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的小院在秋雨的洗刷下,顯得格外的乾淨,正堂前面放著兩大盆花朝白幕紅的醉芙蓉,雨水打濕亂紅一片,林賽玉提著裙子踮著腳快步走上台階,顧不得跟在身後舉著花傘的英兒跑的氣喘吁吁。
「渴了,渴了,我先喝水。」林賽玉掀開簾子幾乎是跳了進去,直奔桌案端起一碗茶就吃,劉氏在一旁看見了忙喊:「涼了,喝不得。」
林賽玉早幾口下去了,壓下去嗓子火辣辣的痛,沖劉氏笑道:「還是娘心疼我。」
劉氏臉一拉,拾起床上的鞋面低頭做起來,不再看她一眼,這段日子她們婆媳又鬧僵了,起因是劉氏趁林賽玉這段日子忙,托街上賣花婆子買了幾個使女來,林賽玉逛了一天種糧市回到家,看到屋子站著四個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哪裡能不嚇一跳。
「娘,這是咱們家的親戚?」林賽玉瞪大眼問道。
劉氏白了她一眼,趕著讓那幾個嬌滴滴的女子叫林賽玉夫人,一面道:「咱們家的親戚都死絕了,哪裡挑出這幾個俊俏的孩兒。」
那四個女子聽了,紛紛湧到林賽玉面前,含羞帶笑的喚著夫人,嚇得林賽玉忙擺手趕開她們,聽劉氏道:「家裡就英兒一個使喚人,伺候我還忙不過來,我就給你們買了幾個屋裡人,進進出出的伺候,省的你一個六品大員的夫人,還挽著袖子洗衣做飯。」
林賽玉聽了立刻就塌下嘴,見那幾個女子年約十八九,個個眉似柳葉,臉似桃花,眼帶風情,纖腰豐臀,可見劉氏不虧是高門深戶出來的,知道什麼樣子的女子能討男人喜歡,又能生養,一時間看的眼疼心堵,想要火又不敢,不說話又覺得委屈,站在那裡心裡百味交集。
幸虧這些日子沒白學那些規矩,忍了半晌,展出一個笑臉,道:「娘考慮的周道。」
劉氏白了她一眼,心裡嘀咕道,用那樣的表情說出這話具是假的讓人起雞皮疙瘩,不過媳婦總算沒有當場摔臉子鬧,可見還是受調教了,也就不計較林賽玉心口不一,笑著讓林賽玉帶走了,留下英兒陪她。
當晚,劉小虎難得回來早,一進屋看到劉氏身邊站著的兩個似丫鬟又不似丫鬟的陌生女子,也嚇了一跳,脫口也問是咱們家的親戚來了?讓繃著臉的林賽玉失笑,劉氏沒想到兒子這樣不解風情,瞪了他一眼沒說話,那兩個女子都是受過調教的,立刻上前給劉小虎解衣換服,嚇得劉小虎幾步躲開了,笑得林賽玉站在劉氏身後捂著嘴。
到吃飯時,看到桌子上擺著美酒佳餚,不似往日那般簡單清淡,劉氏覺得是媳婦為祝賀劉小虎將要收房裡人做的賀喜,心裡高興自然不問,劉小虎覺得娘子這段日子辛苦,當然只得犒勞一下,於是一家人齊歡喜舉箸吃飯,一口菜夾到嘴裡,劉氏與劉小虎面色都有些難看,但看著林賽玉沒有絲毫不妥的細嚼慢咽,二人只得嚥了下去。
娘子果真累了,手藝一夜之間差了這麼多,劉小虎感動而又憐惜的看了林賽玉一眼,表決心一般又喝了一大口湯,忍著怪味嚥了下去。
看來媳婦只是會做那些粗食材料,做這些好酒好菜手藝就不行了,劉氏歎了口氣,想要鼓勵一下,但實在嚥不下去眼前明顯油放多了的菜,忍了又忍忍無可忍,說道:「媳婦,咱們家比不得別人,飯食還是簡單些好。」
林賽玉忙站起來,一面抱歉一面讓英兒喚廚娘上來,聽老夫人吩咐,說的劉氏與劉小虎一愣。
「咱們家請了廚娘?」劉小虎問道,一面強忍著沒吐出方才吃的,這樣的廚娘可留不得,吃久了豈不要死人?
劉氏看到眼前這個包著頭,紮著裙,臉上熏著黑,手上破著口子的女子,竟然認不出是買的時候最看中的那個小娘子,小娘子一臉委屈的站在原地,幾乎要抽抽搭搭的哭起來,讓站在劉氏身後的那兩人心裡念了幾聲佛,幸虧被派去做飯的不是自己,這樣子被男主人看見了,一輩子也沒興趣拉上床。
「媳婦!」劉氏哪裡不明白林賽玉的把戲,將碗筷重重一摔。
林賽玉與劉小虎都站了起來,低頭請娘息怒。
「娘,你不是說不讓媳婦洗衣做飯,娘也沒說哪個會做飯,我問了,她說會,我就讓她去了,若是錯了,娘再吩咐,咱們再換。」林賽玉眨著無辜的眼睛說道,一面瞪了那女子一眼,委屈道:「這位大姐,你如何哄我?」
劉氏被她這話噎的,張嘴就要挑明讓劉小虎收房,劉小虎已經搶先一步,道:「娘,你該不是被牙儈騙了?這幾個人哪裡有半點樣子?怪輕狂的,」說這話,沉下臉將三人一瞪,道:「你們出身何處?可是良民?」
被她這一問,三名女子忙跪下了,抖著不敢說話,劉氏被唬了一跳,她可跟那賣花的婆子說好了,要的是平民家的清白女孩,莫非這幾人真是來路不正?一時間也急了,捶著桌子問,那幾個女子倒真是良民身份,只不過打小就出來做女使,如今早已油滑的很,劉氏想要的是一直養在家裡,沒出過門子的女孩,哪裡想要這個,頓時又羞又怒,一疊聲的要找那婆子算賬,小夫妻倆說了半日的好話,只說是娘關心他們才心亂,那些牙婆乳娘的話最不能聽雲去,劉氏被說的高興了,又拉著林賽玉把話挑明,說他們劉家如何人丁單薄,這一代又只剩二郎一個,身為劉家媳婦,一定要以香火為重,不許使那女子的小性子吃酸拿醋的,如今二郎也功名加身,你也該上心為他挑幾個良妾,又說二郎不話在外尋混帳老婆,二郎與林賽玉均低頭稱是。
「媳婦,你放心,縱然有幾個,也沒人越的過你去。」劉氏末了,又拉著林賽玉的手安慰道,看林賽玉牽強一笑,說道:「我曉得。」她似乎也被林賽玉極力掩藏的一絲傷感感染了,心裡不自覺的有些酸澀,歎了口氣,道:「哪個做媳婦的,都是這麼過來的。」
話雖然這麼說明白了,但林賽玉並沒在意,該做什麼還做什麼,而劉小虎一心忙外事,家事絲毫不關心,劉氏左盼右盼也盼不來心念的妾媳,急了跟林賽玉囔,林賽玉打著哈哈推脫,劉氏便明白了,捶著桌子罵竟被騙了,早知道就是個不知禮的小性婦人,罵的林賽玉也惱了,瞪大眼火楞楞的扔出一句,娘可是嫌棄我了?不如我回去吧,噎的劉氏半天沒說上話來,她可不敢讓人戳著脊樑骨說他們劉家嫌棄糟糠之妻,婆媳倆都惱了,見了面誰也不跟誰說話,這幾日,林賽玉緩過勁了,開始有事沒事的找著她說話,劉氏愛答不理。
「娘,」林賽玉歎了口氣,坐在劉氏對面,「媳婦不把你當外人,不想藏著掖著,面上恭維你,心裡罵著你,媳婦只想清清楚楚的在娘跟前伺候,娘不用猜疑媳婦的心思,媳婦也不用捉摸娘的喜怒,媳婦的確是不高興了,娘怨我也是應該的。」
被她這麼一說,劉氏想起自己當媳婦的日子,也歎了口氣,說道:「媳婦,娘也是個女子,怎麼不懂?也罷,娘不逼你,你,好自為之吧。」
林賽玉便笑了,一頭撲進劉氏懷裡,只說謝謝娘,劉氏笑著推她,忙著將針線拿到一邊,仔細紮了她,婆媳正說著,穿著綠閃紅緞子對衿衫兒的阿沅掀簾子進來了,看她們的樣子,將嘴一撇,把手裡的湯盅一擱,說道:「到底是性子如此,往日在外都是端著做樣子,裡外各一張臉,夫人也不累?」
林賽玉知道她的性子,也不惱,笑道:「累啊,哪能不累?可要不端著,只怕姐兒不願跟我出門,我一個人可不敢去赴那些個宴席。」
阿沅面上一紅,想不笑又忍不住,便道:「倒是為了我。」
林賽玉笑得更厲害了,沖阿沅擠眉弄眼的道:「說起來你算是我請的教習娘子,又不是我們家的奴,嬸娘把你托付與我們,指望等著你的好姻緣,我要是出去丟了臉面,豈不是累壞姐兒的聲名,毀了你的好姻緣,我可就罪過大了。」
原來沈括並沒有背離歷史的進程,在十月末的時候,被皇帝一旨貶到宣州去了,一家老小俱都跟去,只是張氏親自上門將阿沅送了過來,說這個孩子生天京城,是個極好的孩子,日常都當作女兒養,年紀也不小了,不願耽擱她,這孩兒性格怪癖,托給別人不放心,只能讓劉家照顧,將來給找個好姻緣。
如果是別人家的如此標緻的小丫鬟,難能可貴又是個良身,劉氏一定喜滋滋的收下,不僅收下而且會一時間讓二郎收當妾室,但這可是張氏手下的人,劉氏躲還來不及,只怕教壞了媳婦,但又不能回了人家的囑托,畢竟剛被貶了官,自己就拒了人家的請求,也太不好看,何況她也沒那個意思,只得收了,不敢讓她跟著林賽玉,只留在自己身邊伺候,觀察一段日子,現這小丫頭察言觀色能說會道進退有禮,又做得一手好女紅,劉氏便大喜,話裡話外透出許給二郎的意思,結果被阿沅夾槍帶棒的回了幾句,那說話行事果真帶著張氏幾分氣勢,嚇得劉氏忙歇了心思。
阿沅聽了倒沒像別家女孩那樣羞羞怯怯,反而大大方方的說道:「那倒是,夫人看到中意的,可別自作主張,我要親自看上了才行。」
說的劉氏臉白了白,喝道:「沒羞的孩兒,這也是婦人家能說的話。」
阿沅哼了聲不再言語,將幾張請帖放到劉氏面前,道:「這是今日送來的,請老夫人和夫人赴宴。」
林賽玉聽了把臉皺了皺,在這段忙碌的時期中,林賽玉作為命婦也開始了正常的社交活動,劉小虎得皇帝高看,再加上王安石離京,舊黨勢力大漲,而劉小虎又得司馬相公青睞,如今在京中可謂炙手可熱,如此一來水漲船高,林賽玉作為其妻自然行情大漲。
「家中統共這點銀子,為了淤田又花費不少,算下來每三日就要應酬一場,如今就如此,等正月裡應酬只怕更多。」林賽玉歎了口氣說道,最關鍵的是,那些應酬好沒意思。
「夫人這是說笑了,只不過送些手帕鞋面,沒幾個錢。」阿沅在一旁說道,「我吃住在這裡,做些鞋面也不用你給錢的。」
林賽玉被嗆了下,訕訕道:「那還有衣服錢,依我說做一件就得了,非得做了三四套。」
劉氏便笑了,說道:「媳婦,阿沅這衣服料子挑的好,穿起來果真好看。」
林賽玉嘀咕著那都是錢,一面故意沖劉氏道:「娘,只是衣服好看?媳婦就不好看了?」說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伺候劉氏躺下,林賽玉告退時,走到門口,聽劉氏在內慢慢道:「媳婦,我雖然想容你先養了孩兒再說二郎的房裡人,但如今你們圓房也有一年了吧。」
林賽玉的心隨著門合上而咯登一下,沒敢回話,只覺得夜風吹來身子冷的一抖,一年了麼?
是夜,雲收雨散,靠在沉沉睡去的劉小虎身前,林賽玉終有些輾轉難眠,聽著外邊的風呼嘯著捲來捲去,忍不住推了推劉小虎,低聲道:「那些大棚可有人看著?莫讓風掀了。」
劉小虎在睡夢中迷迷糊糊答道:「看了,看了……娘子,你莫操心……」將林賽玉在懷裡緊了緊,哼哼兩聲又睡去了。
林賽玉被他抱得不太舒服,含著笑掙開他的手,一面低聲道:「臭烘烘的,偏不去洗,別挨著我。」
劉小虎似是察覺懷裡的人不見了,嘟囔幾句,伸手又撈摸住,摟在身前不肯撒手囈語道:「娘子……你安心……那些人我不要……」
林賽玉聽了心內一熱,忍不住往他懷裡鑽了鑽,伸手抱著他越瘦的腰踏實的睡去了。