕駭得目瞪口呆。只見飄子我身前的那塊黑玉,漸漸地升起一團青煙,在陰風的漩渦中,那青煙漸漸顯出一條龍的影像,最初只是一個淺淺的影子,隨著青煙越升越高,那由青煙形成的黑龍越來越清晰可辨。它彷彿受到極大的痛苦,在漩渦裡翻騰、糾結,張口發出無聲的咆哮,它的身體像充氣的氣球一樣膨脹起來,越漲越大,最後,驟然衝破了陰風漩渦的牢籠,黑龍在牢裡呼嘯盤旋,鬧騰半天之後,像蛇一樣盤在我的身體上,張大嘴,狠狠地瞪著我對面嚇得瑟瑟發抖的龍婆。
龍婆見它消停下來,如一癱爛泥一樣跪伏到地上,不停地磕頭:「老婆子衝撞黑龍大仙,大仙饒命……」
黑龍像是極為憤怒,張口衝她咆哮,巨大的陰影頓時將龍婆籠罩住,龍婆嚇得尿得流出來了:「大仙饒命,老婆子不該起貪念,妄圖玉主之位,驚撞大仙,大仙饒命……,饒命……」
我怔怔地望著她,起貪念,妄圖玉主之位?什麼意思?黑龍掙破了陰風漩渦後,我身上的壓力消失了,看著盤在我身上冒著青煙的龍體,我好奇地摸上去,發現手竟然穿了進去,那龍果然不是實體,只是由煙霧形成的,黑龍似乎感覺到我的觸摸,低下頭看我,我望著它,發現它的眼神竟然異常溫柔,我失了神地伸手向它摸去,喃喃地道:「冥焰……,你是不是冥焰?」
黑龍伏下頭,溫柔地靠在我的胸前,我輕輕地觸摸在它的臉上,淚湧了出來:「冥焰……」
癱在地上的龍婆見那龍安靜下來,突然又念起了咒語,我的額上又閃出一道金光,黑龍驟然被金光彈開,想是被那光芒刺痛,它暴躁地翻騰起來。「冥焰……」我心疼地想抱住它,卻根本觸不著它的身體,它只是一個影子,根本沒有身體,而我越接近它,它似乎越難受,我身上的符印光越來越強,它暴怒地室內盤旋,躲避著我身上的符光,尾巴一掃,將我掀翻在地上,我眼前一黑,全身劇痛,彷彿體內有張牙舞爪的群魔,向我生噬過來,額上和雙手的符光終於消失了。黑龍終於找到使它痛苦的目標,惡狠狠地瞪著龍婆,張口便噴出一團火來,龍婆身子瞬間便燃燒起來,她慘叫著在地上翻騰。「冥焰……」我的視線糊模起來,看到那龍影漸漸變淡下來,「別走,冥焰……」我心中大急,胸口一甜,頓時噴出一口鮮血,昏闕過去。
意識浮浮沉沉,冥焰……,冥焰……,不要走……,我昏昏沉沉地睡著,我不知道我在哪裡,我是不是又死了?真好,冥焰,我可以來找你了……。老婆……,老婆……,冥焰?是不是你在叫我?你在哪裡啊冥焰?那聲音那麼飄緲,像風一樣輕,我努力地分辨著那聲音傳來的方位,冥焰……,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老婆……,老婆……,冥焰……,冥焰……,我向著那聲音來的方向摸過去,眼皮為什麼那麼沉?讓我看一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我的冥焰呵……,我努力睜開眼睛:「冥焰……」
「葉姐姐醒了!」有個稚氣的聲音驚喜地叫起來,頓時,我的眼前圍了一張張臉,金莎、安遠兮、安生、福爺爺,我沒死嗎?我費力地轉了一下脖子,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金莎伏在床前哭道:「阿花姐姐,你終於睡醒了,金莎好怕你一直不醒……」
「醒了就好,我去看看小紅煎的藥好了沒有,順便告訴她你醒了。」福爺爺笑瞇瞇地道:「你昏迷了整整四天,我們都擔心死了。」
我睡了這麼久?想起昏過去之前牢裡那奇異的一幕,我驀然睜大眼睛,掙扎著撐起身子:「我怎麼回來了?我不是在牢裡嗎?」
安遠兮扶我坐起來:「我們也覺著奇怪呢,幾天前官府來通知我們接你出去,說是有人把你保出來了,我們正奇怪官府怎麼不直接放人反而來通知我們這麼麻煩,去了大牢才發現你昏迷在地上,把我們嚇壞了。」
「跟我關在一起那個神婆怎麼樣了?」那龍婆被火燒得那麼慘,不知道官府會不會認為是我殺了她。
「那個神婆?」安遠兮皺了皺眉,「她沒怎麼樣啊,那婆子瘋癲癲的,我們去接你的時候,她蹲在牆角一直在哪裡神叨叨地念『大仙饒命,真神顯靈』什麼的……」
我怔了怔,她沒死嗎?我明明看到她被火燒了?怎麼會沒事?隨即想到那晚發生的事是誰也無法解釋的,難道是我的幻覺?
「葉姐姐,你怎麼會暈過去?」安生伏在我的床邊,天真地道,「我們聽到你一直在說胡話……」
「是嗎?我說什麼了?」我笑著看他,他歪著頭,想了一下,笑道:「聽不清,好似在叫一個人的名字……」
「好了,葉姑娘剛剛才醒,你不要吵她休息。」安遠兮推了安生一下,「你帶金莎出去玩吧。」
兩個孩子乖乖地出去了,我看了安遠兮一眼,疑惑地道:「誰把我保出來的?是雲老爺的那位朋友?」
「應該不是,那日我陪小紅去寶祥食府找那裡的掌櫃,結果他們的掌櫃出門了,說要過兩日才回來,那個板指根本還沒來得及交出去,沒想到官府就派人來通知我們去牢裡接你了。」安遠兮道。
不是雲老爺的朋友幫忙?那會是誰?把我從牢裡保出去?我在滄都,不認識其他的人了啊?頭隱隱有些抽痛,安遠兮看我臉色不對,輕聲道:「你才醒,先別想那麼多,等身子好了再去府衙打聽便是。」
我點點頭,躺下來,閉上眼睛。是呵,過幾日去查吧,反正滄都府衙也不會跑了。
——2006、1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