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賽玉已經給這些人講究了,看著農夫按她的說法親自動手做起來,這些都是積年的老農,給他們講大道理或許不懂,但這農活一點就通,看到李蓉與半山老人說話,便知趣的避在一邊,耳中隱隱聽到半山老人說道:「……可要聽好了,回去講給官家聽,這也算是老夫送他的一份禮,還有那子容老兒,三舍人,三舍人,都捨了吧……」
林賽玉聽不懂,低頭看到腳下草長的好,便蹲下來揪著玩,驚得草中小青螞蚱齊飛,忙一把撲住,用草穿起來,喜滋滋的道:「回去炸著吃,英兒了全哥定然喜歡……」轉念想全哥被蘇錦南抱走了,不知道家裡怎麼樣,別鬧的雞飛狗跳的就好,正想著一片陰影遮住,忙抬頭。
「弄這個做什麼?怪髒的。」李蓉看著她手裡串了一串的螞蚱,小心的皺著鼻子說道,林賽玉看他的樣子忍不住嚇他一嚇,將螞蚱串往他面前一扯,笑道:「用來吃,大人要不要嘗嘗?」
李蓉真的受驚一般退後兩步,擺著手,說道:「這個也能吃?你莫要哄我,我不如你知道的多,卻也知道這是,是蝗蟲。」
林賽玉緊著笑道:「對呀,此物具有暖胃助陽,健脾消食,祛風止咳之功效。」
李蓉只是捏著鼻子不靠近,林賽玉嘿嘿笑了道沒口福,也不嫌髒半串子掛在腰間,對半山老人道:「老丈,四五天之後,菜籽就脫離了,選個好天,把這裡掃出一片打場,攤曬、碾采、脫粒、揚淨,就可以搾油了。」
半山老人一面細聽一面點頭:「可與胡麻油搾法相同?」
林賽玉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這個雲苔籽含油量極高,但不容易搾出,老丈記得摻些谷糠,還有將出油後的枯渣、油腳再拌入谷糠中再搾,還可以出油。
半山老人應了,不忘看了李蓉一眼,李蓉忙點頭做熟記狀,才吩咐人看著,又看天色不早了,便說道:「小子,你家裡錢甚多,不如你做東,替老夫謝過大娘子。」
李蓉忙笑道:「那是自然,不敢讓大人破費。」一面難掩心中喜色看向林賽玉,林賽玉忙推辭不受,半山老人知她面對面為守禮,便謝過她不再強求。
半山老人帶著一個家僕,一頭驢,李蓉也是如此,因勞累半日,先是讓林賽玉騎驢,林賽玉辭不敢受,半山老人也是倔強,說道:「如此,我也走的。」他畢竟上了年紀,又在田間站了半日,林賽玉這才騎了李蓉的小驢,哄那半山老人不再步行,看李蓉親自要為自己牽驢,林賽玉慌得又差點跳下來。
「大娘子,使得,就算讓老夫為你牽驢,也不為過。」半山老人撚鬚說道,讓林賽玉頓時紅了臉,喃喃說著我可受不起,又怕王安石真的下來給他牽驢,豈不是折壽?只得任李蓉牽著。
「如今你也這麼大了,竟然做了六品,如是你父親哥哥還在,必然欣喜萬分。」一路緩緩行來,半山老人興致頗高,還將自己袋子裡放著餅子餵了驢,一面對李蓉道。
說的李蓉面色一暗,忙低下頭,林賽玉對李蓉的家世一無所知,此時也豎起耳朵聽那半山老人接著道:『想當年,人人皆知李家大郎,倒不知李家還有個二郎,也怪你爹,將你哥哥捧得太過,威名不可附加。」說這話,他的神情萎靡起來,皺紋裡佈滿了哀傷,喃喃道,「天妒英才,才橫出眾天必不留。」
聽了他這話,李蓉與林賽玉同時都知道,他這是想起了自己的兒子,林賽玉知道王安石的兒子,雖然叫什麼記不得了,但知道可是個聰明絕頂的人,據她模糊的記憶此人自幼敏悟,幾歲時就能回答那個何者是獐何者為鹿的類似腦筋急轉彎的問題,又小小年紀中了進士,猜到定然封了一大堆的官,這樣的兒子定然是父親心尖子上的肉,只可惜早早病死了,恐怕這也是王安石二次決然罷相的原因。
「小子願意至今無名,換得哥健在。」李蓉歎了口氣說道,藉以轉開半山老人的悲哀情緒。
半山老人聽了一笑,望著悠悠遠山歎了口氣,暗暗想著我會不會願以此生不入仕換得愛兒安在?
走了幾多遠就到了分岔路口,林賽玉不待李蓉相扶跳下來,再次謝過二人便向村中而去,李蓉看著那婦人遠去的窈窕身影,期間回身含笑擺手,慢慢融入青山白雲背景中,不由看得入神,聽得半山老人在旁咳了一聲,說道:「只可遠觀矣,小子,你不合適。」說的李蓉心中一跳,間雜著隱隱的生疼,竟好似被人摘了心去一般,靜默了半晌,才平息了情緒,淡淡一笑道:「久聞大人好酒量,今日可要見見。」
半山老人聞言哈哈一笑,拍了拍驢背,道:「小子,隨老夫來吧。」小驢被這一拍,受驚得得前行,很快將李蓉拋在身後,李蓉躍上自己的坐騎,忽想到方纔她也坐在這裡,許是因為不習慣,她那有些粗糙的小手一直緊緊揪著驢脖子上的一縷鬃毛,不由心中一軟,將手放在那驢脖頸上輕輕摩擦,暗自歎了口氣,想自己長這麼大,還不知道原來因個婦人也能如此費心,竟比那文言書字琴譜畫技人情來往官場世故要複雜得多,勞心的多,但得來的樂趣也多得多,想到這裡一聲笑,拍驢追那老人而去。
林賽玉走回村中,先遠遠的悄悄的往自己門前看了看,見沒了那些轎子,才鬆了口氣,高高興興的走進家門,英兒正跪在雞窩邊上掏雞蛋,口中唸唸道:』……竟然只有一個?該不會又便宜別人家了吧?」一面瞪著那正在雞窩上曬太陽的兩隻小白雞道,「說,是不是又跑到塘邊下蛋去了?專門勾引那家的大公雞吧?當我沒有看見怎麼著?」
林賽玉聽得笑得肚子疼,連聲哎呀道:「你可不能屈說人家,得抓個現行才能說的。」
英兒見她回來了,拍著身上的土站起來,笑呵呵的道:「幸好我做了你的飯。」看著林賽玉進去換了衣裳,洗了手臉,二人坐在葫蘆架下吃飯,她們的飯食簡單的很,兩個菜一個湯,英兒吃不慣米飯,她們還是到城裡買了面做饅頭餅子吃,吃過飯林賽玉收拾碗筷,英兒則跑到屋子裡取她的換下的衣裳要去洗,不多時就舉著兩串螞蚱出來,笑道:「燒了吃吧?」
林賽玉笑讓她弄去,因見鍋台有些裂縫,打了些水到外邊活泥抹抹,回來見院子裡燃著一堆火,英兒正串著螞蚱烤,引得母雞亂跑跳著要吃,剛抹好鍋台,就聽英兒哎呀一導報,喊道:「信,信!」然後就是一片雞叫,英兒揮著掃帚猛拍那堆火。
「怎麼了?」林賽玉顧不得擦手就走過來,見火堆裡燃著一封信,顧不是燙伸手拽出來,用腳踩滅,只剩了半邊。
「我放在身上,不小心掉出來,」英兒有些怕怕的,忙拿起來吹著灰遞給林賽玉看,「可還能看?是誰寫的?」
這信就簿簿的一張紙,裡面的字想來也不過半張而已,如今只剩下半邊,除了一行「所請之事,務祈垂許。」別無他字。
「請的什麼事呢?」林賽玉喃喃道,這字跡她認得是劉小虎的,自從那日一棒子後,他們再也沒見過,想他定然恨死自己了吧?如今為了何事,會給自己這個惡毒的前妻寫信?
「大姐兒,我可是誤事了?」英兒在一旁墊著腳尖看,也不認得字,見林賽玉面上神情不好,忙忙的問,一面不住自責,螞蚱也不吃了,在腳下踩爛,引得滿院子雞跑。
「沒事,沒事,我再寫信問問他就是了,正好要了你的賣身契來。」林賽玉笑道,這才讓英兒高興了,忙進屋拿了筆墨紙硯出來,擦乾淨吃飯的小桌子,看林賽玉用彆扭的方式握著筆,慢慢的在紙上寫起來,一面說道:「大姐兒,你寫的字很好吧?像花一樣……」讓林賽玉手一抖,又污了兩個字。
寫了滿滿一張紙,其實也就幾句話,不過是因為林賽玉的字大,又掉了幾點墨,佔了很大的地方,所以看上去滿滿的,自己拿著又念了幾遍,感覺能看清楚,也說清楚了,晾好之後讓英兒到城裡找小丁哥,看能不能送去,她可不敢去找那些官府的人了,怕萬一不小心被他們盲婚啞嫁了。
送英兒出門,林賽玉顧不上歇息,開始坐在院子裡洗衣裳,刷前幾日沾了泥的鞋,因見鞋破了幾個口子,皺眉思忖也太費了些,哪裡做的及,不如也編了草鞋穿,裡外也不見客不怕失禮,正想著,聽家外聲響,就見一頂轎子並三匹馬走了過來,不由頭疼,暗道人都說福禍相依,可是有道理,得了銀錢,就多了些麻煩!
再看來人已經到了門前,騎馬的三個都是面生的年輕男子,看上去斯斯文文,下了馬都站一邊,半點不往院子裡張望,然後就見黃周從轎子下來了,林賽玉心裡叫了一聲娘,有氣無力的甩著手站起來,又想起盆子裡泡著自己的內衣,忙又端著進屋子裡去了,還沒放好就聽黃周在外道:「大娘子,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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