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哪裡還能算是一個人?
我的冷汗流了出來,腦子裡猛然閃過少年時代看的一部電影《兩宮皇太后》,慈禧得勢後,將咸豐皇帝稱讚過那個腰軟舞美的妃子,砍去四肢裝進一個大甕裡,那恐怖的場景曾令少年時期的我毛骨悚然。
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在離我床鋪不遠的地方,竟也擺了這麼一個大甕,裡面裝了個蓬頭垢面的人,我辯不出他的面目是年長還是年幼,因為他滿臉污血,鼻子、嘴唇和耳朵已經被人割掉了,血肉模糊的面孔上只剩兩個黑乎乎的鼻洞。眼睛倒還留著,此時他的雙眼死死地瞪著站在床前的男人,嘴裡「唔、唔」地叫著,卻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看來舌頭也已被割了去,仇恨、痛楚、悲憤、恥辱、不甘等情緒如同利箭般一一從他的眼裡放射出來,如果眼光能殺人,站在床前的白袍男子恐怕早就被他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了。
面對這樣的景況,我毫不懷疑他裝在甕裡的身體也早沒了四肢。我恐懼地盯著他,這個剛才駭得我差點驚聲尖叫的人,是真的不能算是一個人了,他活脫脫就是金庸在《鹿鼎記》裡描寫的人棍。
這個男人,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什麼樣的仇恨才能將一個人折磨到如廝田地還不鬆手?我抬頭望著背對我的帥美男,腦中一片暈眩,這個人,是這個人,如此狠辣的手段,如此狠絕的心腸,這世上怎會有如此恐怖的人?生著如此美麗的臉,卻有著怎樣一副狠毒的心腸。
我害怕了,是真正的害怕,涼意從腳底一絲絲升起,膽戰心驚。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我,幾時見過這種慘烈的酷刑,活生生的一個人棍擺在我面前,強烈的血腥味開始四散漫延,我摀住嘴鼻,幾欲作嘔,卻不敢出聲。這個人到底擺在這裡多久了?絕不會是我醒來之後,即使剛才我有點「熱血沸騰、神智不清」,但抬一個人進來這麼大的動靜,也斷然不會無所察覺。
如果不是之後,那便是我醒來之前,這甕中人就已放進屋,那剛剛……?身體如同掉進冰窟般冰冷,如果是這樣,那就是說這個甕中人也看到剛剛那場限制級的表演了?
為什麼要讓他來看?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的臉肯定已經變得慘白。帥美男仍背對我,慢條斯理地接過粉裳佳人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另一個紫裳麗人則拿了角梳,解了男人的髮帶,替他梳頭。好大的派頭,我咬緊唇,腦子非快地旋轉起來,努力發揚現代女人的娛樂八卦推理精神,畢竟盡快搞清目前的狀況,才能尋找機會活下去。
這個男人到底有什麼目的?這世上絕不會有人有這麼變態的嗜好,喜歡在歡愛之時請個人棍作觀眾,看帥美男把甕中人折磨成這樣,也知道他是非常恨他的,恨一個人,折磨他最好的方法不是蹂躪他的肉體,而是凌辱他的心靈和精神。
想到這一層,我的腦筋已經從混亂中逐漸清醒了。他讓甕中人來看這場表演,說明我與那甕中人的關係特殊,否則,這樣的凌辱則變得無聊和滑稽。
這樣分析下來,那甕中人到底與我是何關係?丈夫?我立即否定了這個答案,床上凌亂刺目的落紅已經證明我並沒嫁人。兄弟?我細細打量甕中人血淋淋的臉,在他的眼角終於發現深刻的皺紋,恐怕也未必。那麼,還有一個可能,就是父親。
我渾身冰冷,冷汗卻一滴滴從額頭冒出來,若真如此,那個可以如此狠絕地對待我這具身體的父親的男人,又會怎樣對待我?強暴?恐怕是最輕的刑罰了吧?儘管我醒來後因為搞不清狀況並不認為他是在對我施暴,但從我這具身體的疼痛程度和下體的撕裂的傷口來看,他是肯定在對這具身體的前主人施暴的。
他還會怎樣對付我?殺了我?還是也把我削成人棍?我打了個冷顫,思考著要不要告訴他,其實這具身體的主人在他施暴的時候已經痛死了,我不過是個冒牌貨?不妥,這種天方夜譚的故事講給任何一個正常人聽都不會相信,沒準他以為我是想逃避酷刑故意在此怪力亂神,反倒惹出禍端。那,到底怎麼應付眼前的狀況呢?我滿腦黑線,老天,你乾脆讓我再死一次算了,也比面對這個可怕的人來得好。我還可以回冥府找冥焰那死小鬼算賬,插了他的鼻孔再揪他的耳朵。我就知道那小子沒有那麼好心,借屍還魂?他想害我再死一次好乖乖回去當他老婆差不多!真搞不懂那死小鬼為什麼偏偏扭著我不放,不就是罵了他兩句「乳臭未乾」再順便揪了他幾下耳朵嘛,這小氣鬼竟然這樣報復我!
帥美男又喝了口茶,將茶盞遞給左邊的粉裳女子,右邊著紫裳那個立即遞上濕絹,給他擦手,這兩個女子顯然也非平常丫鬟,面對這樣的場面還能冷靜自製的,真不是正常人,跟那個男人一樣是變態。
老實說,變態美男的七顆星在我心裡已經連降了三級,現在再看到他那張俊臉,我也無心欣賞,只感到心裡一陣陣發寒。變態美男擦完手,才背著雙手,走到大甕前,低頭看著甕中的男人,圍著大甕慢慢踱了一圈兒,輕笑道:「蔚錦嵐,做人棍的滋味你不覺得新鮮,那麼,看著令千金在我身下婉轉承歡的表演,是不是讓你覺得新鮮一點兒?」
變態美男的聲音很好聽,低沉暗啞,即使是這樣陰冷狠絕的話,從他的嘴裡講出來仍是帶著說不出的性感。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背,如果他不是那麼狠絕,那麼令我感到恐怖……,用力甩了甩腦袋,在心中暗罵,葉海花,清醒一點,現在是什麼狀況,還這麼花癡!知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啊?變態美男轉到大甕側旁,不再背對我,我已能看到他的表情,雖然臉上帶著輕笑,可是他的眼神卻如萬年寒冰一樣凜冽寒冷,不帶一絲感情。
看來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那個甕中人,果然是我附身這具身體的父親。我下意識排斥自己把那個蔚錦嵐與我聯繫起來,雖然他是我這具身體的父親,可我這具靈魂說到底也才是剛剛認識他,對他沒有半分感情。無辜上了他女兒的身,白白承擔了變態美男的仇恨已是倒霉,若再覺得自己跟那蔚錦嵐總有些牽連,做出些感情衝動的事,可就小命休矣。這個變態美男可是我此生見過最可怕的人哪。
甕中人蔚錦嵐一直怒瞪著變態美男,此時聽到他挑釁的話語,更是憤怒地「唔唔」亂叫,可惜被割了舌頭的他根本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他在甕裡狂怒地躁動,結實的大甕也開始有些搖晃。
看到蔚錦嵐恨不得殺了他的眼光,變態美男臉上終於浮出一絲滿意的神色。蔚錦嵐肯定已經氣得快瘋了,親眼看著這個把自己害成人棍的惡魔在他面前強暴自己的女兒,天底下恐怕沒有一個父親不會發瘋。他或許可以承受變態美男加諸在他身上殘暴的酷刑,卻未必能承受親眼看著他傷害自己的骨肉血親。
變態美男雖然滿意了蔚錦嵐的表情,卻仍然不肯放過繼續戲弄羞辱他:「世間傳說當朝宰相蔚錦嵐的千金,乃天曌皇朝最知書識禮、嫻靜端莊的一位大家閨秀,沒想到骨子裡竟是這般淫蕩。」他頓了頓,轉頭瞥了我一眼,唇角浮起我最初不解現在恍然的譏誚,「竟會對強暴她的男人曲意奉歡,比青樓裡的婊子還要放蕩下賤!」
我咬緊了下唇。不要理他,不要理他說的話。我在心裡告誡自己,儘管他刻薄的言辭差點把我氣昏過去。這個變態男人不過是想羞辱蔚錦嵐罷了,我並不是蔚錦嵐的女兒,沒有必要自動自覺去承受他的羞辱。我是來自二十一世紀有正常身理需求的成年人,我醒來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正在對這具身體施暴,我為什麼要羞愧?強暴人的是他,做錯事的是他,他才應該羞愧!我為什麼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氣自己、懲罰自己?不,我不羞愧!
想到這裡,我心裡反而輕鬆了,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鬧劇,我不過是劇院的觀眾,被牽涉其中看了一場無聊的表演。我看向這個男人,無視他唇角的譏誚,坦然地迎視他沒有一絲感情的美麗黑瞳。那樣美麗的眼睛……,我在心裡微嘲,可惜了,這個男人在我心裡又降了三顆星。這個變態男人,要是知道我根本不是蔚錦嵐的女兒,他所做的一切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恐怕他那冰冷的眼神和表情會即時崩潰坍塌,不知道那時他嘴裡還說不說得出這樣的討嫌話來?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輕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